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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黑毒女神医相公全文阅读

作者:墨十泗     腹黑毒女神医相公txt下载     腹黑毒女神医相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6 平安,我喜欢你

    阿暖姑娘,对不起。

    低低沉沉又带着些黯哑的声音,带着一股卑微到尘埃里的感觉,令冬暖故的心蓦地揪紧,抓着小银脖子的手倏地用力,险些要将小银掐死,只见小银扭摆着长长的蛇身,终是挣脱了冬暖故的手,哧溜窜开了。

    门上映着冬暖故朦胧的身影,司季夏知她关了门后并未走开,而是背过了身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那儿,而隔在他与她之间的门扉给了他说话的勇气。

    因为看不见就不会多想,就能有勇气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屋内的冬暖故没有应声却也没有离开亦没有转身,司季夏看着映在门上朦朦胧胧的身影,声音低低的,“不是有意不答阿暖姑娘的话,只是不知怎么答才好,觉得不管怎么答都不合适。”

    不是她不好,是他配不上她而已。

    冬暖故还是没有应声,只是慢慢转过了身,面对着紧闭的门扉。

    门外的司季夏看着门上的人影有晃动,心下生了拔脚就走的念头,却在才稍稍抬脚时又将脚落回原地,终是站在那儿没有逃开。

    只听门轴转动而发出的轻微声响起,司季夏只觉自己的心跳得极为厉害,左手微握成拳。

    门扉由里慢慢打开了,先是一条缝儿,再是清楚的她的面容。

    由打开的门缝儿灌进屋里的风吹得屋里的火光明灭不定,屋外廊下的风灯不知何时熄了,冬暖故就这么站在门槛里侧,逆着本就昏黄的光,让司季夏有些看不清她的眉眼,然冬暖故却能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哀凉。

    莫名地,令她觉得难受。

    “公子未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不必向我道歉。”冬暖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语气听起来没有任何波动,“相反,公子待我很好。”

    司季夏沉默不作声,只将左手拢得紧紧的。

    “夜里凉,方才就瞧着公子面色不好,公子还是快些回屋休息吧。”心里堵得有些难受,冬暖故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好,似乎面对他,她还是做回那个哑巴冬暖故比较好。

    司季夏没有反应,冬暖故亦沉默着,安静中只剩下尴尬,冬暖故再次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扶上门木,作势就要将门扉阖上。

    就在冬暖故正要将门扉往前推时,只觉眼前的人影一晃,逼近她眼前,继而是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如铺天盖地般席卷过她的鼻尖,成了此刻她呼吸的所有味道,与此同时她的视线也变得逼仄。

    只因,此刻她被拥进一个怀抱,有些淡淡桂花香的温暖怀抱。

    冬暖故愣住了,因为司季夏这毫无征兆的贴近,也因为这出乎意料的拥抱。

    那一刻,冬暖故怔了乱了紧张了,因为从没有人拥抱过她。

    一时之间,她竟忘了呼吸,只这么也绷着身子任司季夏将她圈在怀里。

    “阿暖姑娘……”司季夏的声音颤抖得有些厉害,便是连圈着冬暖故肩膀的手臂也轻轻颤抖着,贴着她的鬓发将头垂得低低的,几乎要把脸埋到了她颈窝里,“我……”

    似害怕得到又害怕失去,离得近了又想要逃离,因为他不配,她不说话时他觉得或许他可以离得她近些,可是她会说话,她是一个完整又美好的姑娘,而他只是一个四肢不全身体病弱的残废而已,他像尘埃一般,怎敢离得她太近,又怎配得起她。

    可,明明配不起,他又不舍离开,想要就这么把她圈在怀里。

    这一刻,司季夏不知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竟有勇气伸出自己的手将她拥进怀来,因为他总有一种感觉,倘他今回不伸出手的话,他就再也见不到她。

    成婚前一日在听到殿下提到她,提到她是自愿嫁给他时,她就已经开始进到了他心里,只是那时他心里想的是,这会是怎样的一个姑娘,竟舍得就这么搭进自己的一声嫁给身残体弱的他,日日提心着过不知何时就会守寡的日子。

    那时他想,无论这个姑娘是丑是美是痴是傻是残缺还是健全,他都会好好待她,因为愿意嫁给他的姑娘,都值得他好好对待。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喜堂上当众揭下她头上的红盖头时他心底是有多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愿意嫁给他的姑娘竟是那般美丽动人,而他之所以当众揭下她的盖头,是想在拜堂前给这个姑娘最后的退路,她若是嫌弃他,他可以让她离开,他不怕被人贻笑大方,更在看到她面容的一瞬间他更是坚定这个想法。

    可是她却是不惊也不诧,不慌也不乱,反是浅笑吟吟地执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为何不嫁”,那一刻,他震撼了,也动心了。

    他在她眼里没有见到不安,也没有见到嫌弃,有的只有静静的浅笑,足以令他乱了心神。

    更在这一日又一日的相处中,他觉得自己愈来愈在意她,所以他不敢太靠近她不敢与她说不必要的话,因为他害怕自己届时放不了手,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她不会在他这儿久留,她终会离开。

    可他似乎还是陷了进去,陷进她浅浅的笑颜中,陷进她自然而然的温柔中,难以自拔。

    也正因为陷进去,他才觉自己远远配不上她,正因为陷进去,他现在才会觉得痛苦,想放又不舍放开。

    不去想她是否会抗拒会厌恶,他只想轻轻地拥抱她一回,想说什么,却又觉什么都说不出口,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将她拥得更紧一分。

    司季夏很高,冬暖故只及他的肩高,是以他这一拥她正好靠在他的胸膛上,似乎怕她疼似的,他搂得她很轻,却又是用他唯一的左臂将她结结实实地圈在怀里,身体紧绷僵硬得厉害,她能清楚地听到紊乱的心跳声,似是他的,又似是她自己的。

    紧张的不只是司季夏,还有她。

    不过冬暖故的紧张并未持久,因为盈溢在她鼻尖的浅浅桂花香让她觉得心安,那是司季夏身上才独有的味道。

    冬暖故并不说话,只是听着司季夏近在耳畔的清晰心跳声,浅闻他身上的淡淡桂花香,感受他温暖的体温,对于这样陌生的怀抱没有丝毫排斥,反是觉得安心,前所未有的安心。

    然冬暖故的沉默让司季夏的身子更僵了也绷得更紧了,只听他声音低低道:“不是阿暖姑娘不好,而是我……我配不上阿暖姑娘而已。”

    只这一句话,好似用尽了司季夏全身的力气与勇气,说罢这句话,他垂下了圈住冬暖故肩膀的左臂,与此同时往后退开一步,垂着眼不敢看冬暖故一眼,只惭愧不安道:“又冒犯阿暖姑娘了,实在……对不起。”

    司季夏说完,面色紧张地想要转身就走,然还不待他转身,冬暖故伸手紧紧抓住了他身子两侧的斗篷,令他根本走不了。

    司季夏以为是他方才的举动实在太过冒犯了冬暖故,是以微抬眸欲再一次道歉,然就在他才微微抬眸时,他的唇上轻轻贴上了两瓣温软!

    只见冬暖故轻轻踮起了脚,凑近他的脸膛,在司季夏还未来得及反应时,轻轻覆上了他的双唇!

    司季夏的身子顿时僵直如石雕,眼眸微微睁大,一副七魄少了三魂神飞天外的怔愕模样,即便冬暖故只是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轻轻一印而已,即便冬暖故此刻已放平脚尖离了他的唇,他还是没能回过神。

    没有娇羞,只见冬暖故看着呆愣如木头石刻的司季夏,浅浅一笑道:“那我也冒犯了公子,我是否也要与公子说声抱歉说声对不起?”

    司季夏这才猛然抽回神,双颊骤然浮上绯云,便是连耳根和脖颈都红透,面上仍旧是怔愕不已的神情,冬暖故觉得,倘他的神情不是怔愕而是委屈羞涩的话,必该像极那遭丈夫偷了香的小媳妇。

    “阿暖姑娘,我……你……”一时之间,司季夏不仅语无伦次,更是不知说什么才是现下该说的当说的,然现下他是赤红着脸怔怔地看着冬暖故,而不是慌张地别开脸不敢与她对视。

    “平安,叫我阿暖吧,你很好,与我没有什么不一样,没有什么配不起我的,我喜欢你。”冬暖故并未松开抓着司季夏斗篷的手,反是将他的斗篷抓得更紧,似在防着他会慌忙逃开一般,定定看着他如墨潭般又带着慌张的双眸,声音不大,轻轻的,面色也很平和,嘴角还有浅浅的笑意,似在说一句自然而然的话一般,若非的手将司季夏的斗篷越抓越紧的话,根本让人觉察不出她的心也在紧张。

    一句“我喜欢你”没有什么故意而言,与前边的话也没有刻意的停顿,语气不颤也不抖,更没有丝毫的异样,平和得好似她嘴角的浅浅笑意,如春日的和风,能在平静的水面上拂开一圈又一圈涟漪,也能拂暖到人心底。

    可即便是这样一句听起来平平无仄的话,却藏含着冬暖故心底不为人撼动的坚定。

    是的,她承认她喜欢他,喜欢他的温柔喜欢他对她的好,就算她与他相识不长,可有时候感情就是说来就来的事情,由不得她不承认,况且,她从不是不敢正视自己内心情感的人,喜欢便是喜欢,无需藏掖。

    也因为,他值得她喜欢,值得她把他放在心上,值得她愿意面对他承认自己对他的感情。

    司季夏再一次惊愕住了,却不是急忙逃避开,而是定定看着冬暖故的眼眸,她方才说的话不断在他脑子里回荡。

    他不是傻子也不是聋子,她方才说的话他听得很清楚,虽然她的声音很轻,却足够他听得清清楚楚,令他别不开眼迈不开脚。

    可是……

    “阿暖姑娘,莫,莫玩笑了,我……”然司季夏的反应不是欣喜若狂反是苦涩的自嘲,似又要说出妄自菲薄的话,可还不待他自嘲的话说完,冬暖故又一次扯住他的斗篷踮起脚轻轻覆上了他唇,没有深情款款,也没有羞赧娇涩,反是盯着司季夏的眼睛,并且这一次她不是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便离开他的唇,而是恼怒似的轻咬了一口他的下唇,这才离开他的唇。

    而司季夏就这么又惊又呆又愣一动不动地任冬暖故贴近他咬了他又离开他,震惊得忘了脸红忘了呼吸,只微微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冬暖故。

    只见冬暖故仍是直视着司季夏的眼睛,再一次用磐石无可转的坚定口吻道:“平安,我喜欢你,不是玩笑。”

    不是玩笑,她是真的喜欢他,就在方才阖上房门时看着门外的他的身影由宽到窄最终被阖起的门扉阻隔在外,那一刻,她终于知晓这些日子来她心中那股子莫名其妙的烦躁与酸涩是什么,是因为他,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为他觉得心疼酸涩,因为在意他,才会令自己的心烦躁。

    她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好,相反,她觉得他很好。

    “我说了,你很好,你与我没有什么不一样。”冬暖故非但没有松手,反是连着斗篷更抓紧他空荡荡的右边衣袖,不给他丝毫转身逃避的机会,“我不在乎你有没有右臂,在我眼里,你就是你。”

    尽管冬暖故面上表现得很坚决很镇定,可只有她自己知,在说这些话时她的心是紧张的,因为她知司季夏是自卑的是不敢于接受她的,可这也是她能表现的最大主动,倘他还是抗拒她……

    她从没有过不敢想的问题,如今却是不敢想这个问题。

    忽然间冬暖故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她堂堂黑道第一毒女从没慌过任何问题任何事情,从没想过自己也会为男女之事而忐忑。

    其实,司季夏下意识是想躲是想逃,因为他不敢面对,因为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可他觉得抓着他斗篷的手有着他无法逃离的禁锢里,将他的脚步禁锢住了,也将他的心圈在了这儿。

    他知她不同于一般的姑娘,可她终究也是个姑娘,一个姑娘要说出这样的话,必是用了极大的勇气的,他若是连面对这样一个放下了姑娘家的脸面鼓起勇气对他说出这样话的姑娘的勇气都没有的话,他还有何资格做男人?

    况且,他听得出她的真心,听得出她的实意,听得出她不是在与他玩笑,听得出她不是想要取笑他,听得出她是真的……喜欢他。

    即便唇上还残留着令他心跳不已的温软馨香与轻痛,即便身与心都紧绷得如何也放松不了,即便心下还是生着想要逃避的感觉,然司季夏终是稳住自己的双脚,抬眸,迎上冬暖故的目光,看着她如星辰般的眼眸,渐渐柔和了眉眼,声音温和却颤抖道:“我也喜欢你,阿暖。”

    是阿暖,而不是阿暖姑娘。

    然只这简短的七个字,仿佛用了司季夏最大的勇气,说完之后整张脸通红如火烧般的晚霞,更是匆忙别开眼,不敢再多看那双璀璨的眸子一眼,心跳猛烈得近乎要蹦出嗓子眼。

    他早就喜欢他了,在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上她了,只是不敢让这种感觉在他心底扎根更不敢说出口而已。

    可是如今说出这句话后,他只觉自己的心霍地明了了,舒了,明明是不想让在心底扎根的感情竟是不知不觉中愈来愈强烈,愈不敢承认就愈害怕失去,更没有想过会得到她的回应。

    然现在……

    司季夏没有再看冬暖故的眼睛,抑或说是不敢看,只觉着冬暖故松开了紧抓着他斗篷的手,继而是沉默,让他紧张不安的沉默。

    这一回,换司季夏沉不住气了,不过少顷的沉默竟让他觉得难耐不安,只见他转回头看向冬暖故,看她……是否是后悔说出方才的话了,若是后悔了,他……就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过。

    可,司季夏在再一次看向冬暖故的眼眸时又怔住了。

    因为,冬暖故在笑,那样轻轻柔柔的笑挂在眼角眉梢嘴角,像红梅点染,映亮了她倾城的容颜,也映亮了他的心。

    “平安,我开心。”不是后悔也不是紧张,而是安心是高兴。

    不过是一句简单的话,却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开心,让她不由自主就想弯下眉眼盈盈而笑。

    原来,能得到喜欢的人的回应是这般的开心,不是独角戏,而是两情相悦。

    而看着冬暖故面上的盈盈笑意,司季夏觉得自己的心柔了软了也暖了,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能让他觉得温暖。

    “可是阿暖,我怕你后悔。”冬暖故的笑颜让司季夏慌了心乱了神,却没有再逃避,而是苦涩地牵了牵嘴角,第一次在冬暖故面前没有掩饰他的自卑与不安。

    “我不会后悔。”明了了自己的心意下定了心,冬暖故一时也顾不得这样的自己在他眼里是否太过厚颜无耻不知娇羞,不想他逃开,将手伸进他的斗篷里,碰上他的左手,随之紧紧握住,笑得坚定,“永远不会。”

    她认定的人,就绝不会后悔。

    不用山盟海誓,不用惊天动地,也不用海枯石烂,他没给过她这些,但她觉得他给她的温柔与细心远远胜过这些,她喜欢他站在她身后给她倚靠让她觉得安然的感觉,从他静默着站到她面前为她挡去一切风雨危险时开始,她就明白,他是在用他的命护她疼她。

    她想过能得这样的男人喜欢的姑娘定该是幸福的,而此刻,她就是那个姑娘。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阿暖……”司季夏的左手颤得有些厉害,幸而有冬暖故紧紧抓着他的手,才不至于他下意识的想要逃避。

    她已经把她的心意说得很明显,不是假,是真的把他放在了心里,永不打算再取出。

    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冬暖故微微扬着头,眼里含着笑等着他这欲言又止的话。

    然司季夏并未说什么,而是回握她的手,似害怕她会走开会不见般,将她的小手握得紧紧的,继而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贴着她的耳畔声音颤抖着轻轻道:“阿暖,有你真好,真好。”

    没有甜蜜入骨的绵绵情话,似乎这是他能说出的最温柔的情话,而这个紧而坚定的拥抱就像他始终都挂不到嘴上的誓言,将她紧拥在怀,不放手也不再退缩逃避,为她遮风挡雨,用整个生命来守护她。

    开心紧张的又岂止是司季夏,冬暖故也亦然,以致良久她才抬起手,也轻轻回拥了这个让她喜欢也让她想要疼护的男人。

    好温暖宁静的怀抱,她找到了她重活一世的意义,找到了会让她不顾一切的人。

    夜黑沉却宁静,似乎什么事都扰不了相拥的两人。

    “扑棱棱……”忽然,一只黑鹰扑腾着翅膀在小院上空旋了个圈儿,落到了院中。

    只见黑鹰的右腿上绑着一支细小的铜管。

    司季夏眼神一凛。

    ------题外话------

    阿季为了不让姑娘们吐槽,所以决定今天表现好点,哈哈

    阿季今天的表现可还合姑娘们的意啊?

    叔:哦呵呵~哦~呵~呵~

077 我究竟是谁

    从南岭去往京畿南碧城的官道上,疾驰着一辆黑缎垂帘马车。

    然尽管马车是在疾驰,马车却是行得四平八稳,可见这驭手的驾车水平极高。

    马车内,灯火燃得很亮,司郁疆肩上披着一件大氅坐在软榻上,眉心微蹙着,两眼紧盯着手上拿着的羊皮纸地图,目光深沉。

    随候在一旁的炎之见着火光微弱了些,便又拿起挑子将灯火拨得更亮些,也不知过了多久,司郁疆才将手中的羊皮纸地方放到手边的小几上,抬手揉揉微蹙的眉心。

    “殿下,夜已深,您还是歇下吧,属下让炎陵把车赶得慢些。”炎之见司郁疆的面色不是太好,便道了一声。

    司郁疆却是微微摆手,“不必。”

    炎之没有再说什么,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后终于道:“殿下,属下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司郁疆揉了揉眉心后又拿起那张羊皮纸地图继续盯着看。

    炎之迟疑片刻后从腰带里侧取出一物,双手递给司司郁疆,垂眸道:“昨日在青碧县时,影罗让属下转交给殿下的,道是无意间从一家当铺掌柜手上得到的。”

    司郁疆抬眸,在看到炎之手里的东西时,眼神倏尔变得暗沉,眉心紧蹙。

    只因那被炎之呈在手上的东西不是其他,而是一块雕工精致的羊脂白玉佩,正是那日在南碧城西南破巷里他给冬暖故作为交易的玉佩,他的随身玉佩。

    司郁疆的眼神有些阴有些寒,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手将那块玉佩拿到手中,声音沉得不能再沉问道:“再说一遍,影罗在哪儿得到的?”

    “回殿下,影罗说是无意间从一家当铺掌柜手上得到的。”炎之有些紧张,将头垂得低低的。

    “当铺?”司郁疆将眉心拧得更紧了,眼神也更寒沉了一分,似不能相信炎之的话一般,反问了一句。

    “是,殿下。”炎之据实而答。

    当铺?司郁疆紧紧盯着自己手里的玉佩,眼神暗暗沉浮不定,她……竟把这块玉佩拿去当了!?

    司郁疆忽然将玉佩紧抓在手里,再抬眸看向炎之时眼神很是阴沉,便是声音都是阴阴沉沉的,“为何昨日在青碧县时不说?”

    “殿下恕罪!”炎之将头垂得更低了,改端坐为单膝跪地,紧张道,“因为属下担心殿下会因此而耽搁回京畿的时辰,是以——”

    “是以就擅自做决定今日才将此物呈上给我是吗?”司郁疆声音不大却阴沉得有些可怕,“炎之,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属下不敢!”炎之很紧张,却是没有打算就此住口的打算,只是绷直腰杆恭敬道,“殿下心里想什么属下猜得到也看得出,可是当前时局殿下绝不可再耽搁回京时辰,殿下需速速回京面见王上才是,倘殿下觉得属下说错了做错了,殿下要处置属下,属下也绝无怨言!”

    炎之虽是低着头,然却字字坚定铿锵,不是不怕司郁疆动怒降罪,而是早已做了受罚的准备。

    只是半晌过去了,既未觉到司郁疆生气,也未听到他说话,于是炎之再一次斗胆,擅自抬起头看司郁疆的反应。

    就在炎之正抬头时,司郁疆轻轻淡淡地开口了,“炎之,你猜得到看得出我心中所想是什么?”

    炎之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忙道:“殿下听错了,属下什么都没有说。”

    司郁疆却是沉沉一声,“说。”

    炎之咬咬牙,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让炎陵查左相府的女眷,并且这些日子属下时常发现殿下失神,那失神的模样就像……”

    炎之说到这儿迟疑着不敢说下去了,司郁疆倒是没有愠怒,反是微微扬眉问道:“就像什么?”

    炎之没法,只能借着道:“就像属下刚识得属下妻子时的模样。”

    殿下那时常失神又不知不觉微笑又蹙眉的模样就像想起了心仪的姑娘了一般,连眼神都是柔和的,只是他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呵呵……”司郁疆听了炎之的话后微微一怔,随后轻轻笑出了声,面上非但没有责怪与愠恼之态,反是显得心情颇为不错,令炎之有些忐忑,这一时半会儿倒是摸不准他的脾气了,只重新将头低下等待责罚。

    只听司郁疆轻轻笑道:“炎之啊炎之,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回殿下,十年了。”炎之恭恭敬敬答道。

    “十年了,这十年来我倒从没有看出炎之你还有察言观色观得到别人心里去的本事。”司郁疆将羊皮纸地图又放回了手边的小几上,用拇指指腹摩挲着手里的白玉佩,又问道,“那我问你,一个女子若是将一个男子送给她的玉佩当到当铺去,你觉得,在这个女子心里,这个男子占几分重量?”

    炎之不答话了,脸色为难得有些难看。

    然司郁疆却不打算让他不回答,“回答。”

    “属下觉得,这个分量应该像绿豆一般大。”炎之斟酌半晌终于难看着一张脸答道,然回答完后发现不够贴切,又改口道,“属下说错了,该是一粒生米那样大。”

    “……”司郁疆眉梢抖了抖,看着一脸面色难看又恭敬的炎之,既觉无奈又觉好笑,不由又笑了,“炎之,你知道你与炎陵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吗?”

    炎之抬头,一脸不解,不知为何司郁疆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只是主子问话且有属下不答的道理,于是诚实道:“属下不知。”

    司郁疆轻轻一笑,道:“嘴巴太诚实,诚实得欠打。”

    “哈哈……”在外边驾车的炎陵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边驾车边对马车里的司郁疆道,“殿下想扇就只管扇他嘴巴,他媳妇也嫌他那张嘴太蠢。”

    “……”炎之的脸色有些难看。

    “一粒生米,或许还是高估我在她心里的分量了,我倒觉得我在她心里的分量连一粒生米的分量都没有。”司郁疆看着自己手里的白玉佩,眼神有些失落,语气也有些失落,“但凡有一点点分量,也无人会将别人赠予的东西拿去当。”

    不过,说到底,这玉佩也根本算不得是他赠予她的,准确来说是抵做银两给她的报酬,为他处理伤口的报酬。

    说来也奇怪,不过是一次本不该有的碰面而已,他如何就对这样一个陌生的女子念念不忘了?

    而她将这块玉佩当掉,只怕是完完全全将他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而已,多显得他这些日子的失神是那么可笑。

    炎之见着司郁疆的神情有些失落,不由斗胆道:“殿下,属下斗胆问殿下一个问题。”

    “问吧。”炎之与炎陵是司郁疆最忠实的下属,是心腹也算是朋友,在他们面前,倒没有什么是说不得问不得的。

    “殿下钟情的姑娘,可是左相府里的姑娘?”

    司郁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抬眸,看向炎之,似乎在等着他把下面要说的话一并说出来,于是听得炎之接着道:“总之殿下都要回南碧城,既然炎陵查不到个所以然,殿下大可亲自到左相府走上一遭。”

    就在这时,炎陵突然勒马,马车虽然停得急却很是稳稳当当,只听炎陵在外边吼道:“炎之你个嘴巴老实的蠢货,你这是在说老子办事能力不比你是吧!?”

    炎之被炎陵这一吼也吼得怒了,也不管是不是在司郁疆面前,也朝棉帘外的炎陵吼道:“就说你办事不利了怎么着?燕姑娘迟迟不嫁给你果然是对的!”

    “炎之你说什么!?你赶紧给老子滚下马车来,先打上一番,你若赢了再来放屁!”炎陵暴怒了,一把掀开车帘就将炎之扯下了马车,不忘向司郁疆道,“殿下稍等我俩一盏茶时间,待属下打趴炎之这小子再驾车,绝不会耽搁殿下的时间!”

    炎陵说完,也不待司郁疆点头与否,一把就将炎之扯下了马车,只听炎之也朝司郁疆道:“殿下稍坐,属下把炎陵揍趴就回来了!”

    于是,两人卷到马车外打了起来。

    然他们这般闹也不见着司郁疆面上有任何不喜或生气的表情,似乎他早已对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了,只往身后的软枕轻轻一靠,将玉佩握在手里淡淡笑了起来。

    也是,待回京见过父王之后就到左相府走一遭,若她是左相府里的姑娘,他定会见得到,若非前些日子要急着去往绿堤,他已早就去左相府里,只怕也早就再遇着她了,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想见却又不知她是否真的在左相府。

    至于这玉佩为何会出现在青碧县……他昨日该是在阿季那多留一会儿,照阿季说的问问他的妻子或许会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

    这般想着,只见司郁疆眼中一道白芒倏地闪过,他拿着白玉佩的手微微一颤。

    这块玉佩与阿季的妻子——

    不,不可能,司郁疆微微摇头,否定了自己脑子里忽然生出的这个想法,听说左相府八小姐是个长相平平的哑女,而他遇到的那个姑娘,不仅貌若仙子,并且,会说话,绝不会是左相府的八小姐。

    虽是这般想,司郁疆舒展的眉心还是不知不觉慢慢蹙了起来。

    一盏茶时间后,炎之与炎陵皆鼻青脸肿地回来了,双双向司郁疆行过礼后又各归了各的位,然还不待炎之坐稳便听得司郁疆语气沉沉道:“炎之,带上这块玉佩回青碧县,和影罗一起查清怎么回事再回京。”

    司郁疆说着,将手中的白玉佩递给了炎之,炎之一怔,本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司郁疆的眼神和面色终是什么都没敢再说,只恭恭敬敬地接过了白玉佩,应了声“是”。

    马车外的炎陵听得出司郁疆语气不对,本想取笑炎之要再跑一回青碧县也没敢笑。

    良久良久,司郁疆的心都烦躁得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马车依然驶往京畿的方向,没有扭头,也没有要扭头的打算。

    *

    青碧县,羿王府,寂药。

    未及辰时,夜里下过霜,院里的草木上均裹着一层湿漉漉的霜水,空气湿冷透骨。

    冬暖故蹲在厨房的灶台前烧柴,火光很暖也很亮,映亮了她若有所思的眸子。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不见司季夏的身影。

    灶台上燉着的陶锅里鼓着白蒙的水气,有黏稠的白色液体从锅边溢出,看来是锅里的白粥已经煮得开了过了,然冬暖故似乎没有发现锅里的粥已经煮好了,还蹲在灶台前将灶膛里的柴火拨得旺盛。

    当她发现该是看看锅里的粥是否煮好,正要站起身时,她的身侧正停下一个高挺的身影,伸出左手开了锅盖,再用放在一旁的长柄木勺搅了搅锅里已经煮糊了的白粥,继而蹲下身,将灶膛里还在燃烧的柴禾拿了出来。

    冬暖故侧头看着司季夏动作娴熟地做着这些事情,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明显青灰的下眼睑,浅声问道:“刚回来?”

    司季夏拿着柴禾的手微微一颤,点了点头,“嗯。”

    冬暖故没接着再往下问什么,而是站起了身,“我拿碗来盛粥。”

    昨夜那只传信用的黑鹰她瞧见了,司季夏也没有打算要在她面前刻意隐瞒什么,只是将她慢慢松开,走到院中蹲身取下绑在黑鹰腿上的细小铜管,再在黑羽背上轻轻抚了抚,那黑鹰完成任务后才振翅而去。

    那之后,他便让她早些休息,他自己则回房去了。

    他并未与她说什么解释什么,抑或说他还没有打算要与她说这些,她亦不追问,她知只要他想说,无需她问,他也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就像她与他说她嫁给他的原因与目的一样。

    尽管她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夜半,她披衣穿鞋起了身,如昨夜一般又走到他屋前轻轻敲了敲门,唤了他几声,只是回答她的除了无声还是无声,屋里没有任何动静,她确定,他不在屋里,昨夜也亦然。

    而她之所以如此确定他不在屋中,因为若他在屋里的话,就算他不便开门也不会对她像现下这般死寂无声无应答,这些日子,但凡她唤他,他从没有不应声的。

    而他去了何处,她不知也猜想不到,她只知他并不是从这扇门离开的,因为她方才躺在床上没有听到门外院中有任何动静,并且——

    她还试图推了推门,门是由里上了闩的,更能证明他方才回屋后并未走出过这扇门。

    她甚至又在小楼前的桂树上看到了那两只机甲鸟,一只面向月门方向,一只面上小楼方向,就好像……替他在看守院子守着小楼守着她一般。

    她还站到桂树下定定观察了那两只机甲鸟良久良久,发现它们简直就是巧夺天工,除了色泽及大小与真正的鸟有差别外,其模样可谓栩栩如生,便是两只眼睛都做得极为逼真,只是不会转动眼珠子而已。

    正当她细细观察着那两只机甲鸟时,她的红斑小蛇嘶嘶着信子从屋里爬了出来,只当它才爬过门槛,后半边身子还在门槛里侧时,一道白芒倏地闪过她眼前,飞般射向红斑小蛇的方向,只听“叮”的一声,一支手指长短筷子一半粗细的小小型弩箭竟是钉穿了红斑小蛇的身体,将它稳稳地钉在了门槛上!

    只见桂树上那只面朝着小楼方向的机甲鸟微张着鸟喙,廊下摇晃风灯的昏暗光线中还能清楚地看到藏在鸟喙中的尖锐白芒!正是点染在锋利箭簇尖顶上的白光!

    那一刻,她震惊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机甲鸟身体里竟还暗藏机关。

    那做得出这样机甲鸟的人——

    她本就无眠,如此这般更是难眠了,索性也不睡了,处理了那条被弩箭钉死的红斑小蛇后收拾了上西山需要用到的衣裳。

    卯时,还不见司季夏那屋门有要开的迹象。

    他似乎……出去得有些久了,是有事,还是他夜里都会出去?

