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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萌俊     港岛旧事txt下载     港岛旧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 宁波会馆

    林大头是一个身材彪悍,肥头大耳,长相憨厚的司机,平时出门常穿一件不合身的夹克,主要工作是帮大老板们开门。

    他同时兼职六个知名大老板的司机,还有空担任港岛老牌社团“福义兴”的坐馆,闲暇之余干一点打打杀杀的事情。

    福义兴则是港岛现存最老的一间社团,距今已经有七十多年历史,是当年闽商下南洋时组建的同乡社,靠着护送老板们的商船下海闯出名头,那个年代海上盘踞着众多海盗,俗称“大天二”的海盗有枪有炮,装备一度胜过清军,就连鬼佬的货船都不放过,还曾劫过日岛的军用物资。

    可惜最早下南洋的闽商并没有把港岛当作根据地,而是辗转往东南亚、日岛、台岛、欧美等地发展,否则现在港岛第一大的势力当属闽商,潮汕帮、沪字旗也是在战乱时才往港岛发展。

    历史的变革,让留在港岛的“老福”失去靠山,渐渐衰弱下来,只能靠向社团势力不强的宁波商会、以及一些华侨老板,跟这些老板们一拍即合进行合作,勉强保持住“老福”顶尖社团的招牌,但论实力顶多算是个中型社团。

    这时林大头开着邵醉翁的黑色宝马汽车来到石硖尾,圆顶帅气,弧线流畅,像颗蛋一样的宝马汽车一到路口就吸引来大批目光。

    林大头则推开车门后,站姿笔挺的守在车旁,目光炯炯,气息洪亮的请道:“何先生,邵老板请您去一趟。”

    伍世豪、猪油仔等人目光齐刷刷转向老板,何定贤也没想到会有人来开车请他,当他听见邵老板的名字后,便真的很想坐一坐靓丽的古董车。

    林大头见到一个年轻人走出电影店,动作娴熟的坐进后排,表情意外之余也没多说什么,关上车门启动轿车便驱车赶向码头。

    九龙城渡,一艘被包下的客运渡船已经在水中等待,汽车径直穿过码头驶上轮渡,轿车便停在甲板前头,何定贤干脆连车都没下,挥手让司机把窗户落下,就在车上点了一支香烟吸起来。

    些许的颠簸摇晃没有给人带来不适,轮渡在风浪中抵达北角,轿车再一次驶下码头,来到位于浅水湾石排湾的一间中式会馆前,何定贤下车见到门坊石牌上鎏金的四个大字正楷“宁波会馆”,便知已经来到宁波商会的坨地,一脚踏进去不知是生是死。

    他习惯抢银行的生活,更习惯把脑袋别在腰上,就算过了几天舒坦日子骨子里的野性也磨不掉,从容不迫的走进会馆大门就见前庭一口水缸塞的满满当当,时不时有水泡冒出,石板地面上也铺着水渍。

    四个身穿黑衣的打仔,一人手持一根竹竿,水缸里有人抬头就狠狠一棒敲下去。

    赵玉堂、曾少珂、邱德更,陈立、还有一位满脸煞气,表情难看的中年人正坐在客位上,五人都一起移过目光瞧向他,邱德更显得惶恐不安,中年人则是目光犀利,神情不善。

    一名穿着黑色马褂,留着八字胡,戴着眼镜,模样斯文秀气的大老板则站在餐桌前拱手说道:“欢迎何长官大驾光临。”

    何定贤没有理会邵醉翁的阴阳怪气,而是立正敬礼,出声喊道:“长官好!”

    他一位一位的面向致意,然后再向主人家点点头,最后以站门岗的姿态守在阶梯之下。

    邵醉翁让四位长官干坐在椅子上等他开餐,看起来是表现的礼数十足,可真要屁股往椅子上一坐得出大事,赵玉堂就不讲了,那目光不善的人没猜错肯定是大人物,观曾探长、陈警长的样子很可能是总华探长“刘福”……

    到时赵玉堂要整他,刘福要整他,说不定曾少珂、陈立都会心生不满,商人真是奸猾狡诈,诡计多端,竟然想坑他!

