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出手
窦表叔此刻内心是崩溃的。
有人要他大街上拦住这小娘们闲扯几句,他琢磨着又有好处可拿又有女人便宜可占,自然求之不得。
可没人跟他说这小娘们被摸了摸小手居然就撞墙死了!
撞墙死了……想想真是晦气。
窦表叔这么一喊,上前准备制伏他的官差不由停下手,看向领头官差。
领头官差冷笑:“笑话,你说是燕王妃的表叔就是么?你这样胡乱攀扯关系的人,我一日能遇到好几个!”
五城兵马司专司京师巡捕盗贼等事,而天子脚下最多的就是官员勋贵,于是攀关系的浪荡子也跟着多了。
“我乱说?”窦表叔十分理直气壮,大声嚷嚷道,“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啊,我妹妹目前就在燕王府住着呢……”
领头官差犹豫起来。
窦表叔得意冷笑:“哼,我是燕王妃的表叔,那就是燕王的表叔。你若敢抓我,燕王定然要你蹲大牢吃板子!”
太后默默听着,脸色十分难看。
荣阳长公主垂眸,遮蔽了眼底的笑意。
这么一个人,虽然稀烂,可关键时刻很能派上用场。
纨绔子调戏良家女子的事不少,但被轻薄的女子众目睽睽之下撞墙身亡,事情就闹大了。
即便官府不追究,看热闹的人也会传扬开来。
经过今日这一闹,无论燕王两口子如何挽救,燕王妃的名声也臭了。
在民间毁了燕王妃的名声,在皇上与太后心里毁了燕王妃的地位,她这一次出手就没有白费。
荣阳长公主曾想过对付姜似肚子里的孩子,后来还是作罢。
燕王妃自从有了身孕鲜少出门,燕王府又不是好混进去的,解决掉她肚子里的孩子难度不小。
再者说,燕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可没齐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值钱,解决掉顶多是让燕王妃难过一阵子。而以燕王妃的年纪,养上几个月说不定又怀上了。
这种费心费力而对对方影响不大的招数她懒得用。
坏一个人名声就容易多了,且会伴随这个人多年,严重的甚至能在史册上记一笔。
荣阳公主冷眼看着热闹,只觉神清气爽。
一道童声响起:“姐姐——”
很快一名七八岁的男童从人群中挤出去,跑向倒地的女子。
人群中登时响起阵阵议论声。
“作孽啊,这孩子从小没了父母,跟着已经嫁人的姐姐生活。现在姐姐死了,他可怎么活啊——”
“这小娘子的男人呢?”
“她男人是个行商,出门还没回来呢……”
男童伏在女子尸首上哭泣,突然起身向窦表叔冲过去。
“你还我姐姐,还我姐姐!”男童头一低,咬在窦表叔手腕上。
小孩子牙口快,又使足了力气,登时把窦表叔的手腕咬得头破血流。
窦表叔吃痛,猛然把男童甩了出去。
男童个子虽不矮,却很瘦,一下子便被推出去老远,摔在地上。
看热闹的人再也瞧不下去,纷纷骂起来。
“燕王妃的表叔就可以逼死人么?还有没有王法!”
“就是啊,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只是王妃一个表叔就能为所欲为了?”
“先前那个杨国舅还为所欲为呢,结果怎么样?死得那叫一个惨……”
去年发生的几件大案,至今仍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法不责众,围观百姓越说越激愤。
窦表叔捂着手腕,跳脚骂道:“谁说的,有本事给我站出来,一起到燕王面前说去!”
人群一静。
窦表叔肆无忌惮的态度令领头官差不敢妄动。
到这个时候还这么理直气壮,看来不是那些胡乱攀附的,说不定真是燕王妃的表叔。
燕王的光辉事迹早已传到这些下层官吏耳中。
敢撸袖子打太子,打完了自己没事,太子没过多久被废了……
啧啧,他们这样的人敢去惹燕王,小命都不够填的。
领头官差语气软下来:“先跟我们走!”
“我不走,我哪也不去,要去就去燕王府。你们要是没胆去,那就放了我!”窦表叔大声道。
领头官差险些控制不住给窦表叔一耳光。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兄弟,先跟我们走,有什么话等没人了再说……”领头官差小声提醒道。
窦表叔一愣,迟疑了一下答应下来。
马车里,太后沉着脸吩咐内侍:“叫侍卫过来。”
很快一名身穿常服的年轻男子来到太后面前,恭恭敬敬道:“卑职是在韩指挥使手下当差的,有什么事请您吩咐。”
太后怔了怔,喃喃道:“皇上真是……”
而后正了脸色,交代道:“如此也好,你去跟五城兵马司的人说,把那个人给哀家带走……”
年轻人立刻领命而去。
“等一等。”
正准备带窦表叔离去的领头官差转头看过来。
年轻人举手一晃。
看到他手中腰牌,领头官差神情陡然变了,抱拳道:“大人有何吩咐?”
年轻人下颏微扬,冷冷道:“这个人,我带走了。”
领头官差大大松了口气,迫不及待把窦表叔往年轻人面前一推。
锦鳞卫的大人能带走这蠢货再好不过了,还省得他为难。
闹出人命来,放人会让百姓戳脊梁骨,不放人说不定要得罪燕王,总之是里外不是人。
还是锦鳞卫威风,皇亲国戚都敢抓,更何况皇亲国戚的亲戚。
跟在年轻人身后的一名男子立刻上前扭住了窦表叔。
“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见年轻人冷冰冰散发着不好惹的气势,窦表叔向领头官差求助,“你们不是官差吗,这人要劫持我,怎么不管管啊?”
年轻人淡淡道:“锦鳞卫办案。”
窦表叔一下子傻了眼:“锦,锦鳞卫?”
他在京城混了不短时间了,早就知道锦鳞卫的威风。
听说是锦鳞卫办案,连围观的人都不敢再出声,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男童的哭泣声在人们耳边回荡不绝,听着极为凄惨。
太后再次交代内侍:“出些银钱把那女子安葬了,把那孩子送回家里去。马车掉个方向走吧。”
第495章 浮出水面
人群依然围在街头,久久没有散去。
男童的哭声穿过那些嘈杂声,太后的马车驶出很久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马车内,太后一言不发转动着手中佛珠,面色沉沉压着怒火。
荣阳长公主劝道:“母后,这种人多了,您气着自己不值当的。”
太后缓缓道:“这种人是不少,但今天的事影响太恶劣,由他这么败坏皇家名誉不成。”
荣阳长公主翘了翘唇角,叹道:“燕王妃的出身比起别的王妃还是差了些,也难怪会有这样糟心的亲戚……”
太后动了动唇,没有吭声。
荣阳长公主眼珠一转,试探问道:“母后,锦鳞卫带走了那人,难道要让皇兄知晓?”
太后冷笑道:“他选的好媳妇,自然要他好好管一管。”
说罢,太后闭上了眼睛,神色恢复了平静。
荣阳长公主乐得见好就收,拿起美人槌轻轻给太后敲打着腿,嘴角挂上了微笑。
太后突然睁开眼,微带疑惑:“荣阳,你今日心情似乎不错。”
一时得意被太后发现,荣阳长公主暗道一声好险,面上从容道:“有好久没有随母后一同去大福寺上香了,想着便觉得高兴,您也莫要因为刚才的事影响了心情。”
太后这才收起疑惑,微微点头:“嗯。”
大福寺就在城中,马车行了一阵子停下来。
宫婢挑起马车帘,先后扶荣阳长公主与太后下了马车。
冬日寒冷,太后出宫没有赶在一大早,眼下正是冬阳最和煦的时候,给大福寺镀了一层淡淡金光。
大福寺的住持早就等候在一旁,恭迎太后。
荣阳长公主长长舒了口气。
今日上香拜佛,她可要好好求求佛祖,让害了明月的那个贱人早点得到惩罚。
快了,以皇兄的脾气,定然容忍不了这种事。
“母后,小心脚下。”荣阳长公主扶着太后往大雄宝殿走去。
此时的西市街,热闹非凡。
马上要过年了,许多店铺都要关门,这时候挤满了采买年货的人。
一个不起眼的中年女子挎着篮子往前走去,经过飘着脂粉香的各式铺子,一直走到尽头。
尽头的铺子冷冷清清,与别处的热闹全然不同,倒好像另成一派天地。
而铺子的主人不急不躁,对那些认识了铺子主人多年的其他店铺掌柜、伙计来说,显得有些神秘。
上门的顾客很普通,周围忙忙碌碌的店铺无人留意,却有两个脑袋同时探了探,而后二人对视一眼,较量意味十足。
这二人,一人是郁谨的手下,另一人是阿飞。
阿飞抹了一把脸,立刻精神了。
每一个进小店的人都不能轻忽。给王妃办事,总要办得漂亮点儿。
给王妃做事呢……
到现在,阿飞偶尔还会觉得在做梦。
想他一个混迹街头的小混混,哪怕某一天死在臭水沟里都无人多看一眼,居然也是替王妃办事的人了。
王妃是个厚道人,这从王妃还是姜姑娘时他就十分清楚,他只要好好干,将来说不定还能混个小官当当。
到那时,他就光宗耀祖了,羡慕死那些街坊邻居,看谁还会在他背后吐唾沫。
阿飞干劲十足,目不转睛盯着小店。
另一人不甘示弱。
他可是王爷手下的暗卫,要是被一个小混混比下去,那就不用见人了。
察觉中年女子停留的时间有些久,二人慢慢靠近。
两个时辰后,阿飞出现在燕王府的前院书房中,眉飞色舞向姜似禀报着发现。
郁谨面无表情听着,十分想把阿飞踹出门去。
这种聒噪又蠢的人,难为阿似还要用。
不过也是,阿似没嫁过来时没有人手。
“就是说那名女子离开小店后直奔大福寺去了?”姜似问。
阿飞难掩得意:“小人瞧着那女子明明年纪不小了,梳得竟不是妇人发誓,就觉得有些古怪,于是悄悄跟了上去,没想到那女子是去大福寺的……”
也是因为他先察觉那女子的异常,现在站在王爷与王妃面前邀功的才是他。
至于那名暗卫,呵呵,现在估摸着正蹲在小店不远处的墙角默默哭呢。
“小人本想混进大福寺去,可今日大福寺不接待香客,便只好守在外头,后来就瞧见一辆马车出来,而那女子和几名侍从一起跟在马车旁。小人灵机一动,拿石头砸了那名女子一下,女子惊叫,果然不出所料听人喊了她的名字。”
姜似赞许点头:“挺机灵,做的不错,那女子叫什么?”
“别人叫她朵嬷嬷。”阿飞拿不准发音,迟疑道。
“之后呢?”
阿飞脸色突然白了白:“之后小人远远跟着那辆马车,突然发现还有人跟着那辆马车,并往小人这边看来。小人怕被发现,就没敢跟下去……”
“行了,你可以下去领赏了。”郁谨淡淡开口。
阿飞十分识趣,给郁谨二人行过礼后默默退了出去。
书房里转瞬只剩下夫妇二人。
姜似开口道:“大福寺是皇家寺庙,平日里虽然也接待普通香客,但真正有贵人前往时都会闭门谢客。今日阿飞遇到的那辆马车里面坐着的人身份恐怕不简单……”
“这好办,我找人打听一下。”
太后去大福寺上香虽然没有亮明身份以免兴师动众,却也没有刻意隐瞒。
郁谨很快打听来消息,神色微妙对姜似道:“查出来了。”
“是谁?”