    罢,愈想愈觉心里烦躁,便到厨房烧早饭来了,然不打算再想的事情总是无端地就兀自浮上心头来,竟使得她险些将粥都熬烂了去,若非他没有出现的话。

    冬暖故没有心思再烧给小菜,尽管她的手艺惨不忍睹,司季夏本已坐下,却又站了起来走向一旁的矮柜边打开柜门边道:“给阿暖煎只鸡蛋如何?我记着柜子里还有鸡蛋的。”

    昨夜的相拥似乎没有存在过,因为他们还是像之前每一天一样安静相处着,谁也不问谁什么问题什么话,可司季夏出口的“阿暖”没有任何的迟疑却又说明昨夜的相拥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过,不再像之前一般似近又似远的感觉,一切看着与之前一样,其实又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不用麻烦了,我还没有这么娇气,白粥就可以了,又不是天天都这么吃。”冬暖故伸手拉住司季夏,将他拉回凳子上坐好,这举动似乎是那么自然而然,尽管司季夏在那么一瞬间还是绷了绷身子,只听冬暖故温声道,“坐下吧,要是连粥都凉了就不知该如何下咽了。”

    司季夏默了默,没有再坚持,坐好,拿起了筷子,与冬暖故共桌喝了一碗寡淡无味并且已经煮烂了的白粥,可他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总是看着冬暖故失神,以致冬暖故喝完了她的那碗粥时他碗里的粥还未动几口,于是冬暖故便盯着他将他碗里的粥喝完才作数,尽管他喝得有些急。

    当他放下碗筷后冬暖故站起身收拾了碗筷,走出了厨房,走向了老井,司季夏眸光晃了晃,也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在她将碗放下正要打水时先她一步抓住了辘轳,微蹙着眉轻唤了她一声:“阿暖。”

    冬暖故垂下手,抬眸看他,面色平静,静静道:“平安有话要与我说。”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无需问,她知他定是有话想要和她说,至于什么话,她不知,他的心思,她似乎总不能琢磨得透。

    “是。”司季夏点了点头,却是没有看冬暖故的眼睛,而是别开了眼,少顷才缓缓道,“阿暖……昨夜我母亲对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司季夏的声音很低沉也很黯哑,更是说的缓慢,仿佛这句话是压在他心口的大石,令他痛苦,却挪也挪不走。

    冬暖故的眼神也暗了下来,不是风雨来临前的暗沉,而是心下难受的阴沉。

    她如何会不记得羿王妃说的话,莫说司季夏,便是她都震惊都不可理解。

    她说,她不是他的母亲。

    她不知这是事实,还是羿王妃不喜他这个儿子才说出这样的话,可又有多少个母亲能对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顾这么多年,又有多少个母亲能对自己的孩子说出这样狠心的话来?即便她从没见过她自己的父母没受过来自亲情的爱,但若与他相比,没有父母的她似乎比他幸运,因为从来就没有,至少不知道失去或者被抛弃的味道,而他明明拥有,却比没有拥有还痛苦,还……可悲。

    冬暖故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轻轻地揪疼了,抬手覆在了司季夏紧抓着辘轳的手上,少顷才答:“记得。”

    “我……”司季夏还是没有抬眼看冬暖故,似乎是不敢看,声音在一瞬间沙哑得有些厉害,“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题外话------

    似乎有哪个姑娘说想念殿下来着了?来来来,殿下来了。

    姑娘们周末愉快

078 等我回来接你一起回家

    当羿王爷的贴身随从黑鹰出现在寂药里时,冬暖故正坐在厅子里喝茶,整个厅子飘散着清淡的桂花香,见着黑鹰,冬暖故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又继续慢悠悠地喝茶,没有要即刻起身出发的意思,司季夏则是看也未看他一眼而是垂眸煮着茶。

    黑鹰见此情景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颇为恭敬地向冬暖故道了一声:“马车与银两都已备好,世子夫人可随时出发。”

    毕竟是羿王爷要用的人,就算黑鹰心下对冬暖故的态度再怎么不悦也不敢过多的表现在面上,反是尽量地做到恭敬。

    冬暖故这才再看黑鹰一眼,心想不愧是能在羿王爷左右呆的人,果然知什么该什么不该,倘今日来请她的是覃侍卫长,她必要抬抬自己的架子才是,不过来的是羿王爷的近身属下,态度还行,倒也省了她摆谱了,不过——

    “王爷可有说这一趟上西山只许我一人去?”冬暖故晃晃茶盏里的半杯茶水,淡淡问道。

    黑鹰下意识地看司季夏一眼,眉心微微一拧,答道:“王爷道一切随世子夫人的意,只要世子夫人带得回王爷要的东西即可。”

    “呵呵,是么?”冬暖故轻轻一笑,将杯里的茶水两口饮尽了,羿王爷不愧是羿王爷,似乎连她心里想什么都猜得到,既然如此,就更不可辜负他的好意才是,“相公,我们走吧,若让他人等得久了该说你我高抬自己了。”

    冬暖故说着,转头去看隔着桌子坐在她对面的司季夏,微微笑着,司季夏轻轻点点头,随之缓缓站起身,并没有要收拾茶具的打算,站起身后便出了厅子拐向了他那间屋子。

    冬暖故看了桌上的茶具一眼,眼神略微沉了沉,向黑鹰道一声“稍等,拿行李”,而后也出了厅子。

    黑鹰退到廊外候着。

    冬暖故从屋里出来时肩上系了挡风斗篷,手里提着一只大包袱,她跨出门槛时司季夏也出了屋正将屋门阖上,只见他臂弯里挎着两只大包袱,皆为黑布包裹,一只约有三尺长,一只则是一尺见方大小,两只包袱都有棱有角,包袱里似是两只箱子状的东西。

    冬暖故多看了司季夏手上那只长状的包袱一眼,因为她记得前些日子她也曾见过他提过这只包袱。

    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他们并肩而行,走出了寂药,走出了王府。

    还是从偏门出的王府,似乎他们能走的也就只有偏门而已,然司季夏不介意,而此时的冬暖故也没有心事介意,偏门外的马车外表看起来简陋,内里却还算得上舒适,至少矮榻衾被软枕都齐全,若是坐得累了还可躺下休息,矮榻上摆着的小几上放着两只包袱,包袱里装着干粮和水囊及足够的银两,准备得倒算不错。

    毕竟由青碧县去到西山最快也要四五天,倒不是路途遥远,而是山路难行,由青碧县去往西山一路多山,山路崎岖,能走马的路段甚少,更何况是马车,马车只能行到离西山最近的白云镇,而由青碧县到白云镇不过一日的车程而已,剩下的三四天时间只能靠步行。

    西山地处南岭郡西南,群山绵延,占了整个南岭郡的整整一半,加上南岭郡气候温热雨水充沛,是以西山草木茂盛繁多,很多地方都是古树参天伞盖如荫遮天蔽日,多虫蛇,极少有人前往,因为稍不小心就会遇有毒的虫蛇,便是连捕蛇者都不知死了多少人在西山上,加之山上气候多变,更是让人望而却步。

    然说实在,冬暖故倒是极为期待到西山走一遭,因为她有感觉,她必能在西山遇到令她心仪的宝贝,小银好是好,却总不是她最满意的。

    温热潮湿的丛林,可是上一世的她去得最多的地方,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可以说是在与虫蛇及枪弹的斗争中长大的,丛林于她而言,非但不陌生,反是熟悉的,没有她冬暖故走不过的丛林,毒蛇猛兽又如何,她能一次次活着从里边走出来,就不会畏惧进去。

    所以,她可以不用任何人的陪伴与保护。

    马车车辙转动了,碾着一地尘泥离开羿王府,驶向西山的方向。

    司季夏将放在矮榻上的行李与小几移到旁边,看了一眼冬暖故的眼睛,温声道:“阿暖面色不太好,先睡一觉吧。”

    他两夜未睡,看得出她也亦然。

    冬暖故没有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脱了鞋躺到了矮榻上,扯过软被盖在身上面朝里躺下了,司季夏见着她的肩膀没有盖好,便帮她掖好了被子,而后坐在了背对着她坐在矮榻边沿上。

    这一路,冬暖故躺下却未睡着,司季夏看着她的侧脸,心事重重。

    入夜,因无可落脚的村镇,是以马车停于路边林子,车夫兀自拾柴去,司季夏也拾了柴生了火,与冬暖故一齐坐在火堆边,火光将他们的脸膛映得明亮。

    冬暖故将细木枝一根根堆到火堆旁,使得火势越来越旺,目光扫了一遭周围的漆黑林子,压低了声音问司季夏道:“是否有人跟着你我?”

    司季夏正用牙咬开水囊的塞子,将水囊递给冬暖故,声音也是低低的,“是。”

    “能否甩开他们?”冬暖故接过水囊,昂头饮了一口冰凉的水,小声问道。

    司季夏默了默,随后才微微点头道:“可以,不过需要阿暖给我搭把手。”

    冬暖故抬头看司季夏,轻轻一笑,将水囊塞到他手里,司季夏迟疑了片刻才昂头也喝了几口水,道:“我卸下马车,用马,趁此刻车夫不在阿暖拿好行李。”

    “好。”冬暖故敛了嘴角的笑意,扫了不远处车夫升起的那堆柴火一眼,待司季夏站起身走向马车后也才慢慢站起身,站起身时故作不小心踢散了柴堆,柴禾散开,火苗瞬间小了不少,让人根本看不清司季夏站在马车前是在做什么。

    冬暖故走过他身侧时只听他轻声道:“马上就好,阿暖可拿行李了。”

    冬暖故到马车里拿了她的行李、干粮银两以及司季夏的那两只包袱,才将那只长形的包袱提到手里她便觉沉手得紧,然看司季夏提着这两件行李却看不出它们有多重,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然她此刻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司季夏已在外边唤了她,于是冬暖故便将所有行李往臂弯里一掂,快速地下了马车,司季夏见着她臂弯里挎着的沉重行李,眼神微沉,再看一眼马肚,这才注意到马身上没有挂登马的踩环,眼神更沉了一分,手执马缰一个轻踮脚便稳稳坐到了马背上,继而向冬暖故伸出手,声音亦是沉沉道:“阿暖把手给我。”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向她伸出的手,心在那一瞬间拧紧,眸光沉沉,因为他只有一只手,伸给她便极难平衡身体,可她却没有任何可迟疑的时间,她只能将自己的手交到他手里。

    当冬暖故将手交到司季夏手里的一瞬间,只见他双腿夹紧马肚,紧握冬暖故的手,身子朝她的方向倾斜得厉害,手臂一提力,快速地将她带到了马背上,坐在他身前。

    那一刻,他将身子贴在冬暖故背上,下巴搭在她肩上,并往里收着下巴,手执马缰,呼吸有些急促道:“阿暖靠紧我,要走了。”

    下一刻,骏马扬蹄,飞驰而去。

    与此同时,周遭的黑暗里有沙沙的骤响声起,继而跃出几道黑影,震惊地看着司季夏与冬暖故离开的方向,继而迅速转身折回黑暗里,再出现时已是人各一马,朝司季夏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司季夏的眉心拧得紧紧的,搭在冬暖故肩上的下巴也往里收得紧紧的,似乎以此来代替他的右臂将她圈在怀里,只是他不知,他的下巴硌得冬暖故的肩生疼,也硌得她的心生疼。

    冬暖故将行李在手里抓得紧紧的,而后松开右手,伸到司季夏斗篷之下,抓住他随风而晃的空荡荡的右边袖管,不管他的身子紧绷得有多厉害,只将他的袖管抓得紧紧的,继而伸手去抓住空悬的右边缰绳。

    司季夏的身子猛地一颤,借着朦胧惨淡的月色他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右边袖管被冬暖故紧抓在手心里紧贴在缰绳上,让他的身子或多或少多平衡了些。

    他不喜欢骑马,不论曾经还是现在,他曾哭着和师父说他不学骑马,因为他只有一只手,他不可能骑得了马的,可是师父说一切不可能都有可能变为可能,他只是少了一条胳膊而已,要想不学骑马,待到他这唯一的一条胳膊也动不了再说,于是他在无数次摔下马背后终是学会了骑马。

    可,学会骑马后他再也没上过一次马背,尽管师父说终有一天他会庆幸他会骑马,他不觉得,他觉得他永远也不会有再上马背的一天,可现下,他的确如师父所说,他庆幸他会骑马。

    因着有冬暖故抓着他的衣袖紧握着缰绳,司季夏便慢慢离了她的肩,也正要慢慢离了她的背时眼神骤然变得冷肃,非但没有离开她的背反是更贴近她,贴着她的耳畔道:“有人追上来了,我要加快速度,阿暖抓紧了。”

    “嗯。”冬暖故将缰绳抓得紧紧的,生怕自己一松手便会令司季夏失去平衡一般,只见司季夏双脚一蹬马肚,即便是在暗夜里,马步也如飞。

    因为太多年未曾骑过马的缘故,司季夏的驾马技术并不算得上好,冬暖故也感觉得到他的紧张,可靠在他怀里却让她觉得安心,即便他无法用双臂圈环着她,她却知道他绝对不会将她摔了,他的胸膛并不宽厚,却让她觉得温暖。

    马蹄声在暗夜里不绝于耳,司季夏眸光沉冷如冬夜的月华,冬暖故的眸光清泠如夏夜的山泉,只见她执着缰绳的手未动,只是身子慢慢往后靠,与此同时将头轻轻往后枕,正好能靠在司季夏的肩膀上,只要稍稍侧过头,便能清楚地感觉得到他的鼻息轻拂在额头上,轻轻的,温温的。

    即便马匹在奔走,身子在颠抛,然脑袋靠着司季夏的肩却给冬暖故一种惬意的感觉,夜风虽寒凉,鼻息却是暖暖的,带着些痒痒,舒服极了。

    司季夏只专心驾马,因为他怕自己稍一不小心便会摔了他怀里的人儿,是以对冬暖故的贴近没有察觉,反是冬暖故愈来愈凑近他的颈窝,似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来自于他的温暖。

    “平安。”冬暖故微微调整了自己脑袋的角度,靠着司季夏的肩将脸面向他颈窝的方向,见着他专心致志地驾马,不由轻唤了他一声。

    “嗯?”司季夏应了声,下意识地微垂下头并转向冬暖故,然就在他轻转过头时整个人都僵愣住了。

    只因,他的唇好巧不巧正贴上了冬暖故的额,光洁的,凉凉的。

    下一刻,他就乱了套,马步跑歪了,眼见就要岔到一旁的山坡下。

    “平安小心!”冬暖故忽地一紧张,收回抓着缰绳的手,双手环到司季夏腰上,将他抱得紧紧的。

    “阿暖抓好行李。”司季夏则是微蹙眉心,用手捞过冬暖故的手顾不得抓完的行李的同时将她紧紧抱在住,继而就着马背一踩,带着冬暖故跃向里路旁荒草疯长的树林里,却也在离开马背的一瞬间在马屁上踢了一脚,马匹没滑下山坡,却是受了这一脚的惊撒蹄直直往前冲去。

    “哗唦——”只听旁边树林里一声荒草被重物压倒的声音忽地一响,在哒哒的马蹄声中轻微得不可闻。

    而司季夏就这么抱着冬暖故躺在被压倒的荒草上,因着为防把她摔着伤了,是以此刻他是仰躺在地上,冬暖故则是面向着他压在他身上,并且——

    唇压着他的唇。

    司季夏惊了愣了,灵魂出窍般只睁大了眼看着压在他唇上尽在咫尺的冬暖故,连呼吸都忘了。

    冬暖故也愣了,只是怔愣的时间较司季夏而言短了许多而已,不过虽说是意外,冬暖故在察觉到自己的唇覆上两瓣凉凉软软的唇时耳根也有些烫,在意识到自己正压在司季夏身上时便撑着要起身。

    “阿……”冬暖故撑起身时司季夏也回过了神,正急切地想要说什么,然才一张口,冬暖故便竖起食指压到他的唇上,才堪堪撑起的身子又重新压回他的身上,贴着他的耳畔将声音压得低得不能再低道,“嘘,他们来了。”

    果不其然,只听林子外的小道上有匆匆的马蹄声碾过,一二三四……总共五匹马,那便是五个人,看来她果真想得没错,羿王爷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能监视她一举一动的机会。

    急骤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司季夏的心也越跳越快,他只觉自己的脑子正嗡嗡作响,便是连那哒哒而过的马蹄声他都觉得自己听不清,唯一听得清的只有耳畔的呼吸声,明明很轻,却让他觉得清晰无比,似乎每一声都能清晰地落进他心里。

    还有压在身上的柔软……

    当这个想法划过司季夏的脑子时他惊得想要立刻坐起身以推掉自己脑子里这股龌龊的想法,奈何马蹄声还未行远,他不可在这时弄出任何声响,是以他只能绷着呼吸,手还僵硬地维持着环在冬暖故腰上的动作动也不敢动,整个人僵硬如石头。

    待马蹄声消失时,冬暖故这才发现她还压在司季夏身上,并且他整个人已经僵硬紧绷如一块石头,便是连呼吸都绷着了,令她想到她的每一次靠近他都会莫名紧张,想着她若再多压他一会儿他岂非要把他自己给憋死了,不由撑起身离了他的身子坐到他身侧,却发现他还保持着躺在那儿的姿势且依旧绷着呼吸。

    即便头上的枝叶遮住了淡白的月华令他们都看不见对方的神情,然冬暖故猜得到司季夏此刻必是双颊通红的紧张模样,若非如此,他岂会连呼吸都忘了?

    “傻瓜。”冬暖故不由轻轻笑出了声,与此同时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司季夏的腰侧,笑道,“还不呼吸,是打算憋死自己么?”

    司季夏这才忽地坐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还是怦怦地跳着,好在四周黑暗,她不会看得到他此刻通红得滚烫的面色,否则他要有些无地自容了。

    “阿暖有没有受伤?”回过神来的司季夏将五指捏得紧紧的,眼里有自嘲,他是学会了骑马,可只有一条胳膊的他远远不能很好地掌控座下马匹,若是伤了她……

    司季夏没敢往下想,只微微颤声道:“抱歉阿暖,我不应该选择骑马。”

    冬暖故的心又拧了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上了司季夏的手,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声音轻轻道:“平安,不用陪着我,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羿王妃说,她不是他的母亲,他说,他想知道他究竟是谁。

    只有她自己知,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拧得有多紧,生生的疼着。

    她也知,这个疑问如巨石压在他的心头,压得他痛苦,令他无法呼吸。

    即便他什么也没有与她说,但是她知晓他心里想着什么,而他现下有机会知晓他心中的这个疑问,却为了她而不去解开这个疑问,这让她……于心何忍?

    冬暖故只觉她握着的手猛地一颤,司季夏的手冰凉冰凉,令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分。

    只听司季夏的声音低沉黯哑,“不了,我不能让阿暖独自一人去西山。”

    西山他曾去过两次,虫蚁毒蛇遍布,猛兽蛰伏,寻常人等只能有进无出,那样危险的一个地方,让他如何放心得了她独自前往?

    就算……他等到了他等了十二年之久的消息,他怎能在她需要他保护的时候离她身边而只顾他自己?他怎能让她独入险境?

    “平安。”冬暖故只是握着司季夏的手,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却能感觉得到他的哀伤,“我既然敢与蛇为伍,便不会惧怕只身上西山,倘我没有这等自信,我就不会与羿王爷做这个交易。”

    司季夏则是想握紧自己的手,奈何冬暖故握着他的手让他不能收紧拳头,眉间尽是苦涩,在黑暗中摇了摇头。

    “平安不信我么?”冬暖故口气依然轻轻,却让司季夏的手猛地一颤。

    “我信阿暖。”近在身侧的感觉让司季夏的心晃得厉害,语气却还是坚决道,“不是不相信,而是放心不下。”

    仅此而已,他若不信她,这天下间他还能相信谁?

    “天下间没有我入不了的山林,我不会拿自己的命玩笑,我会好好地重新回到你面前。”这么说着,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似要将她的自信通过掌心传给他,以让他放心,“所以,不必为我担心,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司季夏怔怔地看着冬暖故,看着她的眼睛由平静到挂上自信的微笑,他只觉心尖一颤,反转掌心回握她的手,声音沙哑并颤抖,“阿暖……”

    “去吧,相信我。”冬暖故微微笑了,“我不会有事的。”

    “阿暖,谢谢你。”司季夏忽然将冬暖故揽到了怀里,只是轻拥着,贪婪似的紧贴着她的鬓发呼吸着只属于她的味道,声音颤抖得厉害,“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接你一起回家。”

    “好。”冬暖故也抬手轻环着司季夏的腰身,笑着点了点头。

    回家,很温暖的一个词呵……

    “我很快就会回来,很快。”司季夏紧贴着冬暖故的鬓发,在冬暖故看不见的角度痛苦地闭起了眼。

    原谅他,原谅他无法接受不知自己究竟是谁,原谅他无法接受他不知他存在在这世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样的他,让他根本不敢靠近她。

    所以,他要暂时离开她,他必须要去一个他等了十二年之久的地方,只有去了那儿,他才能知道他究竟是谁……

    “平安,我不在乎你究竟是谁,不管答案如何,你都要回到我身边来。”这是司季夏将冬暖故送到白云镇离开她时她对他说的话。

    司季夏点头,却是不敢多看她一眼,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了。

    “呀,这不是八小姐吗?”司季夏离开后没有多久,冬暖故正转身要走时身旁传来一声尚算熟悉的声音。

    ------题外话------

    姑娘们说,这是谁出现了!

079 聒噪的老狐狸

    之所以要来白云镇,是因为司季夏如何也放心不下冬暖故独自一人上西山,道是在白云镇这儿会有人代他保护她。

    冬暖故没有问他要去的地方是何处,也没有问他代他保护她的是何人,只让他不论得到答案与否都要回来,他应了,她就无所挂忧。

    至于这代他保护她的人,她自认可有可无,奈何他始终放心不下她,便由着他了,只要不是监视的眼睛就行。

    不过,她现下这般披了斗篷又拉了风帽的打扮在这陌生的地方还有人一眼能认出她,且还是她熟悉的声音,是该说她长得太容易辨认,还是说这人的眼睛非一般利?

    冬暖故转头,见着一身黑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笑吟吟地朝她走来,容貌艳丽,螓首膏发,不是连姑娘家见着都要自惭形秽的楼远还能是谁?

    楼远?冬暖故见着楼远眼神阴了阴,转身便走。

    对于楼远这种似乎随时都会蹦出来的皮笑肉不笑的狐狸,还是少打交道为好,这样的人往往是最难应付的,而她现下无暇应付他。

    “呵呵,看来楼某长了一张令八小姐嫌恶的脸,使得八小姐一见着楼某转身便走。”楼远见着冬暖故转身要走也不觉尴尬,反是笑着走到了冬暖故身侧,笑问,“八小姐独自一人来这白云镇吗?世子不陪八小姐一块儿来?”

    冬暖故不答,只将手上的行李挎到肩上,想着有楼远这么一个惹人眼球的桃花脸在旁边迟早都会被羿王爷派来跟踪她的人发现,是以边走边想着如何把他甩掉。

    “前些日子楼某刚在各城镇贴了告示,道是要全国各地求蛇毒,所以这些日子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聚到这白云镇来,倒不想也把八小姐吸引来了,在这儿遇到八小姐真是让楼某吃惊不小。”楼远嘴上说着吃惊,面上却是丝毫吃惊诧异的神情都没有,反是笃定了冬暖故会来的眼神,也不管冬暖故搭不搭理他,依旧自说自话道,“不过倒也因为如此,白云镇这些日子有些乱有些不太平,世子不在八小姐身边陪着,就不担心八小姐吗?”

    冬暖故觉得楼远就像一只聒噪的乌鸦,一句话也不愿听他多说,只跨大了脚步,快速地往镇子外的方向走,谁知楼远像块狗皮膏药似的,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就是跟在她身旁怎么也甩不走,不仅如此,还边走边道:“抱歉抱歉,倒是楼某胡乱猜测了,不知八小姐来这白云镇所为何事?可有需要楼某帮忙的地方?”

    “楼某是奉皇命来此征集毒蛇及蛇毒,不想能在此遇到八小姐,倒也算是楼某与八小姐间的一种缘分了。”

    “看八小姐现在所去往的方向是西山的方向,莫不成八小姐也是为了上西山捕蛇而来?呵呵,那楼某与八小姐间的缘分似乎又深了一层,楼某也正要到西山上去。”

    “八小姐只身一人,正巧楼某也只身一人,不若八小姐与楼某结个伴,路上山上若是有个什么万一,也好相互有个照应,八小姐意下如何?”

    冬暖故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身越走越快,此刻她恨不得她能有司季夏那样的身手,这样的话早能将这只聒噪的乌鸦甩开了。

    “八小姐是不是走得太快了些?楼某快要赶不上八小姐的步伐了。”楼远还是笑吟吟的,不管冬暖故走得多快他都能跟上,并且轻而易举,似不费吹灰之力。

    “八小姐确定真的要上西山?西山苍莽多毒蛇猛兽,可不是姑娘家能去玩的地方,世子怎会让八小姐到西山去?莫不是八小姐瞒着世子悄悄跑出来的?”

    “八小姐要不要听楼某一言还是回青碧县去为好?”楼远不嫌累似的还在叨叨,还带着好言相劝的口吻。

    冬暖故终于受不了了,停下脚步,转过头,阴冷冷地盯着眉眼含笑的楼远,冷冷道:“楼远你烦不烦?”

    不再是装哑巴,也不是礼貌的“右相大人”,冬暖故不仅在楼远面前说话了,更是直点他的大名,说出的话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

    听到冬暖故说话,楼远含着浅笑的眸子先是划过惊诧,随之笑得可喜可贺道:“八小姐能说话了?可是世子带八小姐去治好的嗓子?看来世子待八小姐是真真的好。”

    楼远没有过多的惊诧,也没有因冬暖故的不敬而恼怒,反是笑得似打心眼里为冬暖故高兴。

    “楼远你究竟想做什么?”没有恭敬,也没有委婉,冬暖故问得开门见山。

    她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和他玩语言游戏,她也不觉得他出现在这儿遇到她是偶然,他从在左相府见到她第一面开始就在留意她观察她,若非如此,他不会派春荞与秋桐到她身边,不会两次要她借步说话,至于他为何留意她,她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只要没有实际危害到她的,她都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

    只是安静得习惯了,眼下她实在不可忍受这只老狐狸的聒噪。

    “你不可能独自一人,你的左右手春荞和秋桐没跟着伺候你?”冬暖故没有掩饰眼里对楼远的嫌恶,“你若是要玩,请恕我无暇奉陪。”

    冬暖故说完,也不等楼远回答,似乎她根本就不想听他的回答,继续朝前走了。

    只见楼远嘴角勾起了更扬起一分的弧度,顿了顿脚步在后看了一眼冬暖故的背影,又跟了上去,还是笑着,不藏不掖道:“春荞和秋桐自有她们的事情要忙,楼某也不是非要人在身旁伺候不可,倒是让八小姐误会了,楼某不是要玩,楼某不过是也要上西山走一遭,正巧遇着了八小姐,想着与八小姐一道前往而已。”

    冬暖故知她是甩不掉这块狗皮膏药了,也不想再说什么,只又看了楼远一眼,口吻明显嫌弃道:“那能否请右相大人先遮遮你这张惹人眼球的桃花脸?我还不想这么容易就把自己给暴露了。”

    楼远微微一怔,随后竟是极为好心情地轻轻笑出了声,“原来八小姐如此有趣,世子能娶到八小姐这样的佳人,也当是世子的福气才是。”

    “八小姐放心,楼某也不喜有人在楼某身后偷偷摸摸地跟着。”楼远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不过这一路去西山,八小姐包袱里的干粮记得分楼某一些就好,否则楼某担心自己会饿死了。”

    “……”冬暖故斜眸看了一眼两手空空走得潇洒的楼远,眼角跳了跳,语气不善道,“现在还在白云镇内,你为何不自己去捎些干粮?”

    “楼某没有出来了又转回去的习惯,所以,这往返两路有劳八小姐照顾了。”楼远说的客客气气又理所当然。

    “……”冬暖故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神经病一朵奇葩,令她十分想在他身上狠狠踹上几脚,“那你就等着饿死吧。”

    “八小姐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还算得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公子在你旁边面黄肌瘦地饿死吗?”楼远轻叹一口气。

    冬暖故抬手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颞颥,怎么都觉得自己比摊上大麻烦还要麻烦,嫌弃又无奈道:“楼远,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虽说楼远像只狡猾的老狐狸,像只聒噪的乌鸦,又像一块烦人的狗皮膏药,不过面对他却给冬暖故一种面对朋友的感觉,无需装假,也无需做作,尽管他们连这次在内仅见过四次面而已,尽管他们谁都不了解谁。

    “八小姐请问。”其实楼远也说不清自己对冬暖故是个怎样的感觉,初见时觉得她有趣,再见时觉得她必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第三次见时他有些欣赏她,现下第四次见时觉得她愈发有趣了,让他的心里第一次生出想要与一名女子交朋友的感觉。

    并非有何非分之想,仅是交友而已。

    “你的脑子生得这么奇怪,是如何当上右相的?”冬暖故问题里的嫌弃再明显不过。

    “呵呵……”楼远又一次轻笑出声,“八小姐这是在拐着弯说王上的脑子生得有问题吗?这么评说王上可是杀头大罪,不过八小姐放心,看在八小姐会把干粮分给楼某的份上,楼某不会出卖八小姐的。”

    冬暖故再一次揉了揉自己的颞颥,她觉得她还是少与这只狐狸说话为妙。

    “还有一事请八小姐放心。”楼远稍稍正经了些,“楼某只是与八小姐同行上西山,路上相互照应照应而已,绝不会做出有污八小姐名声的举动。”

    冬暖故正揉着颞颥的动作停下了,放下手,转头,算是第一次正视楼远,只见他面上虽含笑,眼神却是正人君子才有的纯正。

    难得的,冬暖故对他微微笑了笑,“原来还算是正人君子而不是衣冠禽兽。”

    楼远但笑不语,少顷才道:“不知八小姐可需要楼某当一回善解人意的正人君子帮八小姐提一路行李?给八小姐当当劳力才不至于八小姐当真会忍心让楼某饿死。”

    “那就有劳右相大人了。”冬暖故没有丝毫忸怩,毫不客气地将手里的行囊递给了楼远,楼远在接过行囊时避开了她的手,抓住了行囊接到了自己手里来。

    由白云镇去往西山没有夯土路,只有荒草碎石横布的小道,蜿蜿蜒蜒,有些小道一侧是山壁一侧则是山崖,有些路段甚至连小道都没有,需要自己掌握方向辟路而行,小道多,无路的地方也多,也因为如此,这些日子由白云镇去往西山的人虽多,却不是都挤在一条道上,甚至极少会在路上遇到其他人。

    就譬如冬暖故与楼远,从白云镇一路出来,只遇到过一个身材干瘦的青年,腰上绑着四只竹篓,猫着腰往前慢慢挪步,一副紧张兮兮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楼远一见着那个干瘦青年便啧啧评价道:“哪儿来的年轻人,这哪里是去捕蛇,这明显地是去送死,明显的打草惊蛇都不会,是嫌命长了还是不怕死?”

    “……”冬暖故对于楼远这么不留口德地评价旁人表示无奈,却也不置可否,没有真本事也敢到西山去的人,只能生死有命了。

    不过愈往西山的方向走,冬暖故愈觉不对劲,不由停下脚步,看向楼远道:“楼右相,你可曾去过西山?”

    “不曾。”楼远回答完冬暖故的话后发现前边有一只灰毛兔子正窜过,于是躬身拾了一块小石子朝那灰毛兔子扔去,正好打在兔子的后腿上,让它一时蹦跶不了,摊在了那儿。

    “那你如何确定这个方向就是去西山?”冬暖故见着他向那只被石子扔到了的兔子走去,眼角跳了跳,又问。

    “八小姐,楼某记得楼某没有说过这个方向就是去西山的吧?”楼远蹲下身,揪住兔子的耳朵,将它提了起来,提在眼前晃了晃。

    冬暖故的眼角又跳了跳,“那你方才一直在带什么路?”

    “楼某只是随心走而已,倒没想八小姐竟以为楼某在带路,是在抱歉,实在惭愧。”楼远提着兔子朝冬暖故晃了晃,笑吟吟道,“八小姐瞧这只兔子够不够肥?够不够来一餐烤兔肉?”

