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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黑毒女神医相公全文阅读

作者:墨十泗     腹黑毒女神医相公txt下载     腹黑毒女神医相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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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秋雨夜

    深秋的雨淅淅沥沥,打在屋顶瓦楞上,在如泼墨般浓黑的夜里发出啪啪嗒嗒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像极女子时高时低的饮泣声。

    南蜀国京畿南碧城的城东与城北是高官贵族与皇商富商才能居住的地方,以往日子,即便是这样的雨夜,城东与城北皆灯火通明如白昼,然近半个月来,莫说入了夜这几乎夜夜笙歌的两处地方沉寂如死水,便是白日里都极少有人走动,好像京畿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连带着整个京畿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中。

    秋雨依旧永远不识人间滋味地下着,将城北相府深处一个破旧小院屋里本就昏黄微弱的火光泼得朦朦胧胧,将映在窗纸上的女子身影打得摇摇晃晃。

    此刻,一名背部有些佝偻的老妇正冒着雨穿过小院月门,急忙忙地往亮着昏黄火光的屋子走去,只见她手里捧着什么,正努力地弯着腰用身子挡着冰冷的雨水借以护住她捧在手里的东西,老妇的脚步本就匆匆,在看到屋子里的光火时立刻变得慌乱,受吓一般往屋子奔去。

    “小小姐!”还不待屋内冬暖故应声,老妇已慌张地径自推开了虚掩的屋门,往倚窗而置的放着豆油灯的脱漆桌几跑去,声音因慌乱而颤抖,“小小姐快把灯熄掉!要是被宫里的人看到就糟了!”

    “宫里人也是要睡觉的,这种时辰谁个宫里人会出来?”靠窗的桌几旁坐着身穿浅绿色布衣的冬暖故,见着老妇慌乱的模样非但不紧张,反是抬手握住老妇欲将豆油灯拿起的手,轻轻一笑道,“就算宫里有人出来,也不见得会到这左相府来,六娘就是瞎紧张。”

    冬暖故二八芳华,有着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肤如白脂玉露,眉毛细而弯,眼睛墨黑灵动,鼻尖挺翘,唇粉嫩润泽,此刻昏黄的火光在她墨黑的瞳眸里跳跃仿佛碎在夜幕上的漫天星辰,尽管她身穿洗得有些发白了的布衣,却也丝毫掩不住她身上的潋滟流光。

    “宫里不是还有那些只在夜里才出现的人?”名唤六娘的妇人面上的紧张更甚,依旧想要去拿那豆油灯起来吹熄了去,冬暖故不再拦她,只是看向她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瓷盅故作惊讶道,“六娘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冬暖故这么一问,六娘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忙将手里的瓷盅放到冬暖故面前的桌几上,动作很小心,好像那瓷盅是什么宝贝怕会摔了一般,面上的紧张也被慈笑所取代,“这是我从大厨房偷偷给小小姐拿的,小小姐快吃,要是凉了就不好吃了,小小姐吃完了也好把灯给熄了。”

    瓷盅的盖子被六娘打开了,一股淡淡的红枣味向鼻尖扑来,是一碗还温存着些热气的红枣小米粥。

    冬暖故看到六娘背上的衣裳几乎湿透,花白的头发也几乎被雨水打湿,然这盏瓷盅上却只沾着三两滴雨水,可见这一路回到这个院子六娘是用她的身子来给这盏瓷盅遮雨,然而,这只是一碗红枣小米粥而已,只是,而已。

    冬暖故微垂的眼里有变幻莫测的光闪过,却是没有接过六娘已经递到她面前来了的瓷盅,只是站起身就要往衣柜的方向走,却被六娘不解地拦住,“小小姐您还趁热吃,您要做什么我帮你去做,您快坐下快坐下。”

    “替六娘拿块干布巾擦身子,六娘的身子湿透了,这种时节容易感染风寒。”冬暖故含着浅淡的笑意道。

    “老奴……我自己拿就好,我自己去拿,小小姐您快些吃。”六娘说着,还不待冬暖故应声,便转身大步往衣柜方向走去,脚步有些急,生怕冬暖故会拦下她一般。

    冬暖故捧着瓷盅,却是没有要喝的打算,只是看着六娘的背影,当她看到六娘那因疾走而显得明显跛了的脚步时,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将手中动也没动一口的红枣小米粥搁到了桌几上。

    六娘只拿着布巾草草拍下自己身上的雨水便转身回到了冬暖故身旁,看到冬暖故竟是没有吃那小米粥,忽的一脸心疼焦急道:“小小姐您怎么不吃?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是不是喉咙又疼了?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六娘,我没事,我只是胃口不好,吃不下而已,你不用慌。”冬暖故拉过六娘的手,六娘那粗糙得近乎割手的手心让她的瞳眸猛地一缩,却还是温和道,“我喉咙没事,不疼。”

    “小小姐您要是真觉得难受就跟我说,我去向老爷给您求个大夫来,您始终是他的女儿,老爷不会不管你的,您好不容易能张口说话,可不能再没了声音,这样小姐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六娘说着,满是细纹的眼眶里竟有了湿意,冬暖故却是故作沉了脸显出不悦,六娘看出她的不悦立刻不再说这个话题,却还是心疼冬暖故道,“小小姐还是吃些吧。”

    “我吃不下,闻着便难受,六娘吃替我吃了就行。”冬暖故轻轻摩挲了一下六娘的手,清楚地感受着六娘那粗粝的五指及掌心刮过自己手心的感觉,眼里有淡淡的寒芒忽明忽灭。

    “那就留着给小小姐明天早上吃,如今天气凉了,放到明天早上也不会坏,只是冷了可能有些难下咽,明儿我再偷偷从大厨房给小小姐捎些别的吃的。”六娘一副死也不肯碰那碗红枣小米粥,冬暖故知道,六娘不是不想吃,她只是不舍得吃而已。

    冬暖故不再坚持,微微点头表示同意了,六娘慈祥一笑,将瓷盅的盖子盖好,作势就要去吹那盏豆油灯,冬暖故却拉过她的手道:“六娘先别急着吹,先和我坐一会儿说些话再吹掉也不迟。”

    “这……”六娘有些迟疑,眼中有紧张闪过,冬暖故只当没有发现,硬是要拉着六娘坐下,六娘却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道,“我不坐了,时辰不早了,小小姐身子骨弱,不能捱夜,小小姐该歇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啊。”

    “六娘累了么?”冬暖故松了六娘的手,静静地看着她。

    六娘忙答道:“是,是的,我也……我也累了,待小小姐歇下了,我也去睡了。”

    六娘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躲,好像怕冬暖故发现什么一般,冬暖故却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那六娘回屋去早些睡吧。”

    冬暖故说着,拿过了桌上的豆油灯,看着六娘道:“待六娘出了屋我再把灯熄了。”

    “哎,好好,我这就回屋去了,小小姐也早些睡啊,小小姐别忘了熄灯啊。”六娘忙应声,再不厌其烦地向冬暖故唠叨几句才出屋,而后站在窗户外等到冬暖故将灯吹熄了才肯离开。

    然,离开了冬暖故屋子的六娘却是没有回旁边她的屋子,而是又冒着雨跛着脚摸黑往院外的方向匆匆跑去了。

    夜色沉黑,衬得她的脚步跛得异常厉害。

    屋里的冬暖故并未睡下,重新站回了窗边,抬手轻轻将窗户半推开,看着六娘在雨夜中越显佝偻的背影,倏尔将目光定格在她跛得厉害的右脚上,似盈着星光的眸子冰冷如寒潭。

    下午时候,六娘的腿可还是好好的。

    冬暖故眼里淌着寒光,直到六娘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后的雨帘里再也看不到,她仍未收回目光,将右手轻搭在窗棂上,白皙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轻敲着窗棂,忽然,似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沿着墙根爬上了窗台,正朝冬暖故轻敲着窗棂的右手蠕动而来,借着屋外廊下那整个小院里唯一一盏残破不堪的小小风灯漏出的暗黄光线,发现那竟是一条四尺长短的剧毒银环蛇!

    此刻,粗长的银环蛇蠕爬到了冬暖故手边,张大蛇口就似要咬上她的手背,然冬暖故的目光始终落在雨帘里,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一般!

    然,只当那尖利的蛇牙眼见就要刺入冬暖故的手背时,它却忽地收了口,转而迅速地蠕绕上了她的手臂,冬暖故此时才收回目光垂眸看向绕在她右臂上的银环蛇,看着它将大半身子盘在她的肩上,朝她吐着猩红的信子,随后抬起手像抚摸小孩儿一般轻抚着银环蛇的脑袋,嘴角扬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在雨夜里显得诡异又寒冷如冰。

    “小银,你说,六娘这急匆匆是要到哪儿去?”冬暖故摸着银环蛇的脑袋,垂眸看着它,似在与它说话,又更似在自言自语,嘴角的弧度依旧森冷,“这座府邸里的人心,可真是奇妙。”

    被称作小银的银环蛇自然不可能应冬暖故的话,只是绕在她肩头蠕动着身子。

    片刻之后,冬暖故将窗户掩上,转而往屋门的方向走去,打开了屋门,小银得了屋子里的暖不愿再出屋,在冬暖故跨出门槛时倏地从她肩头爬下来,寻着屋子里暖和的角落躲着去了。

    冬暖故未介意,出了屋站在廊下,而后将手伸到廊檐外,掌心向上,任雨水滴落在她掌心,感受着真实的凉意,眸光沉静。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小半年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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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又一世

    冬暖故立在夜色里久久不动,直到她的裙裾被雨水溅湿也没有转身回屋的打算,她立在那儿,安静得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夜色里,冬暖故眸光微沉,她来到这个史上没有记载的朝代,来到这个人心各异的左相府已经小半年了,六娘对她的千般好她全都看在眼里,纵然她上一世坐着黑道第一大家族的第一把交椅练就了一颗冰冷的心,但是人非草木,焉能无情,六娘对她太好太好,好得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去注意她的举动,看她身上又带了什么红肿伤痕。

    在这个尊卑分明的朝代,在这个人人脸上都带着面具生存的相府,身为下人并且还是身为一个被相府弃之不顾的小姐的下人,不仅要承受得住冷嘲热讽讥笑怒骂,还要承受得住拳打脚踢腥辣巴掌,而六娘正是这样的下人,尽管她当初完全可以选择不随她一起回相府。

    而六娘每一次在相府里受了骂挨了打,回来时都从未和她抱怨过一句,甚至还极力掩饰着她身上的伤痕或者不适,她知,六娘这是不想让她担心不想让她和相府里的任何人起冲突,尽管她每一次都能发现六娘的不对劲,但每一次她都假装没有察觉。

    因为,她从不是多事之人,更不是同情心泛滥之人,上一世,她叱咤黑道却万万没想到会死在自己之手建立起的势力中,如今重活一世,她只想此生静好,无怨无争,旁人的事情,与她何干?

    只是这小半年与六娘相处下来,她渐渐地不能将六娘再当做旁人,因为没有哪个不相干的旁人会为了给她有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去受尽别人脸色与辱骂乃至拳脚,纵然她想要平静的生活,却不见得她能一再容忍旁人如此欺负她的人。

    她知,这座府邸里的人想要欺的不是六娘,而是她冬暖故,纵使她在旁人眼里是一个只敢躲在自己破院里胆小懦弱又口不能言的哑巴,还是有人见不得她好,只因她有着一张足以令所有女人嫉妒的脸。

    人心自古以来都是奇妙的,女人的心却又更奇妙,不过是一张与自己不相干的脸而已,却还是会嫉妒得想要毁掉,生怕这张漂亮的脸会抢了她们的一切一般。

    冬暖故站在廊下抬手抚着自己的脸,她能理解女人这样的心里却又觉得可笑,她在这个相府里住着最差的用着最差的吃着最差的,甚至自她进入这个身体以来她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座破败的庭院更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外人,但是这个府邸里的人眼里还是容不下她,还是觉得她像一颗钉子一样碍眼,令人生厌。

    呵——

    冬暖故心下冷笑一声,若是六娘今次回来身上再添新伤,那就别怨她出手了,她沉默,并不代表她能一再容忍。

    冬暖故再一次将手伸出廊外又接了一手的秋雨,正收回手时看到有一道身影正穿过月门进了院子来,一盏小小的风灯在那人手中摇晃,只见那人走得比较急,没有注意脚下的水坑便一脚踩了上去,使得她立刻恼怒咒骂出声:“什么破地方!”