“太后。”
姜似微微一愣,并没十分惊讶。
郁谨从潘海整理的那份名单里圈定四个可疑之人,那四人都是慈宁宫的人。
“那名中年女子有资格随太后轻车简从出行,可见已经得了太后的信任。”
郁谨铺开写满名字的纸张,手指在一个名字上点了点:“应该就是她了。名册上记载她名叫阿朵,初入宫时二十岁,直接进了慈宁宫当差,一呆就是十五年。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进一步确认。”
姜似笑道:“守株待兔的法子虽然笨,看来效果不错,”
说罢,补充一句:“也是阿飞机灵。”
郁谨翻了个白眼。
第496章 太后发难
太后回宫时已是下午。
景明帝惦记着太后出门的事,早就派人留意着,待太后一回宫便赶了过来。
“皇兄。”随着太后回宫的荣阳长公主先给景明帝见了礼。
荣阳长公主陪太后一同去上香的事景明帝是知晓的,但上香回来没有直接回公主府反而进宫,就有些让人疑惑了。
当然这种疑惑还不足以令景明帝发问,他颔首回了一声,问太后:“母后今日出门如何?”
太后抬手落在椅子扶手上,淡淡道:“上香倒是顺利,出去走走心情也敞亮。”
景明帝却从太后淡淡的语气里听出几分不快来。
“母后是不是累着了?”
“倒不觉得累,只是上香路上遇到了死人……”
景明帝一听险些跳起来。
遇到了死人。
死人……
他现在对“死人”两个字已经有了深深的阴影,原以为太后不会受到影响,万万没想到啊——
“母后竟会遇到这样的事儿?”景明帝语带关切。
太后声音微冷:“还不是托皇上钦点的那个好儿媳的福!”
景明帝疑惑眨眨眼。
真说起来,每个皇子的亲事能定下都要他点头,太后说的是哪个?
太后没有卖关子:“燕王妃。”
景明帝愣了愣。
太后看了荣阳长公主一眼。
荣阳长公主便讲起来:“我与母后前往大福寺的路上前面堵住了,好多人围在那里瞧热闹,于是就命内侍去打听。没想到是一个恶棍纠缠一位小娘子,那小娘子是个烈性的,见无法脱身竟一头碰死了……”
景明帝听得眼皮直跳:“这与老七媳妇有什么关系?”
荣阳长公主声音微扬:“那恶棍说是燕王妃的表叔。”
景明帝笑笑:“这种胡乱攀扯的人不少吧?”
“随后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他不但不改口,还要拉着官差去燕王府找燕王夫妇给他做主呢,还说他的亲妹妹就住在燕王府上。皇兄,臣妹瞧着可不像胡乱攀扯的样子。”
这时太后开了口:“哀家当时命人先把那人带走,后来查出那人的真正身份,确实是燕王妃的表叔。”
太后不是冲动的人,能在景明帝面前发作姜似,自然是有了真凭实据,不然扯到皇上面前最后发现那人胡言乱语,岂不是丢面子。
“真有此事?”景明帝立刻叫来韩然问话。
从韩然这里得到肯定的答案,景明帝想了想,道:“传燕王进宫来。”
荣阳长公主提醒道:“皇兄不叫燕王妃来问问么?”
景明帝微微皱眉。
老七媳妇怀着身孕,即便是斥责也该老七那混账顶上,总不好责怪儿媳妇影响到孩子……
太后淡淡道:“把他们小夫妻一起叫进来问问也好。哀家知道皇上体恤燕王妃有着身孕,但有些事情可以轻轻放下,有些事情却不能放纵。今日燕王妃的一个表叔当众逼死良家女子,百姓们对燕王夫妇的印象已然大打折扣,议论纷纷。改日要是再冒出表舅、表姑之类做出更荒唐的事,恐怕皇上想维护燕王妃都不能了……”
皇上一听有理,改口道:“传燕王夫妇一道进宫。”
内侍很快来到燕王府传口谕。
刚开始郁谨以为是叫他进宫询问查案进展的事,听到叫姜似一起进宫,隐隐觉得不对劲。
二人对视一眼。
姜似眼中亦闪过疑惑。
她虽然嫁给了皇子,真正说起来,与皇上打照面的机会是极少的。
今日的事透着古怪。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味担心没有用,进宫便知道是什么事了。
二人收拾好,郁谨陪姜似一起坐进了马车。
“不知父皇为何叫我一起去,估计不是好事。”
郁谨听姜似这么说,安慰拍了拍她的手:“父皇让我查躲在宫中的人,咱们把今日得来的线索抛出来,他就顾不得别的了。”
“今日这事会不会与太后有关?”姜似猜测着,“太后出宫上香算是少有的事,同一日父皇叫咱们一道进宫也透着不寻常。这世上巧合固然存在,但大部分赶在一起的事其实都有关联……”
“别想这么多,进宫就知道了。”
二人进入皇城,被内侍领着直奔慈宁宫。
郁谨微微扬眉。
看来阿似猜得不错,今日进宫还真与太后有关。
姜似冲郁谨眨了眨眼。
太后身边的人去了乌苗祖孙开的小店,他们猜测那名女子应该就是名册上的阿朵,也就是现在慈宁宫里的朵嬷嬷。
然而猜测终究是猜测,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朵嬷嬷,朵嬷嬷长什么样子,这些只有亲眼确认了,才能再谈其他。
景明帝把他们叫到慈宁宫,反而给了二人难得的机会,省得他们还要想名目进宫给太后请安。
这是二人第一次进慈宁宫,于姜似来说并不是第一次,不过那是前世的事了。
进到里边,内侍示意二人停下来,进去禀报。
“皇上,燕王与燕王妃到了。”
“传。”
传唱声登时响起来。
郁谨带着姜似走进去,一眼就望见了伴在太后身边的荣阳长公主。
而姜似在往内走的过程中,注意力却落在一名中年女子身上。
那名女子立在太后屋中不起眼的角落,样子普普通通,可于姜似来说却大大不同。
对跟随乌苗大长老修习过异术并被大长老称赞天赋绝伦的姜似来说,她对修习异术之人有种微妙的感应。
这名嬷嬷,应当就是与乌苗族孙碰头的朵嬷嬷,也就是乌苗二代长老阿朵。
朵嬷嬷看着走进来的姜似,眼中闪过惊愕。
这抹惊讶很快被她遮掩过去,可眼角余光一直留意她的姜似却捕捉到了。
姜似扬唇,微微笑起来。
对方一定在惊讶她与圣女阿桑为何如此相似。
她鲜少见到慈宁宫的人,慈宁宫的人同样没什么机会见到她,这是朵嬷嬷与她第一次见面。
想一想也是有趣,刚刚与乌苗祖孙碰过头,从老妪那里知道圣女阿桑来到了京城,然后就发现圣女成了燕王妃。
此刻朵嬷嬷心中应该掀起了惊涛骇浪吧?
第497章 请父皇责罚
朵嬷嬷确实吃惊极了。
极度震惊之下,才使她哪怕在宫中多年都无法做到不动声色。
不久前她突然收到了宫外的信,这才借着太后出宫上香的机会与花长老碰了面。花长老说遇到了圣女,可又心有疑惑,于是写信回乌苗求证。然而送出去的信迟迟等不到回音,这才给她传了消息……
去过花长老小店一次就再也没出现过的圣女,为何摇身一变成了燕王妃?
花长老提到圣女是大周已婚妇人的打扮,问起来时圣女以秘密任务为由没有细讲,这原本不算出奇,可圣女是燕王妃就太奇怪了。
她先前没有见过燕王妃,却听说燕王妃是东平伯府的姑娘。
一位有家族有父兄的女子,圣女如何顶替对方的身份?
圣女的身份着实可疑……
朵嬷嬷进宫多年再没有回过乌苗,按理说不知道现任圣女的样貌。
但圣女在乌苗一族的地位非外人能理解,特别在圣女之位空悬多年之后,阿桑顺利成为圣女,她的画像便借由花长老的手传到了朵嬷嬷这里。
画像上的圣女与眼前的燕王妃如出一辙,她自信不会认错。
确定了要找的人,姜似心中有了底,神色坦然给景明帝几人见礼。
景明帝心中虽有气,想着儿媳妇怀着身孕还是缓了语气:“先起来吧。”
太后睨了景明帝一眼,暗暗摇头。
皇上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好得过头,有损帝王威严。
“知道朕叫你们夫妇进宫何事么?”景明帝视线落在郁谨面上,就严肃多了。
郁谨明知与查案的事无关,却故意道:“是不是先前父皇对儿子提的那事儿?恰好儿子有了些眉目,想跟父皇说呢。”
景明帝那颗心一下子被挑动了。
有线索了?
到底是跟着甄世成办了不少事,甄世成还亲口夸过老七不错,可见老甄说的是真心话……
“皇上?”见景明帝听郁谨说了一些云里雾里的话后眼睛都直了,太后看不过去出声提醒。
景明帝几乎坐不住了。
“母后,朕想——”
太后看了景明帝一眼,淡淡道:“皇上叫燕王夫妇进宫来不是有话问么?”
看皇上这意思莫非不打算追究了?
太后又纳闷又气怒,十分想敲开景明帝的脑子看看他在想什么。
姜似只觉好笑,悄悄用手碰了碰郁谨胳膊。
阿谨太狡猾了,知道皇上最关心的就是那件事,开口就提起。这样的话即便他们有什么错处,皇上都无心追究。
景明帝确实没了追究的心思,或者说追究也不是现在。
一个远房亲戚借着燕王妃的名头生事,哪里比得上找出屡次三番在宫中兴风作浪的人重要。
有太后在,景明帝还要耐着性子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然而心情已经不同。
郁谨没开口前景明帝还生着气,打算好好敲打一下小两口,现在就连那点生气都带着敷衍。
“老七媳妇是不是有个表姑住在你们府上?”
景明帝这一问,二人颇意外。
前往皇宫的路上他们想过许多可能,从没想过会与窦表姑扯上联系。
景明帝是冲着郁谨问的,见他不语,略略皱眉:“怎么不说话?”
这混账小子,赶紧解决了这破事还有大事商量呢。
姜似在郁谨之前开口:“儿媳的表姑目前是住在王府里。”
荣阳长公主垂眸冷笑。
燕王妃承认就好办了。
果然就见景明帝眉头锁得更深,沉声道:“老七媳妇那位表姑是不是还有一位兄长?”
姜似一听心中隐约有了数,直接问道:“莫非是儿媳的表叔犯了事?”
姜似毫不拖泥带水的问法令景明帝颇欣赏。
他赶时间呢。
“你那位表叔,今日险些冲撞了太后。”
姜似不由看向太后。
太后淡淡道:“冲不冲撞哀家不打紧,燕王妃知不知晓你那位表叔今日在大街上逼死了人。”
听太后讲了路上遇到的事,姜似轻轻皱眉。
她先前就说过,一些赶到一块的事貌似巧合,可若深究,往往存在必然联系。
太后难得出一趟宫,恰好就撞见窦表叔逼死良家女子,这未免太巧合了些。
何况陪太后一同出宫的还有荣阳长公主……
姜似看向荣阳长公主。
荣阳长公主回望,嘴角噙着冷笑。
那日贤妃生辰,二人几乎扯破了脸说话,此刻她自然无须掩饰。
她就是要这贱人知道得罪她的下场,以后好夹起尾巴老实做人。
靠这件事扳倒姜似,荣阳长公主知道不可能,但借此敲打对方足够了。
对荣阳长公主的反应,姜似竟觉得十分理解。
倘若换她出手,或许也会这样吧。
报复了仇人而对方却不知道,好比锦衣夜行,总不够痛快。
姜似冲景明帝福了福:“父皇,窦表叔是儿媳祖母的外甥,去年来到京城,只在伯府住了一日就搬出去了,儿媳从此再没见过他。”
不等景明帝说话,太后便淡淡道:“这么说,此事与你毫无关系了?”