    “……”冬暖故觉得她没有在白云镇等司季夏说的人出现是一种天大的错误,脸色也慢慢沉了下来。

    她不是楼远,她没有随心所欲玩闹的时间,她必须要在半个月内回到羿王府,羿王爷提前兑现她开的条件,倘她没有如约回羿王府,司季夏往后在王府的日子只怕连唯一的宁静都没有了。

    就在楼远正提着兔子朝冬暖故晃时,冬暖故阴沉下的目光骤然一凛,转身朝后望去——

    只见远处正有一抹浅蓝色身影朝她与楼远这个方向掠来,速度很快,让人根本辨不清是男是女,没有敌意,冬暖故便冷冷静静地看着那抹身影由远及近。

    待那抹身影近了,冬暖故瞧清了,是她认识的人,春荞。

    看春荞这动作这速度,她果真猜得无错,春荞是隐藏着身手的人,并且身手不低,说是婢子,实是女侍更为准确。

    春荞在看到冬暖故时颇为惊讶,却还是在楼远面前恭恭敬敬地垂头拱手,“属下见过爷。”

    “春荞啊,来得正是时候,来看看我刚逮到的这只兔子如何?够不够肥?”楼远炫耀似的将兔子挪到春荞面前晃了晃。

    春荞早已对楼远的这副德行见挂不怪,只看了那肥胖的灰毛兔子一眼后恭敬答道:“很肥,属下可替爷把它拿回去让秋桐把它给煮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我现在不回去啊,你带回去让秋桐给煮了我也吃不到。”楼远曲曲手指在兔子的肚皮上弹了一弹,兔子吃痛立刻胡乱蹬腿。

    春荞不动于衷,只接着道:“爷,属下有事禀告。”

    “说吧,看你这么火急火燎地跑来就知你是有事要报。”楼远弹了兔子的肚皮后又扯扯它的胡须,似乎玩得不亦乐乎。

    春荞拧了眉,欲言又止。

    楼远自然知道她在顾忌什么,看向站在一旁的冬暖故,笑道:“说吧,在八小姐面前有什么是说不得的,八小姐,你说是吧?”

    冬暖故对于楼远的套近乎无动于衷,只面色冷沉地看着春荞。

    “启禀爷,夜阁有人来,道是有诡公子传给爷的话。”春荞虽心有芥蒂,然有楼远的吩咐在上头,不由得她不说,只能实话实说道。

    夜阁与诡公子?冬暖故微微敛眸。

    “哦?公子有消息?”楼远扬了扬声音,听得出他也有些诧异,“似乎是个顶好的消息。”

    “那爷——?”

    楼远未答春荞的问题,而是笑看着冬暖故,抱歉道:“说是要与八小姐同行路上好相互照应的,现下只怕楼某要食言了。”

    冬暖故不语,楼远便又将手里的灰毛兔子朝她晃晃道:“这只肥兔子,八小姐要不要?”

    冬暖故睨了那肥噜噜的灰毛兔子一眼,还是不语,楼远也不觉尴尬,还是笑得自自然然道:“看来八小姐对它没有兴趣,那春荞帮我拿着,回去了让秋桐给我烧成好菜。”

    楼远说完,将兔子抛给了春荞,春荞利索接住,应了声“是”。

    只见楼远轻轻拍了拍手后从怀里取出一张羊皮纸,递给冬暖故,“为表歉意,楼某将这张由白云镇去西山的地图送给八小姐了,画技拙劣,但愿八小姐能看得懂。”

    冬暖故接过楼远递来的羊皮纸地图,在她道出一声“多谢”时春荞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冬暖故看。

    “那八小姐一路去往西山就自己多当心了,哦,忘了说,这路走得对着呢,方才是与八小姐玩笑而已。”楼远笑笑,抬脚欲走,又补充了一句道,“还有,后边没人跟着八小姐,八小姐只管放心。”

    “走了,春荞。”楼远说完,浅笑着走了,“八小姐,相信我们很快又会再见面的。”

    春荞向冬暖故微微抱拳,客气道:“告辞,世子夫人。”

    冬暖故若有所思地看着楼远的背影,片刻后才打开他给的羊皮纸地图,只见上边河流山岭均画得清楚,便是连可行走的每一条山间小道都标记得清楚,墨迹崭新,看得出是不久之前才绘制的。

    楼远,扮演的是怎样的一个角色,又是否会在她与司季夏接下来的日子里扮演什么角色?

    冬暖故往前走了几步,拿起楼远方才去捡兔子而放在地上的行囊,看着手中的地图,继续往前。

    “沙沙——”忽然一阵风起,吹得林子飒飒作响。

    冬暖故下意识地转身往后看,看了良久,除了风拂林子发出的飒飒声,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冬暖故微微拧眉又舒开,错觉吧。

    冬暖故没有发现,有一双眼睛在她无可觉察的地方正冷冷地看着她。

    ------题外话------

    有姑娘说不想看阿暖和阿季分开,不急不急,明天就会有惊喜。

    姑娘们再猜猜,这双眼睛会是谁?谁的身手会高到阿暖和楼远还有春荞都察觉不到?

    叔还要忧伤地说一句:姑娘们~求跟文啊~!别让叔自己一人玩单机啊~!哈哈~

080 熟悉的味道,平安?

    没有任何人在旁跟着,冬暖故倒觉轻松自在,行囊挎在肩上,手里拿着一块风干的酱牛肉,边走边将干牛肉撕成小条往嘴里抛。

    有着楼远给的地图,冬暖故走得倒是顺利,除了有些林子深深荒草茂盛的地方需要多加小心外,一路上倒未遇着什么情况,入了夜她或找山洞宿夜,或找背风的山石坐下拾柴生火,倒要感谢司季夏教她在这个没有打火机与汽油的时代学会了怎么生火,才不至于她想取些暖都束手无策。

    身后也确实如楼远所说,没有跟踪她的人,这让她一路走得顺心不少。

    只是每到夜里坐在火堆边休息时,看着明亮燃烧着的柴火她总是会想到司季夏在寂药后院抱起柴禾时的模样,想起他为她煮桂花茶时的模样,想起他将她拥在怀里时的感觉,还想起他眼底深处那总是抹不去的自卑,总会让她觉得温暖有难过。

    有时她还会想,他现在到哪儿了,可还好?

    她从未如此想过一个人,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疯了,竟是总不知不觉地想到同一个人,并且会因他而高兴为他而哀伤。

    这就是喜欢后的在乎吧,不知他是否也会想起她?

    这般想着,火光明亮中的冬暖故只觉自己脸颊有些烫,耳根也有些热,竟是有些傻气地轻轻笑了起来,往后倒身,仰靠在背后冰凉的山石上,看着顶头暗沉沉的苍穹,想着司季夏的模样。

    她没有动心过,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她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可是任何事情都会有意外,她的心也如此。

    她遇到了令她动心的人,遇到了让她喜欢的人,一个对她很好很温柔的人。

    她觉得,他不该是在羿王府寂药里的人,至于他应该在哪儿,她还想不出来。

    他在她心里,还是个谜,她没有问,他也没有与她说。

    离开白云镇的第四日黄昏,冬暖故来到了西山脚下,看一眼眼前这座在逐渐暗沉的夜色中如一头沉睡的雄狮的山岭,冬暖故只觉自己身体里血液在沸腾,因为她闻到了能让她兴奋的味道,独属于罕有人至的深山老林的味道,危险并着刺激,有着她最感兴趣的各种蛇类,就算凶兽满布,也值得她进去闯上一闯。

    她不知道楼远张贴告示全国求毒蛇及蛇毒意欲为何,但她知羿王爷征召捕蛇者是为何意,因为西山不仅仅是虫蛇凶兽遍布的山岭,它更是一座铁山,若能占了这铁山,要制造整个南蜀乃至整个天下最锋利全然不在话下,而西山上最可怕的不是凶兽,而是毒蛇,只消轻轻一口便能让人当场毙命的毒蛇,也正因为如此,西山仍是沉睡中的铁山。

    然西山是铁山这个事情整个南蜀国尚无几人知晓,这个事情是司季夏告诉冬暖故的,他还告诉她羿王爷已经无数次派人前往西山,尝试征服西山,却一次次以失败告终,他这一次之所以明着张贴告示征召捕蛇者,征的并非捕蛇者,他意在的是那日前往羿王府为司空明解毒的红衣遮面女子。

    因为从没有人能将无数条毒蛇驾驭得那么乖巧听话,或许,西山铁山能真正成为他囊中之物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是以羿王爷会无需多加迟疑地答应她开出的三个条件,而在她拿到西山王蛇后,羿王爷必还要有求于她,届时,她要的可不仅仅是三个简单的条件而已了。

    还有司季夏,看他几乎足不出户,竟能知道西山是座铁山这个并无几人知道的事情,不仅如此,他的背后似乎还有她不知晓的势力,若非如此,他不可能说要人代他保护她就会有人来保护她,尽管到此时为止她都没有见着那所谓的保护她的人,但是他说有,便必然有,或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而已。

    他身上,究竟……有多少谜?

    罢,不想也罢,他想告诉她时自然会告诉她,他若是想要一直瞒着她就算她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天色暗沉下来时起风了,北风,刮得漫山的树林哗哗作响,如海浪卷过一般,不绝于耳,还带着些潮湿的味道,似在酝酿着大雨。

    冬暖故离开了西山山脚,准备去寻一处今夜可落脚的地方,毕竟入夜不宜上山,她就算再自信也不会选择在夜里上山。

    山里的天色似乎是说暗就暗的,似乎才一个转眼,天色便完全暗沉了下来,黑沉沉的便是连近在眼前的事物都只能瞧个朦朦胧胧的大概。

    冬暖故寻不着可遮风挡雨的山洞,天色已经全黑了,她不便再找下去,只勉强找着个背风的地方,顶上还有块稍稍突出的山石正好可做伞屏用,若是下雨了还可稍稍遮得些雨水。

    便先在这儿吧,生了火之后若是还未下雨的话就再找找看有无可以多遮些雨水的地方,毕竟若是真的下起雨来,这个娇小又柔弱的身子不知能否受得住这冬夜的雨水,倘若感了风寒,头疼的就是她自己了。

    冬暖故吹亮了一支火折子,就着微弱的火光在附近拾了些柴禾,放到凸起的山石板下后想着若是真下起雨来只怕她拾得这些柴禾不够,便又再去拾找了些。

    当冬暖故再拾了些干柴回到凸起的山石板下坐下正要堆柴时,鼻翼微微忽闪,眉心微微蹙了起来,眼神微暗,因为——她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先顾不得堆柴,冬暖故又一次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就着血腥味传来的地方照去,在看到那血腥源头时,她的目光骤然冷厉了起来。

    尽管火折子的火光撑持得不久,尽管那火光微弱不已,但已足够冬暖故瞧得清,那血腥的源头,是一匹腿受伤了的灰白色狼崽!

    有人跟着她!或者说这一路都有人跟着她,只是她没有察觉而已!

    不会是羿王爷的人,因为那波人已经确定被司季夏甩开且没有再跟来,也不会是楼远的人,因为楼远若要跟着她,大可来明的,那这跟着她的人——

    是谁!?

    这一路她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并且连方才在她在周围拾柴他将狼崽放来的短短时间内他都能做得无声无息,证明这跟着她的人身手绝对不凡,不凡到已经能将自己的存在完全隐藏起的地步,若是想取她性命的话这一路来西山他都有的是机会下手,可他没有这么做,便是现在都没有出现,而是将一只受伤的狼崽放到她身边,受伤的狼崽意味着什么冬暖故再清楚不过,不消片刻,她必会被狼群围攻,这跟踪着她不想取她性命反是欲加害于她的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又是什么人?

    然现下冬暖故根本无暇思考这个问题,当务之急她要做的是离开这样地方,她不是前一世的冬暖故,她没有敏捷的身手没有遍身的武器也没有趁手的手枪,她只有根本无以与狼群抗衡的几条小蛇,以及司季夏离开前给她的一把锋利匕首。

    还有——

    冬暖故边跑边伸手到包袱里找出司季夏给她的另一样东西,就算上一世的她也没有办法独自一人与狼群对抗,更何况是这一世的她,并且还是暴怒的狼群,她已不寄希望于明火之上,就算她抓紧时间生起了柴火又如何,她还没有自信到仅凭她自己与一堆小小的柴禾就能驱散暴怒的狼群,既然如此,她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生火,与其去做无用之事不如速度离开。

    尽管她冬暖故的字典里没有“逃跑”二字,然情况特殊力量悬殊,能避而不避的人就是傻子,而她从不做愚蠢之人。

    然,冬暖故才跑出几步竟又退了回来,因为,已经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除了她背后的笔直山岭,眼前三面方向都已亮起了莹绿的光,那是狼的眼睛,一双又一双,共有十几匹狼,正在慢慢朝她这个方向靠近!

    冬暖故的目光这有冷沉,没有慌乱,跑不了了,那似乎只有放手一搏了。

    这般想着,冬暖故迅速扯下别在腰间的水囊,咬开囊塞,瞬间一股烈酒味扑鼻,这是在白云镇时司季夏给她,道是若是不能生柴火时可以暖身子用,她喝过几口,倒不想现在还有其他的用处了。

    只见冬暖故咬开囊塞后用脚快速地将有些凌乱的柴禾拨成堆,尔后将水囊里的酒尽数倾倒在柴堆上,与此同时吹燃身上最后一支火折子,将它扔在浇了烈酒的柴堆上,火红的火苗立刻蹭地窜了起来!

    正慢慢逼近而来的狼群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和哗哗沙沙的风刮林子而发出的响声混在一起,显得这个黑夜暗沉得可怕。

    狼群见着火光窜起的那一刹那似停了停,嘴里发出的呜呜声更沉了,继续往冬暖故逼近。

    倘是捕食的饿狼,冬暖故或许还能用大喊与火光与它们对峙片刻以好思考应对之法,只是眼下它们不是捕食,而是它们的幼崽被抢夺了去,便是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疯狂失控,更何况是野兽?

    狼群已然逼近,与冬暖故面对面只有不到两丈的距离,冬暖故将身上的小蛇扔在地上,没有长刀,便是连退路都没有,她只能将那把唯一的利器匕首紧握在双手中,微张开双腿,将身子的重心往下压,面色沉静,眼神冷冷地盯着眼前的狼群。

    只见它们莹绿的眼里泛着寒光,似要把眼前这个人类撕裂,借着火光,冬暖故能瞧见为首的一匹狼体型庞大,毛色灰白,前腿曲张,前身往下倾压,呲着牙,狼毛直竖,一副随时都会扑上来将她撕碎的模样。

    冬暖故将身子重心往下再压一分,匕首上泛映着的光在她眼眸里直晃,将匕首握得更紧了一分,眸光也更沉了一分。

    匕首太短,狼毛太厚,不知这把匕首能不能刺破这头狼的咽喉。

    双方在对峙,树林在哗哗作响。

    “嗷呜……”就在此时,火堆旁受伤的小狼蹬了蹬腿,声音微弱地嚎了一声。

    冬暖故眼神全然冷冽,毛色灰白的头狼在这一刻纵身一跃,张着尖利的爪子与狼牙朝冬暖故扑来——

    眼见头狼只差一个眨眼就要扑到冬暖故身上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猛地往下矮身,与此同时将手中的匕首对准头狼的喉咙扎去——

    匕首扎进头狼喉咙的瞬间冬暖故往旁倾身,手仍握着匕首不放,带着匕首用力往上划,欲在头狼的喉咙上拉开一道血口子。

    可就在她正要向上剌动手中那扎住头狼喉咙的匕首的那一瞬间,匕首竟是稳稳地扎在头狼的喉咙里不动。

    冬暖故呼吸一凛,眸光猛地晃了晃,糟糕!匕首果然太短了!

    “嗷呜——”头狼在那一刻仰天嘶吼一声,扬起前爪就向冬暖故挥来!

    冬暖故眉心一拧,再顾不得手中的匕首,松手的同时背部贴地,避开头狼的利爪作势往旁滚动身子——

    可她这个身子能做达到的最快速度终究也还是慢了一步,她背部贴地时只来得及避过头狼的第一掌根本避不开它的第二掌,只能看着那尖利的爪子划开黄亮柴火中的夜色向她撕来而她已避之不及——

    尽管她已用她最快的速度要再次躲开那尖利的爪子,那狂怒中挥下的爪子还是狠狠地划过了她的右腿,爪子太过尖利,动作太过迅猛,以致冬暖故刹那间只觉皮肉被撕破还未感觉到撕痛,只闻血腥味扑鼻,有她的也有头狼的。

    好在的是头狼这一掌掴得她就地往旁滚开了与它之间的一小段距离,足够了,尽管是这短短的距离,足够她再次应对了。

    狼群没有集体发动攻击,而她还有司季夏给她的另一样东西,即便她没有使用过它。

    头狼的咽喉上还深深扎着那把匕首,汩汩流下的血水染红了他脖子下的皮毛,此刻的它不只眼里泛着寒光,便是尖牙上都泛着寒光,只见它踩着脚下的碎石一步一缓地往冬暖故慢慢走去,再没有方才那一跃而起的迅速,好似在它面前的是一只濒死的猎物而不再是个具有危险性的人类。

    此刻的冬暖故单膝撑跪在地,眼神依旧冷静又凛冽地盯着眼前的头狼,尽管此刻她已感觉到大腿上传来的剧痛,尽管从伤口中汩流出的血水染红了她的裤子也晕红了她身下的碎石地面。

    她没有动,只将搭在膝上的右手捏得有些紧,拳心面向正慢慢朝她走来的头狼,只见她握起的拳头里有着什么东西,于她的拳心处露着一个黑漆漆的小脑袋,竟是曾在寂药里出现过的铁制机甲小蜥蜴!

    冬暖故没有动作,拇指却是按在蜥蜴的前右腿上,冷冷盯着头狼。

    忽然间,一道低低冷冷的轻笑声伴着风声卷过她的耳畔。

    “呵呵……”沙哑低沉的笑声,带着隐隐的嘲讽,似乎只有她能听到,因为狼群没有任何反应,“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这就要等死了吗?”

    冬暖故眼神骤寒,眉心倏地拧起,想要找出这声音来自何处,却知她此时万万不可分心,倘她在此刻分了心,下一刻必会被狼群撕碎。

    头狼又开始倾压下身子要再一次扑向冬暖故,冬暖故腿上的血汩流得厉害。

    “哗——”夜风刮得林子再次哗哗出声时头狼再次一跃而起——

    冬暖故忍着腿上的剧痛再次往旁避开的同时用力按压下手中机甲蜥蜴的前右腿——

    “呵呵……”也是在那一瞬间,冬暖故耳里又传来那似近又远的带着嘲讽的轻笑声。

    “铮——”还是在那一刹那,一声利刃在空气中嗡动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道刺目的白光如疾飞的箭般向头狼的方向划来,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并着那道一闪而逝的白光一并而来,却是还快那如飞的白光一步,在冬暖故根本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只见那黑影划过她面前并抱住她往前掠开,速度极快,快得她只闻风声在耳边呼啸,伴着她所熟悉的味道,还不及一个眨眼的时间便将她带离了危险之境!

    而在她身后,只听那头狼嗷呜一声撕心的惨叫,冬暖故回头,只见方才那化作一道白光的利剑从头狼的颈侧刺入,剑根完全没入他的颈部,竟是将它的咽喉完全刺穿!

    那抱着她离开险境的黑影在掠出一段距离后倏地停下了,却不是停在地上而是停在一株茂盛的大树树杈上,正好让她还能清楚地看到狼群。

    夜风带着冬暖故熟悉的味道扑到她的鼻底,是淡淡的桂花香,能令她安心的味道。

    那一刻,冬暖故的心紧了松了,晃了也颤了,垂眸看了一眼紧环在她腰上的手,继而转头,缓缓抬头。

    夜色很黑很沉,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得到一个黑乎乎的轮廓,可她知道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平安无疑,即便她不知他为何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只是,那环在她腰上的手力用得很紧,也颤抖得有些厉害,根本没有放开她的打算,似在担心,似在后怕。

    冬暖故倒是不觉有什么,她在生与死的边沿走过无数次,不过是狼群而已,不过是会受伤而已,命是绝对丢不了的,现下清楚地感觉得到司季夏在身边,反是微微笑了起来,抬手覆上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背,轻声唤他道:“平安?”

    然回答她的是一个紧紧的怀抱。

    ------题外话------

    姑娘们不喜欢看他们分开,所以阿季回来了!

    叔:呵呵,哦呵呵~

081 阿暖到我背上来

    “嘀嗒……”水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

    下雨了,嘀嗒嘀嗒。

    即便站在树梢上,即便怀里拥着冬暖故,司季夏依旧站得稳当,如立平地。

    雨滴落在他的额上肩上,他却是不言一语,只将冬暖故拥得紧紧的,像是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一般,似乎感觉不到落到他身上的雨水般,没有要松开冬暖故下到地上去的意思。

    明明不是宽实的怀抱,明明没有炙热的温度,冬暖故却觉安然与温暖,竟让她的心底生出了贪恋的感觉。

    “嘀嗒嘀嗒……”雨水落打到林子里的声音渐渐变得密集,冬暖故缓缓抬起手,轻轻抓住司季夏的手臂,微微晃了晃,轻声道:“平安,下雨了。”

    司季夏没动,反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从他胸膛传来的害怕她消失的感觉让冬暖故的心轻轻拧了起来,也将他的手臂抓得稍稍用力一分,以让他感觉得到她的存在,“下雨了平安,我很好,我没事。”

    只见司季夏紧环在冬暖故腰上的手猛地一颤,再听他沉沉的“嗯”一声,只一个轻点足,便将冬暖故带到了地面上。

    雨愈下愈大,浇熄了不远处本就燃得不旺盛的柴堆,冬暖故什么也没问,只扯了扯司季夏的斗篷,微微蹙眉道:“雨下得大了,把我放在这儿,你去找找有无可避雨的地方可行?”

    只微微一动,冬暖故便能感觉得到腿部传来的撕痛,她需要找个可避雨的地方看看她腿上的伤,然依她现在这副状况只怕找到能避雨的地方来已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所以只能劳司季夏去做这件事了。

    暗夜中,司季夏定定地看了冬暖故一眼后只是轻轻移了移脚步,移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下了身,声音有些低沉有些哑,“阿暖到我背上来,天黑,阿暖慢些。”

    黑暗里冬暖故根本看不见司季夏的背影,只感觉得到他移到了她面前再背对着她蹲下身,听得他低沉微哑的声音时冬暖故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颤,本想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摸索着将手轻按在他肩上,而后将身子慢慢朝前倾,压到了他背上,尽管这已不是第一次贴近他,然在她贴上他背部的一刹那,冬暖故还是清楚地感觉得到他的身子猛地一颤,紧绷得厉害。

    不过……

    他背上有东西,硌得她厉害,冬暖故不由轻拧起眉心,司季夏也愣了愣,而后匆忙地抬手在自己身前胡乱解着什么。

    即便只是极为短暂的轻靠,冬暖故也能知道,在他背上的是两只包袱,长方状的包袱斜背在背上,那只正方状的包袱则是被他紧紧系在他的左肩上。

    这如何能不硌人?只是司季夏因为太过紧张冬暖故而忘了他背上还背着行囊,以致此时他正急忙地要解下背上的行囊,可他愈是急愈是解不了,尽管冬暖故看不见他的动作,却也能知道他在做什么,便绕到了他面前,沿着他的手臂摩挲着握上了他正在急忙解开行囊的手。

    司季夏没有垂下自己的手,只是将手捏的有些紧,没有要松手的打算,而冬暖故也没有将手放下的打算,司季夏将手捏得越紧,冬暖故也将他的手抓得越紧。

    司季夏还是没有松手,冬暖故将眉心拧得紧了一分,松手,在司季夏手背上扬手就是不重但也不轻的一拍!

    司季夏愣了,本是紧紧捏着的手猛地一抖,冬暖故再一拍,他立刻松手将手放下,愣愣地任她就算在黑暗中也利索地帮他解下系在身前的布疙瘩,解下了他背上行囊后也没听到她将包袱放到地上的声音,不由道:“阿暖?”

    “放心,我又不会吃了你的东西,我帮你背着。”冬暖故边说边将从司季夏身上解下的那只长状行囊背到自己背上,系好系带,才一上肩便觉沉甸得厉害。

    “我……不是这个意思……”司季夏又紧张了,就算已经互通了心意,但是面对冬暖故的时候他还总是会莫名紧张。

    “肩上的包袱我也帮你背着。”冬暖故系好长状包袱的系带后又摸索着去解紧绑在司季夏左肩上的另一只包袱,司季夏还是在冬暖故的手碰到他肩上的包袱系带时往后侧了侧肩,声音还是有些低沉,“两件包袱一起,太重了。”

    她拿不住的。

    谁知冬暖故却是将他的肩往前一扯,不由分说地就去解那系带,边解边硬声道:“我不是泥捏的,不过两个包袱而已压不死我。”

    她看起来真有那么柔弱无力?

    司季夏不敢说话了,似乎觉得此时的阿暖不能惹,只微微抿起唇,耳根有些烫,只听冬暖故又道:“快些,我快站不住了。”

    腿上的伤疼得厉害,要是还被冬雨淋了的话她真不知这个身子能不能撑得住,现在可不仅仅是她的忍耐力就能说得算了的情况。

    冬暖故将第二只包袱绑到自己腰上后觉得她腿上的伤疼得愈发的厉害了,包袱的确很沉,但还不至于能压得垮她,用了拉了拉司季夏身上的斗篷后司季夏眼神一凛脸色一沉,即刻背对着她重新在她面前蹲下身,让冬暖故再一次伏到他背上。

    “没有火把,能找得到可避雨的地方吗?”冬暖故在司季夏勾着她的左腿腿弯站起来时问道。

    “可以。”司季夏微微点头,有冰凉的雨水打在他的额上脸上,也让他的声音渗着些凉意道,“阿暖抱紧我了,抱歉我没有右手,阿暖会觉难受,忍一忍,我尽快让阿暖能坐下。”

    司季夏的话音才落,便动作矫健如鹰隼般掠于山林间。

    在他们身后的黑暗中,有两抹黑影形影不离,又无声无息。

    的确,他没有右手,在他背上的冬暖故伏得有些难受,又因为右边大腿上有伤,曲起来会让她觉得更加撕痛,是以根本勾不住司季夏的腿,而是任那一条受伤的腿就这么颇为无力地垂搭在他身侧。

    因为司季夏一直在掠步的缘故,夜风卷带着雨水扑到冬暖故面上,让本不算是密集的雨水而密密厚厚起来,不消一会儿,冬暖故的脸上便已凝上一层冰凉的雨水。

    明明不是受不了疼,曾经她被子弹打进肩胛她都能一声不哼自己用刀把子弹给剜了出来,可现在明明只是腿受了一点小伤而已,为何伏在这个不算宽厚的背上却让她有一种视线模糊的感觉,眼眶有些热,雨水有些凉,近在鼻尖的淡淡桂花香太温馨太温馨。

    冬暖故微微垂下头,在司季夏肩上蹭了蹭脸,蹭掉一脸雨水的同时也蹭干了眼眶,却是没有再抬头,而是把脸侧靠在他肩上,与此同时也将环在司季夏脖子上的手臂收的有些紧。

    司季夏以为是她疼,速度更快了一分,一边让自己紧张的声音尽量柔和,“阿暖忍一忍,马上就能让阿暖坐下,马上。”

    “嗯。”冬暖故轻轻应了一声,将脑袋往里侧移移,凑近司季夏的颈窝,让他随风而扬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地拂在她脸上。

    不知是司季夏动作太快,还是他们比较幸运的缘故,冬暖故伏在司季夏背上觉得时间并未过去多久她只觉忽然之间没有雨水落到她身上,而司季夏正在此时停下了脚步。

    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地打在山林里,激起的声音聚在一起显得雨势极大,哗哗地响,不是雨停了,而是司季夏找到了能避雨的地方。

    冬暖故从司季夏肩上抬起头,周遭黑漆漆的不可视物,可是无雨也无湿冷的风,唯听得风声在身后刮过的呼呼声,想来这应该是一个山洞,竟是如此幸运,找着了一个既能遮风又能挡雨的地方。

    司季夏没有急着将冬暖故放下,而是就着脚下碰到的小石子朝里轻轻一踢,继而听到小石子砸到地面发出的声音在山洞里轻轻回响,确定山洞里没有异样后,司季夏才蹲下身轻轻地将冬暖故放了下来。

    “阿暖稍等,我看看是否还能找着干柴来生火。”司季夏将冬暖故放下后随即从身上摸出火折子,吹燃,借着火折子那微弱的火光,冬暖故瞧清这是一个小小的山洞,山洞很干燥,里侧还堆着些已经有些发黑了的干草,甚至还有烧过一半和没有烧过的柴禾,看来他们不是来到这山洞的第一人,不过柴禾和干草上已经布着厚厚的灰,看得出这个山洞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看来她挺幸运,不仅有不知为何没有离开的司季夏救她于狼口脱险,找着了遮风挡雨的山洞不算,便是连柴禾都不用捡了有现成的用,莫不是他是能给她带来幸运的人?

    这般想着,即便腿上的伤再疼,冬暖故还是不由自主地轻轻笑了。

    没想到她也能当个幸运的人。

    司季夏见着有柴禾时眼里也有惊喜晃过,先是将火折子咬在嘴里,而后边去将那些柴禾搬到冬暖故面前来边道:“是干柴,未受潮,可以用。”

    司季夏的动作很快,很快便将柴禾在冬暖故面前堆好,燃上,小小的山洞立刻显得明亮起来,而冬暖故就压着左腿侧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堆柴点柴,看他在她身旁堆起温暖,心渐渐柔和。

    司季夏点燃柴堆后又担心冬暖故坐在地上会凉着,便要去拿过那堆在山洞最里边的干草来给她铺着坐上,冬暖故却在这时拉住他的手,司季夏一怔,转头看她,只听冬暖故微拧着眉心唤他道:“平安。”

    不是她矫情,而是她腿上的伤实在疼得紧,只是下意识地想抓住一样东西握紧以稍稍减轻些这种撕痛,却不想她才一抬手自然而然地抓住的就是司季夏的手,仿佛抓着他的手感受他的温度能让她少疼一些似的。

    火光中,司季夏这才发现冬暖故的脸色有些惨白惨白,尽管此刻她正对他浅浅笑着,却更显得她的浅笑虚弱得有些厉害,司季夏的心尖一抖,正要说什么时,忽看见开在她右腿上及身下的大片血花,致使他的脸色及眼神在那一刻倏地冷沉了下来,带着手轻轻颤抖了起来。

    他知道她受了伤,却不知她伤得竟是如此厉害,黑暗里他只能闻到血腥味却看不见她的伤势如何,血腥味虽浓但他觉得应是那头狼的血溅到了她身上,因为黑暗里他没有觉到她的呼吸她的声音有何异常,只觉她的伤应该无甚大碍才是。

    可是——

    只见冬暖故右腿上的裤衫被尖利的狼爪撕得褴褛,被血水染透正贴在她的腿上,半遮着她的伤口,并且微微往里陷粘着,似是粘进了伤口里,可见那伤口必然不浅。

    司季夏的心跳得厉害,手也颤抖得有些厉害,反手紧紧握住冬暖故的手,微缩着瞳眸紧紧盯着她受伤的腿看。

    冬暖故面上倒丝毫不见痛色,反见她笑得轻轻,声音也清浅道:“受了点小伤,可能会需要平安帮我看看,让它愈合得快些。”

    司季夏却是一句话不说,只紧紧盯着她的伤口看,而后在她面前慢慢蹲下身,此刻他心里再也顾不得什么冒犯不冒犯,缓缓伸出手,再缓缓地拿开那贴在冬暖故伤口上的褴褛裤衫。

    裤衫和伤口黏在一起,司季夏将那染血的裤衫轻拿起时有些扯带到伤口,冬暖故条件性地将手压到自己右腿根部,微微拧着眉,面色稍白了一分。

    司季夏有稍微的迟疑,却还是将贴在冬暖故伤口上的褴褛裤衫被拿开了,动作很轻,生怕自己会弄疼了她一般,而当他看到她腿上的伤口时,便是连他的心都完全沉了下来,眼底有一抹冷冽的杀意一闪而逝,在冬暖故还未察觉时只剩下冷沉与晃颤。

    只见冬暖故白皙的腿上被划开了三道深深的血口子,伤口近乎有半寸长,能清楚地看到腥红的血肉,似乎再往下一点点就能看到她的骨头,可见方才头狼的那一掌有多暴怒用力,又因为被雨水淋到的缘故,伤口表面有些泛白,雨水淋着血水淌了她整条右腿都是斑驳的血色,腥红得近乎刺目。

    司季夏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面色也在渐渐发白,而后匆忙去拿冬暖故已经解下放在她身侧的那只方形的包袱,动作急切地解开包在外边的黑布,随之一个竹条编就的书奁映入冬暖故的眼帘。

    书奁?冬暖故有些诧异有些疑惑,他出门为何非要带着一个书奁不可?带着也就罢,为何还要用布包裹着?