    声音有些尖锐,是女子的声音,冬暖故听得出,这是这座左相府的嫡二小姐,她所谓的同父异母姐姐柳涟的贴身婢子巧金的声音。

    柳涟的人,这个时辰来此定要找出些什么事情来,自打原本的冬暖故回到这座相府便日日被当做下人来使唤,更是受尽她所谓的“亲人”的冷嘲热讽乃至侮辱,最后不堪忍受这样的日子跳湖自尽,她再次睁眼时,已非这个世界的冬暖故。

    也是自那一次,府里的人不敢再欺她太甚,然这小半年来她们明里暗里想要害整她的举动仍是不少,只是九成都是六娘代她受了,但她的存在只会愈来愈碍她们的眼,似乎只要她还活着,她永远都得不到她想要的安宁日子。

    冬暖故沉了面色,冷冷看着巧金往里走来,巧金因为方才不小心踩到了水坑是以低着头注意着脚下以防再不小心踩到水坑脏了她的绣鞋,所以当她来到冬暖故所在的廊下时还未注意到冬暖故的存在,待踏上了廊下的石阶收了手中的伞甫一抬头就险些撞到正站在廊下一动不动正静静看着她的冬暖故,风灯昏黄的光线打在冬暖故脸上身上半明半暗将她衬得如暗夜里的鬼魅一般,吓得巧金尖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然她却忘了她正踩在台阶上,这往后一退便踩了个空,重重地摔倒在地,砸起一地雨水,惊吓得花容失色。

    冬暖故依旧静静地站在廊下,微垂眼睑看着跟前模样狼狈的巧金,眼神冰冷若此时飞落的秋雨,那样冷得近乎可怕的眼神是巧金所没见过的,一时间她竟害怕得忘了尖叫忘了逃跑,只是圆睁着双眼,面色煞白,身体抖如筛糠。

    冬暖故只是冷冷看着她,忽而微微勾起了唇角,似笑,又非笑。

    然她面上这一小小的表情变化让惊吓不已的巧金终于看清了现在她面前的不是鬼魅,而且一个人,一个平日里她看不起的人。

    “八,八小姐?”巧金还是惊魂未定,出口的声音磕巴颤抖,然她说的是“八小姐”,而非平时里趾高气昂的一口一个“哑巴”。

    然而冬暖故却没有回答巧金,只是露出一副受了惊的表情往后退了几步,有些忐忑地看着还坐在雨水里的巧金,唇紧紧抿着彰显着她内心的害怕与不安,好似才发现巧金的存在一般,仿佛方才她眼里的冰冷寒凉不曾存在过一般。

    巧金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一认得出眼前的人是那个哑巴野种冬暖故,立刻从地上地上爬起来,怒火冲头第一反应就是想上前狠狠扇冬暖故几个巴掌,但她才抬起手却又想起方才冬暖故眼里不知是否存在过的冷得骇人的眼神,便只敢指着冬暖故就骂道:“你这个该死的哑巴没事大半夜出来装鬼吓人做什么!?”

    冬暖故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好像巧金是主子,而她是一个犯了错的下人一般。

    巧金本还想再骂,就在她张口的刹那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脚下窜过,待她猛的低下头看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

    巧金忽然觉得这个院子有些瘆人,不敢再多待,忙冲冬暖故厌恶地喊道:“我家小姐让你现在立刻马上到远芳阁去,若敢慢一步便等着你那老奴被送到厨房当劈柴的粗使婆子!”

    冬暖故缓缓抬头,那一瞬间,巧金似又在她脸上看到了那冰冷如刀的眼神。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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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下等人

    冬暖故的生父是南蜀国的左相,姓柳名承集,而她的母亲却是南蜀国京畿十七年前的第一名妓冬凌画,当年柳承集与她春风一度后她怀了身子,但当冬凌画生下孩儿后当初柳承集给她的承诺全部烟消云散,莫说给她名分,便是连那孩儿都不认。

    冬暖故生来便不能言,冬凌画独自将哑巴女儿拉扯大,眼见冬暖故一天天接近及笈年龄,而她却身患重疾不可治,为了给冬暖故日后能嫁个好人家,冬凌画用她的命终于换得柳承集点头答应让冬暖故回相府。

    只是冬凌画不知道,她拼死换来的女儿的“幸福”却毁了她。

    回到左相府后的冬暖故仍旧姓冬而不姓柳,因为柳承集并未给她取名,这便说明即便柳承集让她回到左相府却不承认她是他的女儿,她的存在只会给柳承集抹黑,柳承集又怎会认她,所以对于府里的人欺负冬暖故一事,他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连冬暖故投湖自尽,他都没有问过她一句看过她一眼。

    在这左相府里,可谓人人厌恶冬暖故,人人可欺她,其中欺她最甚的便是柳承集的嫡次女柳涟,在相府子女里排行第五,冬暖故则排行第八。

    远芳阁,正是柳涟的住处,当初的冬暖故投湖自尽的地方,就是在远芳阁附近。

    冬暖故随巧金来到远芳阁时,看到的情景让她已经平静了小半年的心刹那间变得阴桀,上一世想要杀人时的那种冲动在一瞬间冲上了心头。

    只因,一路从她的芜院走来这远芳阁,她已经想得到六娘定在受柳涟的欺辱谩骂与惩罚,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她见到六娘时,六娘正匍匐在柳涟的脚前伸着舌头舔舐着她的绣鞋鞋面!

    六娘只顾低着头是以没有发现冬暖故的到来,然面对房门而坐的柳涟却是在冬暖故还没有走到屋前廊下时便瞧见了她,仿佛要激怒冬暖故似的一边轻抚着自己涂满丹蔲的指甲一边故意扬声道:“舔干净了,否则本小姐让你的小姐三天之内都没有东西吃。”

    只见六娘佝偻的身子猛地一颤,将身子匍匐得更低,冬暖故能清楚地瞧见她撑在地上的枯瘦双手因为要支撑身子的重量而颤抖不已,以及听得她卑微的应声,“是,五小姐。”

    六娘的态度让柳涟很是满意,看着已然走到屋前廊下的冬暖故轻蔑地笑道:“贱人生的女儿是贱人,贱人的下人果然还是下贱的给人舔鞋的命。”

    “你说是不是,八妹妹?”柳涟轻蔑地笑着,瞧着正跨进门槛的冬暖故,在六娘惊得身子僵住的刹那用力将脚一抬,踢着六娘的下巴让她身子一歪险些跌到地上,只见六娘勉强稳住身子的同时慌张地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冬暖故,张嘴似想要说什么,然在柳涟面前她终是没有说什么,若是说了,只会让小小姐吃苦头而已。

    冬暖故自然是不会答话的,但她是哑巴却不是聋子更不是瞎子,不会看不到听不到柳涟明摆着借六娘来羞辱她,然她像是没看到也没有听到什么一般,面上神情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变化,这让每次看到冬暖故在她面前都会战战兢兢颤抖不已的柳涟顿时觉得她的面子和快感全无,这个一向胆小如鼠的冬暖故居然不怕她!?

    柳涟再一眼扫到浑身湿透的巧金,不由怒上心头,沉了声音命令巧金道:“巧金,过来。”

    巧金愤愤地剜了冬暖故一眼后走到柳涟身边,正张口要和柳涟数冬暖故的不是,谁知她才张嘴还未说出一个字,竟是先遭来柳涟狠狠的一巴掌,登时只见巧金的右脸肿得老高,可见柳涟下手之重,巧金不可置信得忘了抬手捂住自己生疼的脸颊,只愣愣地看着柳涟。

    冬暖故在心中冷笑,柳涟这是觉得巧金浑身湿透丢了她的面子,好歹是掏心挖肺伺候了她十年的婢子,真真是够无情的女人心,若是前一世,她必欣赏这样的女人,不过她已非前世的冬暖故了,那么这样的女人——

    就在巧金还没反应过来时,一直站在柳涟身后的巧银趁柳涟还未发话前连忙上前来将巧金一边往外推一边骂道:“还不快去换身干净的衣裳!?还在这儿杵着污小姐的眼吗!?”

    巧金这才捂着高肿生疼的右脸有些失魂落魄地退下,柳涟将目光重新移回冬暖故身上,眼神阴冷语气森冷道:“八妹妹,你的人打翻了我的汤,摔坏了我最喜欢的茶杯,我看她老了不中用了,就由八妹妹来代她受罚吧。”

    柳涟一口一声八妹妹,然在她眼里,冬暖故根本就是个连府中下人都不如的下下等人,她装模作样地称她一声八妹妹,她应该跪下来对她感恩戴德才是,居然还敢在她面前视若无人!?一个贱人生的女儿,给她提鞋都不配,只配给她舔鞋!

    柳涟说着,将自己的脚轻轻抬了抬,美眸紧紧盯着冬暖故,似施舍一般道:“这鞋,便由八妹妹来接着舔吧。”

    六娘一听柳涟居然敢这么侮辱她的小小姐,连忙膝行到柳涟脚边,求她道:“五小姐,错是我犯的,您就大人有大量,求您不要连小小姐也一起罚!”

    然,六娘的话音刚落,只见柳涟倏地抬脚,紧着在六娘肩头狠狠踹了一脚,踹得六娘佝偻的身子砰的一声跌在地上,面色煞白!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本小姐面前自称‘我’!?”柳涟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恶毒地盯着冬暖故那张令她嫉恨的脸,“还不赶快过来帮本小姐舔鞋!?别以为本小姐心情好叫你一声妹妹你就真当自己是这左相府里的小姐?你在这府里连个下人都不如,给本小姐舔鞋是你的荣幸!”

    冬暖故垂了眼睑,似听话地点了点头,在柳涟满意的眼神中慢慢向她走去,无人看见,她微垂眼睑下的双眸是如何的阴桀,如何的暗沉可怕。

    只见她走得异常缓慢,每一脚似乎都要整只脚掌都贴到地面上才会迈出下一步,这让柳涟很是不耐烦,又尖着声音道:“没长脚吗!?”

    冬暖故未理,正当此时,只听巧银一声惊恐地尖叫:“啊——蛇——”

    冬暖故停下了脚步,前一刻还瘫软在地的六娘在巧银的这一声尖叫声中竟倏地跳起身紧紧抱住了冬暖故,柳涟则叱道:“蛇什么蛇!这里哪里会有——”

    柳涟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断在了喉咙里,因为一条黑白相间,成年女子手臂粗细的银环蛇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上了她的脖子!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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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无所谓

    冬暖故回了她的芜院,六娘也只好跟着她回去,一路上六娘几次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看着走在前边没有打伞也没有要回头看她一眼或者停一停意思的冬暖故,六娘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然,一回到芜院里的屋子,六娘再也憋不住,立刻紧张道:“小小姐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会遭人话柄的!”