姜似摇摇头,神色郑重:“不,此事与我有关系。”
她这么一说,除了郁谨,其他人都面露惊讶。
燕王妃莫不是糊涂了?
“窦表叔确实与我有亲戚关系,这是抹不去的事实,窦表叔如此嚣张大概也是儿媳王妃的身份给了他底气。儿媳对窦表叔在外打着我的名义胡作非为丝毫不知,这是失察。儿媳向父皇请罪,请父皇责罚。”
姜似说完,默默跪了下去。
郁谨见状跟着跪下:“父皇,阿似王妃的身份是儿子带给的,有人仗着阿似的身份生事,说到底都是儿子的责任,请父皇责罚儿子就是了。”
景明帝嘴角微微一抽。
要是这么说,这个儿媳还是他不顾太后与贤妃反对定下来的,还给赐了玉如意,那今日这事他岂不也有责任?
“老七媳妇,你有孕在身,先起来。”
姜似没有动:“儿媳不能把有孕当成护身符,该是我的错绝不逃避,请父皇责罚。”
景明帝悻悻摸了摸鼻子。
道理都叫这丫头说了,他还说什么?
第498章 借力
景明帝本来想敲打姜似两句,比如身为皇家儿媳要谨言慎行,莫要仗着有身孕就放肆云云。
可人家先把话说了,还诚心诚意求责罚,他还能说什么?
不得不说,这个儿媳妇还挺明事理的。
景明帝不由想到了鲁王妃。
鲁王妃嫁给鲁王后不久有了身孕,鲁王便理直气壮睡了丫鬟,据闻鲁王妃把饭碗扣鲁王脸上了。
当然,有没有这事他不是很清楚,但鲁王妃挺着肚子进宫告状他就十分清楚了。
媳妇有身孕睡丫鬟,作为男人景明帝其实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把老五骂了一顿,可从心眼里景明帝觉得鲁王妃不算懂事。
这样看来还是老七媳妇讲道理,至少老七要是憋不住睡个侍女之类的,应当不会干出往夫君脸上扣饭碗的事来。
景明帝少了个隐忧,淡淡道:“先起来。”
郁谨拉着姜似起身。
跪一下意思意思就得了,累着阿似与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行。
景明帝看向郁谨:“这件事朕想听听你如何打算。”
太后一边眉毛动了动。
皇上竟没有大发雷霆的意思,这有些出乎她意料。
不过——太后眼角余光扫过姜似,重新有了认识。
与先前姜似给她留下的放肆印象不同,这丫头还算聪明。
这招以退为进用得甚妙。
郁谨毫不犹豫道:“即便是儿子惹了这样的事,都该接受惩罚,何况是阿似的远房亲戚。他当街调戏良家女子,逼人致死,该是什么罪名由官府审判就好了,之后该坐牢坐牢,该受罚受罚,儿子与阿似不会多说一个字。”
“就这样?”景明帝微微有些失望。
他在意的不只是让恶徒得到惩治,更在意老七媳妇的名声。
咳咳,老七是王爷,名声差点倒不要紧……
郁谨脸色一正,眼中闪过冷芒:“自然不能这么算了,儿子与阿似被败坏的名声总要挽回。”
景明帝登时来了兴趣:“如何挽回?”
太后听得嘴角直抽,轻轻咳嗽了一声。
皇上说好的敲打呢?不说敲打轻还是敲打重,至少你得敲一下啊!
景明帝清了清喉咙:“你知道不包庇恶徒还算明理,那朕就把挽回你们夫妇名声的任务交给你了。三日之内,朕要看到那些百姓转变对你们的看法,要是做不到——”
“做不到儿子提头来见。”郁谨干脆利落接话。
景明帝呆了呆:“用不着……”
提头来见是什么鬼玩意儿?
郁谨严肃道:“立军令状都是这样的。”
景明帝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这里又不是军营,立什么军令状!”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坏名声一旦传播开来,想要挽回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要是完不成任务,主要是那几个处罚:挨骂,禁闭,罚款,蹲宗人府,降爵……提头来见真的用不上啊,总不能因为这么点事把儿子脑袋砍了吧?
景明帝来回扫量着二人,心道这两口子也是稀奇,争着抢着求罚。
先前因听说这事的火气已悄然散去。
被景明帝一声呵斥,郁谨露出憨笑:“儿子一时习惯了。”
景明帝怔了怔,看着那张笑脸,心蓦地一软。
与那些锦绣膏粱窝里长大的儿子们不同,这个儿子大半光景是在南边度过的。
到现在他还记得战报传来,上面提到七皇子宁死不退斩杀了南兰一员大将,最后埋在了死人堆里,被一条大狗拖了出来才保住性命……
想着这些,景明帝那颗心就更软了。
私心里,他对这个儿子确实有所亏欠。
郁谨因妨克景明帝自小被送出宫去,许多人以为景明帝心里对这个儿子一直膈应,而事实上,他们错估了景明帝的心性。
一个对臣子百姓尚且心存仁慈的帝王,对自己的儿子又岂会冷血心肠。
于公,这么多儿子中只有老七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且天赋出众,将来这偌大的江山少不得要他守护。
君主守社稷,王爷护国土,何愁大周江山永固。
景明帝深深看郁谨一眼,皱眉道:“以后那些浑话不要拿到朕面前来说。朕给你三日时间,倘若做不到自有重罚!”
“儿子知道了。”郁谨低头应了,唇角飞扬。
景明帝侧头问太后:“母后,您看这样如何?”
太后抿了抿唇角。
细究起来,皇上今天对老七夫妇屁惩罚都没有!可皇上又给了期限,说三日之内完不成会有重罚,那她就不宜咄咄逼人了。
太后有些不甘心,有种好不容易决定出手却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憋闷。
“那妇人无辜丧命,只留下一个幼弟,男人又不在家,哀家想着便心中难安……”
郁谨立刻道:“皇祖母,孙儿愿意收养那个男童,请先生交他读书习武,以后或可成为我大周栋梁之才。”
太后眯了眯眼。
这小子反应着实不慢。
荣阳长公主的脸色有些难看。
皇兄对燕王夫妇太宽容了!好在坏掉的名声想短时间内挽回就是痴人说梦,她倒要看看燕王会如何做。
正这般想着,郁谨突然看过来。
荣阳长公主心头一凛,面上不敢流露出异样。
“父皇,儿子其实有些纳闷。”
“纳闷什么?”景明帝有些不耐。
他急着问查案的事呢,不然也不会赶紧了结此事,老七怎么还节外生枝?
“儿子就是觉得皇祖母难得出一趟门就遇到阿似的表叔当街作恶,未免太凑巧。”
景明帝扬眉,听出几分意思来。
太后冷冷道:“这正说明那人作恶多端,干出这等事来不是一次两次了。”
景明帝微微点头,觉得太后的话有道理。
郁谨笑笑:“既然皇祖母与父皇都这么觉得,就让人好好查查吧,查出窦表叔做的其他恶事正好数罪一起罚。”
那人倘若屡次三番打着阿似的幌子作恶,他不可能没听说。如果他没猜错,这应当是那人第一次胡来,背后少不得有人引诱。
既然这样,干脆光明正大借用皇帝老子的锦鳞卫查一查,哪怕查不到荣阳长公主身上,勾起父皇的怀疑也不错。
第499章 剑指慈宁宫
与郁谨那双清澈的眸子对视,景明帝点了点头。
老七真是个实诚孩子,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查一查,这种会带累老七夫妇的亲戚确实不能姑息。
荣阳长公主暗暗咬了咬牙。
唆使那个浪荡子调戏良家女子公主府的人没有露面,可要是深查下去,被锦鳞卫查出来那人的行为不是自发,而是有人唆使,于她终究是个麻烦。
何况让皇上知道燕王妃不是受到亲戚牵连而是被人算计,对燕王夫妇别说责罚,恐怕同情还来不及。
燕王夫妇比她想象中难缠,她以后出手定要慎之又慎。
荣阳长公主心中懊恼,只能眼睁睁看着景明帝吩咐下去。
太后对此倒是不在意。
一个街头混混调戏良家女子,若不是扯上燕王夫妇,她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景明帝起身:“母后,您出宫上香也累了,儿子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太后笑道:“皇上自去忙吧,哀家不累,倒是想留燕王妃说说话。”
宫里规矩严,久留郁谨这样已经在外开府的皇子不合适,留下女眷就方便多了。
景明帝乐得如此,面上不动声色道:“那就让老七媳妇陪陪母后,正好儿子也问问老七的功课,看他这些日子有没有偷懒,这样他们小两口就能一道回去。”
郁谨给姜似递了个眼色,随景明帝走出慈宁宫。
慈宁宫外,是冰天雪地的冷。
从冬至起,今年的雪就一场接一场,似乎格外多。
景明帝呼口气,鼻息喷出袅袅白烟,远处的景色亦笼罩着薄雾。
郁谨走在景明帝身侧,一言不发。
那样的事,在外面自然一个字都不能提。
父子二人皆加快了脚步。
潘海打开御书房的门,扶景明帝进去。
景明帝坐下来,接过潘海奉上的热茶抿了一口,对郁谨道:“说说你查出了什么线索。”
潘海飞快看了郁谨一眼,又垂下眼皮。
燕王这么快就有线索了?
可当日燕王只是翻了一遍他整理的名册而已,甚至没有叫来任何人盘问。倘若坐在王府里就能查出宫中线索,那他岂不成了吃闲饭的?
潘海对郁谨的话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早就有所准备的郁谨直接道:“儿子推测,那人就在慈宁宫里。”
景明帝陡然沉下脸来,一拍桌子:“大胆!”
刚被他放在手边的茶盏被拍得颤了颤,发出轻响。
潘海已是惊呆了。
他一直觉得燕王胆子大,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大。
“混账,太后也是你能胡言乱语的?”比之刚刚在慈宁宫,此刻景明帝真正生了气。
这小子莫不是因为太后对他提了上香的事心生不满吧?
郁谨好似被景明帝的反应吓住了,讷讷道:“儿子怎么敢妄议皇祖母,只是推测那人藏在慈宁宫而已。儿子是担心那人离皇祖母太近,万一对皇祖母下手就糟糕了,这才赶忙告诉父皇……是儿子考虑欠妥,还是等查出确凿证据再向父皇详细禀报吧。”
见郁谨老老实实闭了嘴,景明帝又着急了。
老七担心得对啊,那人倘若真在慈宁宫里,万一对太后动手怎么办?
景明帝一时也顾不得对太后的冒犯了,问道:“那人是谁?”
郁谨看了潘海一眼。
“你不必看潘海,潘海是个老实的。”
郁谨抿了抿嘴角。
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是个老实的……好吧,皇帝老子最大,他说得都对。
“儿子当然信得过潘公公。我能从两眼一抹黑推测出那个人,多亏了潘公公整理的名册。”郁谨顺势卖了个好给潘海。
潘海自然领情,暗道燕王真是不错,跟他一样是个老实人。
郁谨从袖中取出折好的纸张打开,呈给景明帝:“应该是这个人。”
他本来不敢把话说得这么满,在慈宁宫时姜似悄悄指出了朵嬷嬷,才让他有了十足底气。
他早就说过,由结果倒推过程,省心省力,万无一失。
潘海往纸上瞄了一眼,就看到许多名字,其中几个名字被勾勒出来,一个人名那里用红笔画了圈。
潘海第一反应不是去看那个人名,而是升起几分惊叹:燕王竟真的过目不忘!