    就在冬暖故疑惑时,司季夏解开书奁上的扣带,将那竹编的书奁打开了,冬暖故这才发现那不是一个书奁,而是……一个药箱,只见那奁箱里摆满了大小不一色泽不一的高矮瓷药瓶,药瓶上整齐地叠放着干净得白棉巾及一个银针包,奁箱盖上缝着一块深褐色半指宽的棉布,并且分隔成一个个小袋,小袋里插放着大小薄刀、小型匕首及剪子等一类东西。

    很显然,这是司季夏的药箱,且还是冬暖故没有见过的药箱。

    然冬暖故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淡去,反是更深了,他出门随身带着药箱是要去做什么?

    只见司季夏动作熟练地将药箱里的药瓶一一拿出来,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在将药瓶放到地上时总是放不稳倒了药瓶,他也无心理会,从中拿出一只宽身窄颈类似小酒瓶的白瓷瓶时眉心拧了起来,将药瓶在手里握了握后欲将它重新放回药箱里,却被冬暖故轻握住他的手腕,问道:“酒么?”

    司季夏默了默后声音沉沉道:“是。”

    “那还收回去做什么,不用洗伤口么?”冬暖故抓着司季夏的手不放,似乎是看穿了他怕她疼着而将那只小酒瓶重新放回药箱里的目的,司季夏则是声音有些哑道,“我怕阿暖太疼。”

    酒太辛辣,淋到伤口上,她这般柔弱,能承受得住这样入骨的刺痛吗?

    “这伤口都快见骨头了我都能忍着,洗伤口反倒受不住了么?”冬暖故非但没有面露难忍的痛苦之色,反是笑得如平常一般轻淡,尽管她已疼得按在右腿腿跟上的右手朝下压得异常用力,“没事的,顶多疼些而已,死不了我。”

    司季夏看了冬暖故的眼睛一眼又很快垂眸,没有再坚持什么,拔开瓶塞后将酒瓶递给冬暖故,而后从药箱里取出一只小布囊,边用嘴咬开上边的拉绳边从箱盖处取出一把竹镊子,将小布囊打开口后放在箱盖上,用竹镊子从中夹出一团白净的棉花,没有抬眼看冬暖故,只低声道:“阿暖慢些倒酒,我帮阿暖洗净周围的血渍以便包扎。”

    冬暖故轻轻点了点头,倾倒了瓶身,让那辛辣的酒慢慢淌到她的伤口上,尽管不是第一次尝到这种入骨般的刺痛,在酒水淋到伤口上时冬暖故的右腿还是不受控制地一抽搐,司季夏怕她受不住,朝她更靠近一分,用自己的的膝盖压到她的膝盖上,紧蹙着眉心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净伤口边的血水。

    待伤口清洗干净后,司季夏伸手拿过一只两指宽的细身黑瓷瓶,还是用嘴咬开瓶塞,将瓶里的米黄色药粉轻轻洒到冬暖故腿上的伤口里,在这期间他的膝盖还是轻压在冬暖故的膝盖上,他的药他知道,这是比方才的酒还要刺痛上无数倍的药。

    只见冬暖故按在右腿根上的手抓得紧紧的,半长的指尖深深嵌进了她的皮肉里她似乎都没有察觉,有细细的冷汗从她额上冒出,贝齿将下唇紧咬到泛白,可见她在忍着多大的痛苦。

    可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哼出过一声,更没有喊过一声疼。

    可她愈是如此,司季夏就愈觉自己的心在疼。

    司季夏从给冬暖故清洗伤口开始到为她的伤口包扎时,都没有抬头看过她一眼,甚至没说过一句话,直到干净的棉布巾绕上冬暖故的伤口时,才听他声音黯哑道:“阿暖,对不起。”

    对不起,他不该离开她让她独自一人到这西山来。

    对不起,他不该假他人之手来替他保护她。

    对不起,他没有保护好她,竟是让她受如此重的伤。

    对不起……

    他不敢去想象方才若是他没有及时出现的话她会如何。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再受那头灰狼的又一次攻击又会如何。

    他不敢想象若是没有她……

    “为何要向我道歉?”司季夏黯哑中带着轻轻颤抖的声音让冬暖故的心有些闷,比她腿上的疼还要难受上数十倍,她不喜欢他总是将过错归到他身上的习惯,因为,“平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他自责的模样令她难受,明明他就没有任何过错,他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好。

    “我如何没有错?”司季夏还是没有抬头,声音里有后怕的苦涩,“若我没有留下阿暖独自一人,阿暖岂会遇到危险又岂会受伤,我甚至不敢想象方才若是我没有及时出现……”

    她会如何,他竟是连想象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司季夏不敢抬头的缘故,是以冬暖故只能看见他还沾着雨水的额头,不由抬起手用衣袖替他沾了他额上的雨水,柔声道,“平安你抬头看看我。”

    司季夏正将绷带打了结,听到冬暖故的话后手又轻轻一颤,少顷,才缓缓抬起头。

    ------题外话------

    姑娘们说,阿季生气了,后果很可怕,哈哈,是的,下章姑娘们就会看到了~

082 她配不上你

    司季夏正将绷带打了结,听到冬暖故的话后手又轻轻一颤,少顷,才缓缓抬起头。

    一抬眸,便见着冬暖故浅笑如月牙儿般的眉眼,握着他的手笑得柔和道:“我这还好好的不是么,想这些做什么?”

    “而且你医术了得,还担心我腿上的伤好不了么?”

    司季夏觉得,她的笑就像一缕阳光,能照亮他整个生命,也能温暖他整个生命。

    “所以,不用向我道歉。”冬暖故笑得温和,笑得坚定。

    司季夏看着她眉眼里的笑,轻轻点了点头,便见着她的笑在她眼里开出了花儿。

    司季夏看得出神了,待他回过神时耳根又不争气地红了,慌忙地别开眼转了头去拿一个暗绿色的细颈小药瓶递给冬暖故,不自在道:“这瓶子里的药丸阿暖吃下两颗,对阿暖腿上的伤愈合有好处。”

    冬暖故笑着接过,司季夏看着她吞下两颗药丸才去为她搬来干草,在她身旁铺好,冬暖故从包袱里扯出一领斗篷铺在干草上,只听司季夏在旁道:“阿暖若是倦了,便躺下睡一觉,我在这儿。”

    我会在这儿,陪着你守着你。

    司季夏若是不说话,冬暖故不觉自己困倦,然司季夏一说这话,冬暖故忽然觉得自己困倦得厉害,才试着躺在干草上舒舒身子,竟是不到一小会儿的时间便睡着了。

    司季夏站在冬暖故身边,看着她睡着后慢慢蹲下身,伸出手,良久才将手轻轻覆到她脸颊上,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光洁的脸颊。

    她的头发有些湿,背上的衣裳也是湿的,是方才伏在他背上受雨淋了的缘故。

    怕冬暖故凉着,司季夏又点了一堆柴火,再将自己肩上的斗篷解下,盖到了她身上,继而转身伸手去拿那只用黑布包裹得好好的长状包袱。

    他将裹在外边的黑布慢慢解开,露出了包裹在里面的乌木长盒,只见他将木盒打开,盯着木盒里的东西看了片刻后竟是将木盒阖上,重新用黑布包好,与书奁样的药箱放到一起,站起了身,再凝视了冬暖故的睡颜片刻,转身走出了山洞。

    外边的雨已经下得很大,冲刷得整个山里哗哗作响,如涛如浪。

    可司季夏像是没有感觉到这哗哗而下的冬夜冷雨般,脚步缓而沉地慢慢走进雨帘里,任冷雨从头而浇将他浑身淋透,也将他从来都是挡在斗篷下的右边袖管淋湿,湿哒哒地黏在一起,将他身子的残缺丑陋地暴露在这黑暗的雨夜中。

    仿佛夜里能视物般,司季夏不撞一树一木,不疾不徐地往方才他救起冬暖故的那个地方走去,然看着他的脚步明明不快,他身边的草木却像如飞般从他身边急剧往后退,根本未用上多久时间,他便来到了方才一剑杀掉头狼的地方。

    头狼的尸体已不在那儿,狼群也早已散去,但是雨水里却有浓浓的血腥味,地上有狼的毛皮与骸骨,满地血腥,想来头狼的尸体是被狼群吃去了,深深的林子里除了哗哗的雨声外,还能听到忽然的一声狼嚎,似带着不甘怨怒有带着悲凉。

    司季夏眼神与脸色皆是暗暗沉沉的,用脚踢着脚跟前的骸骨与散碎的毛皮,只听当啷一声,司季夏弯腰,拾起了方才那自他手中飞出钉穿头狼喉咙的长剑。

    长剑被他握在手中,薄薄的锋利剑刃发成“铮”的一声轻响,随后只见他倏尔握紧剑柄,往旁一扬手,在雨夜里划开一个长长的弧度,剑气划破雨帘的同时只听他身旁的林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竟是他身子左侧的林子被齐齐削断了整整十株一人环抱都抱不过的高大树木,切口平整,高大的树同时轰然倒地,可见司季夏这一挥剑挥出的剑气有多猛烈。

    “哗——”雨势似乎也在那一瞬间变大了,淌在司季夏身上,将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淋得干瘪皱巴。

    “跟够了吗?”雨水很冷,司季夏的声音却比这冬夜的雨还冷上千倍百倍,仿佛此刻的他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个冰冷的机甲。

    只见那十株树木被剑气削斩轰然倒下的那一刹那,一道黑影从其中一棵树的树顶上一跃而出,踩着正倒下的树身,最后轻而稳地落到只在地上留下不到半尺高的树桩上。

    “呵呵,呵呵呵……”哗哗的雨声中只闻有男子低低冷冷的笑声响起,明明是没有温度的笑声,听着却像是嘲讽,“原来神医诡公子,竟是羿王府的残废世子。”

    “是,又如何。”司季夏面无表情,丝毫不为男子的话所动,只见他慢慢转过身,面对冷笑的男子,抬起手中的剑,以剑尖指着男子,“不是,又如何。”

    “不如何,不过是觉得有些可笑而已。”男子没有再笑,冰冷语气里的嘲讽却是没消失。

    司季夏手中的长剑在嗡动,雨水淌在剑刃上,瞬间被削成两流再淌到地上。

    再听剑刃晃动而发出低沉的“铮”的声响时,司季夏方才所站之处已不见他的身影,唯见一道黑影如利刃般划开雨帘,朝那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削斩而去!

    “叮——”只听兵刃碰撞的声音在黑暗的雨夜里骤然而起,带起陡然一起又瞬间而灭的星白火花,司季夏手中的软剑逼到男子咽喉前,男子迅疾抬臂,以手中长剑挡住司季夏的攻击,只见他们两人执剑的手臂都在隐隐颤动着,可见他们注到剑身上的起劲有多强。

    两人手中碰撞在一起的剑颤得愈来愈猛烈,剑刃与剑刃摩擦而出的星白火花起了又逝,逝了又起,也见着黑衣男子的身子愈来愈往后仰,在他的身子往后仰折成九十度时他忽然往旁侧开身子,手中的剑与司季夏手中的软剑拉开一条刺目的白光,终是以闪身的方式避开司季夏的迎面一击。

    “轰——”当黑衣男子往旁闪身的同时他身后的一株大树由上而下被剑气刹那间劈成了两半!而还不待男子的脚尖在地上踮稳,司季夏一个反手一个转身,手中的软剑再次向他削去。

    男子眉心紧拧,提起剑,再一次与司季夏手中的软剑碰撞在一起。

    夜太黑,他们的速度太快,根本瞧不见什么,唯能听到山林里大树到底的轰鸣声压过哗哗的雨声不绝于耳,两道黑影如鬼魅般在暗夜里打得难舍难分。

    当山林发出震耳欲聋般的轰鸣声时,兵刃碰撞的声音也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只余剑刃未静止前的轻微铮铮嗡动声,本是苍莽繁茂的林子竟是倾塌了大半,树木横陈,树叶铺了一地。

    那黑衣男子此刻正一手捂着心口一手以剑拄地单膝跪在一株倒下的大树干上,只见他呼吸尤为急促,握着剑的手似不受控制地蓦地一颤,令他的身子轻轻晃了晃。

    “啪……”他头上的斗笠在此时断开成两半,划过他的两侧肩膀掉落到一地雨水中。

    一道血水从他的发际线处缓缓流下,流向他的眉心。

    司季夏却还是稳稳地立在地上,手里执着剑,剑尖指地,慢慢走向男子。

    雨水打湿他的长发黏贴在他的额上肩上背上,他被雨水淋透的右边袖管干瘪皱巴,像是刚从水里拧起来的一般,在此刻并没有风来的雨夜里轻轻摇晃着。

    走到男子面前一步开外的地方,司季夏停下了脚步,轻抬手中的剑,将剑尖指向男子,微垂着眼睑,用冷比寒霜的声音道:“可笑又如何?再可笑我也一样能将你踩在脚下,说,方才的事,谁的意思。”

    他不信阿暖会无缘无故惹怒狼群,他不是没有看到火堆旁那只受伤的小狼,不会是阿暖自己所为,必是有人故意为之,而能在阿暖无可察觉的情况下将那只小狼放到她身边又让她根本没有时间应对的人,武功身手必然不凡,在夜阁里能有这样身手的,无需掐指他也知道有谁。

    但是,原因?

    “呵,呵呵呵……”男子看也不看近在自己咽喉前的锋利剑刃,只冷冷笑出声,不慌也不惧地冷笑道,“不愧是千机老人唯一的弟子,果真是身手了得。”

    男子说完,忽地喷出一口血,染红了他的嘴角及下巴,他额上的血被雨水淋得斑驳,拄着剑的手晃得更厉害了些,可见他伤得不轻。

    “我再问一次,方才的事,谁的意思。”司季夏无动于衷,只将剑尖更逼近男子的咽喉一分,冰寒的语气听得出他不会再问第三遍。

    男子沉默,抑或说他根本就不打算回答,只又“呵”的冷笑了一声。

    司季夏阴沉的眸子里突然浮上了杀意,将剑柄握得更紧了一分。

    正当此时,倾塌的林子深处有轻微的响动传来,伴着男子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诡。”

    司季夏手中的剑未有离开眼前男子的咽喉,只是微微抬眸,循声看向黑暗的林子深处。

    “诡。”一身黑色锦袍的子夜踩着夜色而来,脚踩着地上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音,慢慢走到那名受伤男子的身侧,停下脚步,定定看着黑暗里面容模糊的司季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与寻常无异道,“斩白也是你的师兄。”

    只见司季夏执剑的手几不可见微微一晃,没有应子夜的话也没有收回剑。

    相对沉默。

    少顷,司季夏才将指在斩白咽喉前的剑收回,依旧是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的声音道:“我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我师父早已不是夜阁的人。”

    “千机师伯他……”司季夏的话让子夜冷静的声音起了一丝轻微的波澜,才张口的话却被司季夏打断,“夜阁的人没有资格提我师父。”

    子夜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

    “诡,其实当年的事情有误会。”子夜眸子里有伤,只是夜色太浓黑,司季夏看不见,他也不想让他看见,声音低沉得有些厉害。

    司季夏没有要听他说的打算,握着剑往后退开两步,抬眸看向子夜的方向,声音冷得近乎带着杀意,“风城,根本没有我想见的人,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明明是问句,他的声音里却没有任何疑问,就像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一般,即便他根本就没有去到风城,因为他在离开白云镇的第二天清晨就已经折返回来。

    子夜眸光轻晃,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捏成拳,捏得有些用力,还是尽可能平静道:“你知道了。”

    “你没有保护她。”司季夏才微微松了握剑的力道,这一刻又倏地握紧剑柄,“目的。”

    他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任何人代劳来保护她。

    “这是你让夜阁找了整整八年的人,你竟然会为了一个才认识一个多月的女人放弃去见那找了整整八年的人。”子夜没有回答司季夏的问题,而是声音哑得听得出有些隐隐的痛心。

    他既然已经离开了白云镇去往风城,证明他相信他那夜给他的消息,风城相距白云镇就算快马加鞭不眠不休至少也要三日才到,而他此时出现在这西山脚下,不是他到了风城发现他给他的消息其实是假,而是他离开之后又突然折返,若非如此,他今夜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而他是如何知道他骗了他,他目前还不知道,不过以他的聪明才智,知晓他给他的消息是假也是迟早的事,他会生气也是必然的事,只是没想到他竟会知道得如此早,没想到他居然会与斩白师兄交手!

    并且,将斩白师兄重伤!

    他认识他整整八年,鲜少见他与谁动过手,更是从未见他的情绪波动过,就算他因千机师伯的事对他与斩白师兄乃至整个夜阁有着敌意,可他却从未为难过夜阁,可现下的他,是他从未见过的他。

    他因一个女人而怒,因一个才相识一个多月的女人重伤了夜阁的第二把手!

    这如何……能让他相信?

    “我不会再问第三遍。”司季夏垂下的剑又抬了起来,这一次,直指子夜,“目的。”

    觉察到带着杀意的凌厉剑气指向子夜,斩白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站起身,站起身将子夜护在身后,再次紧握手中的剑,轻轻一挥,也指向司季夏,冷冽道:“你若敢对阁主动手,从今夜开始,天涯海角,都将无你可安身之处。”

    “师兄!”子夜在这一刻忽地抓住斩白握剑的手腕,努力维持的平静也在这一刻乱了,沙哑的声音里透着紧张,斩白却不为所动,依旧冷冷道,“夜阁的力量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是吗?”司季夏的声音却是听不出起了丝毫波澜,也没有将手中的剑垂下,只冷冷道,“我自然相信夜阁有这个本事。”

    “我答应过我师父,永远不会向子夜动手,我不会违背师命,但是——”司季夏说这话时依旧没有收回手中的长剑,无情道,“倘类似今夜之事再有发生,我依旧不会对子夜动手,我会将整个夜阁踏平。”

    子夜愣了惊了,斩白执剑的手猛地一抖,似乎总如万年寒霜的脸也出现了震惊的表情,皆因司季夏的话而震惊,因为他们知道,千机老人这一生唯一的弟子,有这个本事。

    司季夏则是收回手中的剑,转身,离开。

    “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自司季夏嘴里说出的这几个字没有任何情感亦没有任何温度,冷得能将人心冻结。

    子夜愣了愣后,还是唤了他一声:“诡!”

    司季夏没有留步的意思,只提着剑往前走着。

    子夜的心那一刻疼得如有人拿着刀子在他心上剌划,便连声音都是微微颤抖的,“她配不上你。”

    这就是他将他从那个女人身边支开的原因,也是他今夜将狼群引到她身边去的原因,他要看她有没有资格值得他留意值得他上心,却不想她竟是连一头头狼的攻击的都躲不开,更不论能将头狼击杀,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他上心。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医诡公子竟是羿王府的世子,他的真实身份他不是没有查过,然他隐藏得实在太好太好,他派人乃至他亲自去查过无数回,皆是无果,他以为他永远不会知晓那张无脸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张脸,却没有想过会在今夜见到。

    即便在黑暗里根本瞧不清他的脸,可他却清楚地看得见他的背影,他知道那是在白云镇时看到的与那个女人并肩而行的男人,自他第一次让夜阁查羿王世子夫人开始,他不是没有想过羿王府世子或许就是神医诡,可却又被他自己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他觉得那样无人能敌的诡不可能是羿王府的世子。

    可今夜清清楚楚地看着那个总是披着斗篷的羿王府世子掠向那个女人将她救于狼口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错了,他推翻的想法,竟是真的。

    这个事实,她此刻仍无法接受,尤其是,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那完全不存在的右臂!

    怎么……可能!?

    “我不过一个残废,是我配不上她。”在子夜的话音落下时司季夏微微顿足,没有回头,只冷冷道出这一句话。

    子夜还抓着斩白手腕的手收得紧紧的,司季夏说完话后很快从他们眼前消失。

    雨还是下得很大,子夜维持着紧抓斩白手腕的动作定在那儿久久没有其他动作,任雨水哗哗地将他淋了一遍又一遍。

    终是斩白沉声道:“他走了。”

    子夜这才慢慢松开手,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些颓然的自嘲,“他竟真的是……羿王府的世子。”

    斩白默不作声。

    “呵……”子夜忽然轻轻笑了一声,“他的确有本事踏平夜阁,而夜阁,本该就是属于他的。”

    斩白微微拧起了眉心,用近乎无情的声音道:“他眼里没有你。”

    子夜的面色苍白如纸,良久良久才道:“师兄你受伤了,我们回去吧。”

    “咳咳——”斩白咳出了一口血,又用手背擦掉,子夜伸手搀扶住他,搀着他慢慢走出这片倾塌的山林。

    没有油纸伞没有蓑衣,便是连斗笠都没有,他们便这么沉默着走着,没有人说话,抑或说他们心中都有事。

    却还是斩白先打破了这个沉默,一向冰冷的声音有些低沉,“师妹,从小到大,师兄只见过你穿过一回你女儿装,还是在你八岁的时候。”

    子夜搀扶着他的手猛地一抖,哀伤地笑了笑,道:“夜阁不需要女人。”

    “可他的眼里永远也不会装得进一个男人。”斩白说这句话时又咳了一声,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子夜的脚步顿了顿,才又扶着斩白继续往前走,并不说话。

    过了许久,才他声音低低幽幽道:“若我换回女儿装,他就能看到我了吗?”

    斩白没有回答,只是垂下了眼睑。

    回答子夜的,只有无尽的雨声。

    像上天的泪。

    ------题外话------

    【程林飞儿】小程姑娘,来来来,把你的娃领回家,哈哈~

    【斩白】夜阁第二把交椅由【程林飞儿】姑娘领养!

    你们这些当了娘的姑娘们啊~要经常来看看你们的娃啊~哈哈~

    话说,果然女二都是遭嫌弃的吗,没人愿意领养子夜啊~?

083 阿暖可是伤口疼?

    司季夏回了山洞,站在洞口,脱了身上的外衫拧干水,再拧干里衣湿哒哒的右边袖管,将外袍搭挂在洞壁上一块凸起的小小岩石上,待身上的雨水淌尽,才慢慢走进洞里。

    柴禾静静地燃烧着,只是火光有些弱了,他便又拾了几根柴添了进去。

    冬暖故也在静静地睡着,还是方才司季夏离开时的姿势,看来是没有醒过。

    司季夏坐在火堆旁,将长剑收回那只乌木木盒里,而后隔着火堆看着正微微侧睡着的冬暖故,看着看着,他从火堆的另一侧移了过来,移到冬暖故旁边坐着,面对着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忽然,只见冬暖故本是舒展的眉心慢慢拧了起来,并还想翻过身,似乎睡得不安稳了。

    司季夏见着她想要翻身,立刻伸出手去扶住她的肩阻止她翻身,因为她若翻过身去的话便会压到她受伤的右腿。

    冬暖故想翻身却又被拦着不能翻身,将眉心蹙得更紧了,即便是在睡着也似恼了的模样,正当司季夏担心着她会醒来时,冬暖故只稍稍动了动身子又恢复方才的姿势,安静地继续睡了。

    她的身体很温暖,而司季夏的手太过冰凉,以致他不敢扶着她的肩太久,一见着她不再翻身时连忙收回了手,生怕自己冰凉的手会凉了她一般,并为她重新掖好盖在她身上的斗篷。

    然冬暖故虽然继续睡了,然她紧蹙的眉心并没有舒展开,似是做了梦,而梦里有令她烦忧的事情。

    司季夏看着她紧蹙的眉心,再看看自己的手,将手伸到火边烤了烤后,慢慢移向了她的眉心,在她眉心前顿了顿手后,才慢慢伸出拇指,以指腹碰上她的眉心,轻柔地为她抚平紧皱的眉心。

    似乎司季夏的动作有奇异的力量,抚平了冬暖故紧皱的眉心后她没有再将其蹙起,反是微微扬了扬唇角,好似这短短的时间里她便换了个梦境似的。

    可就算已经抚平了冬暖故的眉心,司季夏却没有收回手,反是沿着她的眉心慢慢抚向她的眉她的眼,每慢慢移一次指腹,他眼里的霜意就少去一分,似乎他正轻抚的,是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的宝贝。

    从她对他说喜欢他那个夜晚始至今日已过去了六日,可直至现在,他的心还不能平静下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对他说过的话,明明她就在他身边,他却害怕着她会随时从他身边消失。

    他承认他的心在不安,在害怕,害怕得到,因为害怕失去。

    要怎样……才能让这股不安消失?

    司季夏眼里浮上了一抹淡淡的哀凉,正抚着冬暖故如蝶翼般长长睫毛的手僵了僵,愈收回手。

    而就在他要将手收回时,冬暖故竟凑过脸将她闭着的眼睛在司季夏的掌心蹭了蹭,想来是他方才抚弄她的睫毛让她觉得痒痒了。

    司季夏的手本就有些僵着,再经冬暖故这似小动物又似撒娇似的轻轻一蹭就更僵了,一时间愣住了,忘了收手。

    冬暖故似乎还觉得痒,蹭了一下后又再蹭了一下,最后竟是从斗篷下伸出手拉住司季夏的手贴向她的脸颊,将脸颊在他掌心里蹭了蹭后竟是枕着他掌心继续睡了。

    司季夏完全愣住了,不只手僵住了,便是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半晌不敢动也不敢看冬暖故,直至他确定冬暖故并没有醒来,他才红着一张脸慢慢转回头,垂眸看向正枕着他掌心而睡的冬暖故。

    她的脸颊很柔软很光滑,她均匀的鼻息一下一下轻轻拂在他手腕上,有些痒有些暖还有些舒服。

    司季夏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很快,过了许久才慢慢趋于平静。

    只见他腰杆因为紧张而绷得笔直,以致他整个身子往左侧压得有些厉害,看得出冬暖故枕着他的手心睡觉让他坐得很不舒服。

    司季夏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就会弄醒冬暖故一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坐了一夜,柴禾快烧尽了也只是蹭脱湿漉漉的鞋用脚去夹放在旁边的干柴来添上。

    而这一夜,冬暖故睡得很安稳,似乎是来到这个世界最安稳的一次。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也不知何时亮了,只是山里的天似乎亮得晚,加上昨夜下过雨的缘故,即便已是巳时,天仍是灰蒙蒙的。

    冬暖故这一觉,竟一睡睡到了巳时,睁眼见着的便是昏暗的山洞顶,怔了怔后才回过神她是在山洞里,而将她带到这个山洞来的,是……平安。

    是的,是平安!昨夜她遇到了狼群,是平安突然出现救了她。

    那,他在哪儿?

    冬暖故扫了小小的山洞一眼,柴堆已熄,山洞里有些凉,没有发现司季夏的身影,立刻想要站起身到山洞外去找他。

    他的身子不好,他既然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便证明他一直在赶路没有好好休息过,且昨夜又淋了些雨,他会不会有恙?

    这般想着,冬暖故条件性的先伸手去掀盖在她身上的斗篷,正待她要站起身时,只觉洞口的光线被遮住了大半,似是人影,冬暖故朝洞口看去,看见了一个逆着光站着的颀长身影。

    “平安。”即便逆着光冬暖故根本看不清司季夏的脸,可她的心却在那一刻安然了下来。

    “阿暖醒了?”司季夏大步走进山洞,洞外灰白的光线晕在他的身子周围,似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司季夏走得离冬暖故近了,冬暖故瞧清了他的脸,不过短短几日,他的脸竟瘦削得有些厉害,并且苍白无一丝血色,大片的青灰覆在他的下眼睑上,看得出他已是几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随着他的走动,他身子右侧的袖管一下一下地晃动着,空空荡荡。

    冬暖故的心微微一拧,除了喜堂之上他故意撩开斗篷让她看到他身子的残缺以及在寂药后院的厨房里无意间看见他解下斗篷烧柴之外,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没有系斗篷,她当然知道为何而系斗篷,因为他不想将他身子的残缺曝露在别人面前,而斗篷能遮挡住他的残缺,就算是在她面前,就算斗篷会碍着他做事,他都从没有解下过它。

    可现在……

    不知为何,冬暖故觉得那只随着他的走动而晃动的空荡荡袖管有些刺痛她的眼睛,微别开眼的同时也稍稍抓紧了她还拿在手中的方才盖在她身上的东西。

    发觉自己手上拿着东西,正好可以避开不去看司季夏那空荡荡的衣袖,冬暖故垂下了眼睑,看向自己手上拿着的东西。

    这是……他的斗篷?

    难怪,难怪他肩上没有他从不肯在她面漆解下的斗篷,原来……是为了她,为了给她遮寒,他宁愿将他最不愿让旁人看到的残缺曝露在她面前。

    “阿暖?”司季夏见着冬暖故有些失神,不由又唤了她一声,边单膝跪在她身侧边有些紧张道,“可是伤口疼?让我看看。”

    司季夏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开还有一大半盖在冬暖故腿上的斗篷,却在刚拈起斗篷一角时忙收回手,因为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她的伤是在大腿上,而昨夜帮她包扎伤口时他已经将她染了血的褴褛裤管撕了去,当时他只顾着给她的伤口上药包扎,并没有多想,现在才觉自己此刻的行为有多么地不合适。

    司季夏既关心冬暖故腿上的伤又担心自己冒犯了冬暖故,有些赤红了脸,别开眼不大敢看冬暖故的眼睛,尽管昨夜情况特殊,可他还是看了她的腿,就算不是冒犯,他也有些不敢直视冬暖故的眼睛,只重新问道:“阿暖可是伤口疼?”

    “不疼,不碍事。”冬暖故看得出司季夏在紧张什么,就算他们已经拜了天地就只差入洞房而已,可司季夏心中的礼仪教化毕竟还是古人,和她有着差别,知他是为昨夜看了她的腿而紧张而不敢拉开斗篷为她检查伤口,也没打算为难他,还是让斗篷遮盖在她的腿上没有急着将其拿开并还给他。

    不过,他的药倒的确是药效神奇,才过了一夜,她竟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真的?”倒是司季夏有些不确定了,有些紧张地问道。

    冬暖故看着他带着不安与不放心的眼睛,轻轻笑了起来,“难道还有假?这种事情我骗你做什么?”

    “我……”司季夏紧张地似要说什么,才一个我字出口却又不往下说了,而是渐渐安然了眸光,微微扬了扬嘴角,温温笑了,“阿暖不疼就好,那就可以明日再换药。”

    冬暖故喜欢看司季夏笑,似乎他一笑她便觉今儿的天是晴好的。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很久么?”冬暖故看了一眼洞口外的天色,问道。

    “不久。”司季夏没有回答是什么时辰,“阿暖太累了。”

    是么?冬暖故盯着司季夏的眼睛,她记得她昨夜一躺下便睡着了,可她从来就算再怎么困倦,也不会一躺下就睡过去的。

    而司季夏似乎不想继续这个问题,改问冬暖故道:“阿暖的包袱里可有干净的……衣裤?”