    “遭谁人什么话柄?”只听冬暖故轻轻冷冷一笑,看也未看站在她身后一脸紧张到不行的六娘,只自顾自在脱漆的衣柜里找出干净的棉巾来擦头发,淡淡的口吻和六娘的紧张形成鲜明的对比,“柳涟么?那也要她开得了口才再说。”

    小银的牙可不是装饰,它可以让人永远变成哑巴,而柳涟,太聒噪,也太碍眼了。

    冬暖故自顾自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六娘怔了怔后更紧张道:“巧金和巧银一定会说是小小姐放蛇咬的五小姐的!这样一来,大夫人会发怒的,老爷也会发怒的,到时,到时……”

    六娘不敢将话往下说了,只跛着脚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虽然她不知道府里怎么会有蛇的,但那是蛇啊,不知道五小姐只是昏过去了还是,还是——!?

    六娘兀自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到时会怎样?会杀了我?”冬暖故只是轻轻一笑,转过身来看六娘,“还是将我嫁给那身残体弱还像鬼一样的羿王世子眼不见心为净还顺便博得了王上的嘉赏?”

    冬暖故的话才说完,六娘已经冲到了她身边抬手捂住了她的嘴,紧张至极道:“小小姐不可胡说!”

    “杀我的话,想来他们是不敢了。”冬暖故拿下六娘的手,嘴角挂着无所谓的笑容“若真是把我嫁给羿王世子,我倒真是乐得离开这个左相府。”

    离开这个让她觉得根本不可能有清净可言的府邸,就算是她不认为那羿王府会是什么好地方,但好歹耳根能比在这里清净。

    “小小姐万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胡话!您是老爷的亲生女儿,老爷就算不待见小姐也不会怎样对小姐的!”六娘一见冬暖故是这么无所谓的态度,更紧张了,“还有那劳什子世子,小小姐可千万莫要再提!”

    柳承集不会怎样待她?冬暖故心中冷笑,只怕若是可以的话,让柳承集亲手杀了她这个亲生女儿,他定也不会有半分的犹豫与迟疑。

    她在这左相府在柳承集的心里算什么?怕是连一件东西都算不上,那么对于一件不想要的东西,他又会有何舍与不舍?

    “六娘,方才你不是说你累了要回房休息了?”冬暖故看着紧张的六娘,忽的转移了话题,而她这话题一转,六娘顿时便愣住了,而后慌张地低下了头不敢看冬暖故的眼睛,有些支吾道:“我……”

    “右腿裤管卷起来我看看。”冬暖故淡淡说着,一边脱下身上湿了雨水的外衫,语气虽淡,但却含着一种让人不敢违抗的命令口吻,令六娘一句话“不”的话都不敢说,只敢迟疑了片刻才弯下腰慢慢地卷起自己的右腿裤管。

    只见那卷起的裤管下,六娘的膝盖肿的老高,乌青一片,如此不算,在那乌青之上,还有大片摩擦而出的暗红血迹,冬暖故微微眯起眼,眼里有森冷的寒芒一闪而过,“柳涟所为?”

    六娘连忙将裤管放下,连连摆手,慌忙道:“不,不是的小小姐,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六娘觉得,自从小小姐小半年前大病一场醒来后便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不仅能开口说话了,也变得比以前爱笑了,可是有时候,小小姐虽然在笑,她却觉得那笑容冷冷的,还有小小姐说的话,明明温温淡淡的,却总让她觉得有种迫人的压力,让她根本不敢抬头看小小姐的眼睛。

    “六娘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不小心了?”冬暖故没有责怪,也没有揭穿六娘的谎言,只是从枕边取了一只细口瓷瓶交到六娘的手里,道,“这是消肿散,六娘回屋上了药早些歇着吧。”

    六娘拿着瓷瓶一动不动,心里既惊又慌,小小姐相信了!?

    “怎么了?可是方才被柳涟踢到的地方还疼?”冬暖故关心地问。

    “不,不疼!”六娘连忙摇头,趁冬暖故还没有发觉她说了谎话之前赶紧离开,“那我这就回屋上药了啊。”

    “嗯,六娘去吧。”冬暖故笑得温和,六娘有些慌张地离去。

    六娘离开后,冬暖故脸上笑意不变,忽地,那条黑白相间的银环蛇不知从哪儿溜了出来,盘在了冬暖故脚跟前。

    冬暖故蹲下身,摸了摸银环蛇的脑袋,浅笑道:“真是听话的好孩子,已经听得懂我的命令了。”

    冬暖故说完,用食指在银环蛇的脑袋上轻轻点了三下,银环蛇挪挪身子,窜到了床底,不见了。

    冬暖故依旧微微笑着,她可从不是走路喜欢整个脚板都贴到地上才迈开下一步,从来只会有人说她走路轻得不为人察觉,每一步都稳稳的用力下脚不适合她,当然,除了必要的时候。

    呵……聒噪自大的柳涟,你自认高高在上,那便让我瞧瞧你这条命能吊多久。

    冬暖故轻轻一笑,拿过桌上的烛台就要往床榻走,忽然,屋外有吵杂声和急急的脚步声传来。

    很快,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为首的两个家丁在踹开房门后连忙低头躬身退下,继而,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抬脚跨进了屋中。

    冬暖故手中烛台上的蜡烛烛火因为门被踹开有风灌进屋子的缘故晃了晃,冬暖故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忽然,男人旁边的妇人朝冬暖故怒斥了一声:“冬暖故,见了老爷还不行礼!?”

    哦?冬暖故仔细地打量着中年男人,没有惊骇,更没有向他行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来,柳涟那条命是快撑不住了。

005 生身父

    来人正是南蜀国当今的左相,冬暖故的生身父亲,柳承集。

    只见柳承集身穿官服,面上还带着明显的疲态,想来是刚从宫中回来,虽已值不惑之年的年纪,然却未见他的头上有丝毫霜白之色,若非他眼角两道细长的皱纹,只怕说他刚过而立之年也无人不信,尤是他那一双眉眼,纵是不再年轻,却依然煜煜,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的他是如何冠盖满京华,便是如今的他,也足以令许多女人倾倒。

    冬暖故也终是明白为何冬凌画至死都放不下他,不过,皮囊再好又有何用?

    柳承集虽说是冬暖故的生身父亲,但是打小冬暖故长到十五岁连自己的父亲长何模样都不知道,好不容易进了这左相府后,也只远远地瞧见过他的背影,若真要说,现下可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见到这个所谓的“父亲”。

    站在柳承集身旁的美妇人见冬暖故好像聋了一般依旧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打量着柳承集,不由又斥了一声:“冬暖故,你竟如此不知礼数!”

    冬暖故这才将视线移到那妇人身上,只见妇人一身绫罗,暗红牡丹绣于裙摆,朱钗满髻,细眉柳腰,杏眼朱唇,倒端的是个美妇人,且又能站在柳承集身边说话的,想来是这府中柳承集而今最疼爱的女人,林彤儿林姨娘。

    冬暖故依旧没有反应,站在门外不能进屋的六娘单是看着都为她着急,两只手紧紧攥着手心都生出汗来,林姨娘张嘴似又要再说什么,却被正微微蹙着眉心的柳承集抬手止住了。

    就在冬暖故打量着柳承集的同时,柳承集也在打量着这个他从未瞧过一眼的女儿,他甚至有些惊讶,这个听府中人都说软弱胆小的女儿见到他非但不觉畏惧,反倒敢如此大胆地与他对视甚至打量他,那不惊不慌的眼神……倒是和她的母亲有些像。

    不过,再像又如何?

    “为何放蛇咬涟儿?”少顷的沉默,柳承集开口了,声音冷冷沉沉的,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这座府邸的主人,怒了,然他面上却未见任何怒容,有的只是冰冷,恨不得一把掐住冬暖故咽喉的冰冷,“你可知涟儿现在正命悬一线?”

    六娘一听柳承集这话,忙吓得不管她前面站着谁拦着谁,她竟卯足了气力猛地冲了进来,冲到冬暖故面前,将冬暖故护在身后朝柳承集“扑通”一声跪下了身,替冬暖故乞求道:“老爷,蛇不是小小姐放的!小小姐成日就在这芜院里呆着,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可怕的东西!求老爷明察!”

    冬暖故微微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身前六娘佝偻的背,嘴角牵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心下冷笑。

    六娘,你瞧,这就是你所谓的不会拿我怎样的我的‘父亲’,他说的可是“为何放蛇咬涟儿”,而不是“是不是你放蛇咬了涟儿”,他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叫出口怕脏了他的嘴,他根本就不需要听任何解释,因为他已经认定我就是那想将柳涟置之死地的人。

    凌画娘亲,你瞧,这就是你拼死也要将我送回的地方,这些人多有趣不是?这真是个“好父亲”不是?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家小姐还没有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奴才来说话!?”六娘的求饶声刚落,林姨娘柔软却厌恶凌厉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人,替老爷将这个不懂事的奴才拖下去!”

    柳承集沉默,当做默许了林姨娘的命令,即刻有两名家丁从后边冲上前来,作势就要抓起跪在地上的六娘,破旧的小屋一时间涌进这么多人,瞬间显得异常狭小。

    然,就在家丁向六娘伸出手时,冬暖故往前跨了一步,站到了六娘身前,面色未变,只是用那淡淡的眼神轻轻瞟了两名家丁一眼,那眼神并不凌厉,但却成功地让两名家丁不约而同地定住不敢再向六娘伸手。

    他们也说不清他们为何会如此,明明只是个瘦弱的小姑娘,明明不过是凉凉淡淡的一眼,却让他们觉得身子如被冰刃钉住,不敢再在那样凉凉淡淡的眼神中动一动,仿佛只要他们敢动一动便会粉身碎骨一般。

    这样的感觉,让两名家丁身子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还不动手!?”林姨娘再一次发号施令,极度的不耐烦。

    “小小姐,您说话啊!您快跟老爷说不是您放蛇咬的五小姐啊!”六娘急得脸色有些发白,抱住冬暖故的腿求她道,“小小姐您快和老爷说啊!”

    所有人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六娘,好像她在说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一般,她的小小姐是个哑巴谁人不知?她还求她说话?这老婆子是急得疯了吧?

    冬暖故微微别下头,看向正在急急求她的六娘,只一眼,六娘即刻噤口不说话了,因为,她又在小小姐笑着的眼神里看到那种冰冷的感觉!

    而此时,柳承集的眉心已经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看得出,他的耐心就快要用完。

    冬暖故却不在意柳承集此时的脸色,只是将眼神移到了床头的柜子上,六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即刻会意,忙站起身道:“我这就去为小小姐拿纸笔!”

    她老糊涂了!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了小小姐已经会说话的事实!

    林姨娘似乎还想再发号施令,但是看了一眼柳承集的脸色后她选择了沉默。

    柳承集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冬暖故身上未曾离开过,似乎在找寻什么,探究什么。

    冬暖故仿佛未注意到柳承集的视线一般,还未待六娘取来笔墨纸砚,她只将食指在面前圆桌上放着的半盏冷茶一蘸,就着斑驳的桌面写下了两个字。

    见冬暖故要写字,柳承集将眉心蹙得更紧一分。

    然,当冬暖故的手指离开桌面时,在此的所有人都为她倒吸一口凉气。

    “证据?”柳承集拧着眉心,盯着桌面上用茶水写的两个字,缓缓将这两个字吐出口。

    冬暖故看着他,面含浅笑,不慌不乱。

    柳承集忽然一声令下:“搜!”