惊叹过后才看清那个名字。
“朵嬷嬷?”景明帝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不由看向潘海。
他去慈宁宫的次数虽然多,可注意到的只有太后身边两三个心腹,似乎没有朵嬷嬷这个人。
潘海却知道朵嬷嬷,忙道:“是能进太后屋子的,有时会替太后去后宫各处传话。不过人比较老实,不算太后身边最得力的……”
一个偶尔替太后传话的嬷嬷,实在太过寻常,皇上没印象不奇怪。
而实际上,不只是等级森然的后宫,那些高门大户能进主母屋子的奴婢算混得不错了。
在后宅,哪些下人能进到主人屋子里有着讲究,若是胡乱闯进去要受罚的。
景明帝目光灼灼盯着郁谨:“你为何认为她是那个人?”
“直觉。”郁谨很快回道。
景明帝下意识皱眉。
仅凭这两个字可无法说服他,这世上能用“直觉”两个字说服他的只有老甄。
哼哼,就算儿子也不行。
不平等对待让郁谨摸了摸鼻子,接着道:“当然更主要的还是线索。”
景明帝闻言不由坐直了身子。
早说线索不就得了,混账小子在老子面前扯什么直觉。
“说。”
“儿子前不久给王妃买了个脂粉铺子,那间铺子开在西市街。”
景明帝嘴角抽了抽。
炫耀会疼媳妇?
知道郁谨不会无的放矢,听下去的耐心他还是有的:“继续。”
“陈美人利用异虫害福清,儿子因在南疆待过多年,知道那边异术盛行,所以推测那人很可能与南疆的乌苗族有关系。”
“这与那间脂粉铺又有什么关系?”
“无巧不成书,有一家小店与那个脂粉铺开在一条街上,王妃打理铺面时偶然得知那个小店是一对乌苗祖孙开的,儿子就命人暗暗盯着。就在今日,儿子的人发现这位朵嬷嬷去了那家小店……”
景明帝忍不住变了脸色。
第500章 麻溜甩锅
于情感上,景明帝万分不愿那个藏在宫中兴风作浪的人与太后沾上一点关系。
但郁谨提到了乌苗人,偏偏慈宁宫里那个朵嬷嬷趁着出宫的机会与乌苗人有接触,这就由不得他不重视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景明帝要问:“老七,你的人如何认识朵嬷嬷?”
这个问题问得很微妙,潘海悄悄看了郁谨一眼。
燕王要是回答不好,恐怕要倒霉。
陪着景明帝这么多年,潘海比谁都清楚太后在景明帝心中的地位。
太后是景明帝的养母,也是把景明帝推上帝位的最大助力,景明帝继位后又安安分分守在后宫,鲜少多话。
景明帝对太后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孝顺。
燕王的人会认识慈宁宫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潘海暗暗摇头,觉得燕王实在胆大又单纯。
眼前的人可不只是燕王的父亲,更是一国之君。天家无父子这话不是白说的,即便是皇上这般仁厚的君主也一样有逆鳞。
郁谨似乎没有多想,笑着回道:“儿子的人当然不认识朵嬷嬷。只不过一直盯着那个小店,凡是进入小店觉得可疑的人都会跟一跟。儿子的人跟上去,听到别人喊她朵嬷嬷……”
景明帝脸一沉:“混账东西,仅凭别人喊了一个名字,你就猜测到太后宫里去?”
郁谨丝毫没因景明帝的斥责退缩,肃容道:“父皇,甄大人曾对儿子说过,一桩案子发生了,想要寻到真相就不能放过一丝异常,不束缚任何大胆猜测,只有这样真相才会尽可能被我们触摸到。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并不是说坏人做了恶老天就降下一道雷直接把他劈死了,而是有心细如发的查案者,才会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什么查案者、受害者,小小年纪跟老头子那么啰嗦!”景明帝口不对心斥了一句。
甄世成还对他儿子讲过这些?似乎有些道理……
郁谨恢复了轻松神情,笑道:“总之儿子信服甄大人,便按着他说的做了。‘朵嬷嬷’这个名字在查隐在宫中兴风作浪之人时被我所知,偏巧宫里有这么个人,父皇您说是不是不能放过这条线索?”
此时正在家里喝茶的甄世成狠狠打了个喷嚏。
“老爷着凉了?”甄夫人关切问。
甄世成拿手帕擦了擦溅在胡子上的茶水:“没着凉,好着呢。”
娘的,究竟哪个王八蛋往他身上甩黑锅呢?
景明帝同样在腹诽:臭小子对老甄还挺崇敬,对他这个当爹的恐怕都没这个心……
腹诽过后,问起正事:“你打算如何不放过这条线索?”
“自然是好好查一查朵嬷嬷,比如她如何入的宫,入宫前又是什么情况……”郁谨说着,对潘海微微颔首,“不过这些就要劳烦潘公公了,我查起来不方便。”
潘海忍住点头的冲动,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面色凝重:“查是要查的,可在没有证据确凿之前,不得惊动太后。”
潘海立刻应下。
“父皇,儿子就先回去了。”
“回吧。”牵扯到太后,景明帝心情不大好,淡淡道。
郁谨没有动。
景明帝睃他一眼:“怎么不走?”
郁谨干笑:“您不是让儿子与阿似一道回去么。”
景明帝抽了抽嘴角,吩咐潘海:“打发人去慈宁宫看看,太后年纪大了需要好好歇着,燕王妃不必留太久。”
慈宁宫里,没了景明帝与郁谨在侧,太后敲打姜似时语气就冷多了:“燕王妃,今日这事无论你知不知情,让亲戚仗着你的名头生事,都是你的错处。”
姜似当然不会傻得和太后理论,乖巧道:“孙媳明白,都是孙媳的错。”
荣阳长公主在一旁凉凉道:“燕王妃态度倒是好。”
在她面前的牙尖嘴利呢?小贱人还挺会装。
姜似微微一笑:“姑姑这话就让我惭愧了。该当我的错,我绝不会推脱逃避,这是我为人的原则。”
“人都已经被你表叔害死了,你又如何负责?不逃避责任该不会只是嘴上说说吧?”
姜似诧异看荣阳长公主一眼:“姑姑也说人是被我远方表叔害死了,他该受到什么责罚自有衙门定论。而我与王爷当然不是嘴上说说,王爷在父皇面前不是已经许诺会抚养女子留下的幼弟,姑姑莫非没听见?姑姑觉得这样还不够,总不会要我偿命吧?”
荣阳长公主脸一沉:“你这是什么话——”
“够了。”太后不耐打断二人的话,“荣阳,这个时候你就少说两句。”
荣阳长公主抿了抿唇,不吭声了。
太后又看向姜似,眼中带着不赞同:“燕王妃,荣阳是你的长辈,你说话莫要如此针锋相对。”
姜似垂眸:“孙媳知道了。”
荣阳长公主弯了弯唇。
太后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没大没小的人,有她在,燕王妃以后休想讨太后欢心。
姜似眼角余光扫了扫荣阳长公主,心中冷笑。
荣阳长公主这种人,脑子里也就剩下讨太后欢心了。
“太后,皇上说让燕王妃早些出宫。”内侍进来禀报。
太后窒了窒。
她原想着多敲打敲打燕王妃,皇上倒是心急——不,心急的应该是燕王。
这是担心媳妇会受委屈?
太后哪里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偏头看一眼姜似,眸光深沉起来。
当年,皇上与元后也是这般好……
太后眼中多了几分凉意,收回思绪对姜似点了点头:“去吧,哀家就不留你了。”
“皇祖母好好休息,孙媳告退。”姜似福了福。
荣阳长公主跟着起身:“母后,我也不打扰您了。出门一趟怪累的,您好好歇着。”
二人一道出了慈宁宫。
“燕王妃打算如何洗脱污名?”荣阳长公主压低声音问,眼中闪着得意。
姜似一笑:“姑姑何不想想万一被锦鳞卫查到头上去,如何自辩呢?”
荣阳长公主眼睛猛地睁大几分,唇角紧绷:“与我何干?”
“有胆子做没胆子认,这可不像姑姑的风格。姑姑记着,来而不往非礼也。”姜似说罢,拂袖而去。
第501章 雪来
郁谨等在内城外,远远瞧着穿着大红镶雪狐毛斗篷的人走过来,嘴角不由露出笑意,快步迎上去。
姜似走到近前,对他莞尔一笑:“我寻思着你就会比我早。”
郁谨扫一眼宫婢,伸手握住姜似的手:“走吧。”
二人双手交握,往前走去。
跟在身后的宫婢转身返回慈宁宫,心中却叹了一句:燕王与王妃真恩爱,难怪燕王妃在荣阳长公主面前都不委屈自己。
姜似与荣阳长公主的言语交锋宫婢虽听不到,二人间的剑拔弩张却感觉得出来。
宫婢忍不住与一道送姜似出来的同伴提起,另一名宫婢同样心有感慨:“可不是么,瞧瞧齐王妃,别说与荣阳长公主争锋,每次来了连走路都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小心翼翼到骨子里去。”
两名宫婢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对齐王妃再羡慕不起来。
听说,齐王妃怀孕后又主动给齐王张罗了四个通房……
回去的马车上,郁谨问姜似:“太后有没有为难你?”
姜似靠着车壁,笑道:“太后这般讲究的人,就算为难我顶多是言语上的敲打。我脸皮厚,什么言语攻击都受得住。”
郁谨哑然失笑,抚了一下她的脸颊:“说什么呢。”
姜似靠过来,听着对方胸膛中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只觉无比心安。
郁谨提起朵嬷嬷的事:“乌苗祖孙那里的人撤回来吧,父皇定会马上派人去查,咱们再参与其中就是自找麻烦了。”
姜似迟疑一下,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在父皇面前说三日内挽回被窦表叔败坏的名声,可有主意了?”
“你看这样如何?”郁谨凑在姜似耳畔,低语几句。
御书房内,景明帝烦躁敲了敲桌面:“潘海,你把韩然叫来。”
韩然走进御书房时,看着面无表情的景明帝心中就发毛。
自从知道皇上绿云罩顶,他就有一种随时会被灭口的悲观,真是人生艰难啊——
看着神色恭谨的锦鳞卫指挥使,景明帝心头蓦地升起几分不爽。
他觉得以往韩然没这么恭谨来着……他是不是被同情了?
君臣二人各有心思,气氛有一瞬间尴尬。
潘海暗暗给韩然递了个眼色,心道韩然以往挺有心机的人,现在瞧着怎么有些傻?
是了,定是因为见证了皇上被戴绿帽子的事,心中的不自在还没散呢。
这就犯糊涂了,这种事越表现得云淡风轻,让皇上觉得你都忘了这档子事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韩然回了潘海一眼,腹诽道:你懂什么,一个无根之人……
潘海撸了撸袖子。
要不是皇上在场,他要和姓韩的打起来!
“韩然,西市街有一家乌苗人开的小店,朕要知道她们的情况,但不可打草惊蛇。”
听景明帝交待正事,韩然立刻应诺。
“另外,燕王妃表叔的事也查一查,看此人还做过什么恶。”
韩然再次应了。
“你退下吧。”
韩然离去后,景明帝看向潘海:“你觉得燕王找出来的线索靠谱么?”