    “有。”冬暖故微微点头,注意到司季夏脚上的鞋子有被泥水浸湿过的痕迹,此刻还看得出是湿湿润润的,若是今晨才弄湿的,不会是湿润而是湿漉漉的,证明他的鞋子是在昨夜里湿的,现在已经干了一半,而昨夜他背着她找山洞时雨势根本不算大,根本没有大到能将他的鞋子完全打湿的地步,那便是说,昨夜在她睡过去之后他离开过山洞。

    而她之所以会那么快就睡着,或许也是因为他给她吃下的药丸。

    为何要让她那么快睡着?他是去做了什么不可让她知晓的事情?

    与昨夜狼群包围她一事有关?

    抑或说,与那身手了得在她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将小狼放到她身边来的人有关?

    司季夏没有看冬暖故的眼睛,是以没有看到她眼里的质疑,只站起了身边往山洞外走边道:“那阿暖换身干净的衣裳,换好了再唤我。”

    司季夏走到洞口时又补充道:“若是阿暖姑娘觉得不方便,也可以唤我,我就在外边。”

    冬暖故还注意到,他的外袍也是湿润润的。

    他没有提昨夜的事,也没有说他为何没有走而又回来了。

    冬暖故没有问他为何突然回来又如何找得到她,也没有问他昨夜在她睡着之后去了哪儿。

    他们之间,似乎还有着薄薄的隔膜,捅不破,也没人刻意地想去捅破。

    冬暖故伸手去拿自己的包袱时看了一眼司季夏那只长且沉重的包袱,将自己的包袱拿到面前来,拿出了干净的裤子,掀开盖在自己腿上的斗篷,换了身干净的裤子,只是鞋还是被血脏了的鞋,好在只是沾了些血而已,不算湿透,还能穿。

    冬暖故换好干净的裤子后又伸手去拿装干粮的包袱,干粮还足,幸好昨夜她就算避开头狼的攻击时没有将这些包袱扔开,否则接下来的日子难过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只是,装水的水囊都空了,没有水了,她也要到西山上去了。

    “平安。”冬暖故将包袱里的干粮掏出来后朝洞口唤了一声,只见投在洞口地面上的人影微微动了动,却是没有走过来,而是问道,“阿暖是换好了吗?”

    “嗯,换好了,进来吧。”司季夏重新走进山洞里来时冬暖故往旁挪了挪身,将身下的干草空出一半来,见着他走到她面前来时抬头朝他微微笑了笑,还在刚空出来的位置上轻轻拍了拍道,“坐。”

    司季夏稍微有踟蹰,而后才离冬暖故尽可能远地慢慢坐了下来,似乎她醒了,他就不敢离得她近了。

    司季夏坐下来后只看了冬暖故一眼就飞快地移开眼,因为她是在醒起来前的一会儿才松开他的手,现下他还能在她脸颊上看到枕着他的手而留下的明显指印,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昨夜掌心贴着她脸颊的感觉,柔柔的软软的,就像她的唇覆在他唇上的感觉……

    这个浮想让司季夏的耳根突地红了起来,身子也绷了起来,更不敢看冬暖故了,担心她会看得出他心里的想法似的。

    冬暖故倒是不知司季夏心理想着什么,也不知自己昨夜竟是枕着他的手心睡了一夜让他就那么坐了一夜,直至方才一会儿前才松开的他的手,只是见着司季夏只坐着一小部分的干草,便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坐过来些,都坐到外边去了不觉得凉么?”

    冬暖故扯住的是司季夏那没有右臂的右边衣袖,因为他是右边身子离得她近,她拉上那只空荡荡的衣袖时司季夏的身子绷得僵直,冬暖故自己也稍稍怔了怔,她非有意,似乎只是自然而然,她知司季夏十分介意他的短处,便忙收回了手,转身去拿方才盖在她身上的斗篷,看他还绷着身子便问道:“要披上么?”

    司季夏默了默后才轻轻点点头,伸手就要去拿冬暖故手里的斗篷,他这个样子在她面前,连他自己都不能接受。

    而就在他的手就要拿到斗篷时,冬暖故却往回收了收手不让他拿到,司季夏抬眸看她,略显尴尬,冬暖故则是往他这儿移了移身,抬手,替他将斗篷披到了他肩上,司季夏有些紧张,却没有拒绝她,而是看着冬暖故边为他系上斗篷的系带边道:“天冷,还是披上比较暖和,你身子不好,还是不要着凉为好。”

    他看着她如青葱般纤细的手指在他脖子前打了一个工工整整的结,这是曾经只有他的阿娘才会为他做的事情,阿娘为他披上斗篷时也总会对他说“这样暖和,可不能着凉了”。

    司季夏失神了,直到冬暖故已经为他系好了系带收回了手,他还是讷讷地看着自己脖子下系好的绳结,冬暖故没有挪回她的位置,而是挨着司季夏坐了,掰开一块厚厚的烤饼,递了较大的一半给他,“没有水了,待会儿出去了遇着溪流什么的再装些水吧。”

    递到面前来的烤饼让司季夏回过了神,抬手接了那半边烤饼,并没有急着吃,冬暖故并未多加理他,径自啃起了自己的那半边烤饼来,尽管她有些食不知味。

    咀嚼和吞咽食物的声音在安静的山洞里显得颇为清晰,冬暖故挨着司季夏而坐,司季夏能感受得到她身上温暖的温度,半晌后道:“阿暖不问我为何没有去风城吗?”

    她依然像原来一样什么都不问,她明明没有任何改变,他也可以像原来一样什么都不说,可他却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不问,他反倒觉得不舒服。

    “我问了,你就会说么?”冬暖故又撕了一块干牛肉,还是将较大的那一半递给司季夏,却是没有看他,而是看着面前那一堆只剩灰烬的柴堆,声音浅浅,没有起伏。

    司季夏接了干牛肉,注意到冬暖故递给他的烤饼与干牛肉都是较大的一份,心里有种别样的感觉,带着如春风般的暖流,将干牛肉放在烤饼上,抬手咬了一口,咽下去后道:“会。”

    在她面前,他还应该有什么是不敢说不能说的?只是他不知从哪开始说起,又该怎么说才好而已。

    “我不问,我等着你何时想说了就跟我说。”冬暖故咬了一口干牛肉,有些难嚼,吞下去后才转头看向司季夏。

    她不会刻意问他什么,他若是想说时自会与她说,说出他藏在身后的秘密,说出他在她眼里的谜。

    “好。”司季夏看着冬暖故的眉眼,微微笑了。

    只希望届时她不要害怕他才好。

    冬暖故也回以司季夏浅浅一笑,继而用手肘撞撞他,催道:“快些吃了,吃完了还要上山去。”

    司季夏本是要咬一口烤饼的,在听到冬暖故的话时垂下手蹙起眉,有些严肃道:“阿暖,不可。”

    ------题外话------

    感情的世界里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主角,叔只是把笔墨着重在阿暖和阿季身上而已。

    叔自我是喜欢子夜这个角色的,一个女人可以领导夜阁这个组织,她的本事不亚于前世的阿暖。

    子夜只是喜欢了一个值得她喜欢的男人而已,在阿暖之前,比阿暖要更早更早。

    只是在叔的丫丫电子书,她只能是个女配角,不是所有的女二都是渣女,也不是所有的女二都非争男主不可。

    so,姑娘们,别激动~

    叔:啊~哈~哈~

084 平安,你就让我去吧

    因为冬暖故腿上有伤,司季夏不同意她上山,他没有好言相哄,话又极少,不管冬暖故说了多少次不碍事不要紧不疼了,他都是两个字“不可”,或者三个字“不可以”。

    冬暖故过惯了我行我素的生活,这般想要去哪儿还要经过另一个人同意才能去的日子她还真没过过,说多不习惯有多不习惯,也从没有人敢管过她,司季夏,是第一个。

    其实她大可如前世一般只要想便去做了而完全不用管司季夏同意还是不同意,不过她既然打算这一世要做一个妇唱夫随的寻常女人,就不能不听丈夫的话,可是,她这个丈夫似乎不好整。

    冬暖故忽然想到了出嫁前六娘跟她说过的话,教她怎么和自己的丈夫相处,六娘说,男人都喜欢态度柔软的女人,大多数男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所以在与自己的丈夫相处时可不能太要强,不然吃亏的是自己,冬暖故觉得六娘说的似乎有道理,尽管六娘也没嫁过人,但她想到了前世自己手下的兄弟身边的女人似乎各个都娇滴滴像水做的似的,说话的声音便是她一个女人听了都没有办法忍受,而那些男人却一个比一个享受。

    现在想来,或许不是别的女人太软,而是她自己太硬,因为太硬,所以才会被设计被背叛。

    那现在,要软一软?

    这般想着,冬暖故索性心一横,也做那软绵绵的女人一回,于是伸手去拉司季夏的斗篷,轻轻摇了摇,垂下眉,也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娇柔道:“平安,你就让我去吧。”

    只是,冬暖故说出这句话来后脸色就难看了,整张脸都拧在了一起,因为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话她难以接受,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泛出了一层鸡皮疙瘩,竟是有一种恶寒的感觉,果然,她不适合做一个软女人。

    不过话说都说了,冬暖故觉得自己的手这下拉着司季夏的斗篷似乎有点尴尬,还有点让她不能接受的撒娇的味道,又觉在这时连忙收回手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脸色更难看了一分。

    然她这揪着脸苦着脸色的模样在司季夏眼里就成了另一种味道,似小女儿家受了丈夫的凶欲哭未哭的模样,好像只要他再说一个“不可以”她就会落出泪来一般,这下倒让司季夏有些慌了,脱口就答应道:“好。”

    冬暖故的眼睛亮了亮,眨了一眨眼,有效了?

    只听司季夏又接着道:“我背阿暖去。”

    冬暖故的脸又皱了起来,张口就道:“不用。”

    司季夏却是面不改色又道一次:“我背阿暖去。”

    “我……”冬暖故想说什么,但是在看到司季夏坚定的眼神时忽地又软了,拖了拖声音道,“好。”

    司季夏又浅浅笑了起来,“我会陪着阿暖。”

    冬暖故的心晃了晃,终也是浅笑着点了点头,“好。”

    其实她想说他帮她找来一根可当手杖用的树枝就好,她不用他背,毕竟西山那么大,他能背得了她多久,就算他能一直背着她,她也不忍一直让他背着,可他说得那么温柔又那么坚决,让她根本不忍再拒绝。

    冬暖故想,他也背不了她多久,累了就会把她放下来了。

    可是,她想错了,除了停下歇息的时候,司季夏将她背上后竟都没有再要把她放下来的意思。

    他没有右手,又觉她的右腿就这么垂在他身侧会令她难受,便扯过他的右边袖管绕过冬暖故的大腿下方,将袖口别到了腰带里,垂着眸有些低声道:“会有些难受,阿暖若是忍不了就告诉我,我再把阿暖放下来。”

    “没事,不难受。”冬暖故伏在司季夏背上,将脸枕在他肩膀上,双臂环在他脖子前,背上背着他的行囊,手里拿着她自己的包袱,笑得温暖。

    她喜欢他的背,喜欢他背着她的感觉,喜欢他背着她走起来稳当当的感觉,就算他没有右臂的确让她的右腿不管怎么搁都会有些难受,不过这又如何呢?

    “平安若是累了也告诉我,把我放下来就好。”冬暖故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淡淡桂花香,让她安心,也让她有些心疼。

    “好。”司季夏应了声,“阿暖若是觉得累,在我背上睡一睡也可。”

    冬暖故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动了动枕在司季夏肩上的脸,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一分,不忘替他将风帽拉上。

    “平安跟着小蛇们走就好。”冬暖故放了随身带着的小蛇到地上,虽然在冬日它们极不想活动,然在冬暖故这个主人的无声命令下,似乎由不得它们不想,于是哧溜哧溜地挪出了山洞,司季夏将背上的冬暖故往上掂了掂,也走了出去。

    山洞背风,在洞中不觉有多冷,出了山洞便有一阵又一阵雨后干冷的风扫来,吹得冬暖故不由缩了缩脖子,朝司季夏的颈窝靠过去,似乎这样能让她觉得暖和些。

    司季夏走得很快却很稳,即便背上背着一个冬暖故,也完全影响不了他的速度,好似他背上的人儿没有重量一般,而司季夏的的确确觉得他背上的重量太轻太轻,想着日后该是多做些能补身子的东西给她吃才是,毕竟她是姑娘家,和随便吃什么都可以的他不一样。

    而这一路走上山,司季夏从没有主动提出要停下休息,都是每走半个时辰左右冬暖故便提出要休息,因为她不舍他太累,却让司季夏以为是他的右边袖管磨得她难受了,冬暖故看得出他眼里的惭愧,既觉心疼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觉说什么都不合适,便不再要他停下休息得那么频繁。

    走着走着,冬暖故伏在司季夏背上竟睡了过去,待她再睁眼时,竟发现天色渐暗了,令她不由一惊,因为她记得她方才眯起眼时天色还是偏明亮的,她睡了很久?

    司季夏还在走着,正走过颇为崎岖陡峭又窄小的山路,一旁是密密麻麻的荆棘林,一旁则是深绿色的崖底,他将冬暖故的左边腿弯勾得有些紧,看得出他的小心,并没有发现背上的冬暖故已经醒来了。

    崖边的山风很烈,扑刮到脸上像刀子似的,也刮得他们身上的斗篷猎猎而飞。

    过了这段崎岖的山路,司季夏往后微微转头,似乎想看方才那一段路有没有扰醒冬暖故,才一转头便听到冬暖故浅声道:“平安,停下休息会儿吧。”

    “阿暖醒了,可是我方才走得不平稳扰醒了阿暖?”司季夏有些抱歉道。

    “不是。”冬暖故微微摇了摇头,“你走了很久了,该休息了,你累了。”

    其实司季夏想说不累,虽然的确走得挺久,不过怕冬暖故不高兴,还是应了声将她放了下来,不忘关心地问道:“阿暖可有觉得伤口疼?”

    “不疼。”冬暖故觉得司季夏就是喜欢紧张,她还没有那么娇弱,还不待她再说什么,司季夏已拿起水囊站起了身,“那阿暖坐,我去帮打些水回来,我听到附近有水声了。”

    司季夏说完话后就走了,冬暖故想拦他让他先坐坐才去都来不及,只能任他去了,自己则是背靠着身后的树干仰头看着树影斑驳的苍穹,任散过顶头枝叶的光线斑驳在她脸上身上,趁司季夏不在快速地揉了揉她的右腿。

    他的身手已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范围,因为他能在这个虫蛇猛兽遍布的山林行走自如不惊动任何蛰伏的生物,从山脚一路平平静静地走到这儿来便是连一只鸟都没有惊到,足以证明他的身手远在她的想象范围之外。

    就譬如他现在去打水,连半盏茶时间都没有用到,不只是他的速度太快,冬暖故知,还是因为他不放心把她自己一人留在这儿。

    冬暖故将司季夏拉到自己身旁坐下,拿出干粮与他一起吃了,似乎慢慢相处下来,司季夏就算离得她近了也不会太紧张了,至少此刻他是不紧张的,而是自然而然地坐在她身侧,先将水囊递给她,再接过她递来的干粮。

    冬暖故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在慢慢改变,朝好的方向改变着。

    司季夏这回坐得离冬暖故很近,近得他的手臂就是挨着她的,似乎他没有察觉,只安安静静地咬着手里的干肉。

    斑驳的树影散落在他们身上,勾出恬淡宁静的味道,冬暖故不由自主地轻轻扬起嘴角,使得她将脑袋微微一侧,靠到了司季夏肩上。

    司季夏手一抖,手里的干肉险些掉到地上,身子先是一绷,却又很快舒了下来,没有躲也没有说什么,只这么任冬暖故靠着他,眼里的光柔和得好似春日里最软和的一缕日光。

    这一歇歇了两盏茶的时间,司季夏将冬暖故再次背起来时问:“阿暖可知大概还要走多久?”

    冬暖故还是将脸枕在他肩上,却只是一只手抱着他的脖子而已,将包袱全都过到这只手上来,另一只手则是绕着他长长的墨黑发丝把玩着,“我怎么知道呢,西山这么大。”

    司季夏忽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立刻不说话了。

    冬暖故将他的发丝绕在自己食指上一下一下地打着旋儿,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骗你呢,今日许是见不着王蛇了,瞧着那些孩子们还没有动静。”

    到西山上找到王蛇并将其带回羿王府,这是冬暖故已经跟司季夏说过的事,不过她只差一句话没有跟他说而已,因为只怕她说了那句话后司季夏之前定是不会让她独自到这西山来的。

    既是她自信能做得到的事情,又何必说出来让他平白紧张。

    司季夏本就话少,自是不会再接着冬暖故的话往下说什么,冬暖故也不介意,依旧圈绕着他的发丝,脸颊贴着他的肩膀感受着他走路时的起伏,嘴角含着浅浅暖暖的笑,“平安,我今年十六,你呢?”

    “十九了。”司季夏虽说话少,然但凡冬暖故与他说话或者问他什么,能说的能答的他都会应她,而冬暖故也不是唠叨的人,这一路从山脚上来,也只是偶尔会与他说说话而已,司季夏虽不知她为何会突然问道这个,倒也回答了她,稍稍默了默后补充道,“准备弱冠了。”

    “准备么?那是什么时候?”冬暖故将把玩着他头发的手重新环回了他的脖子前,稍稍凑近他的耳畔问。

    司季夏还是又默了默,才声音低低地回道:“小寒。”

    小寒,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啊……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这回换冬暖故不说话了,司季夏眼神有些黯,似是有了什么心事。

    过了许久,才听冬暖故道:“平安,再往前走一会儿就找个今夜可以落脚的地方吧,明日再接着走了。”

    司季夏点点头,可还是到了天愈来愈暗时他还没有将她放下来的打算。

    尽管昨夜刚下过一夜的雨,但是经过雨后的山风吹刮一整天,本是湿漉漉的山林也都褪去了一层满是水珠的外衣,只有太过繁盛的大树上还粘着些水珠,一阵风过还能抖下几滴水点来。

    今夜司季夏没有找到如昨夜一般既可避雨又可遮风是山洞,便是连背风的山背都没有找到,冬暖故不忍让他再一直找,就着眼前的林子让他停了下来,便紧了紧他的脖子道:“平安,不用找了,今夜就在这儿坐坐就可以了。”

    司季夏摇摇头,冬暖故拧起了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好声好气道:“平安把我放下来,你走了一天了,别走了。”

    司季夏没有听,还在往前走。

    天色愈来愈暗,冬暖故的眉心也愈拧愈紧。

    司季夏依旧未停下来,他似乎非要找到一个可挡风的地方不可。

    冬暖故眉心拧得紧紧的,在眼神暗下来的同时撑着他的肩膀往上蹭了蹭,从后凑近他的脸,而后张嘴就在他的耳廓上用力咬了一口,颇显恼怒道:“放我下来。”

    司季夏身子猛地一僵,反射性地立刻松开左手后连忙扯出了塞在腰带里的右边袖管,好像将冬暖故从背上扔下来似的,又在抽开右边袖管时觉得不妥,连忙转过身去扶住冬暖故,生怕自己方才的举动会让她摔倒似的。

    就在司季夏伸手去扶冬暖故时,冬暖故抬手抚向他的左耳,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方才被她咬过的耳廓,方才还是沉沉的眼神这时慢慢被温和取代,声音也变做温温和和道:“疼么?”

    冬暖故的手指很柔软,带着温温的暖意,摩挲着司季夏冰凉的耳廓,让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又绷得紧紧的,有些怔怔地看着眼前眉眼柔和的冬暖故。

    司季夏本是想说不疼,可似乎是鬼使神差的,他说出口时竟然变成了“疼”。

    “疼就对了。”谁知冬暖故转眸看向他的眼睛时,温和的眼神就带了些严肃,语气也是严肃的,“该咬。”

    “……”司季夏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不能说,脸色倒是慢慢地红了起来。

    冬暖故感觉着他的身子绷得愈来愈紧,便收回手,转为勾着他的手腕,边将他往旁边平整又能靠着树干的地方扯边道:“到那儿坐。”

    因为腿上伤太深,不动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这下一走起来,冬暖故便觉得疼了,是以左半边身子就自然而然地往司季夏身上靠,走路的姿势颇为跛脚,这也是她为何要勾住司季夏手腕的缘故。

    而冬暖故才走出第一步时司季夏便发现了冬暖故的异样,忽然生出一种想要将她横抱起的念头,忽有觉得自己异常可笑,只绷直了身子任她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扶着冬暖故坐下来后,司季夏在附近拾了柴,因为只有一只手的缘故,他拾得很慢很慢,抓满在手里后走到冬暖故面前放下了才又再去拾,冬暖故看得心有些难受,别开了眼,不再看他。

    因为昨夜下过雨,淋湿了林子,也淋湿了满地的枯枝,就算风吹干了表面,这些柴禾里边还是半湿的,是以极难点着,就算点着了也冒着一股呛鼻的烟,只听司季夏有些惭愧道:“抱歉,阿暖,没找到遮风的地方,也没有找到干透的柴禾。”

    冬暖故觉得心更难受了,并未接司季夏的话,而是微抬着头定定看着站在故着黑烟的火堆旁的司季夏,看得司季夏紧张了起来,“怎么了阿暖?”

    冬暖故微吸了一口充着柴烟味的寒凉空气,朝司季夏伸出了手,却未说话。

    司季夏怔了怔,而后才缓缓伸出自己的手,握住冬暖故的手,冬暖故忽地将他的手抓紧,朝自己的方向轻轻拉了拉,道:“来坐。”

    就算方才一直在火堆旁,司季夏的手还是冷凉冷凉的,反是冬暖故的手是温暖的,这一握在一起,倒是形成了明显的差别,致使司季夏下意识地想将手往回缩,冬暖故却是将他的手抓得更紧,硬是拉着他挨着她坐了下来。

    “平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了就能做得到了的,我不会怪你,你也不要总因这种你不可改变的事情而自责。”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抓得紧紧的,声音轻轻却坚定,“你对我很好,足够了。”

    “这一夜好好休息一夜吧,我来添柴就好,我看得出,你已经很累了。”冬暖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我不想看你太累。”

    司季夏沉默良久良久,才沙哑着声音道:“好。”

    冬暖故又笑了,轻轻柔柔的,又将头轻靠到了司季夏肩上。

    ------题外话------

    叔觉得叔要被姑娘们吐死了,哈哈,其实,姑娘们不管是喜欢子夜也好不喜欢她也好,在留言区给叔留言表达了自己的感想,都是叔的荣幸,谢谢姑娘们如此活跃,给叔打了码字的鸡血,哈哈!

    其实留言区太清冷的话,作者们都像是在玩单机游戏,连载的单机游戏更为寂寞啊!

    【子夜】阁主由【雪落熙鄯】小雪姑娘领养,小雪姑娘啊,叔还是比较放心把子夜交给你,哈哈~

    又是周末来临,叔要努力码字啊码字,天冷,姑娘们注意保暖啊!

085 平安,我是你的

    宁静的相处,偶尔的对话,让司季夏有种他回到了水月县山上生活的感觉,平静,却开心。

    冬暖故腿上的伤不用换药,司季夏只是从书奁里拿出一只瘦颈小瓷瓶递给她,还是如昨夜一样让她服下两颗药丸,冬暖故接过小瓷瓶,拔开瓶塞,倾出两颗到手心,放进嘴里,吞了下去,司季夏将拔开了囊塞的水囊递给她。

    冬暖故注意到,司季夏这次递到她手里来的小瓷瓶并非昨夜那只,尽管都是绿瓷表面,然昨夜那只是暗绿色,而今夜这只,是浅绿色。

    她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夜愈深,空气就愈来愈冷,司季夏不断往火堆里添柴,丝毫没有要闭眼休息会儿的意思,使得冬暖故又蹙起了眉。

    半晌过去,死寂又添了一把柴,火势又旺了一分,仍旧带着些浓烟,他还是没有要靠回树干休憩的动向。

    冬暖故将眉心拧得更紧一分,唤了司季夏一声:“平安。”

    冬暖故以为司季夏只会头也不回地应她一声而已,谁知司季夏在听到她唤他后竟是忽地站起身,并未转身看她而是颇显紧张道:“我这就睡!”

    冬暖故一愣,看着高高的司季夏眨了一眨眼,然后笑了,伸手去拉他,笑道:“睡就睡,瞧你紧张的,难道是我吓着你了?”

    她还从不知道她的声音有这么大的本事,这还没说什么话,他就已经紧张了。

    “不,不是。”司季夏被冬暖故拉着坐到了她身边来,却还是看着火堆的方向,没有看她一眼,身子更是习惯性地绷着。

    “平安,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冬暖故曲着左膝,坐胳膊搭在膝盖上,正将脸枕在自己臂弯里,看着坐在她身子右侧的司季夏,看着他被火光映得明亮的侧脸问道,右手还是拉着他的斗篷。

    “阿暖只管问就好。”

    “我长得很难看么?”冬暖故声音轻轻的,问出来的问题却吓了司季夏一跳,使得他连忙答道:“不,阿暖,阿暖怎会长得难看,阿暖……很好看。”

    她怎会长得难看?她是他见过的最美丽最动人的姑娘,她的笑更是此生见过的最美好的风景,便是连美丽的霞光都不可比。

    “那为何平安总是不愿看着我?”就算表明了心意,他还是像之前一样,极少正视她,更枉论与她对视了,既然喜欢,不是应该恨不得多看几眼么?他这么总还是像之前一样,看也不会多看她一眼,除了她长得太难看这样原因,她还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了。

    冬暖故的问题让司季夏怔住了,本是微低着头,而后才缓缓抬起头,缓缓转向冬暖故一侧,迎上她平静的目光,看着她将半张脸都枕在臂弯里,声音有些沉道:“阿暖误会了,正因为阿暖太好,我不敢多看而已。”

    她太过美好,总觉得她不是他能多想多看的,就算知晓了她的心意,他还是这么觉得。

    司季夏眸子里透出来的卑微感让冬暖故的心紧了紧,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手伸到了他的斗篷里,握住了他的手,良久才松开,微微转身拿过放在一旁的裹着她衣裳的包袱,伸长手臂将包袱放到了司季夏身子右侧,将大半个身子都倾在了司季夏身上,边轻轻拍拍包袱边道:“枕着它躺一会儿,地上的枯叶还算厚,应该不会太凉,若是太凉了就起来靠着树干将就着闭闭眼。”

    司季夏看着冬暖故将身子轻压在他身上并伸手轻拍着包袱的模样还是让他有些紧张,在她重新坐好身子看着他时点了点头,裹着身上的斗篷便倒身将脸枕在了那只暗蓝色的包袱上,只要稍稍吸气,便能清楚地问到从包袱里传来的属于她的清香味道。

    这样每一个呼吸都近在鼻尖的味道让司季夏不由自主地将身子蜷了蜷,令他心跳加速。

    火堆里的柴禾在噼啪燃烧,司季夏将身上的斗篷抓得紧紧的。

    冬暖故扶着身后的树干慢慢站起身,动动坐得有些发麻了的腿,而后慢且轻地挪到司季夏面前,挡住身后的火光面对着他慢慢坐了下来。

    司季夏侧身面对着火堆躺着,将右边身子压在下边,察觉到冬暖故移到他面前坐下,将双眼闭得紧紧的,也将斗篷在身前抓得紧紧的。

    冬暖故静静地看着他的脸膛,忽然轻轻抬起手,隔着他身上的斗篷将右手掌心覆在他抓得紧紧的左手手背上,慢慢往下倾身,在司季夏的左脸颊上轻轻印上一吻,声音轻柔轻柔的,“平安,我是你的。”

    所以,不用担心她会离开他,不用连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司季夏愣了惊了,强压住心里想要翻身的冲动,只将身子更蜷起一分,没有睁开眼,冬暖故却清楚地见着他长长的睫毛颤动得厉害,不由微微勾起了嘴角,慢慢直起腰,松开他的手转过身背对着他坐着,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禾。

    司季夏这才慢慢睁开眼,看着冬暖故的背影一副愣愣怔怔的模样,半晌才将左手慢慢从斗篷下抽出来,碰向自己的左脸颊,触手是滚烫的温度,他知道此刻他的脸必是烧红了。

    “悉索……”忽有衣裳摩擦的声音轻轻响起,是冬暖故稍稍回过了头。

    司季夏还是没支持住,又抓住了自己的斗篷猛地转了一身,背对着冬暖故,任垂散的发丝挡在同样滚烫的右脸上。

    冬暖故笑得轻轻的,眉眼却弯如月牙儿,将头扭了回来。

    而与她背对着背躺着的司季夏怔愣着怔愣着也扬起了嘴角,红着脸弯下眉眼轻轻笑了起来。

    “睡吧平安,若是有事我会叫你。”冬暖故看着燃烧得红亮的柴堆,轻声道,“我想你能睡着,希望你能有个好梦。”

    “嗯。”回答冬暖故的,并不是沉默。

    渐渐,司季夏枕着不算是厚重的寒凉,睡了过去。

    柴火还在燃烧,司季夏在之前拾了足够夜里燃烧的柴禾,冬暖故除了不断往火堆里添进柴禾之外,这一夜没有动过一动,就算她早已坐得双腿发麻。

    因为习武之人的听觉一向敏感也一向浅眠,稍有动静他们便会醒来,冬暖故不想扰了司季夏,所以她宁愿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就算是坐得双腿发麻也无妨。

    而司季夏这一觉睡得异常安稳,除了翻过一次身之外,便没有再动过,眉心也是舒得平平整整的,没有扰他不安的梦境,反是如冬暖故所说,他做了个好梦。

    梦里他见到了他的阿爹和阿娘,还有一个会对他笑会抓着他的手的名叫阿暖的姑娘。

    然,他虽睡着了,却醒得很早,在天色还是暗暗沉沉时便醒了,醒来时发现火堆还是烧得旺烈的,冬暖故右手里拿着一根较长的木枝,木枝的另一头伸进柴火堆里,正随着火堆燃烧着,她则是背轻靠在他身上,微低着头,长长的发丝垂在她颊边,他看不见她的脸,却知道她在小睡。

    司季夏不想打扰她,却又觉得她这般拿着木枝不好,万一烧着了手如何才好,便慢慢伸出手要为她拿开她右手里的木枝。

    然他才稍稍一动身子,冬暖故便睁开了眼,即刻转过身去看他,面上不见平静也不见浅笑,而是拧着眉带着些紧张的关心道:“怎么醒这般早?可是地上太凉?”

    冬暖故说着边伸手去摸他压在下边的右边身子,就算隔着斗篷依然能感觉得到那似乎入了骨的凉意,不由将眉心拧得更紧了一分,边隔着斗篷用掌心摩挲他的身子边道:“这么凉还睡得着,怎么不早些坐起来?”

    冬暖故只顾帮司季夏摩挲着身子以让他暖暖,全然没有注意到她手心正贴着的地方是司季夏没有右臂的右边身子,而司季夏没有如以往每一次一样绷紧身子,只是有些怔愣,目光柔和。

    “无事,不冷。”目光柔和,司季夏看着近在眼前的冬暖故的眉眼,便是连声音都是柔和的,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抚着她拧在一起的眉心,有些心疼道,“阿暖不要蹙着眉,这是我习惯了的事情。”

    他便是连冰床都睡过,不过是枕着地面睡一觉而已,完全算不上什么。

    谁知冬暖故非但没有将眉心舒开,反是将其拧得更紧了,便是连摩挲着他右边身子的手也不动了,而是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定定看着他。

    习惯了的事情?何为习惯?这样的事情,在他的曾经有过无数回?