006 亲自审

    柳承集是真的怒了,怒得想一手掐死冬暖故的心都有,这是冬暖故在他眼里读到的。

    冬暖故此前虽从未真真见过柳承集,但从六娘的口中以及这具身子原本的所见所闻,她可想象得到柳承集是一个不能容忍旁人对他说一个“不”字的人,更何况是一个他连瞧都未曾瞧过一眼却敢与他直视的女儿,一个生死与他不相干的女儿。

    当一个人已然高高在上时,人命在他面前就如同蝼蚁一般,贱如草芥。

    就当家丁正准备在冬暖故这小小的屋子里翻箱倒柜时,突然屋外有女子急切的声音响起,细听,是巧银。

    巧银一身湿漉漉地冲到脸色阴暗的柳承集面前,气喘吁吁道:“老……老爷!大夫让您快些,快些过去!”

    “大夫说了什么!?”柳承集的面色愈发的阴暗,向巧银凌厉问道。

    “奴婢,奴婢不知!”巧银被柳承集的脸色和语气吓住了,忙哆嗦着道,“大夫没说,只让奴婢跑着来请您尽快过去。”

    柳承集眼神一暗,转头看了冬暖故一眼后对正等待他命令的家丁吩咐道:“看着她!”

    柳承集说完,用力一拂袖,转身离开了狭小的屋子。

    林姨娘看着柳承集的脸色不好,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跟柳承集说别动气别动气,说到最后竟是遭了柳承集狠狠一甩手将她甩开了好几步距离,甩得林姨娘半天回不过神儿来,因为平日里柳承集对待林姨娘都是怜香惜玉的态度,少见如此态度,可见此刻柳承集心头的怒火有多盛。

    “还不快跟我去瞧瞧涟儿!杵在那儿做什么!?”柳承集又冲林姨娘低吼了一声,林姨娘忙撑着伞重新跟上了他的步伐,只是这一次不敢再说一句话。

    屋子里,六娘还战战兢兢地回不过神来,看到柳承集离去,再看到两个负责留下看着冬暖故的家丁出了屋守在两侧,忙到冬暖故跟前将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边检查边道:“让我看看小小姐有没有伤着哪儿!?”

    “六娘你说,柳涟会不会死?”就在六娘瞎担心时,冬暖故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将音量压得低低道。

    因为背着光,六娘看不清此刻冬暖故脸上的神情,她只觉得小小姐是在笑,但是她为何觉得身子冰凉?

    六娘愣住了。

    “折腾了一夜,该休息了。”冬暖故松了六娘有些僵硬的手,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依旧将声音压低得只有六娘一人能听到,“我要睡了,六娘要回屋么?”

    “不!我就在这儿守着小小姐!”六娘忽然变得激动,刚刚那一瞬间一定是错觉!小小姐还是个不懂事的可怜孩子,不可能给人心惊胆寒的感觉,“来,小小姐你睡,我给你掖被子。”

    “那便随了六娘了。”冬暖故没有说什么,只是弯腰脱了鞋袜,拉起被子,闭上眼径自睡了去。

    偶尔晃动的火光下,六娘看着冬暖故的睡颜,替她掖了掖被子,沉重地叹了口气。

    紧闭的眼睑下,冬暖故的心却一直清亮着。

    人命,在这个世间,到底算什么?

    冬暖故没有睡着,六娘却是坐在她床边一下一下地打着盹儿,看来是累极了。

    桌上的豆油灯就要烧到油面了,火光已经变得很微弱,冬暖故没有吵醒六娘,只是坐起身,慢慢地将鞋袜衣裳穿上,扯过床上的软被轻轻盖到六娘身上,继而才慢慢走到门边,抬手,将紧闭的房门轻轻打开了。

    应该快到时辰了。

    当冬暖故打开房门的时候,负责看守她的两名家丁两眼也正疲得不行不断点着头,朦朦胧胧中似乎听到有开门的声音,再揉眼一看,两人在看到冬暖故的一刹那都吓了一跳,张口就想骂她半夜没事做出来做什么的时候,坠挂在廊下的风灯竟突然啪一声掉到了地上,火光烧了灯罩,顷刻又被雨水打上。

    一瞬间的明亮与一瞬间的黑暗让两名家丁双腿发颤,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只闻风声雨声还有对方紧张地呼吸声,忽然,其中一人磕磕巴巴地向黑暗中问道:“八八八八……八小姐?”

    只是,回答他的依旧只有风声雨声,他忘了,八小姐是个哑巴!

    半晌,屋内微弱的灯火透过破败的窗户纸落到外边来的浅浅光线令人能稍微多看清些眼前事物,就譬如此刻的冬暖故,只是静静地站在廊下,昂头看着墨黑的苍穹,似在等待着什么。

    两名家丁不约而同地咽下口唾沫,面面相觑,这八小姐,怎么这么瘆人……

    忽然,芜院月门方向的地方有火光闪烁,一点,两点……八点!

    很快,那火光便伴随着急急的脚步声来到了冬暖故面前,继而是府中左管事柳路阴沉的脸在冬暖故面前放大,大喝一声道:“将她带到前厅!老爷要亲自审她!”

    呵!冬暖故心下冷笑,柳承集居然这么看得起她,居然让这么多人来“请”她。

    柳路用的是一个“审”字,而非“问”字,柳涟这是咽气了?柳承集要大发雷霆了?

    柳路话音惊醒屋中的六娘,待她冲出屋,冬暖故已经走出了廊下。

    “小小姐!”六娘惊呼。

    冬暖故没有回头,径自往前走,她两侧的家丁也不敢拿她,只敢紧跟在她身边。

    柳路拦住了六娘的跟随,盯得她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风灯在风雨中摇摆,芜院外的黑暗中,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无人察觉。

007 突来客

    柳涟的确是死了,银环蛇的毒是剧毒,大夫赶来的时候蛇毒已经侵入血管心脉,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凶手,也的确是冬暖故,只是没有人知道,就算整个相府上下都一口咬定她就是凶手,只要他们拿不出证据,她就永远是清白的,只不过,他们永远也不会找得到证据,因为,她杀人从来不会留下证据。

    对于整个相府的冷嘲热讽和欺人太甚,冬暖故本是不打算去计较,因为这一世,她不想锋芒太露,所以能忍则忍之,然,忍无可忍之时,便无需再忍,甚至可以残忍。

    对于柳涟,她本也只是想给她个教训而已,只是,她已经挑战了她忍耐的底线,所以,她该死,早在她来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柳涟就该死了,她逼死了原来胆小懦弱的冬暖故,本该偿命,若她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人太甚,或许她的命能留得久些,可惜,她太自负太愚蠢,死不足惜。

    前厅中,除了那因突然失去女儿而昏厥的相府正牌夫人冯氏外,整个柳家的人包括左右管事都整整齐齐的坐在厅中,所有人的视线从冬暖故踏入前厅门槛的那一刻开始都齐刷刷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冬暖故站在众人逼视的偌大前厅中,面对着盛怒的柳承集,她只是将头垂得低低,全身瑟瑟发着抖,一副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的胆小模样,与之前柳承集在芜院看到的她判若两人,直让柳承集认为之前是他出现了错觉,这个胆小怕事的女儿,怎么可能有那样冷静得冰寒的眼神。

    厅中的所有人也都不能相信,这样一个成日只会任人欺的胆小鬼怎么敢杀掉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嫡次女柳涟,而且用的还是蛇,这更不可能,可,若不是她杀,还有谁会杀了那个嚣张的柳涟?

    所有人,包括柳涟与柳涟同系一母的姐姐柳漪心里都有着同样的疑问,会是谁杀了柳涟?而除了柳漪与柳承集外,所有人心里还有个同样的想法,那就是——不管是谁出的手,都是柳涟她活该。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好戏,没有任何人会想得到此刻正瑟瑟发抖的冬暖故,在笑。

    “啪——”就在偌大的前厅静得只闻众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时,坐在主位上的柳承集忽的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甩到冬暖故面前,滚烫的茶汁泼了她一身贱到她的脸上脖子上有些灼烫,茶盏掉在地上啪地碎了一地,也吓了所有人,包括冬暖故。

    突来的茶盏让冬暖故惊恐地抬头看了一眼柳承集,身子抖得更厉害了,面色也是惨白惨白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她的眼神是惊慌害怕的,好似随时都会害怕得昏过去一般,然她却又是倔强的,纵使再怎么惊慌害怕,她都是颤着腿站着不肯跪下,好似一跪下就是承认了她是杀害柳涟的凶手一般。

    旁人永远看不到冬暖故眼底的寒潮,装可怜装无辜装清白论演技她绝不输于任何人,但是要她向旁人下跪,绝不可能,因为在她的字典里,从没有“屈膝”两个字。

    “去看查得怎么样了。”柳承集看也未看冬暖故一眼,只冷冷地向站在门边的柳路道,从他大幅度起伏的心口可以看得出,此刻的他,在隐忍着所有的怒气,只等待着爆发。

    “是!老爷!”柳路连忙应声,迅速退下了。

    冬暖故依旧倔强地站着,厅中的所有人依旧在猜测着,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惹怒了柳承集成为殃池之鱼。

    偌大的厅堂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柳承集冰寒盛怒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的脸膛,最终定格在冬暖故的脸上,随之缓而冷漠地开口道:“你可知涟儿已经死了?”

    话是对冬暖故说的,可是就算在这种气得人需要点名道姓的时刻,柳承集依旧不愿道出冬暖故的名字,好似她的名字会污了他的金口一般。

    冬暖故惴惴不安地抬头,不明所以又瑟瑟发抖地飞快看了一眼柳承集,复迅速地低下了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只听柳承集又道:“涟儿才十六岁,她是你的姐姐!”

    冬暖故心中冷哼一声,十六岁与她何干?姐姐?呵!这就可笑!这个府里有谁当她姓柳了?又有谁当她是八小姐了?她可高攀不起这个府里的人。

    柳承集说完这两句话又沉默了,只定定盯着冬暖故看,好似能在她身上盯出所谓的证据一般。

    时间在一点一滴流走,依旧没有人敢说话,只有烛火在摇晃,也不知过了多久,柳路去而复返,神色紧张,厅中众人瞬间将目光全部移到了他身上,除了冬暖故。

    就当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来说查到冬暖故杀死柳涟的证据时,只听他紧紧张张跑到柳承集身边附在他耳畔小声说着些什么,柳承集面上一惊,倏地站起身便要往外走。

    正当此时,院子里传来年轻男子轻轻的笑声:“左相府里这大晚上的还这么热闹,是在做什么啊?”

008 右丞相

    “左相府里这大晚上的还这么热闹,是在做什么啊?”只听院子里有年轻男子轻轻的笑声在雨夜里响起,声音极为温润好听,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便已让众人迷醉,待见到那自雨中缓步而来的颀长人影时,厅中众人均被来人惊艳得险些止住了呼吸。

    来人是一名二十四五岁的锦衣华服男子,容貌艳丽,纤妍洁白,螓首膏发,自然娥眉,美得便是连自认姿容貌美的柳家一干女儿只看他一眼便已自惭形秽,只见他身穿一件深紫色流云纹锦缎长袍,外罩一件织锦薄纱衣,嘴角微微上扬,笑得如春风般和煦,美得耀眼。

    “诸位怎么都站起来了?都坐都坐吧,我这人很随和的,诸位不用这么热情地都站起来迎接我的。”只见男子边跨进门槛边笑盈盈道,言行举止随意地好像是回到他自己家里一般,美眸轻扫过愕然的众人面上后继续浅笑道,“诸位只当我是自己人就好,介意了可就不好了。”

    男子丝毫不在意所有人错愕的神情,甚至不在意柳承集那一张惊愕过后阴沉到极致的脸,依旧笑吟吟的,好像完全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不速之客一般。

    本是正坐在主位上的柳承集脸色原本就不佳,在见到男子时一张脸可谓好似狂风暴雨前的阴沉,随后慢慢站起身,盯着一脸笑意的男子冷冷道:“不知右相大人夤夜到访,所为何事?”