潘海犹豫了一下,道:“奴婢觉得燕王所言有些道理。”
他在心中叹了一声:看来皇上到现在都不愿见到那兴风作浪之人与太后沾上联系。
可这个时候,作为陪伴皇上多年且一心为皇上着想的人,他不能因为心知皇上的喜恶就耽误正事。
那个人太可怕了,唆使杨妃与太子私通,这对皇上是双重的巨大打击,不可谓不毒辣。
“那你就查一查吧,同样不要打草惊蛇,查出什么先来向朕禀报。”
“是。”
景明帝不愿再提令心情郁郁的事,谈起别的话题:“你说燕王会用什么办法挽回受损的声誉?”
潘海一脸为难:“奴婢想不出来啊。”
“朕也想不出来。”景明帝笑笑。
那便拭目以待,也算给他添几分乐趣了。
姜似二人回到燕王府,时间已经不算早,郁谨本想直接留下等吃饭,却被姜似打发走。
“我先与窦表姑聊一聊。”
倘若没有这些日子的愉快相处,以姜似的性子是懒得多此一举的。
哪怕是二哥做出这等混账事来她都觉得该在牢房老实蹲几年,何况一个远房亲戚。
经历过前世那些事,她早已学会不去在意不值得在意的人。
“那好,我正好去安排一下那件事。”郁谨这才离开。
不多时,阿巧禀报道:“主子,窦表姑到了。”
窦姝婉走进来,脱下大衣裳抖落雪花交给门口丫鬟才走进去。
“外头又飘雪了?表姑快坐。”姜似看了一眼窗外。
窗纱糊得严严实实,瞧不清外边景象。
冬日就是这点不好,想要从早到晚大敞着窗是不成的。
窦姝婉坐下来,笑道:“是啊,突然又飘起了雪。”
她说完,沉默下来。
以窦姝婉的聪敏,显然从姜似这时候叫她过来察觉出几分不寻常。
姜似喜欢窦姝婉这样的聪明。
与聪明人说话,用不着太多弯弯绕绕。
“不知表姑与表叔还有没有联系?”
窦姝婉看向姜似,浑身有瞬间的紧绷。
她哥哥莫非做混事了?
这个念头才晃过,就听姜似到:“表叔犯事了。”
窦姝婉柳眉一竖,脱口问道:“他怎么了?”
姜似简单讲完来龙去脉,看着窦姝婉问:“表姑有什么想法,可以对我说。”
窦姝婉早已羞得满脸通红,张张嘴,委屈铺天盖地而来,令她不由红了眼角。
想要好好活着,活得像个人怎么就这么难!
在伯府,别人都觉得四姑娘厉害,不好相处,可她却觉得与四姑娘相处再舒心不过。
不需要如何委曲求全,汲汲营营,相反,越是简单,二人相处越自在愉快。
怎么就见不得她过几天人过的日子呢?
姜似还在等着窦姝婉的回答。
她不是滥好人,倘若窦姝婉一心护着混蛋兄长,她可以理解,从此却会远着些,尽早给窦姝婉寻一个可靠的人嫁出去也算仁至义尽。
窦表叔那样的人就如烂泥塘,指望变好是不可能的,与其牵扯上只会陷入烂泥里出不来。
第502章 深查
窦姝婉低着头,沉默片刻抬起眼来与姜似对视,语气坚决:“我只求保住哥哥性命,其他但凭王妃做主。”
这一次倘若她替哥哥求情,让哥哥没有受到该有的惩罚,那才是害了他。
哥哥自以为有了靠山,以后行事会越来越放肆,终有一日犯下杀头的大罪。
听了窦姝婉的回答,姜似露出笑意:“表姑不怪我就好。”
窦姝婉自嘲一笑:“我要是怪罪王妃就太糊涂了。王妃,眼看就要过年了,不如我就回伯府陪姨母吧。”
哥哥做出这样的事来,连累了王爷、王妃的名声,她哪里还有脸待下去。
姜似伸手握住窦姝婉的手:“表姑这样说,那就是怪我了。”
窦姝婉忙否认。
“那表姑就安心留下来,平日里王爷事情不少,我一个人在偌大的王府里也无聊。”
窦姝婉红着脸点了点头。
她还做不到丝毫不替自己打算,如果不到万不得己,再不想回到伯府去。
郁谨转日就去了关押窦表叔的镇抚司。
接待郁谨的是韩然手下一位镇抚使。
对于郁谨的到来,镇抚使颇有些嘀咕。
燕王不会傻到来给那混混求情吧?
应当不至于,这事都闹到皇上与太后那里去了,燕王应当没这么傻。
不过,燕王妃若是软语相求就不一定了。
“当街调戏良家女子令女子羞愤自尽,按咱大周律法应当判什么罪名?”
镇抚使想了一下道:“罪当流放。”
严格按着律法,那罪名自然不小,可事实上真正会被流放的都是没有靠山的浪荡子,那些纨绔可没有哪个被流放的。
“他还有没有别的罪过?”
镇抚使一愣,越发摸不准郁谨来意了。
“眼下还没有查出更多来。”
“需要多长时间能查出来?”
镇抚使突然觉得压力有点大,道:“至少要两日。”
彻查那混混的过往是韩指挥使亲自交代的,他们自然不敢含糊。
“那两日后我再来。”郁谨也不啰嗦,问完拔腿就走,留下镇抚使一头雾水。
转眼就是两日后。
景明帝第一时间听了韩然禀报,目光沉沉:“这么说,燕王妃的表叔在京城这段时间并无大恶?”
“是,他离开东平伯府后虽然游手好闲,却没有作奸犯科的行为,缺银钱了就会想法子找他妹妹讨要,这次当街调戏良家女子是第一次。微臣属下询问出来,有人给了他纹银百两,指使他这么做的。”
景明帝挑了挑眉:“指使他调戏良家女子,目的为何?”
“据他交代,那人说那名女子引诱一位太太的夫婿,那位太太想出一口气。不过微臣属下打探了女子的过往,街坊邻居对女子风评颇好,无一人说她是轻浮之人……”
“若是轻浮之人,就不会羞愤自尽了。”景明帝冷冷道。
这样说来,老七媳妇那个表叔若没有扯谎,就是被人利用了。
那人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冲着老七两口子来的。
景明帝不由想起了两日前郁谨在慈宁宫说过的话:“儿子就是觉得皇祖母难得出一趟门就遇到阿似的表叔当街作恶,未免太凑巧。”
老七说得不错,这世上大多事其实都不是巧合。
到这时,景明帝因姜似亲戚作恶而升起的那点怒火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了恼怒。
宫里阴云不散,外头竟然也不消停,算计老七的究竟是什么人?
“唆使他的人查出来了么?”
韩然低头:“目前还没有。”
锦鳞卫听起来威风赫赫,令人闻风丧胆,但毕竟没有神仙本事,不可能事无巨细都查得到。
如窦表叔这样的街头混混,一日里会接触到的人太多太杂了,又不像某些人物本就在锦鳞卫的监视范围之内,想要找出那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景明帝当然明白这些,忍着不快问道:“燕王还没有动静么?”
那小子说要三日内解决麻烦,眼下只剩一天时间了。
“燕王前日去了一趟南镇抚司,之后再无反应。”提起郁谨会用什么办法挽回声誉,韩然同样很好奇。
一位王妃的远房亲戚作恶,本来不是什么惹眼的事,因为被皇上与太后关注,眼下勋贵百官几乎都知道了。
大家都在等着看燕王接下来的动作。
景明帝微微皱眉:“西市街那家小店,查出什么了么?”
“回禀皇上,那家小店已经开了十五年,确实是一对乌苗祖孙所开。每年五六月份小店都会关门一段时间,店子开门的日子生意冷清,祖孙二人鲜少与旁人打交道。据微臣属下所报,那名乌苗老妪似乎对有人盯梢有所察觉,要不要先把人控制起来……”
景明帝颔首:“也好。潘海,传燕王进宫来。”
郁谨赶到时,潘海与韩然皆留在御书房里。
郁谨向景明帝见礼:“父皇。”
景明帝点点头,直言道:“这两日潘海查了朵嬷嬷,她与陈美人确实有过接触,十四公主有几次病了,慈宁宫那边派朵嬷嬷去看望慰问过。”
杨妃自兄长横死后与他闹过几次,慈宁宫那边也是派朵嬷嬷去劝诫杨妃安分守己,只是碍于杨妃与太子的事,不便对老七讲明。
韩然垂眸立在一旁,心中生出诧异来。
他本以为皇上召燕王进宫是问其如何解决燕王妃表叔这桩麻烦事,没想到居然会对燕王说起宫中私密。
看来燕王在那次家宴上的表现着实得了皇上青睐。
郁谨不知景明帝此举给锦鳞卫指挥使韩然带来的惊讶,开口道:“朵嬷嬷没有浮出水面前儿子就猜测这个人身份不低,且有光明正大的机会接触到陈美人,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说到这,他停顿一下,问景明帝:“那潘公公有没有查出朵嬷嬷如何进宫的呢?从潘公公先前给出的讯息,朵嬷嬷十五年前进宫时已经二十岁了,而宫中招宫女的年龄大多限定在十三到十六岁。”
随着郁谨这一问,景明帝脸色沉下来,沉默片刻后缓缓道:“朵嬷嬷是借着荣阳长公主的关系进宫的。”
第503章 鱼饵
刘仙姑矜持点头。
“我们主子有事请仙姑帮忙,这是请仙姑喝茶的。”阿蛮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放到刘仙姑面前。
刘仙姑飞快扫了银票一眼,上面五十两的面额让她暗暗满意。
请喝茶当然是委婉的说法,能有五十两的定金,事成后的报酬定然丰厚。
刘仙姑名气确实不小,但替大户人家做事的机会也不是常有的,更多的还是为普通人家驱邪作法,赚点名声。
“不知姑娘的主子遇到了什么事?”知道来者身份不简单,刘仙姑语气亲切多了。
阿蛮诧异看了刘仙姑一眼,脱口道:“仙姑看出来了啊?”
她自幼习武,个子又比寻常女子高挑,穿上男装连姑娘都说分不出来,居然被这仙姑一眼看出来了。
阿蛮心道:看来这人是有真本事的,怪不得姑娘会让她来请人。
刘仙姑能吃这口饭,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少不了的,一看阿蛮神色便对她的想法了然于心,不由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她当然看到了这小姑娘耳垂上的孔洞。
“主子有什么事并没对我说,她在天香茶楼等您过去详谈。”
刘仙姑略一沉吟,答应下来。
在平头百姓面前她是神通广大、高高在上的仙姑,对那些高门大户她可不敢拿乔。
越是富贵人家能接触到的有真本事的人越多,她只是其中不上不下的一个罢了。
见刘仙姑起身,阿蛮摆手制止:“仙姑不忙现在就去,主子申初在茶楼等您。”
“好,到时候我会过去。”刘仙姑越发觉得对方是大主顾了。
她太了解那些大户人家的行事风格,遇到不寻常的事一方面请她这样的人去作法,一方面又好脸面,不欲旁人知晓。
相较起来,那些普通人对她的尊敬是实打实的,只可惜有个最大的缺点:没钱!
“那我就先告辞了。”
阿蛮走出麻姑胡同,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让她不由加快了脚步,等到拐进一条巷子时一只手突然伸出来。
“小崽子,敢算计你爷爷!”
阿蛮灵巧一扭身,躲开了偷袭的人,看清那人模样不由杏眼圆睁:“是你!”