    冬暖故的眼神黯了。

    司季夏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他不过是不想让她担心他而已,却不想竟说出了似乎让她……不安的话来。

    不过话说都说了,收也收不回来,司季夏看着一言不发的冬暖故渐渐黯下去的瞳眸,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目光颇为慌乱。

    少顷,只见司季夏抬起手,轻捧住冬暖故的脸颊,将唇印上了她的眉心,取代指腹一下又一下轻轻摩挲着她紧拧的眉心,温柔道:“我没事的,阿暖不用为我担心紧张。”

    司季夏的唇薄薄的,凉凉的,却又软软,一下一下贴在眉心的感觉有些痒,也有些奇怪。

    这一回,换冬暖故怔住了愣住了,任司季夏这么轻轻地将唇印在她眉心久久都没有反应,似乎便是连他说了什么,她都听不大清。

    半晌,冬暖故才猛地推开司季夏,白润的脸颊透着熟透的绯红,便是连耳根都烧红了,竟是十分罕见地紧张道:“谁,谁在担心紧张你!”

    冬暖故边说边迅速地将身子扭回火堆一侧,不想让司季夏看见她异样的面色,心也在怦怦直跳着,可面对着火堆,火堆上腾升起的温度让她的脸更红了。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紧张,感情上的紧张。

    而司季夏被冬暖故这么猛地一推才发现自己又在下意识的情况下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他竟然……吻了阿暖的眉心!?司季夏很是为自己的举动震惊,但让他更为震惊的,是冬暖故通红的面色及她那紧张得有些磕巴了的话。

    若他没有看错,阿暖方才是……面红了?如他之前面对她时一样的紧张了?

    他应该……没有看错,阿暖,居然也会紧张会面红,他以为她总是平平静静的,就算是说出她喜欢他的时候也是平静的,他以为在感情的事上她永远不会有他这般的紧张,他从没想过会在她脸上看到……羞赧,紧张的羞赧,因羞赧而绯红了的双颊,尽管她转身转得很快,可她的举动却已显出了她此刻的心情,似乎,与他一样。

    司季夏的双颊也是绯红绯红的,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他方才竟会有那般大胆的举动,他以为他永远没有勇气主动靠近他,却不想他也会做出令他自己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此时司季夏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抑或说他不敢说话了,因为他也紧张,他的心跳得也异常的快,甚至不敢去看冬暖故,而是也转过了身。

    看不见,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司季夏凝视着自己的手,抬起,用那轻抚过冬暖故眉心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唇。

    与此同时,与他背对背而坐的冬暖故也抬起手,轻轻抚着自己的眉心。

    少顷,几乎是同一时刻的,两人都无声地轻轻笑了起来。

    而他们这一坐,就坐到了天色放亮,便是连火堆熄了,冬暖故都没有再往里添一根柴禾,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天色放亮时,倒是司季夏率先出了声,声音已是面红耳赤紧张沉淀后的静淡,“阿暖,天亮了。”

    冬暖故这才抬头看一眼繁枝茂叶遮挡后的还灰沉灰沉的苍穹,稍微深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边转头看向司季夏边向他伸出右手道:“平安扶我一把,我腿很麻。”

    “阿暖先别急着起,先让我看看阿暖腿上的伤愈合得如何了。”司季夏即刻移到冬暖故身侧来,本是已经平静下的心在说到帮冬暖故看伤势时又有些紧张了,耳根微红,并非他有何想入非非的念头,只是,“阿暖可介意?”

    “你是大夫,我是患者,若是介意,天下的女患者都不用活了。”冬暖故也恢复了素日里的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总是令司季夏觉得她与他不像是生活在同一个国界的人。

    “那便不算得我冒犯阿暖了。”司季夏也沉静了,眼神有些冷,似乎这是身为医者的他时才会有的神情,让冬暖故觉得与平日里的他判若两人。

    冬暖故将裤管别到了腿根处,露出沾染着血水的绷带,知道司季夏手有不便,她便自己兀自抬手去解绷带,司季夏未有阻止。

    待绷带解开了,露出她白皙的皮肤,只见上面那本该深得险些见骨的伤口竟是都愈合了大半,而这不过短短一天两夜的时间而已,说来这算是冬暖故第二次见识到司季夏药效的神奇,之前一次是在寂药里他用他的药止住他手心及手臂上伤口的血,这不得不令冬暖故猜想他的医术,究竟有多高。

    而司季夏见着她伤口的愈合状况时,眸子里的冷沉少去了几分,用温淡的语气道:“伤口愈合得不错,先让伤口透透气,稍等等上了第二次药后再包扎。”

    司季夏说完话后转身打开他的书奁,用竹镊子夹了棉花蘸了些酒,小心为冬暖故清理了伤口旁已经干涸了的少许血渍,清理干净后才上药,包扎。

    冬暖故虽觉司季夏手有不便,但是包扎一事她却没有代劳,只静静地看着虽然只有一只手但是动作极为熟练地为她包扎好伤口的司季夏,包扎好伤口后再轻柔地替她将裤管拉下,而后才听他用稍舒了一口气的声音道:“好了阿暖,后日后若是伤口还未能愈合得完全,再上一次药便也好了,明日便可无大碍,阿暖便可适当行走了。”

    这样的伤,若是他人,只需上两次药,并且一日一次便可行动自如,只是她不一样,不是他的药效到了她身上便不灵,也不是他对自己的医术不自信,而是他不放心她而已,尽管今日午时过后她便可行动自如,他还是觉得她该多养几日。

    对于司季夏说的,冬暖故未加猜疑,只轻轻点了点头。

    就着凉水吃了干粮后,司季夏并未说什么,还是又蹲到冬暖故面前,冬暖故默了默之后还是伏到了他背上,任他将她背起。

    也好,那她便在他背上睡一会儿吧,心下直感叹这个身子的确是太弱了些,不过是一夜没有睡而已,便已是有些撑不住了,只稍稍动一动身子竟有种轻微的头晕目眩感,或许她该问问司季夏,有没有什么药能让她这柔弱的身子变得硬朗些。

    随着司季夏平稳有力的走动,伏在他背上那种有规律的轻微起伏感令冬暖故很快便觉困倦了,让她枕着他的肩慢慢闭起了眼。

    让这个身子便硬朗的事情,嗯……就再说吧……

    不过冬暖故睡过去前还是记得向司季夏道:“平安,跟紧那些小蛇了,山林深了,你要多加注意些。”

    “嗯。”司季夏轻轻应了声,并不多说一句话。

    冬暖故在他肩上蹭了蹭脸后,睡了过去。

    这一日的小蛇,窜到极快,却又会突地停下,直起上半边身子呈防卫状,却又忽地继续腹部贴地,继续往山林最浓密处去。

    司季夏看着小蛇所去往的方向,眸光渐渐变沉,因为小蛇去往的方向,是西山西锤岭的方向,而西锤岭,正是西山的铁山所在。

    果然如他所料。

    山林愈走愈深,林子里的树木愈发参天,愈发遮天蔽日,厚厚重重地挡在林子上空,将白昼遮成了黄昏。

    路上停下休息第四次时,小蛇们在冬暖故身边窜动得厉害,冬暖故分别抚了它们的脑袋数下后再用食指指尖似有规律地点敲十来下,小蛇们朝来时的方向窜溜走了。

    司季夏定定看着冬暖故的动作,只觉她身上有着一股奇异的力量,竟是能让蛇类如属下一般听从她的命令。

    小神们窜走之后,只听冬暖故微沉了声音道:“再往下去很快就要进入王蛇的领域,王蛇会食同类,那些孩子们会害怕,接下来也不需要它们了,便先让它们离开了。”

    司季夏默了默,道:“接下来阿暖要做什么?”

    冬暖故觉得,司季夏像是与她心有灵犀似的,根本无需她多说什么,他就已能想得到她的想法。

    冬暖故看了一眼幽深得似乎没有任何人足迹的林子,道:“平安先帮我找来一根半丈长两指粗细的木枝。”

    “好,阿暖稍待。”司季夏扫了一眼周遭,确定没有异样后才离开冬暖故身边,约莫不到一盏茶时间,他握了一根符合冬暖故标准的前端有岔口的树枝回来。

    冬暖故满意地将树枝接过,再将绑在身上的行囊拉紧,左手拿着树枝,右手勾着司季夏的手臂,站在他身旁道:“接下去的路平安无需背我,我自己走就可以,但是平安必须足够小心,我需要平安的帮忙。”

    “阿暖需要我做什么?”司季夏也没有执意要再背冬暖故,而是搀稳她的手。

    “待会儿待我抓稳王蛇,你便立刻背我离开。”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的眼睛。

    “好。”回答她的,是令她放心的答案。

    只见冬暖故微微一笑,拉了拉他的胳膊,略微跛着脚往林子深处走去,边走边用手中充当木杖用的树枝有规律地敲击着地面,由缓到急,时而如小雨低落在面,时而如骤雨急打,能令人心舒,也能令人心躁。

    司季夏听得极为认真,却始终掌握不住其中的规律,只觉这敲击声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好似在召唤什么一般。

    “沙沙沙——沙沙沙——”将近两刻钟后,周遭如人高的草丛中传来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的声音。

    ------题外话------

    哈哈~殿下的属下也有妹纸要领养了!

    来来来,max岚小姐姑娘,来接着你的娃。

    【炎之】诚实的大嘴巴由【max岚小姐】小姐姑娘领养,炎之啊,要好好孝顺娘啊,哈哈!

086 平安,我们回家吧

    “沙沙沙——沙沙沙——”将近两刻钟后,周遭如人高的草丛中传来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的声音。

    冬暖故手中的木杖也在那一刻敲击地面所发出的声音如山体崩塌一般沉且急骤。

    周遭草丛里的沙沙声也响得愈来愈急,愈来愈近。

    忽然,一条约莫一丈五尺长、背部棕褐色、身体粗大的蛇竖直着身子张着尖利的毒牙朝冬暖故迎面窜了过来!

    是眼镜王蛇!

    司季夏眼神骤沉,冬暖故却是微微笑了起来,左手木杖声不止,右手朝王蛇伸去!

    眼见那满是毒的蛇口只差几分就要咬到冬暖故的手时,那凶恶的王蛇竟是一瞬间收了口,改成将身子绕到冬暖故伸出的手臂上!

    冬暖故嘴角勾起满意的笑,与此同时扔了左手上的木杖,改做两手去抓那粗大的王蛇,毕竟它太沉,就这么绕到她的手臂上她可承受不了。

    司季夏惊住了,为冬暖故这种奇异的力量。

    可也就在冬暖故扔掉手中木杖的同时,草丛里的沙沙声又骤然响起!

    司季夏眼神倏地一凛,还有什么东西?

    还不待司季夏来得及思考,五条粗细长短相仿的大蛇张着大口从草丛里窜出,一齐朝冬暖故袭来!

    王蛇,居然不止一条!?

    “平安,走!”在沙沙声再次响起的刹那,冬暖故朝司季夏沉声道。

    时间似来不及司季夏蹲下身将冬暖故背上,只见他迅速地箍紧冬暖故的腰,连着往后跃了三跃,而后飞快转身,箭一般消失在茫茫深林中。

    在他们方才停站过的地方,沙沙声仍不止,而那五条王蛇扭缠在一起后又立刻窜开,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窜来,速度极快。

    然它们爬行速度再快也比不上司季夏的速度,只是冬暖故背上背着的东西本就多,此番再加手上抓着身形粗大的王蛇,便让司季夏一只手抱着她显得有些吃力,是以带着她离开到确定安全的地方时便立刻将她放下来,一来是因为他的左手因沉重而开始轻轻打着颤,二来是因为这样的姿势会令冬暖故觉得十分难受。

    司季夏一将冬暖故放到平地上,便见着她松开抓着王蛇颈部和身子的双手,王蛇便呲呲呲地从她的腿部开始向上绕到她的身上,在半空中竖直起脑袋,与她面对着面,朝她吐着腥红的长长信子,只见那信子只差一毫便能碰上冬暖故的鼻尖,冬暖故面上却是不见丝毫的害怕或者慌乱,反是静静淡淡的神情,双手垂在身侧,尚无任何动作。

    唯见那王蛇将她的身子愈绕愈紧,口中的信子也吐得愈来愈厉害,司季夏的眼神有些冷,定定盯着冬暖故身上的王蛇,垂在身侧的左手五指绷成鹰爪状,在防备着王蛇攻击冬暖故。

    下一刻,只见冬暖故缓缓抬起手,将手心覆到王蛇的脑袋上,像摸小儿脑袋般柔柔地摸了摸它的脑袋,而后用食指在它脑袋上轻且有规律地点了十来下,王蛇便垂下了脑袋,松开她身子的同时再在她身上蠕了蠕身子,而后从她身上慢慢退了下来,在她脚边慢慢挪移着身子。

    冬暖故微微一笑,不由道:“真是个乖孩子。”

    司季夏心下再次惊诧于冬暖故驾驭王蛇的奇异力量,倘连王蛇都能如此轻而易举地驾驭,还会有什么蛇类是她驾驭不了的?

    看她动作娴熟,这样的事情显然不是第一次做,未到左相府以前,她都经常……与这些冷血的蛇类打交道,日日在危险中过日子吗?

    “蛇的视觉和听觉都极不灵敏,然对于从地面传来的震动却很敏感。”冬暖故边说边抬头看向司季夏,嘴角还是挂着浅浅的笑,“这次要换我和平安说抱歉了,前来西山前有一事瞒了你。”

    司季夏沉默着看着冬暖故,眼神本是沉沉,随之慢慢揉入柔和,用温和的语气道:“只要我在阿暖身边,都可随了阿暖。”

    无需她言明,他已猜得到她瞒着他的事情是什么,那便是西山上的王蛇,远不止一条。

    她不说,是不想让他担心吧,不过她说与不说都不要紧了,只要他在她身边,就绝不会让她受丝毫伤害,日后,亦如此。

    “谢谢你,平安。”冬暖故笑得眉眼微弯,他的意思她明白,有他在,她可以什么都不用害怕。

    真好。

    冬暖故这一句微笑着的道谢让司季夏有些不好意思,忙别开了眼,道:“保护阿暖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也是他喜欢做的事情。

    冬暖故只是笑吟吟的,不说话,令司季夏的耳根慢慢红了。

    半晌,冬暖故才伸手去拉他的斗篷,浅声道:“平安,我们回家吧。”

    司季夏身子轻轻一颤,抬眸看向冬暖故,看着她澄澈中盈着柔和的眼眸,也笑了,点了点头,道:“好。”

    冬暖故发现,司季夏似乎愈来愈喜欢笑了,这几日她总能在他颊边看到如渲染着盛开的腊梅的小梨涡,似斟着最香甜的花酿,能醉得她心酥,让她喜欢,令她欣喜。

    “王蛇如何带回去?”司季夏看了一眼冬暖故脚边慢慢蠕动着的粗大王蛇,问道,倒不是他介意背上再多一条大蛇的重量,而是怕压着她难受。

    “它?自然是跟在你我后面自己爬了。”冬暖故说着用脚背去勾了勾蛇腹,“我可不会把它抱回去或者背回去。”

    于是司季夏背对着冬暖故,作势又要在她面前蹲下身让她伏到他背上来,冬暖故却在他正躬身时拉住了他,道:“我腿上的伤已经不疼了,平安不用再背着我,再给我找一根能当手杖用的木枝让我自己拄着走就好。”

    司季夏沉默少顷,只道:“还是由我背着阿暖为好。”

    冬暖故却微微摇了摇头,“王蛇往我身上缠,我的手及身子带了不干净的东西,若碰到你身上,不好。”

    这种是她已经习惯了的事情,他却不一样。

    谁知司季夏竟还是在她面前蹲下了身,还是只一句话道:“我背阿暖下山。”

    她不嫌弃他已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荣幸,他又岂会嫌她身上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就算她身上真带着不干净的东西又如何,他也可义无反顾地将她背到背上。

    更何况,“我是大夫,所以阿暖不用顾忌。”

    冬暖故只觉司季夏似乎很是固执,固执得令她根本不能坚持己见,无法,冬暖故便又伏到了他背上。

    司季夏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王蛇在身后跟着,身体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冬暖故没有将脸枕在司季夏肩上,而是将下巴轻搭在他肩上,随着他的走动一下一下轻轻敲着他的肩胛,注视着他的侧脸,不由地微弯起嘴角。

    “王蛇向来喜欢独居,但也不排除特殊情况,目标一致时,便是连人都会反常,更何况说是动物呢?”王蛇是守着西山西锤岭的王者,过不了它们这一关,便永远别想触碰到西锤岭这片铁山。

    “平安,这个地方,或许我还会再来。”冬暖故歪了歪脑袋,还是将脸枕在了司季夏肩上,语气偏沉。

    司季夏勾着她腿腕的手紧了紧,先是沉默,而后才温声道:“不管阿暖想去哪儿,我都会陪着阿暖。”

    冬暖故将他的脖子抱得紧紧的,在他肩上点了点头。

    *

    下山比上山快了些,不过上山时没遇上什么人,下山时倒是遇到了四五个人,司季夏并未让旁人看到他们,如没存在过一般,只往山脚去。

    而那些人,去往的方向并非是西锤岭的方向。

    世人只知西山多虫蛇猛兽,却不知它们聚集于何处,遇着了,可说是幸运,也可说是倒霉,因为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活着上山再活着下山,而能活着上西山又活着离开的人,自南蜀国立国以来一向少有,然丰厚的酬金摆在那儿,还是让许多人趋之若鹜。

    司季夏只是看了那些人一眼便转回了头,眸子里有暗沉一闪而过,心情似有些沉重。

    司季夏的动作很快,待那些人听闻附近有沙沙声响回头去看时,不仅见不着人影,便是连蛇影都见不到。

    有司季夏在身边,冬暖故觉得事事都方便了许多快了许多,即便不是在寂药,他也能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三日后,当冬暖故与司季夏回到白云镇时,镇上百姓震惊了也惶恐了,惶恐于听话地蠕行在他们身后的粗大王蛇,震惊于能从西山上将此蛇完好无伤带回的两名神秘人!

    至于为何是神秘人,因为冬暖故及司季夏身上皆披着斗篷,将连在斗篷上的风帽拉得低低的,垂在颊边的长发更是挡住了他们大半张脸,根本令人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白云镇一时间沸腾了起来!百姓纷纷奔走相告,更有无数人冲出来以求个眼见为实。

    人头攒动中,有两名面色冷肃的男子相视一眼,慢慢退出了热闹的人群。

    然看热闹归看热闹,却没有一人敢对身高差距极大的两个神秘人有一句不中听的评说,也不敢太过靠近,因为他们身后的可是王蛇,只一口便能让人毙命的西山王蛇。

    多少人对西山望而却步,又有多少人有去无回,能见着人完好无恙从西山回来的已算是奇闻一件,更何况说还带回了凶残的王蛇!并且,这本该凶残的王蛇似乎很是听话,只乖乖地跟在后边,完全没有要主动攻击旁人的意思。

    神奇,太神奇了!

    冬暖故与司季夏入了镇子后只慢慢地走着,也不交谈,也没有目标去处,似乎像在走个过场,似乎又像在等着什么人的主动出现。

    在百姓沸腾的一盏茶时间后,一身素衣的春荞和秋桐出现在了冬暖故面前,一见着冬暖故与司季夏便停下身,朝他们抱拳拱手极为有礼道:“在下二人乃右相手下,二位若是不弃,家爷想请二位到前边茶楼坐上一坐。”

    楼远到白云镇有好些日子了,镇上虽不是人人都见过他,但右相大人这四个字已是家喻户晓了,更加上这些日子都是春荞与秋桐代为处管征集捕蛇者及毒蛇蛇毒一事,百姓对她们虽说陌生,却知道她们是右相大人的手下,她们这般礼貌有加地出来请这两名神秘人,让周遭的百姓再次沸腾了。

    司季夏沉默,冬暖故也只是微微点头,未说话,然拉低的风帽下她微扬了嘴角。

    等的可就是楼远这只老狐狸来请他们。

    春荞与秋桐是办起事来冷得不近人情的人,是以她们一出现,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立刻往后退了几步,他们不过一介平头百姓而已,可万万不敢惹高高在上的右相大人。

    而那些闻言而来的各路捕蛇者,在看到那条听话的王蛇时,脸上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羡慕和嫉妒,那些因丰厚酬金而聚来白云镇的江湖人士眼里总有寒光闪过,心里本盘算着什么,但在看到春荞和秋桐出现后,那抹还未凝起的寒光便碎裂了。

    因为任何江湖人都知道,和朝廷作对,从来都不是件好玩的事情,而在这白云镇中的楼远,就代表着皇命,代表着朝廷。

    这也是冬暖故为何等着楼远出现的原因,单就羿王爷派来跟踪他们的人他们可以甩开,可若是随时都有可能冲过来的明枪,就算是小喽啰也不好对付,因为司季夏不便在人前暴露他有身手这个秘密,所以想要安心又舒服地回到青碧县回到羿王府,楼远可是一座好桥。

    茶楼里很安静,没有茶客,便是连掌柜和小二都没有,显然这整座茶楼都被楼远包了下来,跨入茶楼的门槛后,只见冬暖故用脚尖轻踏了踏地面,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王蛇便窜到厅中一张方桌下,将身子盘成了几圈,安静地不再随她而动。

    春荞和秋桐皆觉震惊,秋桐留下守着大门,春荞则领冬暖故与司季夏往楼上去,待到一间门扉上雕着梅花的屋子前,春荞轻轻敲了一敲微掩着的门扉后恭敬道:“爷,客人请来了。”

    “嗯。”门扉后,只听一声慵慵懒懒的声音传来,春荞将微掩的门扉推开,对冬暖故他们做了一个往里请的动作,自己却是站在门槛外没有进去的打算,“两位里边请。”

    冬暖故率先跨进门槛,司季夏随在她身后,待他们进了屋后,春荞将门扉重新掩上,只在门外候着。

    雅阁布置地颇为雅致,米黄色的格调,窗边的卷帘半拉起,楼远便是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只青瓷茶盏,长发随意绾就,未戴发冠,只用一根发带松松系着,眼眸半眯半睁,一副惬意之态,本是该与这间雅阁搭配得极好,偏生他身上的暗红色织锦长袍毁了这份格调,显得与这雅致的屋阁很是格格不入。

    见着冬暖故他们进来,楼远并未起身,也未将手中的青瓷茶盏放下,只是睁了眼,倒也不是看向冬暖故,而是看向她身旁将风帽拉得极低的司季夏道:“看来楼某给世子的地图很有用,世子找着八小姐了。”

    冬暖故微微蹙眉,司季夏在上山找她前见过楼远?

    只见司季夏掀开头上的风帽,向楼远微微垂首以示谢意道:“多谢右相大人相助。”

    倘没有楼远给的地图,只怕他根本不能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时去到她身边,楼远这个无形中的忙,的确该谢,虽他不知楼远帮他意图何在。

    “世子可是在想楼某这么帮你可是有何意图?”楼远逆着窗外的光而坐,一张脸近在背光中,笑吟吟的,让人根本猜不透他这笑意深处的真实想法。

    司季夏不语,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心下却起了一丝波澜。

    楼远,竟能猜得到他心中所想,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呵呵,这个倒是世子多虑了,楼某之所以将地图交给世子,只是想帮世子快些见到八小姐而已,毕竟先是楼某答应与八小姐同行后又食言实为惭愧,若是八小姐在路上有了个什么不测,楼某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楼远还是笑吟吟的,“八小姐可是个好姑娘,万一伤了还是怎么了,楼某该惋惜了。”

    司季夏的眼神随着楼远的话慢慢沉了下来,在楼远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完全冷了下来,甚至带着些隐隐的凌厉之意。

    楼远像是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一般,忙笑着解释道:“世子别误会,楼某对八小姐可没有任何肖想的意思,只是纯属感叹一句而已,再者楼某也算得上是世子与八小姐的半个红娘,心中想着的可是世子和八小姐和和美美,万万不会胡思乱想的。”

    司季夏的眼神这才稍稍缓和些,他不是个喜欢玩笑并善于玩笑的人,更不允许任何人拿她来玩笑,哪怕一个字,他也绝不允许。

    楼远看着司季夏的眼神变化,笑意渐浓,站起身往摆在厅中的八仙桌走去,将手中茶盏搁在桌面上然后客气道:“世子,八小姐,请坐。”

    冬暖故并未却情,与司季夏一齐在八仙桌旁坐了下来,并掀了头上的风帽。

    待他们坐下后,楼远将摆在桌上的两盏茶分别移到他们面前后才坐下,道:“刚沏上的热茶,世子与八小姐先喝了暖暖身子。”

    楼远是个安静不下来的人,才坐下便接着道:“听闻八小姐带回了西山上的王蛇,可对?”

    冬暖故喝了一口热茶,味道与司季夏煮的桂花茶有着天壤之别,令她只喝了一口便将茶盏放下再没捧起来过,听了楼远的话,看也未看他一眼,微微点头。

    楼远笑意深了一分,正待要说什么,只听冬暖故浅笑道:“右相大人可是我带回来的王蛇?”

    “难道八小姐愿意送给楼某?”楼远笑着反问。

    “送给右相大人不无不可,不过需要右相大人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就是了。”这条桥,不好好利用的话怎行?

    “呵呵,八小姐请说。”楼远笑意颇深。

    “需右相大人的人送我与世子安全回到羿王府。”冬暖故开出条件。

    “楼某还以为八小姐会说出什么让楼某摘星摘月的请求来,不过是送世子与八小姐回羿王府而已,楼某可很是乐意,不过今儿天色已晚,且世子与八小姐想来是极为劳累了,便在这白云镇歇上一晚再走如何?”只听楼远笑吟吟道,“楼某在隔壁客栈为两位备了房,两位可移步到旁边客栈休息。”

    哦?冬暖故抬眸,可算是正眼瞧了楼远一眼。

    “呵呵,八小姐若是感谢楼某的话倒是不必了,这小小的举手之劳,楼某只当是与世子及八小姐的缘分而已。”

    “……”冬暖故无言,反是司季夏客气道,“在下谢过右相大人照拂。”

    “世子客气了,世子与八小姐从西山上回来了就是好事,这等小事,哪算得上什么照拂。”楼远笑意朗朗,倒的确如他自己所说,他并无任何不当有的想法,“世子与八小姐现在白云镇休息一日,明日楼某差人送二位回青碧县。”

    “在下在此先行谢过右相大人。”司季夏又一次道谢道。

    楼远笑而不语,而是冲门外的春荞道:“春荞,来将客人带去休息。”

    而当春荞将他们带到旁边客栈的客房时,司季夏有些不安了。

    因为,仅是一间房而已。

    ------题外话------

    小画妹纸,来来来,来把你的老人家领回家,妹纸啊,你确定真的要领养阿季的师父吗……叔咋还是觉得这么奇怪…

    【千机老人】阿季已过世的师父由【浅咦墨画】小画妹纸领养,妹纸啊,你儿子太奇怪了。!

087 平安,你在么?

    楼远在客栈里备的客房只有一间,尽管他包下了整个客栈。

    待春荞离开后,司季夏仍只是站在门槛边没有往里再挪动一步,冬暖故则是自然地将手中提着的包袱放到屋中桌子上,而后伸手去春荞刚带来放在桌上的茶壶,壶身是热的,冬暖故给她自己与司季夏各倒了一杯热茶,转头去看司季夏,发现他还站在门边,没有要往里靠近的意思。

    “站那儿做什么,走了好几天了不累么?来坐。”冬暖故边说边拉过凳子来坐,待她坐下后司季夏还是没有动,并且眸中有不安,冬暖故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也不看他了,只看着自己手中杯盏里的青绿茶汁道,“平安若是不想与我一间房,旁边应该是有空房的。”

    冬暖故的话说完,司季夏的眸光晃了晃,这才迈出颇显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向冬暖故,隔着桌子在她对面坐下,伸手就去捧她为他倒的那杯茶,也不试试茶水的温度便是一大口喝下,生生烫了他的唇舌。

    足见他是紧张,紧张与她同一间房,尽管他们已经互通了情意,他还是不敢与她同一间房,他怕自己褪了外袍后的模样会吓着她,也尽管现下整间客栈有的是客房,他也不可能再去要一间房,因为这样必会让人说闲话,若说的只是他自己,他不介意,可还有一个她,他不能这么自私。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紧张地在她对面坐下,再紧张地喝下一大口热茶,别过头轻轻地笑了起来,也捧起茶盏小啄了一口茶汁,不管如何,此刻他敢或者说他愿意在她对面坐下,怎么说也算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又稍微进了一步,至于其他的,她不强求也没有多想过。

    只是司季夏紧张得坐下许久都没有解下他背在身后的沉重行囊。

    约莫两刻钟后,屋门有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春荞的声音传来,道是泡澡用的热水已经备好,冬暖故允了之后春荞才推开门,命人将泡澡用的大木桶抬了进来,接着是有人提了兑好了温度的热水来倒进大木桶里,春荞在离开前对司季夏道:“夫人若是需要添热水,世子可到旁屋唤我。”

    因为楼远有命,她要在旁屋随时候着冬暖故及司季夏的吩咐。

    司季夏本是正要往屋门方向跨的双脚还没来得及跨出一步,在听了春荞的话时便钉在原地,这便是说,他根本没有到楼下厅子去避嫌的可能了,一时间本就紧张的心更紧张了。

    春荞自然不知道司季夏心中所想,只向他微微行了礼后退了出去。

    司季夏有些讷讷地转头去看由荷花屏风隔挡着的屋子北边方向,只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心怦怦直跳,只因他看到了屏风上正伸出半截藕白的手臂。

    而此刻的冬暖故见着能泡澡心下高兴不已,心里只想着终于能泡澡了,哪里还去管屏风在外还有个正紧张这的司季夏,心里道楼远这只聒噪的老狐狸心思倒是够细,她此时最需要的就是洗澡水,她虽没有洁癖,但也极难忍受几天不洗澡,这一趟在白云镇与西山之间往返所需的日子已达到了她忍耐的底限又底限,她觉得她身上已经发出了一股恶臭,今日若是还不能好好泡个澡,她觉得她自己会疯掉。

    西山上多的是水流,偏生司季夏不让她多沾一点冷水,若非如此的话,她早已不管有多冷都要到水里冲上一冲了。

    冬暖故甚至因为见着蒸腾着水气的泡澡水而高兴得忘了准备好换洗的衣物,而她这个澡泡了足足半个时辰,期间她没唤过司季夏一声,却是春荞主动提了四次热水来加,冬暖故只管泡着惬意,泡着泡着便泡出了倦意,并没有发现这是司季夏每隔一刻钟便到旁屋唤春荞,只知他出去又回来了一趟而已。

    她这个澡足从黄昏泡到了天色即将完全暗了下来,待她觉得自己泡洗得足够干净了站起身来并擦干了身子正欲伸手到屏风上拿衣裳时,她才发现她并没有将准备好的能换洗的干净衣裳挂到屏风上。

    冬暖故为自己的忘事微微蹙了蹙眉,要走出屏风后自己去拿衣裳也不妥,无法,她只能对着屏风唤了司季夏一声:“平安,你在么?”

    此时的司季夏正想着冬暖故泡了那么久是不是在里边睡了过去,若是在水里睡着了着凉了或者沉到水里去可就糟了,正待要问她是否还好时便听到冬暖故唤他,让他这才放下心来,应道:“我在,阿暖,怎么了?”