    柳承集的话才一出口,众人皆惊,不约而同地再一次将目光全都锁在男子身上,除了背对着厅门而站的冬暖故。

    然冬暖故心下却还是稍稍吃了一惊,南蜀国右相楼远?

    南蜀国的丞相之位分左相与右相,两相地位等同,共同辅佐皇帝治理国政,典领百官,无所不统,柳承集任左相一位已有十年,理应当是王上跟前的红人,然众所周知,如今柳承集在王上跟前的地位却远远不如右相楼远。

    而这右相楼远,坐上这右相之位不过短短两年而已,且年纪才二十又二,尽管他才华横溢古往不及,然他在朝中毕竟只是一个新人而已,非但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右相的位置,且还跃到了柳承集之上成了王上跟前的红人,这其中因由无人得知,却也因为此,南蜀国上下都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右相猜测不已,茶余饭后的话题也是关于右相楼远的居多。

    有传闻右相楼远聪明绝顶无所不知,有传闻他琼姿花貌尤比女人美,甚至有传闻他是女扮男装入朝为官所以他才会入了王上的眼成了王上跟前的红人……

    然传闻毕竟只是传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没能亲眼见到右相本人不可确定传言是否属实,不过听着这个声音,冬暖故能确定所谓的女扮男装不过是传闻而已,来人的声音虽然柔和动听,却也只是男人才会有的声音,且倘他真是女扮男装,这两年来不可能不被柳承集抓住把柄,又怎可能在朝中压柳承集一头。

    至于他是否如传闻中所说的倾国倾城,依这些女人们的反应看,想来传言也是真的了。

    不过,这右相楼远深夜到此,意欲为何?

    “无事无事,远不过是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而已,左相大人不必招呼远,远自便就可。”就在众人心中都猜测这楼远深夜到左相府来究竟是为了何事时,楼远也不待柳承集说可还是不可,便自行找了个空着的椅子坐下,真真如他所说,很是自便。

    柳承集看到楼远这般,眸子缩了缩,然后毫不给楼远面子下逐客令道:“柳某正在处理些家事,只怕右相大人在此会多有不便,是以右相大人还是请先回吧,他日柳某再亲自登门拜访。”

    “家事?是何重要的家事值得左相大人深夜不睡唤了整个府的人都坐在这儿?”谁知楼远非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是热情道,“那远是来得正好了,既然左相大人以及诸位深夜了都还要处理的事情必然是大事或者重要的事情,既然是重要的事情或者大事那便必然是难解决的事情,既然是难解决的事情,远这一趟也可算是来对了,或许能左相大人解决了事情也不一定。”

    “……”柳承集脸色更阴沉了。

    冬暖故只觉这个楼远很是有意思,不由勾唇无声地轻轻笑了,然她才稍稍勾起嘴角便觉有一道视线落到了她身上,冬暖故稍稍抬眸,一抬眸便对上了一双盈着吟吟笑意的皎皎美目,却正是楼远。

    不过一眼,冬暖故已知传言非虚,而楼远在看到冬暖故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及她与他视线相接时的平静,那一双似乎总在浅笑的眼眸笑意更浓了。

    “不知左相大人想要处理的是什么事情?告诉远一声,远才能和诸位一同帮左相大人解决。”楼远似乎真的没有察觉他真就是个不速之客,非但没有自知之明赶快离去,反是一直说个没完,也丝毫不在意众人看他的眼光。

    “不过是一些家事而已,不敢劳右相大人费心。”柳承集冷冷答道,正想着要怎样才能将楼远这尊“大佛”请走以及正待开口让厅中女眷先行回屋时,只听楼远像发现了什么值得他高兴的事情般轻拍了一掌后笑道:“素闻左相府的七位女儿均生得美貌如花,今日有幸得见果真名不虚传,远明白了,左相大人深夜未睡,实是在为王上分忧,正在从自家女儿里选出配得上羿王爷世子的女儿,左相大人家的每一位女儿配上羿王世子都是绝配,左相大人真是太值得远敬佩了!”

    “——!?”在座众人惊,包括柳承集,尤其是庶女柳清,在听到楼远的话时竟惊慌得倏地站起了身,若非她的生母三姨娘在第一时间迅速地用力掐了她一把,她险些都要叫出声来。

    不止柳清,在座的未出阁的女儿们都惊惶不已。

    她们死都不会嫁给羿王世子!

    冬暖故微垂的眼睑下眸光清涟,有淡淡的笑意,原来是因为这个。

009 何许人

    羿王世子何许人也,竟会让柳家的女儿这般害怕嫁给他?不,说得更准确些,是整个京畿所有高门贵族家的女儿都害怕嫁给羿王世子。

    羿王司皓珩是王上司皓玦的兄长,在当年先皇驾崩之前是先皇膝下第一个封王的皇子,其势力已与当年还尚是太子的司皓玦比肩,先皇驾崩后朝中势力不稳,新皇司皓玦将南蜀国最大土地也最肥沃的封地南岭郡赐给羿王才得以稳住羿王势力。

    如今,羿王居于南岭郡内,坐拥南蜀国最肥沃的土地,南岭郡每年的收成足以抵得上半个南蜀国的收成,然羿王却从未向宫中上供,且羿王自当年前往封地后就再也未回过京畿曹城,即便是王上召见,他也敢藐视王上诏令拒令不接,其之野心可见一斑。

    世人都知,当年先皇在世时最喜爱也最看中的皇子是羿王司皓珩而非太子司皓玦,传闻当年若非先皇突然驾崩,很是有可能会废了太子而改立羿王为东宫,是以太子坐上帝位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处理朝乱而是先赐予羿王封地让他远离京畿。

    朝中人也都知,羿王不仅拥有着南蜀国最大的封地且还有着连王上都忌惮的势力,而王上,想必一直都在想着如何除掉羿王这股已然威胁了皇权的势力,只是羿王在南蜀国的势力已然坐大且远离京畿并不受皇命,想要将其势力连根拔除绝不是简单之事,且在最近这几年,王上与羿王之间更有剑拔弩张之势,然这个月初,王上居然传下旨意,要在京畿的高门之中为羿王世子选妃!

    且莫论王上这样的旨意背后到底意欲为何,但所有人都明白,羿王世子妃这个位置定不会好坐,更何况还有传言说羿王世子身残体弱还不能人事,这样的府邸,这样的男人,还有哪个姑娘愿嫁敢嫁?拖了自己一辈子不说,还有可能会拖进整个家族。

    是以这近半个月来,整个京畿城南与城北不论黑夜还是白日都静如死水,生怕只要弄出一丁点动静哪怕夜里多点一盏灯都有可能成为那还未确定下来的羿王世子妃的娘家。

    也是以整个左相府这大半个月入夜来几乎不打灯,就算今夜府里死了一个嫡次小姐,左相府也只是在前厅里打起了六盏灯而已,然就似乎就是六盏灯,引来了最不该引来的人。

    左相与右相是死对头,整个京畿的人都知道。

    冬暖故识趣地稍稍退到一边,将“舞台”让给楼远,依然低着头,嘴角却依旧轻轻上扬。

    因着柳清方才那突然站起的举动,楼远便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随之一脸欣喜道:“素闻柳四小姐花容月貌,喜穿浅绿色裙裳,若远没有猜错,这位小姐想来便是柳四小姐吧?”

    当楼远的注意力落到柳清身上时柳清本就紧张不已,再听到楼远这一句,柳清那张的确是花容月貌的脸刷的白了,她下意识地想要起身逃离楼远的视线,三姨娘先她一步拦到她的面前激动道:“清儿身患重疾怕是无福伺候羿王世子了!若真是嫁过去只会给羿王府添了霉气!”

    三姨娘说得紧张激动,柳清立刻配合地用帕子捂着嘴用力地咳嗽起来,只听楼远有些可惜道:“肺痨?左相大人该是赶紧找人给四小姐瞧瞧才是。”

    楼远自顾自地给柳清定了一个“肺痨”症,使得柳清真的一口气呛在喉咙咳得更厉害了,三姨娘本想反驳,但在柳承集一个冷得不能再冷的眼神下只能闭嘴默认,肺痨也总比嫁到羿王府强!她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还指着把她嫁给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去好给她长脸享福!

    没有了柳清这个目标,楼远含笑的目光再次移动了起来,滑过柳家女儿那一张张美丽却又惊惶万分的娇嫩脸庞,最后定格在坐着离主位最近的嫡长女柳漪身上,笑得眼角弯弯,“又闻左相大人家的大小姐最是清丽脱俗,有如仙子下凡,这位想来便是——”

    然楼远的话还未说完,柳承集便站到了柳漪身前,阻绝了楼远的视线,冷冷打断了他:“柳某自家女儿的终身大事还轮不着右相大人来操心。”

    柳承集的举动让在座所有柳家女儿以及姨娘们也都一种怨恨嫉妒的眼神盯着柳承集身后那当真如楼远所说的清丽脱俗如仙子下凡般的柳漪,她们心中都有一种嫉妒的想法,凭什么她柳漪最能得到宠爱与庇护!?

    冬暖故也冷冷一笑,柳承集,可还真真是宠爱他这个嫡长女。

    柳承集从来没有想过要和羿王爷扯上关系,因为他一直在支持的人可是当今太子,呵呵……冬暖故微垂的眼睑下尽是冷冷的笑意,在柳承集再次张口前迅速抬起右手,毫不犹豫地将食指咬破——

    柳承集只冷冷盯着楼远,“而且,柳某也没有与羿王爷结为亲……”

    柳承集冷冰冰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本已退到一旁的冬暖故再一次走回了厅子中央,她的举动打断了柳承集的话,也引得了楼远以及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她抬起自己的左手,让她的左手掌心向着楼远。

    楼远眼里笑意渐浓,厅中看着冬暖故左手掌心的众人均倒吸一口凉气。

    只因冬暖故的左手掌心里写着两个腥红的字——我嫁。

010 八千金

    楼远看着冬暖故那张容貌较之柳漪更甚一筹的脸以及她左手掌心里“我嫁”二字,眼里浓浓的笑意只是一闪而逝,随之被一抹迟疑所取代。

    “这……”楼远脸上看看冬暖故又看看脸色阴沉又铁青的柳承集,有些为难道,“王上的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羿王世子妃只能从高门之中选,据远所知,左相大人只有七个女儿,这位……”

    楼远的话并没有说完,但他那自我截断的话却已说得很明显,这个突然冒出来愿意嫁给羿王世子为妻却身穿粗布衣裳的国色女子不是左相府的女儿,若她不是左相府的女儿,那——

    楼远未说完的话话音刚刚落,柳承集正想要说什么,却被激动的柳沁抢先一步道:“右相大人,她是父亲的八女儿!并不是府中的下人!”

    柳沁一心只想着让楼远的主意打到别人的身上去,完全没有注意到柳承集那恨不得要堵住她的嘴的气愤眼神,因为她太紧张太害怕了,害怕楼远若是没有选中冬暖故的话会将她拉出来,因为她方才清清楚楚地感受得到楼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最久!

    “这位小姐是左相大人的八女儿?左相府的八小姐?”楼远微微蹙了蹙眉,似乎不相信,“远为何从未听说过左相大人还有第八个女儿呢?”

    也合该他不相信,因为有谁家的小姐穿着连下人都不如的粗布衣裳,有谁家的小姐大半夜的还在受着父亲的审讯,又有谁家的小姐明明存在着却又不被世人知晓?