偷袭的人正是不久前被阿蛮用金簪刺了一下的年轻人阿飞。
阿飞显然已经摆脱了先前诡异气氛的影响,盯着阿蛮的眼神像是一条饿狼,凶狠残忍。
此时那支金簪就握在他手上,簪子尖端泛着暗红色。
那是阿飞干涸的血。
“小崽子,你刚刚不是能耐么,不是拿这玩意刺我么,现在爷爷就用这玩意刮花你这张清秀的小脸,看你——”
阿飞的尾音化成了一声惨叫。
阿蛮收回打向阿飞腹部的拳头,紧跟着两只拳头交错而出,如雨点落在阿飞小腹上。
阿飞痛苦蹲了下去。
阿蛮抬脚把阿飞踹倒,狠狠踢了十几下才停下来,甩了甩手,居高临下看着蜷缩在地上的阿飞冷笑道:“废话真多!”
“你,你……你给我等着!”
“我不等!”阿蛮抬脚又狠狠踹了几下。
“别打了,别打了……”阿飞被踢得在地上来回翻滚,终于受不住求情道。
“早这样不就得了。”阿蛮嫌弃看了阿飞一眼,绕过他若无其事往前走去。
阿飞扶着墙壁艰难爬了起来,盯着阿蛮远去的背影嘴唇微微颤抖。
他当时被诡异的情况吓住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想让别人发现他得到了一支金簪。
那可是金子做的,他们这种人连摸都没摸过!
阿飞当时的逃跑是从切身利益出发,但这口气他咽不下,这才有了这次偷袭。
只可惜偷袭失败,自小混迹街头的阿飞骤然生出深深的恐惧。
他这次真的栽了,那小子说的话可能不是吓唬他。
阿蛮的到来对麻姑胡同这片的人来说不过是一枚石子投入了湖中,没有掀起丝毫波澜,只有一名叫阿飞的年轻人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子夜的到来。
日头开始西移,金色的阳光透过天香茶楼前高大繁茂的树冠洒在天青色彩旗上,给茶楼平添了几分闲适。
“姑娘,您就不怕那个仙姑收了咱的定金,人却不来啊?”恢复了丫鬟装扮的阿蛮目光扫量着窗外问道。
姜似笑笑:“她会来的。”
“可是她又不知道您的身份。”
“正是如此,她才会来。”
不管刘仙姑闯出了多大的名声,本质上只是个神婆而已,这样的人所图离不开一个“钱”字。
她这边越是神秘,对方就越觉得有利可图。
那五十两的银票是鱼饵,胃口大的鱼没有不上钩的道理。
“马上要到申初了,婢子出去瞧瞧。”阿蛮可做不到自家姑娘的云淡风轻,在小丫鬟看来那五十两银票可不少呢,真要打了水漂她定要去讨回来的。
姜似并未阻拦,微微颔首。
阿蛮快步向门口走去,刚拉开房门就看到刘仙姑带着一名女童立在门外。
“又见面了。”刘仙姑嘴角含笑看着阿蛮。
阿蛮竭力摆出早在意料中的表情:“主子让我来给仙姑开门。”
姑娘真是料事如神,她可不能坠了姑娘威风。
听了阿蛮的话,刘仙姑眼神果然有微妙的变化,示意女童留在门外,随阿蛮走了进去。
“姑娘,仙姑到了。”
少女端坐在临窗桌前,冲刘仙姑点头致意。
刘仙姑心中有些不满。
对方见到她来了都不起身,未免太不把她当回事了。
越是如此,她对少女的身份越发好奇,更不敢转身就走。
她只是一个会些旁门左道的神婆,要是得罪了贵人,以后就难在京城立足了。
“请坐吧。”姜似开口。
刘仙姑在姜似对面坐下来,借着喝茶悄悄打量对方。
少女的年纪与容貌让刘仙姑有些吃惊,越发猜不透少女身份与来意。
“不知姑娘有什么事需要我解决的?”各种纷乱的念头并没有让刘仙姑面上露出什么端倪。
她笃定一点,对方既然来找她就是有求于她,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露怯。
这是她吃饭的本钱。
“仙姑接到东平伯府二太太的委托了吧?”姜似开门见山问道。
“我不知道姑娘说什么!”刘仙姑面色微变,起身便走。
第504章 热闹不嫌大
韩然出了皇宫,便看到郁谨等在不远处的树下。
冬日的树光秃秃只剩下枝桠,但因为落在枝头的雪还没有融化,那寻常到有些丑陋的树就成了琼枝玉树,分外好看。
立在树旁的青年身姿挺拔,眼神湛然,比玉树还要吸引人。
韩然略一犹豫,走了过去。
“王爷还没走?”
“等韩大人一起走。”
韩然摸了摸鼻子。
燕王说话可真直接。
以他锦鳞卫指挥使的身份,那些大臣们都敬而远之,没几个会往跟前凑,特别是公然往跟前凑。
“王爷先请。”
郁谨好看的眼睛弯起来,蕴着笑意:“韩大人回衙门么?”
韩然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含糊道:“要回的。”
天才亮了没多久,总不能直接回家喝茶。
“那小王正好与你一道过去。”
韩然露出疑惑来。
郁谨笑着解释道:“父皇不是命我三日之内把王妃表叔造成的坏影响消除么,我要找他聊聊。”
韩然看郁谨一眼,饱含着深深的不信任。
真的只是聊聊么?换他有这种八竿子打不着却捅出大篓子来的亲戚,他恨不得拧断对方的脖子。
不论如何想,面对郁谨的要求韩然都不好拒绝,遂点了点头。
有韩然安排,郁谨很快见到了窦表叔。
此时的窦表叔如霜打的茄子,见到郁谨眼睛一亮:“王爷,您终于来救我了!”
最后一次去伯府找妹妹要钱才知道妹妹住进了燕王府,他悄悄在王府外守着过,知道眼前这位年轻人就是燕王,他的表侄女婿。
说起来就心酸,他到现在都忘不了夜里醒来表侄女照着他下边比划剪刀的可怕场景,以至于连王府的门都不敢登。
也是因为这样才没钱花,有人给他送银子这才心动……
“救你?”郁谨凉凉一笑。
窦表叔只觉脖子发凉,往后缩了缩。
“你仗着王妃名头作恶,还指望本王会救你?不把你那不安分的烂根子剪掉送进宫里当差就不错了。”
窦表叔陡然白了脸,望着郁谨的眼神满是惊恐。
剪掉……他现在完全听不得这两个字!
郁谨双手交握按了按,不耐烦道:“这样吧,按着我的要求做保你活命,如若不然——”
窦表叔被对方眼中的杀机骇住,呆呆点头。
两刻钟后,郁谨离开了锦鳞卫衙门,前往事发地。
又下了一场雪,石板路上暗红色的血迹早已被覆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住在这附近的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却离不开这个,且随着冬日无聊,越传越广。
关乎皇亲贵胄们的八卦,真是令人沉迷啊……
郁谨一路走来,听了一耳朵的闲话。
“我看李家娘子是白死了,啧啧,那人是燕王妃的亲戚呢,有大靠山的。”
“不是被锦鳞卫的大人抓走了嘛,锦鳞卫不讲情面吧?”
“那要看对谁了,对咱们当然不讲情面,对燕王妃的亲戚能不讲情面?官官相护,看着吧,最后肯定是悄无声息放出来,反正咱们又看不见。”
“可怜李大郎今日才回来,听闻媳妇没了,直接吐血昏死过去了,醒来挣扎着要去讨公道,被人好说歹说才拉住……”
“对了,李家娘子的弟弟那日不是被带走了,他们打算如何安置那孩子?”
“谁知道呢,总归李家是家破人亡了,造孽啊……”
郁谨听着这些风言风语,脸色越来越冷。
即便没有在皇帝老子面前许诺,他都不能放任此事发酵。
他是个闲散王爷,可以不在意名声,可阿似不行,这世道对女子原就格外苛刻。
郁谨在墙角站定,龙旦立刻凑过来:“王爷,开始么?”
“嗯。”
龙旦手一挥,一队人当街一字排开,把手中铜锣敲得震天响。
穷极无聊的人们顿时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经验的还在腋下夹着马扎。
一队人运足了力气敲着铜锣,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
“发生什么事了?”来晚的人踮着脚急切问。
“还不知道呢。”被问的人拍拍前面的人,“兄弟,里边发生了什么事?”
前面拍前面,终于传回话来:“还在敲锣,暂时没别的事。”
众人飞快交流着眼神,兴奋不已:凭经验,有大八卦要产生了!
锣鼓声终于停了,那队人不知从何处抱来椅子,在被围起来的一方场地中间搭建起来。
锣鼓声这一停,反而令最外围看不到里边情形的人急得抓耳挠腮,不停戳前边的人:“怎么了,怎么了?”
“椅子一个接一个摞起来,好像在搭高梯。”
“用椅子搭高梯?莫不是耍百戏的?”
很快最外边的人就不问了,场中央的椅子越摞越高,眨眼就到了两丈的高度,足够里里外外的人仰头看个分明。
椅梯最上方站着个身材瘦小的人,有人往上扔椅子,他稳稳接住,小心翼翼把椅子放好,一翻身又跃上了新高度。
围观众人轰然叫好。
眼看着椅梯已经有了三丈余的高度,围观众人噤声了。
这个高度要是掉下来会摔死人的,他们还是安静看着吧,别因为声音太大把人吓着。
而立在空中的人却没有丝毫紧张。
他是城中最好的戏子,最擅长的便是此项,这样的高度对他来说完全不算什么,而只要完成今日的任务,得来的赏钱足够杂耍班三年收入了。
“这个高度,围着的人再多,里外都能瞧见了吧?”郁谨淡淡道。
龙旦抹了一把脸:“卑职觉得城外的人都能瞧着了。”
城墙的高度也不过两三丈啊。
这个法子,也就王爷能想得出来。
郁谨仰头,嘴角挂着淡淡笑意:“那就好。”
既然已经传开,那就闹得越大越好。
看热闹不嫌事大,他这制造热闹的同样不嫌。
半空中的戏子稳稳立在椅梯上环视一圈,对围观者抱了抱拳。
围观者凝神屏息,期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戏子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猛地往外一抛,一条长幅迎风抖开,青底黑字十分显眼。
“上面写的什么?”不识字的人心急问道。
第505章 当众
无数人仰着头,努力读出长幅上的字:“今日申正,邀全城百姓声讨恶徒。”
读完了,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啊,声讨哪个恶徒?
突然有人喊道:“一定是逼死李家娘子的那个恶徒!”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是谁要替李家娘子讨公道?
椅梯上的戏子手一扬又是一条长幅飘扬,上面写着硕大三个字:“燕王府。”
围观众人登时沸腾了。
居然是燕王府的人,这真是万万想不到的事!
人们议论着,由低到高,渐渐汇成声浪。
龙旦凑在郁谨面前,笑嘻嘻道:“主子,等到下午,这里估计会人山人海。”
“那样正好。”郁谨嘴角挂着笑意。
说起来,利用条幅吸引世人眼球,他还是跟阿似学的。
办法不在老套,好用就行。
郁谨带人在街头闹了这么一场,很快就传到了景明帝耳中。
景明帝瞠目结舌,许久后叹道:“也就老七这厚脸皮能办出这种事来。放在别人身上发生这种事都恨不得藏着掖着,把知情人统统灭口才好,老七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竟要闹得满城皆知……”
潘海不好评论,附和笑笑。
燕王这招反其道而行之用得好。
以京城老百姓八卦的传播速度,反正用不了多久就都知道了,燕王妃的表叔无论如何定罪人们都不会相信,只会把燕王府传得更难听。
把事情摊开来,让全城百姓亲眼瞧着燕王妃亲戚落得什么下场,才是釜底抽薪的办法。
到时候,人们说不定会因燕王夫妇不袒护亲戚赞上一声好。
“等燕王把事情处理完,叫他进宫来,朕要好好骂他一顿,真是胡闹。”
也不知下午声讨恶徒是何等热闹呢?可惜没法亲眼得见了。
潘海默默翻了个白眼。
皇上又口不对心了。
“对了,皇上,那面声讨恶徒的条幅被挂在高达五丈的椅梯上,咱们要是登上高楼,说不定能望到……”
景明帝眼睛一亮,旋即恢复了一脸严肃:“条幅有什么好看的?”