    “我忘了拿要换的衣裳,我已经拿出来放在床上了,你帮我拿一拿。”好在她从寂药出来是多备了一套衣裤,否则有得热水泡澡却没有干净的衣裳来换她也不能忍受。

    司季夏一怔,朝床榻上看了一眼,果然见着一套干净的浅绿色衣裤放在上边,有些不自在地回道:“好,阿暖稍待。”

    冬暖故“嗯”了一声,司季夏走到床边,定定看了那衣裤一眼后飞快地伸出手将其抓在手上就往屏风的方向走,可就在他走出两步时,一件嫩黄色的小衣从他手中抓着的那些衣物里掉了出来。

    司季夏条件性地停住脚蹲下身,先将手中的衣物放在腿上后再伸手去捡地上那件小衣,而就在他的手就要碰到那件小衣的时候,他的动作却忽地定格在了那儿。

    因为掉在地上的小衣不是其他,而是一件绣着梅花的绢丝亵衣。

    司季夏看着亵衣上那绣着的栩栩如生的梅花及微微卷着的系带,一时间有些不敢将它捡起来了。

    “平安?”冬暖故在屏风后站得有些冷了,还不见司季夏将衣裳递给他,不由唤了他一声。

    “来,来了。”司季夏应声的同时飞快地将那件嫩黄色的小衣拾起,拾起时那贴在手里的丝滑感觉让他的脸骤然绯红,而后将放在腿上的衣裳一同抓在手里,快速地走到屏风前,从屏风上方将它们递给了屏风后的冬暖故。

    冬暖故双手接过衣裳的时候不经意碰到了司季夏的手,竟令他心跳加速,飞快地收回手,双颊更红了一分,将手垂在身侧动也没再动动手,好似一动动手就会感觉到方才那股丝滑的触感般,会令他想到不该想的东西。

    方才在看见并拾起那件小衣时,他竟然会想她穿起这嫩黄色的小衣会是什么模样,不不不,司季夏兀自摇了摇头,他怎能有这样龌龊的想法,太可耻了。

    将衣裳递给了冬暖故后,司季夏的第一反应就是离得远些,否则他只会觉得自己心中有过的念头太过不堪,可就在他要走开时,冬暖故又唤住了他,使得他不得不定在那儿。

    “平安。”冬暖故接过衣裳后将它们搭在了屏风上,再从中扯出了亵衣后发现屋里太黑,而司季夏竟还没有点灯,对面窗户透进来的昏暗光线已经不能让她看得清衣裳的正反面,是以只能又麻烦司季夏,“能否给我一盏灯?”

    司季夏这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即将完全黑沉了下来而屋里昏昏暗暗的,道了一声“好”之后走到桌边,拿开了灯台上灯罩,将灯台上的蜡烛点燃后再将灯罩罩上,才将灯台拿到屏风处给冬暖故。

    屏风有些高,灯台不便从上递过去给冬暖故,是以司季夏只能从旁侧递给她,冬暖故在接过灯台时轻轻地打了一记喷嚏,司季夏忙道:“阿暖快些穿衣,别凉着了。”

    “知道。”冬暖故用手背稍稍揉揉鼻尖,将灯台放到了蹬着踩进木桶的凳子上。

    屏风后有了光亮,而屋子里的光线已经随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是以司季夏能清楚地看到屏风后冬暖故的一举一动,以及,她身子的玲珑曲线。

    司季夏那还未完全安静下来的心瞬间又怦怦直跳起来,面色较之前更红,便是他自己都能感觉得到他的双颊及耳朵滚烫得厉害,不敢再多看一眼,司季夏背过身匆忙走回屋里的圆桌旁,拿起茶壶就往茶盏里倒了一杯又一杯茶,茶水已经冷掉,而他竟是将满满一壶茶一杯又一杯地喝完了,并且在喝完之后才发现他拿的也不是他之前用过的那只茶盏,而是冬暖故的。

    司季夏拿着已经喝空了茶盏有些愣愣地站在桌边,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空茶盏。

    “平安?”冬暖故这时拿了灯台走到了他身边,将灯台放到桌上,见着司季夏在发怔,并且双颊有些红,不由关心道,“可是身子有哪儿不舒服?”

    司季夏这才回过神,有些慌忙地将手里的空茶盏放下,匆匆看了一眼身旁的冬暖故后又飞快地移开眼,道:“没事,没有哪儿不舒服。”

    冬暖故此时穿着一身素净的浅绿色棉布窄袖上衣,一条深褐色宽脚裤,绑着与裤子同样颜色的腰带,像是茶梅树上刚抽出的青绿芽儿,黄绿娇嫩,长发因为洗过的缘故,有些湿漉漉的,此刻她的右手里正拿着一块干净的棉巾拖着垂在肩上的长发,因此使得额上与脸上还沾着几滴水珠,让她因方才泡澡所得暖意而微红的双颊显得愈发柔嫩,好似只要轻轻一碰便能滴出水来似的。

    也因为泡过澡的缘故,司季夏觉得她身上的淡淡清香似乎更清甜了,莫名地让他连呼吸都紧张了起来。

    “确定么?”这几日时时刻刻都在一起的相处让冬暖故觉得自己没有做了什么会令司季夏紧张的事情,当然不知道他方才不小心弄掉了她的亵衣忽然浮想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方才透过屏风看到了她身影的事情,只觉他面色不对,觉得不放心,便将手上拿着的托着头发的棉巾放到肩上,先用手背碰碰他的额头,再用双手手心轻贴上他的脸,微蹙眉心道,“脸很烫,真的没有不舒服么?”

    冬暖故做这些动作时是自然而然的,似乎他们之间没有隔膜,也不再是相敬如宾的夫妻,而是……真正的夫妻了般,相互关心着的夫妻。

    可冬暖故觉得自然,司季夏却不觉得,他先是紧绷了身子,才紧张答道:“阿暖多心了,我很好,我没事。”

    冬暖故还是觉得不大放心,正要再问什么时,屋外传来了楼远那似乎始终都挂着笑意的声音,“世子,八小姐,楼某已命人在楼下备好了晚饭,世子与八小姐可愿意赏脸一道用这餐晚饭?”

    “阿暖先擦干头发,我先到楼下等着阿暖。”司季夏说完,脚步飞快地移向门边,开门,再迅速关门,似乎一刻也不敢与冬暖故多呆。

    这人都走了,冬暖故想问什么自然也问不了了,但看司季夏那动作迅速的模样,想来并没有什么事,便宽了心,只坐到妆台拭起了头发。

    门外的楼远见着司季夏出来又迅速关门的模样,不由笑道:“世子将门关的这么急,可是怕楼某看到八小姐?楼某还算得上正人君子,说过的话可都是真的。”

    司季夏当然知道楼远指的是他说过不会肖想冬暖故的话,而他看着楼远倒也不生厌,便淡淡道:“右相大人误会了。”

    “呵呵……”楼远轻轻笑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对着楼下的方向对司季夏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世子既已出来,你我便到楼下坐着等八小姐吧,世子请。”

    “多谢右相大人的照顾。”司季夏也很客气,也朝楼远做了“请”的动作,“右相大人,请。”

    整个客栈安安静静的,灯火却亮得通明,客栈大门紧闭着,楼下厅子中除了春荞与秋桐两人之外再无第三人,客栈外有蛰伏的敌意与杀意,却始终靠不近这间客栈,足见楼远的本事不仅是朝堂上的本事。

    许是为了体现自己的地位感,又或者是楼远的习惯特别,本是整齐摆着十来张桌子的客栈厅子此刻只剩下一张摆在厅子的正中央,其余桌子不知堆到了哪儿去,而这唯一的一张桌子是红木大圆桌,显然不是这个客栈里的东西,桌上摆着十来道菜,皆是用厚白瓷盛着,碗也是白瓷,便是筷子都是象牙白筷。

    楼远才坐下,春荞便恭恭敬敬地斟上了两盏酒,分别递给了他与司季夏,楼远单手接过,朝司季夏笑吟吟道:“世子,先小酌几杯,如何?”

    司季夏未应声,只是接过春荞呈上的酒盏,朝楼远微微点头,昂头一口饮尽。

    “原来世子会饮酒,楼某还以为像世子这般清雅的人只饮茶而已。”楼远含着笑语气的话带着些欣赏,并无任何话中有话的意思,说着也将自己手里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将酒盏放到桌上时,春荞旋即替他又满了上,只见楼远定定看着司季夏道,“楼某总瞧着世子有些面熟,不知在羿王府里有幸见过世子一面之前,楼某可有在哪儿见过世子?”

    对于楼远带着些探究意味的目光司季夏不躲不闪,而是平静地迎着他的视线,淡淡道:“在下自七岁那年跟母亲回到王府后便再没离开过青碧县,若想遇到远在京畿的右相大人,想来不大可能。”

    楼远的目光在司季夏压塌的右半边斗篷上旋了一眼后很快将目光移开,又拿起了酒盏,晃了晃,浅笑道:“也是,楼某与世子的缘分似乎还没那么长。”

    “说来在下应该向右相大人倒一声谢,若非前几日在白云镇遇到右相大人,只怕在下很难寻得到内子。”司季夏说着也捧起了酒盏,站起身朝楼远做拱手状,客气中带着真实的谢意道,“在下敬右相大人一杯。”

    “呵呵,世子言重了,楼某不过是偶遇了世子再顺道帮了世子一个举手之劳而已,说来也算得上是楼某和世子的缘分了。”楼远没有站起身,只是看着司季夏笑,“不过世子真要谢楼某,楼某便就受了。”

    楼远说完,只轻抿一口酒,司季夏则是再次一口饮尽,楼远笑赞道:“世子似乎好酒量,看来改日楼某应该找个适当的日子找世子比比酒量才是。”

    “我家相公不善饮酒,右相大人若是想比酒量,大可找别人。”还未待司季夏说什么,楼梯上传来了冬暖故冷冷的声音。

    司季夏转身看她,楼远则是看了她一眼便呵呵笑道:“哎呀呀,八小姐这是心疼世子了不是?”

    冬暖故面色冷淡,司季夏则是显得有些微的尴尬,唯有楼远自己一人的笑声还在厅子里回荡,“八小姐不必紧张,楼某不过玩笑而已,楼某知世子身子不佳不适于多饮酒,万一喝出个什么问题来,楼某可还不起八小姐一个相公。”

    司季夏更觉尴尬了,冬暖故反是微微一笑,走到了司季夏身侧站定,朝楼远道:“那暖故便在此谢过右相大人的理解了。”

    “哪里哪里,应该的。”楼远像是没有听出冬暖故话里的轻嘲般,反是笑得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大好事似的,“世子,八小姐,请坐了,再不吃的话饭菜可都要凉了。”

    然冬暖故并未挪动脚步,更未有要坐下的意思,反是客气地朝楼远道:“暖故身有不适,想在房中用晚饭,右相大人可介意?”

    “阿暖哪儿不舒服?”冬暖故这话一出口,司季夏紧张了。

    楼远看了冬暖故一眼,再看司季夏一眼,颇为惋惜道:“看来楼某是没有与八小姐一同坐下吃饭的缘分了,既然如此,八小姐还是回屋歇着为好,楼某让春荞替八小姐将饭菜送到房中。”

    “那暖故便先行谢过右相大人了。”冬暖故没有回答司季夏这紧张的问题,在楼远问出司季夏是否要留下与他一同用饭前看向司季夏道,“相公陪我一同回房中用饭可好?”

    司季夏当然说好,于是只能向楼远抱歉道:“右相大人,请恕在下失陪了。”

    楼远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旋了个圈儿,还是笑道:“既然八小姐身子不适,世子作为丈夫自然是要相伴左右才好,楼某也不好强留世子与楼某一同用饭,世子便陪八小姐回屋去吧。”

    楼远才说完话便朝春荞与秋桐吩咐道:“春荞秋桐,赶紧给世子与八小姐盛好饭菜送到房中去。”

    “是,爷。”

    司季夏陪着冬暖故上楼回屋了,楼远看着他们的背影,眸中笑意有些深,语气却是颇为惋惜道:“又是一顿孤独的晚饭啊。”

    秋桐正往后院的方向走,听到楼远的感叹便停了停脚步道:“爷也可讨一房娇妻回来,日后每一顿饭都不会孤独了。”

    “秋桐,说错话了啊。”楼远并未去看秋桐,而是微微眯了眼,笑道,“是不是急着想嫁人了啊?看来爷要给你找个好婆家嫁了才是。”

    “可别,爷,我才不喜欢你们这些男人。”秋桐立刻拒绝道,春荞立刻拉着她走了,不容她再多说一句废话。

    楼远又看了一眼楼梯的方向,只是此时那儿及楼上的楼道都空荡荡的,已无人影。

    而司季夏一回到屋里便紧张地问冬暖故:“阿暖哪儿不舒服?我为阿暖把把脉如何?”

    司季夏说完便要去拉冬暖故的手,冬暖故却是将双手都收到身后,微微摇了摇头,“不用,我没事,我只是想与平安两个人一起在房中用饭而已。”

    冬暖故凝视着司季夏的眼睛。

    司季夏在这一刻看懂了她眼神中的意思。

    ------题外话------

    有姑娘觉得接下来会是温情戏,觉得会搂着睡一觉~?哈哈~明天就知道答案了~

    另外,特别感谢【qquser9065263】小小船姑娘这个阿远的岳母娘和【程林飞儿】小程姑娘这个斩白师兄的亲娘给叔送花将叔顶上了花榜!也十分感谢所有给叔送票子送花送钻打赏留言的姑娘们!

    姑娘们每一天都美貌如花!

088 我吓到阿暖了

    我只是想与平安两个人一起在房中用饭而已。

    这是冬暖故对司季夏说的话,他看懂了她眼神中的意思,也读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知他在意让别人看到他吃饭时的模样,而他方才因为紧张与她独处一室而急忙下了楼,他在她眼里不是残缺,以致相处这几日下来她让他险些忘了他与别人不一样,险些忘了他吃饭时的丑陋模样。

    “好。”没有多说什么多问什么,司季夏觉得自己有些开心又有些可笑,忽然之间又不敢看冬暖故了,只轻轻点了点头。

    春荞和秋桐很快便将饭菜送了上来,菜色与楼远的一致,满当当地摆满了整张桌子,春荞道了声“世子与夫人请慢用”后欲退下,冬暖故唤住了她:“春荞姐姐请稍等一等。”

    “夫人可是有事?”春荞停下脚步,神情客气。

    “稍后还请姐姐托人抬些干净的洗澡水来,可行?”冬暖故口气也是客客气气的。

    春荞下意识地看一眼司季夏,微微一笑答道:“小事而已,待世子与夫人用完饭后我便命人将干净的热水提来。”

    “多谢姐姐了。”

    春荞与秋桐退下了,司季夏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终还是道:“阿暖,我……”

    无需那么麻烦,他不必泡澡,更不必在屋里泡澡,他只消到后院随意洗洗便好。

    可冬暖故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兀自盛了一碗晚饭放到他面前,道:“坐了吃饭,有什么话吃饱了再说。”

    冬暖故自然知道司季夏想说什么,她当然不同意他这么做,司季夏只好暂时作罢,只想着吃完饭后再说也不无不可,可他吃完后更没机会说了,因为冬暖故在他放下筷子的那一刹那站起身走到门前,拉开门走出去唤春荞去了。

    其实谁都知道泡澡舒服,更何况是好几天都未曾得好好休息过的人,只是司季夏不习惯而已,不习惯与冬暖故独处一室,更不能习惯在与她独处一室时在屋里泡澡,就算有屏风隔着。

    直至下人换了一桶干净的热水退下了之后,司季夏还是站在床榻前一动不动,若非冬暖故一直拉着他的斗篷不让他走,只怕他早在下人提水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出屋去了。

    待人都退下了并阖上屋门后,冬暖故才松开司季夏的斗篷并轻轻推推他道:“好了,去泡泡,你没有带可以换洗的衣裳是不是?我到楼下问问楼远看能否帮忙,你去洗。”

    不知是知晓他紧张还是如何,冬暖故推推司季夏后便出去了,司季夏一句“阿暖不用麻烦了”还在喉咙里,便见着冬暖故站在门外朝他微微一笑,把门关上了。

    司季夏觉得,阿暖一个姑娘家尚且没有他这般紧张,他一个大男人有何好紧张的,不过是洗去这几日的疲乏而已,并无任何不堪。

    司季夏心下这般想着,看向点着烛台的屏风方向,抬手轻按住自己右肩残缺的部位,朝屏风的方向走去,阿暖出去了,不会看到他最丑陋的模样,这样,再好不过……

    至于可换洗的衣裳,他不是没有,只是在折返回来找她的途中不知掉到了哪儿,脏掉的衣裳,将就着再穿一日吧,离她远些就是。

    司季夏解下了斗篷后脱了身上的衣裤,踏着垫脚用的矮凳踩进了装满热水的大木桶里,将自己整个人泡了进去。

    而出了屋后的冬暖故才走下楼梯便发现楼远还坐在楼下厅子里,正摇着一只小小的白瓷酒壶,听着脚步声便抬头看来看她,好意地问道:“这么晚了,八小姐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冬暖故此刻看着楼远,愈看愈觉得他是一条好桥,不仅可以利用他右相的权利送他们回羿王府以免除危险,还可以踩着他做好些事情,于是便浅笑着答道:“右相大人可知这白云镇何处有布庄?”

    “八小姐这大晚上的找布庄所为何事啊?”楼远虽这么问,却没打算听冬暖故的答案,兀自笑着继续道,“秋桐啊,陪八小姐出去一趟,没找着布庄可不许回来,若是有谁敢对八小姐不敬,也不用太客气。”

    秋桐站在楼远身后,笑答道:“知道了,爷。”

    秋桐领命后走到了冬暖故面前,对她微微躬身以示行礼,冬暖故对楼远的吩咐很是满意,她想的便是带上春荞或者秋桐其中一人一道出去,一是她们此时在白云镇代表的就是右相楼远,二是若遇上什么情况她们可以抵挡,毕竟此时的白云镇并不太平,而她需要快去快回,只以她自己的本事倒不是应付不过,只是会拖延时间而已。

    “多谢右相大人了。”冬暖故这回倒是对楼远十分客气,使得楼远呵呵笑道,“八小姐对楼某这么客气楼某可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冬暖故觉得,她还是少和这只老狐狸说话为好,似乎只要她一开口他就会有说不尽的话一般,叨叨个没完没了。

    楼远在冬暖故转身往客栈外走的时候扬了扬声音又道:“八小姐可快去快回啊,不然待会儿世子来找楼某要娘子楼某可不知上哪儿去给世子找。”

    冬暖故加快脚步,很快走出了楼远的视线,楼远还是笑眯眯的,春荞泼了他一盆冷水道:“爷,世子夫人嫌您话太多。”

    “春荞啊,你就少说一句实话不行?”楼远笑着轻叹一口气。

    春荞不答,只是拿过他手里只晃不倒的白瓷酒壶,为他斟上了一小杯酒。

    布庄很近,出了客栈往右转了两个弯就是,布庄已打烊,是秋桐敲的门,店家来开门时正要骂,看见的却是今儿白日他刚在街上见过的在右相大人身边办事的姑娘,生生将正要出口的话噎了回去,改为笑脸相迎,冬暖故觉得找楼远要人真是要得没错。

    冬暖故快速地选了两身深灰色的衣裳,在自己身上比划一番后两套衣裳都一起包了,秋桐眼疾手快地在她交银子前替她付了银钱,冬暖故对秋桐道一声谢,便与秋桐一起原路返回了客栈。

    路旁的黑暗里藏着不安宁的空气,却始终不敢扑上前来。

    冬暖故回到客栈后一楼大堂已没有了楼远的身影,唯剩一桌的酒菜,想来他是回房休息去了,冬暖故便径自往楼上去了。

    冬暖故进了她与司季夏的那间客房时,屋子里没见人影,便是水声都没有,她的心忽地提紧,看向屏风的方向,在屏风上竟也不见司季夏的影子,提着包袱的手抖了抖,往屏风的方向走了两步,紧张道:“平安?”

    没有人应声,也还是没有水晃动的声音,冬暖故的心有些慌了,想也不想便冲到了屏风后,“平安!”

    冲到屏风后,冬暖故紧张的心非但没有安下来,反是揪得更紧了。

    司季夏还在,只不过他的头顶几乎沉过了木桶边沿,是以冬暖故在屏风外没有看到人影,水没过他的下巴,他的面上有明显的疲态与倦态,方才似是睡着了,此番听到冬暖故近距离地唤他他才猛地睁开眼,眼里满是震惊,随之是无与伦比的慌乱。

    而冬暖故的心之所以揪紧,是因为,她看到了司季夏没在水中的右边肩膀!

    “阿暖不要看我!”司季夏慌得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字字都颤抖着,猛地说出这句话后整个人都沉到水里,唯见他的长发铺散在水面上。

    水里,只见他的左肩一下又一下地耸动着,似在努力着什么,却始终未见他的左臂动上一动。

    他方才,竟然……睡着了!?竟没有察觉到她回来了,而她……看到他丑陋的模样了!

    司季夏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很无力,已经很多很多年不再有过的无力感。

    也在司季夏沉到水里去的那一瞬间,冬暖故才发觉到自己的冒失,连忙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不是紧张,是因为不想他不敢面对。

    因为,她看到了司季夏残缺了右边胳膊的肩膀,尽管他的身子泡在水中,但她还是瞧见了。

    不是光秃的,而是像钉进了什么东西一般,似一颗颗大铆钉钉在他残缺的臂口处!

    冬暖故的面色也变了,变得发白,她不敢多看他一眼,她怕她只要多看他一眼他会承受不了,可她也不想离开,她总有一种感觉,感觉她此刻若是走开了,他便不会再站在她面前了一般。

    “平安,你泡了挺久了,水凉了,该起来了。”片刻后,冬暖故还是背对着木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寻常无异。

    司季夏没有应声,甚至没有从水中抬起头,冬暖故又轻声道了一次,“平安,别泡了,该起来了。”

    静寂中的时间似乎总过得很慢很慢,冬暖故觉得过了良久良久,久到她快要忍耐不住而想要转身去将他从水里拉起来时,她的身后水晃动而发出的声音,伴着司季夏沉哑的声音响起,“好。”

    听到司季夏声音的那一刻,冬暖故竟觉自己的鼻尖有些酸,终于抬起了沉重如灌了铅般的双脚,走出了屏风后,也在她绕到屏风前边时,只听屏风后“哗”的一声水响,再是“砰”的一声物件掉落的声音响起,屏风后的灯火消失了,归于了一片昏暗。

    是司季夏踢翻了灯台,这一次不是不小心,而是有意。

    冬暖故看着屏风后的灯火消失,心紧了紧,却是没说什么,而是打开自己手上的包袱,将里边的两套衣裤一并搭到屏风上,道:“这是干净的衣裳,你试试哪套比较合身。”

    半晌,才听得司季夏应道:“好。”

    仍是低低沉沉又沙哑的声音,让冬暖故听着心里难受得不是滋味,没有在屏风前多站,将衣裳搭到屏风上时便转身走去关她方才进屋时因紧张而无暇关上的门。

    司季夏在屏风后瞧着冬暖故的影子走得远了,才用脚去扯过叠放一旁小几上的干净棉巾,垫到木桶前垫脚用的矮凳上,这才慢慢坐了下来,再用脚扯过第二条棉巾,抬起脚,微弓下身,开始慢慢擦拭自己身上的水。

    他的左臂垂在他身侧,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而轻轻摇晃着,像是脱了线的偶人手臂,没有力道,失了控制。

    至始至终,司季夏的左臂都没有抬起来过,他低垂着的头亦是如此,他擦不到背后,身前就算擦干了也被湿漉漉的头发淌湿,他只擦了一遍后便不再擦了,放下棉巾后站起身,靠近屏风,稍稍踮脚,用嘴将搭在屏风上的衣裳给拉了下来。

    “啪嗒”一声接一声的极轻微响声,冬暖故放到屏风上的衣裳都被司季夏用牙拉掉在地上,他没有将衣裳拾起,而是用脚勾过他方才坐的那张凳子,坐下来后才又摸黑用脚将地上的衣裳夹起,慢慢往自己身上套。

    因为没有点灯,也因为用脚的缘故,司季夏穿了很久很久,冬暖故也不催他,而是静静地坐在床沿上,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大棉巾,将棉巾抓得紧紧的。

    司季夏穿好衣裳后,又在屏风后站了许久许久,才迈着沉重得不能再沉重的脚步走出来,走出来后不是走向冬暖故,而是走向屋门的方向,头微垂着,边走边道:“我到旁边去看看哪间房空着,阿暖早些睡。”

    “平安。”冬暖故见着司季夏要出去,忙站起了身唤住了他,“我还睡不着,你陪我坐会儿可好?”

    司季夏听到冬暖故唤他时还走了两步才停下脚步,又是过了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道一声“好”。

    似乎只要是她的请求,他都不会拒绝,就算他有多为难。

    冬暖故抓着手中的棉巾走到了屋中的圆桌旁,桌面上已经收拾干净,只有一只茶壶两只茶盏及一盏灯台摆在上边,司季夏将脚步移了过来,即便到了冬暖故面前还是没有抬头看她一眼,便是连一丝都没有。

    这身新衣长度合适,只是有些宽,套在司季夏身上显得他的身子愈发单薄了,冬暖故看着他垂在肩上身前的湿漉漉的长发在他的衣裳上晕开了大片水渍,还是像之前每一次一样伸手去拉住他的左手,想要拉着他坐下,可是这一次就在她的手指要碰上他的手之前,司季夏往后退了一步,竟是避开了她的触碰。

    冬暖故伸出的手有些僵,却没有执意,而是将手收了回了,司季夏也没有如以往每一次一样解释什么,而是沉默着,反是冬暖故浅声道:“不坐么?”

    司季夏这才就着身边的凳子慢慢坐了下来,冬暖故却是没有坐,而是稍稍往他靠近一步,将手中的棉巾覆到了他头上,在他反射性地要站起身时按住了他的肩,将他按在凳子上不让他起身,微微沉了语气道:“先别动,我帮你擦擦头发,别着凉了。”

    司季夏的身子颤了颤,虽没有再想要站起身,然身子却是绷得紧紧的,腰杆挺得直直的,彰显了他的紧张与不自在。

    冬暖故觉得他们明明就已经靠近了,此时却又远离了,而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的,似乎是她。

    因为她的不小心。

    见着司季夏不再动后,冬暖故先将他耳朵里的水抹净,再将他的长发全部拢到了棉巾里,吸干头发上的水后,才又将棉巾覆到他头上,由上而下替他慢慢揉搓着他的头发。

    他的发质很好,乌黑得好似女子般的长发,如一匹上好的黑色丝绸,便是湿了水都没有打结,因为还带着湿意的缘故,碰到手心冷冷凉凉的,就像此刻的他,让她根本不知如何再靠近为好。

    原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之前,对于他的所有事情她都可以无动于衷,不会因他的任何情绪而觉痛痒,可是现在,她似乎做不回原来的那个自己了,似乎关于他的任何一件事情都能牵动她的情绪,令她喜,令她忧。

    冬暖故没有说话,司季夏也没有说话。

    冬暖故没有发现,司季夏坐下后总习惯放在膝上的左手此时没有放在膝上,而是直直地垂在身侧。

    冬暖故替司季夏擦着擦着头发,忽然从后搂住了他,将他搂得紧紧的,将脸埋在他颈窝里。

    司季夏身子一颤,腰杆绷得更直更紧了。

    “阿暖……”冬暖故还是没有说话,司季夏声音却颤抖,带着道不尽的沉重与苦涩,“我……吓到阿暖了。”

    他明明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习惯了她自然而然的靠近与触碰,可他却又忽然胆怯了,他的模样太过丑陋,他怕让人看到,更怕让她看到。

    可她,还是看到了……

    偏偏他唯一的手在这个时候动都无法动上一动,连最简单的想要挡住他的残缺不让她看到的动作都做不到,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就像他是一个……怪物。

    怪物怪物!没有手的怪物!

    走开走开!你这个怪物不要来和我们玩,我们不和怪物玩!

    娘,你看,那个没有手的怪孩子又来了!

    娘,什么叫怪物?我为什么只有一只手?

    昔年已经模糊了的记忆忽然又变得清晰起来,司季夏的身子颤得更厉害了。

    ------题外话------

    叔没有让阿季和阿暖搂着睡成功,姑娘是不是想给叔扔臭鸡蛋,哈哈~

    如不出意外的话,叔明天要出远门,10号或者11号才会回来,期间所有章节预发,叔尽量不请假,阅点尽量还在15点以上!对于叔这个习惯了3000党的人来说,突然觉得自己值得表扬,哈哈~

    不过,虽然叔是从山里出来的土包子,但手机还是有的,姑娘们的留言叔会在手机上给姑娘回复的。

    叔:哦~呵~呵~

089 对殿下来说很重要?

    京畿南碧城,左相府前的长街上,一抬黑缎软轿由四人担抬着正快速往左相府行去,软轿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两名褐衣男子,面上均是颇为凝重的神色,是炎之和炎陵。

    只听炎陵用极其轻微的声音问炎之道:“你当真没有见到羿王世子夫人?”

    “嗯。”炎之将眉心拧得紧紧的,“殿下面前,我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拿此事玩笑。”

    “万一殿下这么急着到左相府也没见着想见到的人,怎么办?”炎陵的面色也很不好看。

    “……”炎之面色更凝重了,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二人相对沉默时,软轿已到左相府大门前,轿夫还未落轿,炎陵便上前敲响了左相府大门上的铜环。

    很快便有家丁来开门,炎陵报了司郁疆的名号,家丁一愣,道声“容小的通传一声”后竟是连门都没有关,转身便急匆匆跑进了院中。

    不到一刻钟时间,微开的左相府大门完全打开了,从里走出一个身穿锦缎棉袍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四名家丁,竟是柳承集亲自来迎。

    炎之与炎陵见着柳承集亲自来迎,眼里皆有一抹鄙夷闪过,只听那眼里一向只看向太子司郁昭而从来不多看五皇子司郁疆一眼的柳承集非但亲自出门相迎司郁疆,并且一脸的恭敬,边对着司郁疆作揖边一副受宠若惊的口吻道:“微臣柳承集见过五殿下,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左相大人言重了,入夜了还突然造访,若真要说失礼,当是我失礼了才是,没有事先让人告知左相大人一声。”司郁疆也朝柳承集微微作揖,很是客气。

    “殿下折煞微臣了!”柳承集显得极为受宠若惊,竟是朝司郁疆深深一躬身,看得炎之与炎陵十分嗤之以鼻,只见他躬身后忙向司郁疆做了一个往里“请”的动作,热情道,“天寒,五殿下府里请!”

    “叨扰左相了。”司郁疆再客气一声,跨进了左相府大门高高的红漆门槛。

    司郁疆从未到过左相府,因为柳承集一直属于太子一派的人,对于他一介闲散皇子从未放在过眼里,若他今夜到访一事放在一个半月以前,只怕柳承集根本不会亲自出面相迎。

    若此事放在一个半月以前,司郁疆也不会想过他会左相府走上这么一趟,不管柳承集是不是太子一派的人,对与柳承集这个人,他素来不喜。

    可他有不可不来左相府走上这一趟的理由,若是不来,他的心只会一直安静不下来。

    因为炎之带回的消息让他不安,极为不安。

    所以,当柳承集将他请进正厅给他上了茶问他大驾光临左相府是所谓何事时他也不藏不掖直看门见山道:“找人。”

    炎之与炎陵听了眼角直跳,心道是情爱一事真的会将一个素来沉重稳定的人变得如此沉不住气。

    柳承集颇为吃惊,听着司郁疆说要在左相府里找人,他应该高兴才是,若是找到这个人了,或许能将左相府与皇室再挂钩再一起也不一定,不过,左相府与这五皇子从无往来,他又如何会来左相府里找人?