    冬暖故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柳承集越是不想和羿王扯上关系,她就越是要嫁给羿王世子,反正她已经不想再在这个嘈杂的府邸住下去,既然要换地方住,她不介意将柳承集乃至整个左相府脱下水。

    而她完全不用担心她做不成这羿王世子妃,因为她从楼远眼里方才那一闪而逝的浓浓笑意看得出,他今夜必要在这左相府里挑出一个女儿来做这羿王世子妃,这个女儿不管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将左相府与羿王府扯在一起足矣。

    现下他眼里的疑惑不过是装出来的而已,不过只要她的目的能达到,他装与不装都与她无关。

    柳承集呵柳承集,欠下的债,不仅要还,可还付出代价的。

    “因为冬……因为八妹一直养在府外,所以右相大人自然不知道了!”柳沁根本不给柳承集张口的机会,楼远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她便又急急接口道,一急便变得有些口无遮拦,她这话一出让厅中大半的人都微微蹙起了眉,柳承集终于忍不住喝住了柳沁,“沁儿!”

    柳承集的一声喝令柳沁忙闭上了嘴,然她看着楼远还微微蹙着的眉心似还想要再说什么,四姨娘忙跑到她身侧按住了她的嘴,以免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得柳承集生气。

    然,已经晚了,不该说的已经说了。

    “原来是左相大人一直养在府外的女儿而已。”楼远面上重新挂起了浅笑,却是稍稍咬重了“养在府外”四个字,看到柳承集的脸色变得更加铁青后笑意更深,柳承集立刻为自己辩解道,“右相大人误会了,并非如右相大人所想那般。”

    柳承集将双手紧握成拳,很是咬牙切齿,谁知楼远却曲解了他的意思,道:“左相大人不必紧张,既然也是左相大人的千金,就算是一直养在府外也不打紧的。”

    “不是——”眼见楼远曲解了自己的意思,柳承集忙道,然楼远像看不到他还要说什么一般,只自顾自地后知后觉道,“不过远瞧着左相大人方才似乎是在审讯这位八小姐,该不会是八小姐是犯了什么大错让左相大人夤夜不睡唤了全家人到这前厅来审八小姐,而不是深夜未睡特意为羿王世子选妻吧?”

    没有人回答楼远的问题,抑或说没有人敢回答他的问题,因为谁都不敢再挑战柳承集的底线,然冬暖故却在此时点了点头。

    柳承集的眼里在那一瞬间迸出了杀意,冬暖故却视而不见,只是又恢复了那副怯怯的胆小模样,深深地低着头,双肩轻轻地颤抖着,那模样就像一个长年被虐待的可怜儿一般,令柳承集气得浑身发抖。

    冬暖故眼底的冷笑更甚,柳承集愈是不想承认的事实,她就愈是要将之公之于众,既然他不愿承认她这个女儿,她又何必像这府邸里的所有人一样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呵呵,原来这位小姐真的是左相大人的八千金,方才是远眼拙了,还望左相大人见谅。”楼远眼里没有过多的惊讶,更多的只是“原来如此”的笑意。

    就在楼远浅笑时,柳承集向一旁的柳路递了一记眼神,柳路会意,立刻往冬暖故的方向走来。

    柳路是练过拳脚的人,冬暖故用眼角的余光睇了柳路一眼便知他想要做什么,冬暖故眼神一凛,柳承集这是在楼远面前沉不住气了?

    然,只当柳路还差三步便要走到冬暖故身侧时,楼远竟忽地一个侧身挡在了柳路面前,将冬暖故挡在了身后,动作突然却又显得自然而然,令柳路立时定下了脚步不敢再往前随后往后倒退了两步,转头紧张地看着柳承集。

    冬暖故眼底有光流转,柳承集将双手拢得更紧了,只见楼远像是什么也没有察觉般依旧浅笑着,“八小姐既然将芳心许与了羿王世子,左相大人该是为八小姐有个好归宿高兴才是。”

    楼远不给柳承集说话的机会,“既然如此,史官大人进来吧。”

    楼远的话音才落,一名身穿深褐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抱着一本簿子走了进来。

    众人惊,柳承集不可置信地看着楼远,他竟是将史官带了来!?

    “史官大人就写,左相大人体恤王上夤夜为王分忧,终决定将贵府八千金许配给羿王世子,可写好了,回宫了好让王上瞧。”楼远的声音如泉水汩汩般好听,然说出的话却令在坐的众人一次惊比一次。

    柳承集想要阻止,史官已在簿子上落了笔。

    至始至终,楼远都没有问过冬暖故一个问题一句话,他甚至不疑惑她为何不说话而是咬破手指在手上写字,冬暖故知道他根本不在意他选中的是左相府的哪一个女儿,甚至不在意她是哑子还是瞎子或是瘸子,他在意的只是有这么个人而已。

    只要有这么个人将左相府和羿王府连系在一起,这个人不论是左相府的哪个女儿,都无关紧要。

011 我愿嫁

    楼远离开左相府时雨依旧在下,他在离开前笑看了冬暖故一眼,意味深长。

    冬暖故是一路淋着冰凉的雨水回的芜院,她没有撑伞也没有打灯,只独自一人走在左相府里最黑暗也最荒寂的小道上,闲然自得的缓慢脚步与这寒凉雨夜以及她浑身湿漉漉的狼狈模样极不相符,像游走在暗夜里的魍魉。

    六娘自冬暖故方才被柳路带走后便一直在芜院的月门外等着她,手里撑着一把破破烂烂的油纸伞,雨水漏过残缺的伞面滴到她的身上头发上,将她的肩头都湿了大半,然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只一直望着前厅的方向跛着右脚在月门前来来回回地踱步,脸上写满了不安。

    六娘的眼睛不大好使,又因冬暖故未打灯,以致冬暖故走近了芜院月门,六娘才瞧见她,六娘一瞧见她忙扔了手中的伞,即刻有泪意湿了眼角,上前二话不说便将她往屋里拉,脚步急急。

    进了屋六娘又忙脱下冬暖故身上的湿衣裳,一边忙一边兀自喃喃:“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小小姐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小小姐快用干布巾擦擦身子,万不能凉着了。”六娘的眼里写满了还不能安静下来的后怕,只见她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看着冬暖故小小地打了一个喷嚏后忙先不说话了,只紧紧张张地转身去为她拿来干衣裳,急急地为她套上,“小小姐快些穿。”

    冬暖故身子单薄,也觉得有些冷,也配合着六娘快速地将干衣裳穿上了,然后将六娘搭在肩头的布巾扯过来擦头发,六娘则紧张地抓着她的双臂将她上上下下又下下上上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脸色还是苍白的,那紧张后怕的模样像是死里逃生了一回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小小姐,让我好好瞧瞧你,好好瞧瞧你……”

    六娘的举止让冬暖故有些好笑道:“六娘不必如此紧张,我这不还是好好的么?”

    “如何叫我不紧张呢?自方才小小姐被左管事带到前厅后,我这一颗心跳得就快要跳出嗓子眼了!”看着冬暖故真真实实地在她眼前笑,六娘这才慢慢安了心,却依旧不舍得松开冬暖故的双臂,好像她一松手她的小小姐就会有什么危险一般,“现在看到小小姐好好的回来了我这心还怦怦跳着,不过老爷肯相信小小姐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这样小姐泉下也会开心些的。”

    六娘一连说了两个“太好了”,令冬暖故轻轻冷笑了一声,这声冷笑让六娘的心莫名地再次不安起来,竟是不敢再抓着她的手臂,而是松开了手。

    冬暖故不在意六娘的反应,只慢悠悠地擦着头发,嘴角含着浅笑道:“六娘如何看得出柳承集相信的是我而不是他亲眼所见的事实?”

    “如果老爷不是相信小小姐的话,又为何,为何……”六娘有些不敢往下说。

    “又为何会放我回来,可对?”冬暖故伸手揉了揉自己的湿发,觉得干了些许便扯下了布巾,嘴角仍旧扬着浅浅的弧度,“那六娘可知,柳涟已经死了呢?”

    “什……什么!?”六娘不可置信地睁圆了双眼,硬是自己掐了自己一把才让她的声音没有提高,却听得出惊骇不已,“五,五小姐她……死了!?”

    那个只会欺凌小小姐的恶毒嚣张的五小姐……竟会这么,说死就死了!?

    “六娘不相信她会死么?六娘觉得她不该死么?”冬暖故发现自己的发尾还湿漉漉的,便又拿着布巾搓擦着发尾,明明在笑,然面上表情却是冷冷淡淡的,好似她在说的事情与她完全无关一般,也好似她所说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件没了也完全不会值得人可惜的物件般,令六娘才稍稍缓和了的脸色又渐渐苍白了起来。

    “柳涟死了,现在六娘可还觉得是柳承集相信我才让我还安然无恙地回来的么?”在柳承集心里,想来十个她都不及一个柳涟来得重要,“听说柳承集有打算今年要将柳涟嫁给户部侍郎家的次公子的。”

    “可,可老爷还是放小小姐回来了啊,证明老爷还是相信小小姐的啊!”六娘的心不安到了极点,她总觉得好像要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难道非要他相信我放过我,我才能回到这院子里来?”冬暖故看着六娘煞白的脸,垂眸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随后拉过了六娘粗糙不堪的手,稍微温和了声音道,“六娘认为没了柳承集的庇佑,没有了左相府这个遮风挡雨的宅子,我便会活不下去会死是么?”

    六娘的第一反应是抬手捂住冬暖故的嘴,惊骇道:“小小姐千万可不要胡说!”

    冬暖故拿下六娘的手,只是看着六娘但笑不语。

    六娘的眼神忽然变得惊惶不安,也紧紧盯着冬暖故的眼睛,嘴唇颤抖着似想要说什么。

    “六娘可知我方才在前厅见到了右丞相楼远?”

    “右相……这么晚了,右相来左相府做什么!?”六娘的心又慌又乱,右相和老爷可是死对头啊,这大半夜的右相来府里要做什么!?

    “来为羿王世子选妃。”冬暖故答道。

    “——!?”六娘惊得险些碰翻身边圆桌上的瓷壶,“然后呢!?”

    “我愿意嫁给羿王世子。”冬暖故浅浅一笑。

    六娘终是碰翻了桌上的瓷壶。

012 圣旨到

    翌日辰时,左相府上下跪在前厅里接了圣旨,除了对外称“卧病在床”的五小姐柳涟外。

    柳承集眼睛下的青灰与脸上的疲态彰显了他的一夜未眠,冬暖故看着柳承集满心不甘却只能毕恭毕敬地接下圣旨的模样,垂眸勾唇浅笑。

    她知道柳承集已经生过无数个想要将她杀死的念头,可是他不能,确切来说是他不敢,他的胆子还没有大到敢和王上对着干的地步,除非他不想要他如今拥有的权利和财富了。

    昨夜自楼远走后,芜院再没有一个不速之客前来,平日里那些只知欺她辱她的小姐们全都乖乖地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敢再出来,生怕踏出院子一步就会再被那似乎会随时冒出来的右相点名去当那劳什子羿王世子妃一般,也或许她们心里在庆幸这个府里幸好还有一个冬暖故,否则受难的就会是她们。

    而柳承集当下也顾不得去管冬暖故与柳漪的事,在楼远走后也匆匆出了府,直到今日下了早朝后才回的府。

    冬暖故还知道,整个左相府这一整夜没人能睡得着,大夫人冯氏好不容易醒来了,在听闻柳承集没有处置冬暖故后又气得昏了过去,柳漪在她身边守了她整整一夜,一是照顾她,二是拦着她不让她冲到芜院去。

    经过昨夜之事后的冬暖故,整个左相府可没人敢动,若出了个什么万一,可没人担得起“欺君”这个罪名。

    而柳涟之事,就只能先这么搁着了。

    “左相大人,恭喜恭喜啊!”柳承集接下圣旨后,前来传旨的楼远便笑吟吟道,好像这门婚事对于左相府来说是一件什么大好的喜事一般,“恭喜左相府不日嫁出第一个女儿!”