潘海低下头去。
片刻后,景明帝起身,背着手往外走:“看久了折子怪闷的,出去透口气吧。”
潘海:“……”跟着个口不对心的主子,心好累。
时间刚到晌午,龙旦不放心来检查一下场地,险些惊掉下巴。
郁谨在书房中小憩,见龙旦神色古怪走进来,看他一眼:“怎么了?”
龙旦哭笑不得道:“主子,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再晚一点估计要挤不进去了。”
“这么夸张?”
“说人山人海都不过分,连路边树上都坐着人了……”
郁谨想了想,道:“那就从锦鳞卫衙门那边开始吧。”
从锦鳞卫衙门到事发地约莫要走半个时辰,考虑到实际情况,郁谨提前一个时辰赶了过去。
窦表叔被锦鳞卫押了出来。
韩然神色有些复杂:“王爷,人多杂乱,要提防有人乱扔东西把人砸死了……”
“多谢韩大人提醒。”郁谨笑着道谢,冲龙旦一点头。
龙旦手一抬,锣声立刻响了起来。
登时不少人探出头来看。
立在衙门前的韩然表情一阵扭曲。
在锦鳞卫衙门前敲锣打鼓,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队伍一路向前,跟在后边的人越来越多。
戴着枷锁的窦表叔神色麻木,享受着沿途砸烂白菜帮子的待遇。
“来了,来了,人来了!”
等候许久的人群瞬间沸腾起来。
“那就是逼死李家娘子的登徒子?”
“没错,就是他!”
顿时无数烂菜叶子、臭鸡蛋夹杂着破草鞋飞了出去。
这些东西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一刻呢。
作为看过无数场热闹的京城老百姓,他们是很懂规矩的,比如石头之类的硬物,那不能扔,扔出人命来彼此都麻烦。
来到迎风飘扬的条幅旁边,队伍停下来。
龙旦跳到桌子上,高喊道:“在下是燕王府的侍卫,现在把仗着我们王妃名头调戏良家女子的登徒子带来了,街坊邻居们不必客气,烂菜叶子想砸多少砸多少,只是注意别把人砸坏了,差爷们还要把人押送到岭南去开荒呢……”
看热闹的人群一静,而后一阵议论纷纷。
“押送到岭南?这是发配吧?”
“有发配这么严重?”
大周死刑犯不多,大多重罪犯人都是发配充军。窦表叔当街调戏良家女子把人逼死,虽然罪过不小,可在百姓们认知里还不到发配的程度。
原因很简单,纨绔子们调戏良家女子算是日常一景,要是这样就发配,那押送犯人的差爷恐怕都不够用了。
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你们说发配就发配啊?回头偷偷把人放了谁知道呢。”
短暂安静过后,响起无数声附和:“就是啊,别是哄我们的吧?”
一个人突然冲了过去,头发披散,表情狰狞:“畜生,还我媳妇的命来——”
“是李大郎!”
两个人一左一右抱住了李大郎:“大郎,你别冲动啊,为了这种人连累自个儿不值当的。你没听说嘛,官老爷判这登徒子流放了——”
李大郎用力呸了一声:“我呸,他们官官相护,说的话能信?大家其实都知道,现在燕王府做得好看,转头就把人悄悄放了,到时候我媳妇就白死了……”
他说着,放声悲哭。
这样痛苦悲凉的哭声令看热闹的人不由安静下来,默默看着李大郎与不远处的窦表叔。
一个身材颀长,年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走到李大郎面前。
他生得如芝兰玉树,一出现就吸引了无数目光。
李大郎的悲泣声停了一下,就听那明珠美玉般的男子扬声道:“我是燕王。”
场面一静。
“兄台不相信这登徒子会被流放?”
李大郎警惕盯着郁谨,一言不发。
对寻常百姓来说,王爷这样的人物就如天上的云,遥不可及。
郁谨冲李大郎拱拱手:“小王请兄台随官差一同押送如何?你可以亲眼看着此人被流放到岭南。”
说到这,他停顿一下,接着道:“小王还会另赠纹银千两,当做辛苦费。”
第506章 二牛一声吼
一千两的辛苦费?
不少人瞪大了眼。
一千两都够一家人在京城舒舒服服生活一辈子了。
不过——人们悄悄交换着眼神,摇摇头。
这一千两恐怕没命拿啊。
先不说岭南那种苦寒之地一路长途跋涉的辛苦,就说李大郎傻乎乎跟着上路,被人害了谁能知道?
很快就有人藏在人群里喊了出来。
“王爷说得好听,要是半途把李大郎害了,人没了钱也省了,咱们这些人也不知道啊……”
众人纷纷附和:“就是啊,天高路远,李大郎要是半路上被害了谁知道?到时候不但省了银钱,说不定还会把这登徒子悄悄放了呢……”
法不责众,这么多人凑一起,并不怕因为说话过分被燕王算账。
哼哼,燕王要是敢这么做,名声就更坏了。
郁谨嘴角含笑,耐心听着。
由着人们七嘴八舌说了好一阵子,他抬了抬手,高声道:“请诸位听小王一言。”
人很多,哪怕都是窃窃私语也吵成一团,但他的声音似乎有种穿透力,落在耳边分外清晰。
人们一下子安静下来。
对燕王要说什么,他们还是很好奇的。
应该说,燕王出现在这种场合就足以引起大家的好奇。
看过这么多场热闹,这还是第一次有贵人站出来,把他们当成热闹的一部分。
想一想还真激动。
激动的众人目光灼灼盯着场中好看得过分的年轻人。
“小王再请五十人与李大郎一同押送犯人,伙食全包,回京后每人有两百两纹银相赠。”
躲在人群里看热闹的锦鳞卫指挥使韩然抽了抽嘴角。
燕王真是什么点子都想得出来,五十来个人跟着官差押送犯人,还包伙食,这是送公主和亲啊?
然而他只能微笑着旁观。
燕王在皇上面前请他配合,他还能说什么?
韩然有种被坑惨的感觉,想到燕王许诺的辛苦费与伙食费都是自掏腰包,一口气才顺了。
罢了,反正不是花他的钱,燕王有钱任性,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从京城到岭南,来回约莫四个月,包吃住,纯赚两百两银子?
围观者不管识数还是不识数的赶忙掐指一算,登时眼睛红了。
这太划算了啊,他们一年辛苦下来连三十两都赚不到!
什么,安全问题?
有屁的安全问题啊,他们这么多人呢,燕王难不成敢全部灭口?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郁谨扫视着围观众人,朗声问道:“诸位觉得如何?如果有愿意的现在就可以报名,当场统计造册。”
人们一听立刻疯狂了,不少人往前挤去,高喊着:“我报名,我报名!”
一时间都无人顾得往窦表叔身上砸烂菜叶子了。
窦表叔眨眨眼,流下泪来。
李大郎一千两,五十个人每人两百两,一共就是一万一千两啊。
为了押送他去岭南,燕王愿意出一万一千两银子……呜呜呜,早知道他这么值钱,他就把自己卖给燕王算了,好歹肥水不流外人田。
郁谨要是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是这么用的,恐怕要气笑了。
“王爷,人群这么乱,容易发生踩踏事件。”
“请静一静——”郁谨扬声喊道。
财帛动人心,这时候燕王这张俊俏的脸就不大管用了,人们的高喊压过了他的声音。
郁谨伸手一招。
蹲在不远处的二牛颠颠跑了过来,一副等待吩咐的温顺乖巧模样。
郁谨揉了揉二牛的脑袋:“二牛,接下来看你的了,表现得好有蒸肉吃。”
二牛眼睛一下子亮了,四下看看,后腿用力一蹬窜上了椅梯。
椅梯本来不牢靠,上午戏子摆弄时是为了吸引人眼球,后来则被绳索等加固了。
二牛身姿灵活无比,很快就爬到了最高处,仰天长啸。
郁谨脸色黑了黑。
二牛这家伙最会哗宠取宠,他只是让它叫唤两声吸引人注意,谁知道这狗东西竟然爬那么高!
郁谨仰头看着椅梯的高度,有些眼晕。
奇怪了,上午那戏子站在上面时,他一点都不眼晕的。
而随着这声似犬非犬,似狼非狼的吼叫声,人群登时安静了。
“快看椅梯上边,好大一只狼!”
狼?
众人下意识后退一步,仰着脖子猛瞧。
发现下边安静了,已经达到了目的,二牛甩甩尾巴飞快顺着椅梯溜下来。
妈呀,会爬树的狼!
人们登时头皮炸了,好在人多胆壮,一时还没发生拔腿而逃的情况。
这就怕了?
二牛溜达到郁谨身边坐下,鄙夷环视四周,张开大嘴:“汪!”
随着二牛这声叫,众人脸色古怪起来。
那么这大家伙应该是一只……狗?
二牛不满用尾巴拍了拍地面。
愚蠢的人,它这么标准的一张狗脸都认不出来?
郁谨丢给二牛一个回头算账的眼神,扬声道:“没想到诸位如此热心,是小王考虑不周。这样吧,这五十个人选小王交给李大郎决定,由他选出信得过的五十人随他一同押送犯人,诸位没有意见吧?”
郁谨这么一说,看热闹的人纷纷喊道:“没意见——”
“感谢诸位的理解。”郁谨说完,看向李大郎,“不知这样安排,兄台还有没有意见?”
李大郎动了动嘴唇,脸色不停变幻。
论理,堂堂王爷做到如此他还能怎么样?
论情——
李大郎讷讷念着:“可我媳妇回不来了……”
郁谨眼中有了真切歉意,对着李大郎深深作揖:“小王知道李家娘子于兄台来说是无价宝,在此对兄台说声抱歉……”
李大郎一个小货郎,堂堂王爷对他这么一作揖立刻慌得连连回礼:“王爷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围观众人看着这仿佛话本子上的情景,不约而同感慨起来:燕王真是个好人啊。
那些隐在人群中各府派来的人则悄悄各自回府向主子禀报着所见所闻。
养心殿里,景明帝闭目听韩然禀报完一切,缓缓睁开了眼睛。
老七居然想出让苦主亲自押送犯人的法子?
这样一来,百姓们对此案的所有疑虑都会打消了。
老七这臭小子,这是比话本子都敢演啊!
第507章 做戏
韩然禀报完,躬身退下。
偌大的养心殿便只剩下景明帝轻轻拍打紫檀木靠背的声音。
景明帝后知后觉想到:燕王被罚了一年薪俸,一万两银子随便就拿出来了,这小子挺有钱啊。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抛之脑后。
说到底不算什么大问题。
老七用一万两银子换回好名声,可划算得多。
声望,有时可驱使民心。
韩然离开皇宫,眼见天色已经不早就准备直接回府,没想到属下镇抚使正等在不远处,见他出现快步走过来。
见镇抚使面色难看,韩然皱眉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大事,镇抚使不会到宫门外等着他。
镇抚使低着头,硬着头皮道:“大人,那对乌苗祖孙不见了。”
“不见了?”韩然以为听到了笑话。
那对乌苗祖孙如今可不在西市街的小店中,而是在得到皇上点头后被锦鳞卫带回了大牢。
现在镇抚使对他说锦鳞卫的诏狱,专门关押重犯之处,两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
“你莫不是在说笑?