    “不知五殿下想找的,是何人?”柳承集问得颇为小心,似乎怕自己的口气问得一个不妥会惹恼眼前这个贵人似的。

    五皇子司郁疆虽然未封王也大不受王上重视,然他却又是唯一一个能靠近王上病榻的皇子,便是连太子都常被王上拒之门外,而五皇子却是每一次求见都得王上应允进入碧心殿,单就这一点,让许多从未在意过他的朝臣们有不少将目光投到了他身上。

    没人猜得到王上心中想的是什么,就是身为王上左右手的他柳承集最近两个月来都只见过王上两次而已,倒是楼远那个后辈成日得王上的召见,太子已表现出不信任他,他必须重新找个可以倚靠的势力。

    五皇子,似乎可以考虑。

    然司郁疆却未正面回答柳承集的问题,只扫了一眼站在厅中的婢子家丁后客气道:“不知左相大人可否让全府上下的人都到前边院子来一趟?我仅见过她一次而已,也不大形容得出她的样貌,有劳左相大人了。”

    确切地说,他也就只见过她一次而已,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次。

    仅一个“她”字,柳承集根本不知司郁疆要找的是男还是女,不由问道:“不知五殿下想寻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司郁疆不答,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因为他还不想说得那么明显。

    柳承集见司郁疆不答,他也不便再问,只道:“那请五殿下稍等一炷香时间。”

    柳承集说完,即刻吩咐身边的府中管事去叫来全府上下的人,末了在管事离开前又小声吩咐了句什么,管事恭敬退下。

    司郁疆静静品茶,不忘赞一声“好茶”。

    司郁疆说完自己想说的话没有再要说其他的意思,柳承集几次想说什么,但见着司郁疆连看他一眼的意思都没有,便欲言又止,只道:“不知微臣可否斗胆问殿下一个问题?”

    “左相大人请问。”司郁疆倒是客气。

    “殿下深夜来左相府找人,这个人……对殿下来说很重要?”

    司郁疆浅抿一口茶,默了默后道:“算是吧。”

    模棱两可的答案,柳承集不再问什么。

    司郁疆看着杯中茶汁面上自己的倒影,又再饮了一口茶。

    已经能让他茶饭不思的人,对他来说是重要,还是不重要?

    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

    一炷香时间后,左相府上下八十多口人聚到了厅子前的院子里来了,似乎为让司郁疆认得清人,管事的让每隔一人就打一盏风灯,一时间映得整个院子颇为明亮。

    管事的指挥他们站好后才转身进厅子里来汇报,就在他转身时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很快,司郁疆走出了厅子,众姑娘皆面上一红,纷纷低下头来,谁知才稍稍低下头便听得管事的一声喝:“都抬起头来!让殿下瞧得清楚。”

    管事的声音颇为严肃,让好些人心里都有些忐忑起来,拿不准这突然而来的宫中皇子深夜将他们一起聚到这儿来是好事还是坏事,若是坏事的话……

    胆小的,已经开始打寒颤了。

    站在司郁疆身后的炎陵发现,柳承集当真是将全府上下都传来了,便是连他的妻小都到了,看那一个个似乎在这短短时间内还稍加打扮了些的如花似玉的小姐们,炎陵多少能猜得到柳承集的心思。

    因着羿王爷而失去了太子这一座山,柳承集似乎想换一座山来靠靠。

    在王上卧病榻半年不曾早朝过的时局下,朝中似乎每一人都有这样的想法。

    如今庙堂局势不稳,是连坊间百姓都或多或少知道的事情。

    炎陵还发现,这个左相府的管事办事挺是不错,不仅在短时间内将全府上下的人都唤了过来,并且排列整齐,所有人一起共站五行,每行之间还留出能容一人通行的距离以便司郁疆站在前边看不清人而要走下去瞧。

    然司郁疆根本无需走上前去瞧,站在厅前廊下高起的两级台阶上他便已能将面前的数十口人看清,只见他的目光从后慢慢往前移,愈往前移,他的目光也渐沉一分,直至看罢最前一列的柳家女儿们,他的目光已沉沉如顶上夜色。

    似是不愿相信一般,司郁疆又将眼前的女眷们再看过一遍,柳承集在旁则定定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将最前排的女儿们看罢都没有反应,不由问道:“殿下可找着殿下想找的人?”

    “我听闻左相大人膝下有八位千金,除了嫁到羿王府去的大小姐与八小姐,怎么才见着四位千金而已?”司郁疆忽然又想到他最不想去想的那个假想。

    柳承集一听,心下确定司郁疆想找的是个姑娘无疑的同时面色有些暗了下来,虽不想提这个令他至今都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却还是选择如实道:“五女不幸染疾离微臣而去,微臣的二夫人近来思家思得厉害,微臣特许她带四女回南岭娘家探望去了。”

    “南岭?”司郁疆灰暗的心在听到柳承集说及南岭二字时跳了跳,张口便是反问道。

    “正是。”柳承集边回答司郁疆的问题,一边还是注意观察着他的反应,发现司郁疆对他所说的后半句话颇为敏感。

    柳承集毕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捕捉到了司郁疆表情及话里的细微变化后便接着道:“夜里寒凉,殿下还是请屋里坐为好。”

    司郁疆看也不再看院子里的众人一眼,转身重新走回了身后的厅子,众人之中有人吁气有人叹气,管事的忙来吩咐他们都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并将女主子们恭恭敬敬地送走,夫人小姐们知柳承集不喜她们这些女眷在没有他允可的情况下到这前厅来,也不敢在此多留,只看了厅子里的司郁疆后也都回各自的院子去了。

    司郁疆与柳承集再次在厅中坐下后,柳承集不再像方才一般沉默着,而是与司郁疆说起了些家常事,并且有意无意地总提到他的四女,柳清。

    “四女自小就与大女较为要好,此番随她二娘到南岭去也算是代得微臣去瞧那两个出嫁的女儿一回。”柳承集边说边亲自为司郁疆满上一盏茶。

    司郁疆静静听着,不便表现得太多,只随着柳承集的话似无意间问一句,“不知左相大人的二夫人是何时去的南岭?”

    司郁疆问的是“二夫人”,而非“四小姐”,这也不算得上是失礼,毕竟随意询问别人未出阁女儿的去向是失礼之举。

    “一个月之前。”柳承集只稍稍想想便回答道,“也当是快回来了,应该这半个月内会回来了,自嫁出两个女儿后,便是连四女出门一个月微臣都有些想她了。”

    司郁疆沉默,柳承集笑道:“呵呵,微臣和殿下一个还未成家的人说这些做什么,失礼,失礼了。”

    “无妨。”司郁疆嘴上应着,心下有些心不在焉,又坐了会儿,他便起身告辞了,“天色已晚,我便不多加叨扰左相大人了,便先告辞了。”

    柳承集也忙站起身,关心问道:“殿下要找的人,方才没有见着,可需要微臣再帮殿下在府中再找一次?”

    “多谢左相大人好意,不必了,想来是我与那人没有缘分。”司郁疆委婉拒绝,柳承集亲自送他出府,临走前他向柳承集微微作揖道,“左相大人请留步,无须再送,他日若有时间我再来拜访。”

    司郁疆的话依旧说得委婉,他并未明说半月后再来访,而是说他日有时间再来。

    柳承集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站在大门外目送他的软轿离开。

    待司郁疆走后,柳承集面上挂着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眼神沉沉地再看一眼司郁疆那渐行渐远的软轿,转身回了府。

    路上,只听司郁疆在软轿里问炎陵道:“炎陵,可听过有关这左相府四小姐的传闻?”

    “回殿下,左相府的八位小姐,除了八小姐外皆被百姓传得如花如仙,四小姐柳清被百姓赞为露中仙子,意为晨间绿叶上的露珠,美丽而淡雅,因为四小姐喜穿浅绿色裙裳。”炎陵把自己平日里的所闻如实道,“至于这四小姐长何模样,属下不曾亲眼见过,但今夜瞧着左相府的四位小姐皆如坊间传闻般花颜月貌,那四小姐应当也是个美人儿才是。”

    这事实倒与坊间传言相符,如此美人儿,还真真是谁家男子娶得了谁面上有光,至于品性如何,就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知晓的了。

    “殿下,您要找的可是那四小姐?”

    软轿中没有回答,因为司郁疆在听到炎陵说这四小姐素日里喜穿浅绿色裙裳时有些失神了,因为他见着她两次,她身上穿着的,可都是浅绿色的裙裳,以及这四小姐一月前去了南岭,又正好与他在青碧县见过她相府……

    会是她吗?

    “殿下?”得不到司郁疆的应声,炎陵又唤了他一声,他这才回过神,嗯了一声,只听炎陵低声问道,“殿下现下可是要回宫?”

    司郁疆沉吟片刻,后道:“不,去西城。”

    “现在?”炎之惊讶。

    “嗯,西城事态有些急,还是早些去为好。”司郁疆声音有些沉。

    “那左相府的四小姐……?”炎陵多嘴问了一句,还以为司郁疆不会回答或是让他们一人去查,谁知司郁疆却是平静道,“西城离京畿不远,半月之间应当能回得来,届时自会有答案。”

    只要不是他心中猜想的那样,他再等上半个月也无妨。

    只要不是他心中猜想的那样,她是谁他都不介意,让他再重新开始找她,他也愿意。

    *

    司季夏还是到旁屋去睡了,冬暖故想拉住他,终是没有。

    因为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竟也没有勇气。

    因为他不敢面对她,而她,也不知如何面对他才好。

    他的心结太重,她还无法帮他解开。

    她的心也很乱,她也想好好静一静,让自己的心绪好好沉淀沉淀。

    这一夜,冬暖故躺在床上辗转未眠,心始终静不下来。

    这一夜,司季夏在窗边坐了整整一夜,任冷风扑面,不眠不休。

    次日,楼远起了个大早,走过冬暖故那屋门前时,冬暖故正好开门,楼远一见着她,忙笑道:“八小姐起得可真是早。”

    冬暖故未理会他,只提着包袱往旁屋走,楼远像来了兴致似的黏在她身边,边观察着她的脸色边关心道:“楼某瞧着八小姐面色不大好,可是昨夜休息得不好?”

    冬暖故依旧未加理会,走到昨夜司季夏休息的那间客房时本欲敲门,却发现房门是开着的,眉心微微一蹙,跨进了门槛。

    屋里很安静,床榻上的被褥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褶皱也无,看得出未曾有人躺过,桌上的茶盏茶壶灯台也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唯桌边少了一张凳子,是被移到了窗边。

    窗户没有打开,虚掩着,有晨间的冷风从缝隙中灌进来,冷清的屋子平添一份凉意。

    冬暖故看着放在窗边的凳子,眼神有些沉。

    楼远也跟在她身后入了这间客房,见着她看了屋子一圈后将目光定格在窗边的那张多余的凳子上,笑得眼角微弯,似看出了什么一般道:“八小姐到这间客房来找人啊?莫不该是找世子?世子不应是与八小姐在一间屋子吗?”

    冬暖故沉默,转身就要走出屋子,只听楼远的声音又响起了,带着些惊讶,“八小姐眼眶下积着乌青,想来真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呀,该不是昨夜八小姐与世子生了矛盾,分房睡了?”

    “该不是因为楼某吧?”楼远笑意更深了一分,边离冬暖故远些边道,“那看来楼某应该离八小姐远些,要是再坏了八小姐与世子的夫妻感情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冬暖故终于忍不了楼远的聒噪了,在跨出门槛前停了停脚步,抬眸看向楼远,声音沉沉道:“楼远,你可以再观察仔细点,再猜得细一点。”

    楼远微微眨一眨眼,好似在思考冬暖故的话,冬暖故跨出了门槛,又补充道:“还有,别使劲往自己脸上贴金子。”

    冬暖故说完,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去。

    楼远又眨了一眨眼,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边转头去问秋桐道:“秋桐啊,八小姐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可听明白了啊?”

    秋桐抖开自己手上拿着的大氅,边为楼远套上边笑道:“人八小姐的意思是爷别太自己看得起自己,人八小姐眼里根本就没有爷你,又怎么可能是因为你而害得他们夫妻感情不合。”

    “是这样的?”楼远微微张开手,让秋桐替他把大氅套上,而后转头去问总是一本正经的春荞,“春荞啊,你也觉得八小姐的话是这么个意思?”

    “属下觉得八小姐在看爷时眼里只有讨嫌,再无其他意思。”春荞比秋桐说得还更直接。

    楼远非但不觉惭愧,反是笑得开心,道:“看来是我自己给我自己长脸了。”

    秋桐连忙送给他一个“爷,你太有自知之明了”的眼神,只见楼远拢拢袖子,笑道:“行李马车可都准备好了?”

    “回爷,都已备好。”春荞恭敬答道。

    “那便下楼去吧,可不能让客人们久等了。”楼远说着,笑吟吟地也往楼下去了。

    司季夏早已在楼下厅子中坐着了,冬暖故还在二楼的楼梯口时便看见了坐在楼下的他。

    听到脚步声,司季夏只是抬头看她一眼,又很快地低下了头。

    冬暖故的心沉沉闷闷的,一如她踩在木梯上的脚步声,声声皆沉。

    根本不容冬暖故与司季夏说上一句话,楼远紧跟在她身后也下了楼来,他一出现,似乎连空气都是聒噪不安静的。

    楼远一来,立刻有人将早饭送了上来,司季夏没有吃,只道自己吃过了,到外边稍微走走,很快就会回来。

    “那世子可别走远了,待这早饭罢可就要启程了。”楼远浅笑道。

    司季夏微微点头,出了客栈。

    冬暖故只是看他一眼,拿起了筷子。

    只听楼远又开始聒噪起来,“八小姐和世子这般,似乎可不大好。”

    楼远似乎没有古人所求的食不言寝不语的状态,便是嘴里吃着东西都不能安静,而冬暖故看出来了,她若是不应上他一声,他会自说自话说到旁人耳朵起茧子才罢休。

    “这还不需要你来操心。”没有司季夏在旁边,冬暖故对楼远可谓丝毫不客气。

    “这似乎也是,八小姐与世子的事情似乎还轮不到楼某来操心。”楼远也不觉尴尬,反是愈发喜欢冬暖故这种和别的女子完全不一样的态度,“八小姐,其实楼某有一句话想与八小姐说。”

    “我没堵你的嘴。”冬暖故心情不佳,自不会给楼远面子。

    而楼远不介意,只轻轻一笑,看向客栈大门外的方向,笑意颇深道:“楼某觉得,世子长得像一个人。”

    楼远的话音才落,冬暖故立刻抬眸嫌弃地瞟他一眼,道:“难道你长得不像人?”

    楼远一怔,秋桐忍不住笑出了声,春荞一向正经的脸上也浮现了笑意。

    楼远未恼,反是笑了,“楼某自然是人,楼某说的,是世子与楼某认识的一个人长得颇为相像。”

    冬暖故目光陡然一沉,缓缓抬眸,定定看着楼远。

090 阿暖,不生气了可好?

    楼远所说的差人送冬暖故与司季夏回羿王府,差的竟是他自己。

    楼远见冬暖故眼神阴沉地盯着他看,边朝马车走去边笑呵呵道:“八小姐怎用这种眼神看楼某?要是楼某不和八小姐一道去羿王府,万一八小姐食言了把王蛇剁了拿去熬汤可怎么办?”

    冬暖故果断不再看他一眼,兀自掀了车帘上了马车。

    因为冬暖故要控着性情凶残的王蛇,所以她与王蛇乘一辆马车,春荞与秋桐驾着马护在马车一左一右,楼远则是与司季夏一辆马车,司季夏亲眼见着冬暖故上了马车,稍加迟疑后才也上了马车。

    像是看到了司季夏心中的担忧般,楼远浅笑道:“春荞和秋桐的身手还算是不错,能替世子保护好八小姐的,世子不必担忧。”

    司季夏看楼远一眼,客气道:“多谢右相大人了。”

    “呵呵,哪里哪里,世子真是太过客气了。”楼远总是笑吟吟的,与总是安静的司季夏可谓是天壤之别,在车辙滚动的声音中,只见他盯着司季夏的脸,似观察着什么一般道,“世子的脸色也不大好啊,眼眶下的青灰比八小姐的还要重啊,该不会是昨夜……夫妻不合吧?”

    司季夏并未像冬暖故那般受不了楼远的聒噪,反是镇定得心绪丝毫不被楼远所扰,听到楼远这么说,他的面上非但不显尴尬,反是面不改色道:“右相大人多疑了,仅是这几日过于累而已,在下与内子,并无不合。”

    楼远微微挑挑眉,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却还是笑道:“这样就好,否则楼某看八小姐的眼神冷冷的,总觉是楼某做了什么惹怒了八小姐的事情似的。”

    司季夏不语,却也没有冬暖故那般将楼远视作空气的神情,只是安静地听着他叨叨。

    马车在行走,路并不平坦,马车有些晃,楼远却是坐得稳稳的,身子并不随马车而摇晃,反是司季夏的身子随着马车一摇一晃。

    楼远好似安静不下来一般,半晌过后又道:“世子啊,楼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敢当。”司季夏随即向楼远微微垂首,还是客客气气道,“右相大人若是有话,在下自当洗耳恭听。”

    “虽然楼某还未娶妻纳妾,不过有一个道理楼某还是懂的,不知世子知还是不知?”楼远盯着司季夏的眼睛,眼里满是笑意。

    “恕在下愚钝,猜不到右相大人心中所想,还请大人明示。”司季夏并未显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若是换做冬暖故,只怕早就一脚踹到这皮笑肉不笑的楼远身上了。

    “楼某听说,这女人啊,是要哄的,这样夫妻间才会更和睦。”楼远说这话时注意看着司季夏的眼神变化,果见他眸子微微动了一动,笑着接问道,“世子可有哄过八小姐啊?”

    “……”司季夏一时无话,唯听楼远的笑声在轻响,“看来世子是没有这么做过。”

    “惭愧。”司季夏微微低头。

    他什么都没有给过阿暖,便是连哄都没有哄过她,楼远说的,并无错。

    “那看来世子日后要学的东西很多啊。”楼远边说边捏捏自己的下巴,一双桃花眼里好像有贼光一般,笑得可谓有些灿烂,若非司季夏看得出他实是正人君子,只怕都要疑他有不良喜好了。

    只听楼远像是有了什么新发现吧,愉悦道:“世子与八小姐,一人冷静如水,一人烈烈如火,这世上,只怕再没有如世子与八小姐这般般配的人了。”

    司季夏心下有些吃惊,迎视楼远的目光。

    若说般配,只会有人说他与她一个残废一个哑巴是绝配,不会有人如楼远这般评价他们。

    楼远这个王上跟前的大红人这般一而再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且相助于他与阿暖,这绝非偶然,他的意图也绝非是王蛇那么简单而已,他的意图,是什么?

    而他所扮演的,仅仅是南蜀国的右丞相?

    “得右相大人这般夸赞,是在下与内子的荣幸。”司季夏并未将吃惊表现在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平淡口吻。

    马车行至一处极为颠簸的路段,车身晃得厉害,伴着车辙碾压碎石的声音咯咯啦啦地响。

    “世子真的未曾去过北霜国?”车身摇晃得厉害,楼远的身子只是微微摇晃而已,在这车辙碾压碎石而发出的咯咯啦啦声响时,楼远忽然问出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

    一个“真的”,似在表示楼远不大相信昨日司季夏所说过的七岁以后没有离开过青碧县的话。

    司季夏眼神未改,依旧淡然道:“未曾。”

    楼远看着司季夏的眼睛,眸中的笑意深邃不已,不再说话。

    另一辆马车里,王蛇盘在冬暖故脚边,似在沉睡。

    冬暖故背靠着车厢,身子随着车身摇晃得厉害,脚踝一下又一下地碰在王蛇身上王蛇也没有反应。

    马车虽晃,冬暖故的眼神却是沉沉的,带着些寒意。

    此刻她微垂着上眼睑,正看着她手里拿着的东西。

    那是一块小半个巴掌大的黑玉佩,一面是以阳文雕刻的小篆,东陵段氏,刻工精致且光整,看得出年月不浅,玉佩的另一面则是阴刻着一只燕子,刻工较前面的“东陵段氏”四字拙劣许多,线条深浅不一,不难看出这只燕子与那四个字并非出自一人之手,然这只燕子的刻工虽然拙劣,尽管只是三两线条,它的眼睛却是雕刻得活灵活现,似这只燕子正处于半睡半醒间,又似正在醒来。

    冬暖故用指腹反复摩挲着玉佩两面的刻纹,眸光深沉。

    这是那日在寂药里,段晚晴离开前递到她手里的檀木盒子里的东西,从寂药出来前,她就一直带在身上了。

    东陵段氏,明显是东陵郡的定远侯府段氏,段晚晴的娘家,而这另一面上刻着的燕子,又代表着什么?

    这块黑玉佩,段晚晴说是送给她与司季夏的新婚贺礼,既是新婚贺礼,大可送些更值钱更体面的东西,而段晚晴仅是送了这块玉佩而已,并且是由她亲手交给她,足证明这块黑玉佩,不是一块简单的玉佩。

    那这块玉佩中藏着什么?而段晚晴与她仅是第一次见面,且她眼里根本没有司季夏,将这块黑玉佩给她,意欲何在?

    她唯一能想得到的,便是这块黑玉佩与司季夏有关,那关系又是什么?

    难道——

    一道寒芒在冬暖故眼里忽闪,她捏着玉佩的手也微微一晃,再一次定定观察了玉佩上的刻纹,良久,才将玉佩在怀中重新收好。

    一路相安无事,没人敢扰楼远的车驾,冬暖故很满意。

    次日午时,马车驶进了青碧县,驶到了羿王府大门前。

    对于楼远的再次到来,守门的侍卫很是震惊,忙匆匆跑进府里通传去了。

    而当冬暖故下了马车时,还守卫的门外的另一名守卫惊骇得竟往后退了一步,只因那跟在冬暖故身后滑下马车的粗大王蛇!

    守卫瞪大了眼看看那可怕的王蛇,又看看冬暖故,脑门突突直跳,只觉自己好似还在哪儿见过她似的,惊骇不已。

    冬暖故却是看也不看谁人一眼,下了马车后便对楼远道:“我与相公先行进府,右相大人便在这儿稍候吧。”

    冬暖故说完,看了司季夏一眼,而后跨进了王府大门的门槛,司季夏随在她身后半步。

    粗大的王蛇在挪过门槛时,那守卫吓得更往后退了几步,在他的视线里再也看不到冬暖故的身影后,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也匆匆往王府里跑去了。

    他想起来了!世子夫人,她她她,她很像那日来府里为小王爷看诊的遮面红衣女子!那个女子就是与蛇为伍的!他要赶紧去禀告给王爷!

    羿王府大门外,顿时只留下楼远这个客人。

    秋桐在一旁笑道:“爷,您被冷落了。”

    “羿王府这下人似乎不大懂事,看来我需要好好与羿王爷说说才是,让他好好管教管教这些不懂事的下人。”楼远一副备受打击的口吻。

    春荞面色淡淡地补充道:“爷,多管别人家的闲事,不好。”

    “这似乎也是。”楼远赞同地点点头,睨了秋桐一眼道,“秋桐啊,你就恨不得我出丑是吧。”

    “爷想多了,秋桐可不敢。”秋桐笑,“爷,里边来人了,爷的面子又回来了。”

    楼远抬眸往大门里瞧,果见羿王府的大管事匆匆而来,笑意变得有些深。

    羿王府里,但凡冬暖故经过之处,皆听得尖叫声连连,婢子吓得尖叫着跑得远远的,家丁们则是瞪大了惊骇的双眼,也频频往后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成了冬暖故身后王蛇的腹中餐一般。

    一时间,整个羿王府处处有人窃窃私语。

    “王,王府里怎么会有蛇!?而且还是那么大的蛇!”

    “我瞧着那条蛇好像很听世子夫人的话啊!该不是那蛇是世子夫人的蛇吧!?世子夫人,怎,怎么如此可怕!?”

    “该不会原来小王爷被蛇咬了事,真的事世子夫人所为吧?”

    “前些日子小王爷好像还在寂药里受了伤,而且伤得很严重,不会还是世子夫人伤的吧?”

    “世子夫人这么可怕,那咱们这些曾经对世子不敬的人,会不会……”有人狠狠咽了口唾沫。

    “这,这事要不要报给王爷?”

    “报!当然得报!”

    于是,羿王府里乱了。

    冬暖故却是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安安静静地往寂药的方向走。

    昨日到今日,在楼远面前,她与司季夏只有简短的交谈,此时只有她与司季夏两人,便是什么话都没有了。

    两人竟是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中,明明谁都没有做错什么。

    然这一回冬暖故沉住气了,倒是司季夏没有沉住气,走到通往寂药去的僻静小道上时,只有王蛇肚腹摩挲着地面发出的声音在静寂中沙沙而响,司季夏主动唤了冬暖故一声,“阿暖。”

    冬暖故未理会他,只往前走着,司季夏愣了愣,脚步也顿了顿,随后又跟了上去,站到了冬暖故面前,挡住了她的路,谁知冬暖故却只是停下脚步看他一眼后绕过他身侧继续往前走。

    司季夏又愣了愣,一副完全不知此时情况该何解了的模样。

    冬暖故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感觉就像突然来气了似的,不想理会司季夏。

    谁知司季夏一个转身很快又拦到了她面前来,并且主动地伸手去握她的手,握得不算紧但也让她抽不回手,不让她走,鼓起勇气看着她的眼睛,用最温和的声音道:“阿暖,不生气了可好?”

    这回换冬暖故愣住了,只微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司季夏,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很像是在生气么?这两日不理她的应该是他吧?

    司季夏却以为她还在恼他,一方面想着楼远说的女人是要哄的,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词穷,一时间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又担心着冬暖故会用力甩开他的手再绕过他身侧继续往前走,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道细微的光忽然划过他的脑海间。

    于是,司季夏微微俯首,与此同时松开冬暖故的手转为轻捧住她的脸颊,在她眉心轻轻吻了吻,依旧温柔道:“阿暖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可好?”

    他的唇有些凉,贴在眉心却是柔柔软软的,他的鼻息拂在额上更是温温暖暖,让冬暖故怔愣更甚,没有动弹,就那么愣愣地定在那儿任司季夏亲吻她的眉心。

    司季夏也不知这么做是否会让他的阿暖不再恼他,少顷后才离了冬暖故的眉心,有些小心翼翼地去看她的反应。

    只见冬暖故只是定定看着他,倒不是什么反应也没有,而是拧起了眉,司季夏本就因冬暖故的心情而不安的心这下被冬暖故这么一看忽地变得异常紧张,正想着阿暖似乎更恼他了究竟该怎么办才好时,冬暖故拧着眉问他道:“楼远教了你什么?”

    若非楼远教他,这傻木头离她近了不紧张就算好了,怎么还会敢主动靠近她,并……吻她。

    冬暖故可谓是一箭中的,这下换司季夏愣住了,冬暖故趁他怔愣这个空档收回了自己的手,还是又绕过了他身侧迈步了脚步。

    司季夏的脸色有些苦恼,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这一路从白云镇回来,楼远确是和他叨叨了很多哄女人的办法,却没告诉他女人会这么难哄,这下,又该如何才好?

    不过冬暖故这一次又走了,却是走得极为缓慢的,只一小会儿,司季夏的脚步又跟了上来,还伴着温和又紧张的声音道:“阿暖,我……我和阿暖说说我的事,可好?”

    谁知冬暖故却是轻轻哼了一声,道:“谁稀罕听你的事?”

    司季夏的脚步停下了,垂了眸,心也落寞了。

    是的,她根本……就不稀罕,是他自作多情了。

    而就在这时,司季夏低垂的视线忽然撞进了一张娇美的小脸,令他的心不由一悸,因为那张才巴掌多点大小脸上的眉眼正弯成月牙儿,正在冲他笑。

    冬暖故此刻折到了司季夏面前,正将双手背在身后朝他微倾着上身,微昂着头正对着他的视线,在对他笑,盈盈道:“这可是平安你自己说的,可不许说话不作数。”

    这近在眼前的笑颜让司季夏失了神,一时间没有回答冬暖故的话,于是冬暖故又朝他更凑近一分,微蹙眉道:“才说的话就反悔了?”

    司季夏猛然回过神,立刻微微摇头道:“不,不是。”

    他只是失神罢了。

    她不是……不想听吗……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有些落寞的瞳眸,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右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笑得柔和道:“只要是与平安有关的事,我都要听。”

    她是知道他的一切,只要他愿意告诉她,她想知道关于他的所有过往。

    “阿暖……”司季夏又怔忡了,耳根又烫了起来,终是笑着点了点头,“好。”

    冬暖故又在司季夏颊边看到了那似斟着花酿的小梨涡,这两日来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就在这时,司季夏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边将冬暖故拉进怀里边盯着前边绿意掩映中的寂药月门,声音冷冷道:“谁?”

    冬暖故也看向寂药月门的方向,王蛇在她脚边快速地蠕动着身子。

    只见寂药月门前的一株矮树丛晃了晃,而后从后挪出来一个瘦小的身影,一见着冬暖故与司季夏便面红耳赤地低下头,急急道:“我,我,小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司季夏在看到这个瘦小的身影时,眼中的凌厉褪去了,耳根却是更红了,与此同时忽地垂下搂在冬暖故腰上的手,竟是与那个小身影一样的紧张。

    反是冬暖故不觉有他,只是定睛去看那会在寂药出现的瘦小身影,只见那是个半大的小少年,身材瘦小,面色蜡黄,衣衫老旧,头发枯黄,虽然寒酸,整个人看起来却还算是干净整齐的,冬暖故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小少年,在柳漪想要嫁祸于她的那个白日,帮过她的那个小少年。

    这个小少年,怎会出现在这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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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黑毒女神医相公介绍:
关于腹黑毒女神医相公:
冬暖故坐着黑道第一家族的第一把交椅,没想过她会死在她只手撑起的势力中。
也罢,前世过得太累,既得重活一世,今生,她只求岁月静好。
可,今生就算她变成一个哑巴,竟还是有人见不得她安宁。
既然如此,就别怨她出手无情,谁死谁活,干她何事?
只是,这座庭院实在没有安宁,换一处吧。
彼时,正值皇上为羿王世子选亲,帝都内所有官家适龄女儿纷纷称病,只求自己不被皇上挑中。
只因,没有人愿意嫁给一个身残病弱还不能行人事的男人守活寡,就算他是世子爷。
彼时,冬暖故浅笑吟吟地走出来,写道:“我嫁。”
喜堂之上,拜堂之前,他当着众宾客的面扯下她头上的喜帕,面无表情道:“这样,你依然愿嫁?”
冬暖故看着由人搀扶着的他,再看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不惊不诧,只微微一笑,拉过他的左手,在他左手手心写下,“为何不愿?”
他将喜帕重新盖回她头上,淡淡道:“好,继续。”
*
世人只知她是相府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却不知她是连太医院都求之不得的“毒蛇之女”。
世人只知他是身残体弱的羿王府世子,却不知他是连王上都礼让三分的神医“诡公子”。
*
冬暖故: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欺他辱他者,我必让你们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
司季夏:我无谓世人眼光,不求权利地位,倘她有何不测,我必将这天下颠覆,生灵涂炭,又与我何干!
*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
本文秉承大叔一贯风格:一对一宠文,男女主身心干净,无小三无误会,姑娘们放心跳坑。
腹黑毒女神医相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腹黑毒女神医相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腹黑毒女神医相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