    柳承集膝下只有女儿没有儿子,而他不包括冬暖故在内的七个女儿年龄相差都只在一两岁之间,都是及笄年华左右,除了二小姐柳渃有婚约在身外,其余尚还未有婚配也未有婚嫁,而左相府家的女儿生得貌美,皆是男子追慕的对象,京畿里人人都在想最后究竟是谁家的公子摘得到柳家的这些花儿。

    其实,不止外边的人在猜测左相府的花儿会落谁家,便是左相府里的下人私下里也都在猜测究竟是谁人会抱得美人儿归,就连冬暖故心里也想过,她大体能想得到柳承集要如何安排他这些女儿的婚事。

    冬暖故也想得到,对于柳漪这个嫡长女,柳承集可是把心里最佳的女婿留给了她,一门利于柳漪也利于柳承集自己更利于整个左相府的亲事,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想来在今年年底之前柳承集会把柳漪的婚事定下来。

    想到此,冬暖故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柳漪,云堆翠髻,冰清玉润,的确美如仙子一般。

    柳漪也正巧微微转过脸看向冬暖故,在冬暖故用余光看她的同时也在暗暗打量着冬暖故,冬暖故收回余光,嘴角浅笑未泯。

    人再美也与她无关,柳漪要嫁给谁也于她无利无害,今世她要做个安安静静的人,别人没有招惹她没有触及到她的底线,他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

    柳承集将圣旨在手里抓得紧紧的,咬牙切齿地盯着笑吟吟的楼远,楼远却像没有看到柳承集的怒意一般,只是微微抬起手向后示意着什么,随后有两名侍女从后边走了上来,楼远眼神往柳承集身后瞟,“八小姐可在?为何远看不见八小姐的身影?”

    柳漪立刻收回了视线,冬暖故则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楼远立刻看到了她,然后对柳承集道:“左相大人,远想与八小姐说几句话,可否?若是左相大人不放心,可让家丁随候。”

    柳承集眼神冷冷地看着冬暖故,向柳路命令道:“柳路,小心伺候着右相大人!”

    楼远不介意柳承集的态度,也不介意柳承集真的命人来跟着他,只看着将头埋得低低的冬暖故浅笑道:“八小姐,借步说话。”

    冬暖故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待楼远移动脚步她才一副怯怯模样地跟在后边,柳路则立即跟在她身后,只是当楼远往旁侧走去时,有两名随行的侍女跟在了他身后。

    待在月门外转个弯不再在众人视线里的时候,楼远才停下脚步,他身后的几人也立刻跟着停了下来。

    冬暖故抬头用怯怯的眼神看了楼远一眼,又迅速地低下了头,心里思忖着,楼远想要与她说什么,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冬暖故不安地用鞋底摩挲着地面,随之只听旁边尚还有些黄绿的矮木丛中有细细的沙沙声响起,声音很细很轻,若不是耳力极佳的人不会听得到。

    冬暖故低垂着头,没有看到楼远的视线往旁边的矮木丛移了移,却不过一瞬而已。

    “八小姐不必如此紧张,远又不是吃人的猛兽,不会吃了八小姐的。”楼远笑着,冬暖故却只是紧张地交握双手没有抬头,楼远继续浅笑道,“不过是想问问八小姐方才可有听清楚哪一日要嫁到羿王府去?”

    冬暖故这才微微抬起头,用紧张的眼神看着楼远,然后用手比划了一个“十五”字,楼远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继而还是嘴角含着淡笑道:“八小姐不喜欢说话?不用紧张,就算八小姐不会说话也不打紧,羿王世子是个心善之人会是个好夫婿的,会好好待你的。”

    冬暖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可还真是会忽悠人,以为她不出门便不知道外边将羿王世子传成什么样么?若他真是个好夫婿,这羿王世子妃之位又如何会轮得到她?

    不过,倒也真的不打紧,她哑他残,配一起,倒也挺般配。

    楼远似乎根本不需要冬暖故的答案,说完话后便朝站在他身后的两名侍女轻轻扬了扬手,两名侍女立刻站到他身侧,只听他又道:“这两名侍女是王上特赐来照顾八小姐至出嫁那日为止的,若届时八小姐想要将她二人带到羿王府去当陪嫁丫鬟也不无不可。”

    楼远将“王上特赐”四个字咬得稍微重些,冬暖故知,他这是在说给柳路听的。

    冬暖故做一副受宠若惊的慌乱模样,却是没有下跪谢恩的意思,却也不推辞“王上的美意”,楼远眼中笑意深了一分,“那么,恭喜八小姐了。”

    楼远说完,转身走了。

    冬暖故脚步未移,依旧站在原地,矮木丛里的沙沙嘶嘶声频频响起。

    冬暖故抬眸,看了一眼楼远的背影,眼底有冷笑。

    不知是“王上的美意”还是“右相的美意”,不知将她们留下来的目的是监视她还是监视左相府,不过对她也无害,倒是能省了她自己要去操心接下来十天里的麻烦。

    如此,正好。

013 诡公子

    秋雨蒙蒙,薄薄的雨雾笼罩在京畿南碧城上空,将皇城内的盏盏宫灯散出的光线压得阴阴沉沉的。

    此时的碧心殿外,也被一股沉闷的紧张气氛笼罩着,殿内时而传出几声虚弱的咳嗽声,等在殿外的年轻男子面上的神情很是不耐烦,很有想推门而入的冲动。

    男子着一身银白色锦袍,袍身以金色丝线绣蛟龙纹,腰间坠羊脂白玉佩,头上一顶白玉发冠,虽道不上英姿俊美,但一身华贵服饰却托得出他一身的贵气,给他平添了几分英气,乍一眼看,倒也引了旁人的眼球,只是此刻男子面上的神情很是不耐,盯着碧心殿禁闭着的殿门的眼神有质疑也有不屑,只见他再一次抬起手欲推开禁闭的殿门。

    “太子殿下,不可不可。”只当男子的手就要碰到殿门上的时候,站在他身旁的楼远出声制止了他,“公子性格古怪,在看诊时不喜旁人打扰,不然……”

    楼远没有再往下说,只是淡淡笑着看着太子司郁昭,司郁昭倏地拧起了眉心,不甘地收回了手,质疑地盯着楼远道:“不然如何?公子?他是何人家的公子!?”

    “公子究竟是何人家的公子,这个下臣倒是不知,只知坊间江湖上均称其为‘诡公子’,人见之皆恭敬称他一声‘公子’。”楼远淡笑着不疾不徐的解释。

    “你连他是谁你都不知道,便这么放他独自一人在殿内为父王看诊!?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担当得起吗!?右相大人!?”司郁昭盯着楼远,本还是稍微控制的音量说到最后不知不觉高扬了起来,语气冷冷,眼神如刀。

    “公子是千金难求更是可遇不可求的神医,既然坊间都尊称他一声‘公子’,想来必是名副其实,既是神医,又是如此难求的神医,能求得公子来为王上看诊,该说是下臣以及太子殿下的幸运才是。”楼远不为司郁昭的态度所动,只是微笑着慢慢道。

    “幸、运!?楼远你——”司郁昭怒瞪着楼远,抬起手指着他,手指因为怒极而轻轻发着颤,咬牙切齿道,“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啊,这种事情你也敢擅自做主了!?”

    “太子殿下错怪下臣了,请公子进宫来为王上看诊一事并非下臣擅自决定,而是王上的意思。”楼远的态度依旧是不急不躁的,好像司郁昭的怒火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一般,“下臣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你——”司郁昭抬起手似还想要说什么,然一直禁闭着的殿门却在这时由里打开了,发出沉沉的声音,打断了司郁昭的话,也将他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从微打开的殿门空缝间缓缓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殿内光线昏暗,尚看不清对方容貌,然从身形看看得出是一名男子。

    无人说话,殿外等候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在男子身上,凝声屏息一副紧张的模样,都想要近距离瞧清楚这被坊间百姓以及江湖中人称捧为神医的诡公子究竟是何许人,长何模样,司郁昭亦是如此,只是他的眼底多了一分不屑与阴寒而已,楼远则仍是万事与己无关模样地淡淡笑着。

    高挂在殿前廊下的宫灯晃了晃,男子跨出了碧心殿高高的门槛,众人也看清了他的容貌。

    只见他身着一件黑色的短襟棉布衣裳,缠绑腿,脚上登一双厚底黑布鞋,腰间系一暗深灰色布腰带,腰带旁垂着一束黄褐色细线编就的穗子,墨发及腰,于头顶高高系成一束垂在肩上,并未带发冠,只是系一条深灰色的束发带,肩上未挎药箱,而是在身后背着一个书奁,一身穿着寒酸得就像一个落魄的书生,全然没有一点神医该有的味道,然纵是如此,见到他的所有人,却没有任何一人能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因为,他脸上戴着一张漆黑如夜的无脸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以及他身上有一股似浑然天成的冰寒之气,尽管他打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寒酸,尽管看不见他的脸,却没有任何人敢瞧不起他,甚至没有一人敢靠近他,好似他身上布满了刀枪只要稍微靠近便会粉身碎骨一般。

    司郁昭不屑地看了男子一眼,冷笑道:“这便是名贯整个南蜀国的神医诡公子?呵!我还当是哪里来的乞丐!”

    楼远微微蹙起了眉,只因他看到了男子垂在身侧的左手微微动了动,也正当此时,碧心殿内传来一阵低沉却威严的声音,“太子不可对公子无礼!”

    司郁昭的脸色白了白,男子垂下了微抬起的左手,只听殿内的声音再次响起,“右相,替我送送公子。”

    殿外所有人惊住了,司郁昭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因为殿内那万人之上的王者用的是一个“我”字,而非“朕”,可见他是有多尊重这个打扮寒酸的诡公子。

    “是,王上。”楼远面对殿内,恭恭敬敬地微微俯身,殿内之人又道,“朕乏了,太子回吧。”

    王上司皓垒的话音刚落,厚重的殿门又沉沉关上了。

    司郁昭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楼远则浅笑着对男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公子,远送你一程。”

    男子未语,只是微微颔首,而后迈步往前走了,谁人也未有看一眼,对太子身份的司郁昭亦是如此。

    “那父王安心休养,儿臣改日再来。”司郁昭对着大门紧阖的碧心殿垂了垂手,殿内没有回应,司郁昭拢紧了双手,转身,阴冷地盯着楼远与男子的背影,少顷,才咬牙切齿道:“回!”

    “是,殿下!”随从连忙低头应声。

    司郁昭的轿辇从步行的楼远两人及其随从身边经过,很快将他们甩在了后边。

    与此同时,与司郁昭的轿辇擦过朝碧心殿这个方向行来另一队轿辇。

    楼远看着迎面而来的轿辇,对身旁的男子微微笑道:“公子,前边的是五皇子殿下。”

    男子依旧不语,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

014 传言起

    左相府八小姐要嫁给羿王世子为妻的消息不日便传遍了整个京畿。

    关于左相府这个闻所未闻的八小姐,坊间有各种说法各种猜测,有道这个八小姐不是身体有问题便是脑子有问题的,不然为何会嫁给羿王世子?

    也有道是左相府这凭空冒出来的八小姐是左相柳承集的私生女,否则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左相府还有个八小姐的?