寒冬腊月,镇抚使额头却布满了汗水。
他顾不得擦,垂首道:“大人,人真的不见了。被发现时牢门敞开,门锁没有损坏,守门的人昏倒一旁,手中还拿着钥匙……”
韩然越听脸色越沉:“你的意思是说,咱们的人亲自拿钥匙打开了门放她们离开,且一路上那些守卫对她们视而不见?”
镇抚使艰难点了点头。
“荒谬!”韩然再也忍不住,抬脚向镇抚使踹去。
镇抚使躲都不敢躲,任由那一脚重重落在身上。
韩然踹过后闭了闭眼,缓了缓即将暴怒的情绪:“你仔细把情况给我说清楚。”
镇抚使把每一个细节都讲到,最后望着韩然的眼睛小心翼翼道:“大人,听说南疆那边的人有诸多奇处,那名老妪会不会懂巫术?”
韩然剑眉一挑:“你知道巫术是什么吗?”
镇抚使摇摇头。
“那你还说个屁!”
“大人,那您说眼下该怎么办——”镇抚使胆战心惊问。
韩然想再踹一脚,眼风扫到守在宫门外的侍卫忍了下来,冷冷道:“随我进宫面圣!”
镇抚使忍着想哭的冲动随韩然往宫门口走去。
“皇上,韩指挥使求见。”
景明帝愣了愣。
韩然不是才走么,怎么又来了?
不好,他眼皮又开始跳了。
现在景明帝也不管是左眼跳还是右眼跳了,他已经总结出来经验:凡是眼皮跳,一准没好事儿。
“传他进来。”
韩然一进来就跪了下去:“微臣失职,向皇上请罪。”
景明帝连意外的感觉都没有,无力揉了揉太阳穴:“给朕说说吧。”
“刚刚镇抚使来报,那对乌苗祖孙不见了。”
景明帝诧异得连嘴巴都忘了合拢,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们没把那对乌苗祖孙带回衙门?”
韩然低了头,只觉自己的脸皮在这一刻夯实了厚度:“人是在狱中不见的……”
“韩然啊,诏狱的门是忘了关么?”
韩然从景明帝这声讽刺里听出了抓狂,忍着羞愧把情况讲了一遍。
景明帝听后,许久没有反应。
他没办法有反应,再不缓缓就忍不住下令把韩然剁了。
本来这种蠢材剁了就剁了,他一点都不心疼,可是重新提拔一位锦鳞卫指挥使,那他绿云罩顶的事又多一个人知道了……
景明帝不能想,一想就有亲自剁人的冲动。
“给朕滚出去!”
韩然想了想,身子一矮在地上翻滚起来。
镇抚使见状赶忙效仿。
眼看着两个人滚了出去,景明帝气得打了几个转,踹翻了小杌子若干,抬脚去了皇后那里。
“娘娘,皇上又来了。”宫婢欢喜禀报。
皇后嘴角微抽。
皇上定然是催促十四做饵的事来了。
皇上还真心急……
正寻思着,景明帝已经走了进来,皇后忙见礼。
景明帝把伺候的人赶出去,道:“皇后,那事不宜再拖了,迟则生变。”
人抓进了锦鳞卫诏狱都能逃出生天,还有什么不可能?
皇后点点头。
等到帝后用晚膳的时候,福清公主过来了。
“原来父皇也在。”
皇后笑道:“恰好有你父皇与你都爱吃的菜,就叫你过来了。”
看着笑靥如花却瘦了许多的女儿,皇后心中生出一丝不忍。
自从十五死了,阿泉时常做噩梦,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一直自责连累了十五,而偏偏面对他们却总是笑盈盈的模样。
现在为了做局,当着阿泉的面要特意提起来……
“阿泉瘦了。”景明帝道。
皇后附和:“是瘦了不少,是不是没吃好?”
福清公主忙道:“父皇、母后不用担心我,我好好的呢。”
当着一屋子宫婢的面,景明帝突然叹道:“也是,阿泉比起十四、十五要强多了……”
福清公主睫毛一颤,垂下眼帘。
皇后皱眉:“这个时候,皇上就不要提别的了。”
“朕只是见了阿泉突然有些感慨。十五已经没了,多说无益,倒是十四,自从她母妃去了她身体越发不好,这么孤零零的朕总担心……”
“皇上的意思——”
景明帝深深看皇后一眼:“皇后,不如你把十四收为养女吧。”
屋中宫婢皆露出诧异来,忙垂眸遮掩。
皇后愣过之后,断然否决:“不成!皇上莫非忘了十五是怎么死的?”
皇后的干脆决绝似乎令景明帝有些下不来台:“陈美人虽然有罪,可十四是无辜的,皇后你是一国之母,不能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皇上觉得我不答应收十四为养女就是没有容人之量?父债子偿是公理,即便我怜惜十四境遇,不让人怠慢她也就罢了,岂有让她当嫡公主的道理?倘若事事都赏罚失当,又何以威慑心存歹意之人?皇上,这是鼓励人作恶啊,我断断不能答应!”
“朕只是小小提议,皇后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帝后二人的争执吓得屋中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个个噤若寒蝉。
一番激烈争执后,景明帝黑着脸拂袖而去。
第508章 鱼来
福清公主白着脸,拉住皇后衣袖:“母后,您——”
皇后只觉演戏比打理后宫还累,疲惫拍了拍福清公主的手:“阿泉不必担心,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争执几句不算什么。”
福清公主凑在皇后身边,抿唇道:“可父皇是一国之君——”
皇后露出安抚的笑容:“一国之君也是你爹爹。”
想到父皇多年来的疼爱,福清公主稍稍安心,犹豫片刻问道:“母后,您真的讨厌十四妹吗?”
皇后笑了:“福清呢?”
福清公主摇摇头:“我不讨厌,我反倒觉得十四妹有些可怜。”
“哦?”
“父债子偿虽然天经地义,可十四什么都不知道,不是还有句话叫不知者不怪么。”福清公主抿了抿唇,“父皇想让十四妹当嫡公主,女儿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母后没必要为此与父皇闹不愉快……”
皇后爱怜抚了抚福清公主的头发:“你这孩子,倒操心起大人的事了。好了,吃饭吧,这些事母后自有分寸。”
见皇后这么说,福清公主只好不再提,规规矩矩用起饭来。
皇后看着女儿,颇觉欣慰。
福清是个好性子,这样的性子看似容易吃亏,但她相信女儿这样才是福气。
寒门女需要一股泼辣劲儿往上爬,而阿泉已经是天下最高贵的嫡公主了,哪怕脾气再好也没人敢给她气受。
以阿泉的性子,将来定能与驸马举案齐眉。
思及此处,皇后想到一个人,嘴角挂着嘲弄。
可莫要像荣阳长公主那样,仗着身份高贵就以为能得到一切,最终害人害己。
等福清公主离去,皇后立刻命心腹嬷嬷前往十四公主住所,警告十四公主安分守己,莫要想些有的没的。
帝后的争执以及皇后对十四公主的敲打如一阵风吹遍了后宫每一个角落。
贤妃听说后,第一个反应是羡慕。
看看,皇后就是与她们这些人不一样。
她们见了皇上哪一个不是温柔恭顺,心中再有气也得忍着,可是皇后呢,就敢与皇上吵起来。
皇后是皇上的妻,到底是不一样的。
贤妃感叹过后,眼中闪过决然。
她一定要助老四争到储君之位,她一时当不了皇后无妨,等老四坐上那个位子成了帝王,太后之位她定会收入囊中。
想到这些,贤妃一颗心无比热切,反而对皇后警告十四公主的举动不以为然。
皇后大概是气狠了,派人去敲打一个病歪歪的公主实在有失风度。呵呵,太后那边恐怕要有看法了。
事情传到太后耳中,太后确实颇有微词。
“皇后素来稳重,今日是怎么了。皇上一个小小提议也值当她大动肝火?”
心腹嬷嬷暗暗好笑。
太后因心疼皇上对皇后有意见,实则要是先皇想随便塞一个公主给太后当嫡公主教养,太后恐怕当场就要翻脸。
“您别往心里去,帝后素来和睦,想来很快就会好了。”
太后依然不快:“哀家看皇后是因为福清公主的眼睛好了,有些忘形。”
一个样样出挑的嫡公主,与一个瞎了眼的嫡公主,未来会截然不同。
在太后看来,皇后以往守着个瞎眼公主没有盼头,知道安分柔顺,现在觉得女儿有前途了,就忍不住得意了。
这样可不成。
太后皱了皱眉,对心腹嬷嬷道:“叫朵嬷嬷带些补品去一趟十四公主那里,就说哀家不放心她的身体,让她好好养着,等身体好了来给哀家请安。”
与戏折子上太后与皇后直白野蛮的过招不同,事实上两个尊贵无比的女人每一次交锋都不动声色。
比如眼下太后对皇后的言行不满,当然不会直接训斥皇后,而是派人去探望十四公主。
皇后不待见十四公主,太后偏偏对十四公主表示出关切,这就是对皇后不带烟火气的敲打,好让后宫的人都知道太后对皇后不满意了。
心腹嬷嬷迟疑一下:“这就让朵嬷嬷过去还是等明日?”
太后抬抬眼皮:“早点过去,也好让人知道十四虽然没了母妃,却不是无根的野草。”
心腹嬷嬷应了,转头去对朵嬷嬷交代此事。
冬日里天黑得早,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一串串宫灯在檐下散发着柔和光芒。
屋檐、树枝上的雪白茫茫一片,有些刺人眼睛。
朵嬷嬷面无表情往前走,一名宫婢挑着宫灯在前照亮,另一名宫婢提着锦盒紧随其后。
风冷刺骨,哪怕穿着厚厚的衣裳依然往脖子里钻。三人在这样的寒夜里走在外头,皆不好受。
当奴婢的,再不好受主子交代的差事也要赶紧完成,三人遂加快了脚步。
十四公主的住所有些冷清,这个时候只有一名宫婢守着门口。
见朵嬷嬷三人走来,宫婢忙打招呼。
“殿下睡了么?”
宫婢看一眼房门,小声道:“殿下应该还没有睡。嬷嬷稍等,我这就进去通传。”
宫婢打开门,往内走了数步喊道:“殿下,太后派朵嬷嬷来看您了。”
重重幔帐深处,十四公主细微的哭声戛然而止。
好一会儿后,强撑平静的声音传回宫婢耳中:“请朵嬷嬷进来。”
朵嬷嬷从随她前来的宫婢手中接过锦盒,淡淡道:“你们就等在这里吧。公主面皮薄,此刻恐怕不愿意见到太多人。”
两名宫婢不觉有异,应了后与守在门口的宫婢小声闲聊起来。
朵嬷嬷提着锦盒一步步走进去。
药香味越来越浓郁。
她很快就见到一名脸色苍白的少女靠着床头而坐,眼角微红。
“给殿下请安。”
十四公主微微动了动身子,声音透着无力:“朵嬷嬷不必多礼,劳烦你这么晚过来看我。”
朵嬷嬷看了十四公主一眼,柔声问:“殿下哭了?”
十四公主被朵嬷嬷问得一怔,眼泪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朵嬷嬷快步走过去,温声安抚。
“每一次来看殿下,都觉得殿下一次比一次瘦。殿下,您这样下去,美人地下有灵会心疼的……”
十四公主的哭声越发悲切,喃喃道:“我好想母妃……嬷嬷,我母妃为何突然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