    还有道是左相为了自己的名利把这个不受他待见的私生女推向火坑的。

    更有道是王上本来是看中了左相府的大小姐要下旨将她许配羿王世子的,是左相爱嫡长女心切硬是将这本无人知晓的私生女八小姐推了出来。

    坊间传言云云种种,皆是围绕着左相府八小姐的,只是传归传,却尚无人见过这个八小姐,不知她究竟是扁还是圆。

    冬暖故听着楼远留下给她的侍女春荞转述给她听的坊间传言,面上做紧张模样,心下却满意地笑。

    这些传言,于她无害,最主要的是,这些传言足够柳承集这么些年来在百姓心中营建的地位与良好形象滑下了无数个坡,所谓“观众”就是如此,并不是所有的观众都乐意为你的好买账,他们更多的是随波逐流,见风便说雨,管你好或是不好,皆与他们无关,只要他们口中有得事情来津津乐道就行。

    这两日,府中倒是有人想来找冬暖故的不是,尤其是柳涟的生母,大夫人冯氏已不止三次到芜院来想要揪冬暖故给柳涟偿命,皆被春荞和秋桐挡了回去,而因柳承集叮嘱过全府上下关于柳涟之死的知情人暂不得声张此事,冯氏便不敢太过声张放肆,每次都只能含怨离开。

    冬暖故想,楼远留下的这两名侍女还是有些本事的,否则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堂堂左相府大夫人拒之院外,留下她们果然是明智的选择。

    冬暖故躺在屋里的藤摇椅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身下老旧的摇椅轻轻摇晃,双手交握着放在小腹上,眼睑微垂,静静地看着屋外飘飞的细雨。

    安静与惬意,冬暖故的心情很是舒畅,这是她前世从没有品尝过的惬意,感觉真是不错。

    不知不觉,她微微扬起了嘴角,浅浅地笑了,真是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刻。

    春荞捧着一碗红糖姜水进屋时看到的便是冬暖故安静浅笑的模样,微微怔了怔神,因为春荞不得不承认,脸上没有了那股胆小怯懦之气的左相府大小姐,真的是个连女人看了都要失神的美人儿。

    不过春荞的出神并未能持续多久,因为冬暖故注意到了她,随即她的脸上又挂上了那副见着谁都怯生生的神情,一见着春荞她便坐直了身,有些紧张地看着春荞。

    “八小姐不必紧张,奴婢是来给八小姐送红糖姜水的。”春荞友好地笑了笑,上前将手中的瓷碗递给冬暖故,冬暖故接过,碗壁上暖暖的温度让她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看着春荞。

    “这是六娘央奴婢到大厨房为八小姐煮来的,六娘说今晨看到八小姐起床时似有小感风寒的迹象,而六娘自己个儿又没办法从大厨房拿东西,所以央奴婢去的。”春荞笑着向冬暖故解释道,“八小姐还是趁热快些喝。”

    冬暖故捧着瓷碗,并未急着喝,而是向门外张望,似在找寻谁人的身影。

    春荞见状便问道:“八小姐可是在找六娘?”

    冬暖故立刻点了点头。

    “方才奴婢回来时看到六娘往后门的方向去了,想来是出府去了。”春荞道。

    出府去了?冬暖故微微蹙起了眉心,六娘从未有哪次出府不告知她一声的,她这般不声不响地出府,必是有事情隐瞒着她。

    会是什么事情?

    冬暖故忽然想起六娘从昨日早晨开始神色便又些奇怪,她微微敛了敛眸光,将手中的瓷碗放到旁边的小几上,走到床头边的矮柜前取出了几件物什走到窗边的方桌前,春荞忙走了过去。

    只见冬暖故拿出的是笔墨纸砚,只不过是劣质的笔,粗糙的纸,下等的砚台与墨条,春荞知冬暖故是想要写字,忙为她磨墨。

    冬暖故展开纸,将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在纸上落了笔。

    春荞在遵了楼远的命令来到左相府前楼远便告诉过她这左相府八小姐不会说话,然她从未想过这个八小姐居然会写字,是以春荞在看到冬暖故拿出笔墨纸砚时本就吃了一惊,现下在看到冬暖故的字时再一次惊住了,只因冬暖故下笔如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其字娟秀却又似藏着健劲,春荞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穿着最劣质衣裳的八小姐不仅会写字,且还写得一手好字,真是……太吃惊了。

    冬暖故很快将她想说的话写了出来,她执着笔,抬头看着春荞,春荞看着纸上的字。

    “可否请姐姐帮暖故到后门瞧瞧六娘去了哪儿?”这是冬暖故落在纸上的原话。

    春荞有些为难道:“六娘若是出府去了,只怕奴婢这时过去也寻不着六娘的人影了。”

    冬暖故飞快落笔:“暖故知晓姐姐能追得上六娘的,姐姐便帮暖故这一回如何?”

    冬暖故写完又将目光锁在春荞身上,春荞的心跳突地加速,眼底有震惊闪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冬暖故,冬暖故则用一种殷殷的眼神看着她。

    春荞默了默,然后才点了点头道:“好,那奴婢这就去。”

    春荞说完,转身便要离开,冬暖故却抓住了她的手臂,随即又飞快地写下几个字:“姐姐别让六娘发现姐姐。”

    “奴婢知道。”

    冬暖故这才松开春荞的胳膊,不过转瞬,春荞的身影便在冬暖故的视线里消失了,也在芜院里消失了。

    冬暖故走到屋外,望着月门的方向,只见月门旁的枯树上正缓缓落下一片黄叶,那是方才春荞跑过时带落的。

    冬暖故微微眯了眯眼,她果然没有看走眼,春荞,不仅仅是个单纯的侍女。

015 有隐瞒

    半个时辰后,春荞回来了,附在冬暖故耳畔耳语了几句。

    冬暖故垂眸认真听着,待听得春荞说完,冬暖故泛着冷意的眸光渐渐染上浅笑,而后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四个字“谢谢姐姐”。

    春荞看着冬暖故含着浅笑的眼眸,眼里多了数分探究的味道,爷猜得果真没有错,这个八小姐,的确……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般怯懦,并且不大简单。

    “八小姐不必谢奴婢,奴婢遵王命来伺候八小姐本就是要听八小姐差遣的。”春荞仍是恭恭敬敬的态度,“八小姐若是没有吩咐,奴婢便先退下了。”

    冬暖故点了点头,春荞退出了屋子。

    冬暖故用掌心抹掉桌上用茶水写下的字,眸光微敛,不愧是楼远带来的人,不该问的绝不会多问一句,不过楼远将这样的人放到她身边来,可还真是看得起她了,她只不过是一个胆小怕事见不得光的哑女而已。

    冬暖故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浅笑,她这一世就只是个安安静静想要过平平凡凡生活的可怜小哑巴,她也只想做个安静简单的人而已。

    没过多久,六娘回来了,肩头有些湿,脚上的布鞋也湿了大半,她走得有些匆忙,尤其是在经过冬暖故这间正屋时,她的脚步加快了几分,也故意放轻了几分,似乎不想让屋里的冬暖故知道她回来一般。

    六娘匆匆从冬暖故屋前经过,屋里的人没有发现她,她稍稍舒了一口气,来到自己的房门前,推开门,却吓了一跳,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小……小小姐?”六娘看着此刻正坐在她床上为她叠衣裳的冬暖故,神色很是慌张。

    冬暖故转头看向六娘,没有说话,因为如今这芜院里多了两个外人,她不便说话,六娘忙快步走到她身边,拿过了她手里正叠到一般的衣裳,紧张道:“小小姐怎么在这儿帮我叠衣裳?我这些东西怎能让小小姐来替我收拾。”

    六娘来到了身边,冬暖故便将声音压得低低地笑道:“今儿没瞧见六娘,想来六娘这几日为我准备嫁妆累着了睡在屋里休息,便过来寻六娘来了,谁知六娘不在屋中,瞧着六娘的床上有些乱,便替六娘收拾收拾。”

    六娘听着只觉心有些疼,握住了冬暖故的手心疼道:“小小姐的手哪里是来做这些下人做的活儿的,别为我忙,不然我看着心疼。”

    “嫁妆什么的,不过是我老婆子为小小姐缝的些新衣而已,难得府里给了小姐几匹布,小小姐不嫌弃我做的差我就已经很高兴的,哪里谈得上什么嫁妆。”一说到这事上,六娘的眼里就开始有泪花泛出,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冬暖故的手背,还是心疼道,“小小姐,为何非要嫁给羿王世子不可呢?”

    “我终究要嫁人的不是?与其在这府中等着他们来安排我的婚事,倒不如我自己选,六娘不觉得这样挺好?”冬暖故笑着安慰六娘,然后转移了话题,“方才没有见着六娘,六娘去哪儿了?”

    冬暖故的问题让六娘的手忽然抖了抖,忙收回了手,眼神有些闪躲道:“没,没去哪儿,就是到后院去了一趟,问小翠她们拿些针线……”

    “是么。”冬暖故微微垂眸,看着六娘鞋面和鞋边上黏着的泥草,声音轻轻的,“六娘的针线用完了么?”

    “是,是的。”六娘忙答道。

    “瞧六娘这几日精神有些不济,还是不要太赶着给我缝新衣了,我想羿王府不至于连衣裳都没有给我穿,六娘还是好好休息为好。”冬暖故边说边站起身,瞟了一眼六娘方才放在床头的针线道,“六娘先歇着,我先回屋了。”

    六娘见着冬暖故直至离开都没有再问她什么话,才无力地跌坐在床沿上,神色痛楚。

    是夜,依旧阴雨绵绵,冬暖故依旧在巳时睡下,春荞和秋桐依旧睡在隔壁的屋子守着她,也随时等候着她的传唤。

    屋檐上积着的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勾起阵阵深秋的寒意,房檐下的风灯在一阵秋风中轻轻晃了晃。

    正当此时,芜院正屋的门由里无声无息地打开了,继而从屋中走出一个纤瘦的人影,借着房檐下那昏暗的灯光瞧见那人影腰上缠着一条黑白相间的粗大腰带,臻首娥眉,不是冬暖故却又能是谁?而缠在她腰上的,根本不是什么腰带,而是一条银环蛇。

    只见她动作很轻也很快,将屋门掩上后只消一会儿时间她便无声地走到了月门处,她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芜院,身影消失在了月门外的黑暗中。

    黏在六娘鞋面和鞋边上的杂草,整个南碧城,只有一个地方才会生长,加上春荞所见,她能肯定,六娘定到那个地方去过。

    她该是要为六娘做些决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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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腹黑毒女神医相公:
冬暖故坐着黑道第一家族的第一把交椅,没想过她会死在她只手撑起的势力中。
也罢,前世过得太累,既得重活一世,今生,她只求岁月静好。
可,今生就算她变成一个哑巴,竟还是有人见不得她安宁。
既然如此,就别怨她出手无情,谁死谁活,干她何事?
只是,这座庭院实在没有安宁,换一处吧。
彼时,正值皇上为羿王世子选亲,帝都内所有官家适龄女儿纷纷称病,只求自己不被皇上挑中。
只因,没有人愿意嫁给一个身残病弱还不能行人事的男人守活寡,就算他是世子爷。
彼时,冬暖故浅笑吟吟地走出来,写道:“我嫁。”
喜堂之上,拜堂之前,他当着众宾客的面扯下她头上的喜帕,面无表情道:“这样,你依然愿嫁?”
冬暖故看着由人搀扶着的他,再看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不惊不诧,只微微一笑,拉过他的左手,在他左手手心写下,“为何不愿?”
他将喜帕重新盖回她头上,淡淡道:“好,继续。”
*
世人只知她是相府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却不知她是连太医院都求之不得的“毒蛇之女”。
世人只知他是身残体弱的羿王府世子,却不知他是连王上都礼让三分的神医“诡公子”。
*
冬暖故: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欺他辱他者,我必让你们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
司季夏:我无谓世人眼光,不求权利地位,倘她有何不测,我必将这天下颠覆,生灵涂炭,又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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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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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秉承大叔一贯风格:一对一宠文,男女主身心干净,无小三无误会,姑娘们放心跳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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