    邵醉翁在见何定贤进退有据,心思敏捷之后,也就不再强求,挥手付之一笑呵呵两声,便坐回去招呼几位探长们用晚餐。

    整场晚宴大概近两个小时,结束时已经明月高悬,席间气氛时冷时热,很少有欢笑声传出。

    推杯换盏之事倒是频繁。

    何定贤就腰杆笔直,一动不动在中堂前台阶站到双腿发麻,但只要没人喊他进去,他就算还是安全。

    至于长官们在酒桌上谈论了什么,他现在是一概不知,可该知道的一定会知。

    这时堂内已经响起相互辞别的客套话,曾少珂,陈立很快就跟在一位中年人身后走出来,中年人迈下台阶时望了他一眼,刚路过就霸气十足的放话喊道:“打死他!”

    何定贤心头蓦然抽紧一下,水缸旁四个打仔毫不犹豫的将竹竿戳向缸中,缸内人泡的浑身水肿却还在奋力挣扎,弄翻水缸后轰隆一声,水缸砸得四分五裂,露出赵志远苍白发泡的脸庞,一个黑衫打仔面露凶恶掏出匕首,上前一刀抹了赵志远的脖子,赵志远表情瞳孔的抽动两下马上就失去动静,只剩下哀怨的瞳孔慢慢放大。

    地上的水一点点被晕染成红色,放话的人已经走出大门,请客的人连面都没露,绕过中堂已经从后堂离开。

    陈立在把曾少珂,刘福送上黄包车后,转身朝里头招了招手,何定贤便听令走出宁波会馆,再度立正敬礼:“长官!”

    “好了,再我面前就别装了,你哪里会把什么长官放在眼里,晚上装乖乖仔很难受吧?”

    会馆门口的夜幕下,陈立吸着一杆老式烟枪,说话时眼神很是玩味,何定贤则笑道:“能够平平安安走出会馆大门已经很开心了,有的人只怕是要横着出去。”

    他回头瞄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陈立满脸坨红地搂住他肩膀,吐着酒气道:“找个地方一边吃面一边聊,TMD,刚刚光顾喝酒,谈事情,连一碗米饭都没吃完。”

    何定贤伸手向角落巷口里招招手,一个熟悉的人便拉着黄包车小跑出来,何定贤道:“长官,车到了。”

    “嗯,你做事情,我放心。”陈立坐上黄包车心情愉悦很快,看表情对下属的准备很是受用。

32 风险投资

    一间面摊旁。

    陈立大口吃着云吞面,讲道:“邵醉翁开的条件,要总华探长刘福交出杀人凶手,将来九龙区的电影店份分他一杯羹。”

    “福爷当时就坐在旁边,毫不犹豫点点头,赵志远就被人在酒桌上拉下,直接塞进水缸里……”

    何定贤听的眼皮直跳:“福爷够干脆。”

    陈立笑道:“呵呵,福爷说到底也不过是东莞帮的一只看门狗,街面上最不缺的就是狗。”

    “不想当流浪狗、野狗的,做梦都想有个家,福爷要是惹到有钱佬,一样会被打断腿。”

    身上的皮,确实可以带来钱,但钱肯定比皮重要,权力在达不到顶峰的时候,就必须为金钱让路。

    港岛权力之巅属于鬼佬,华人的权力仅限基层。

    港岛是一个资本化社会。

    钱是第一。

    何定贤也明白:“所以福爷直接把赵志远丢出来平息邵老板的火气,想必赵志远的靠山赵玉堂也落不着好。”

    陈立点点头:“跟你设想的一样,人是谁杀的已经不重要,报纸上写了是赵志远,宁波商会就忍不下一口气。”

    “邵老板以宁波商会名誉会长的名头,直接放话要清理门户,要不是福爷当时念旧情,冒着风险力保赵玉堂,院角的另一口大缸就是给他准备的。”

    何定贤坐在一旁,将一颗云吞塞进口中,想道:“那赵玉堂也要倒霉。”

    “邵老板不可能清理了赵志远,却还放过赵玉堂,那不是养虎为患吗?”

    陈立抬眼一看,轻声道:“最后,赵玉堂则被扒掉肩上警衔,重新穿上制服去荃湾管农田。”

    如果说九龙塘还属于开发区的话,荃湾就是郊区中的郊区,常住人口都不如石硖尾。

    不仅跟油尖旺的银行区没法比,就连跟新界的乡镇区都比不了。

    这是彻底的发配。

    “你也知,堂堂一区华探长被发配到荒地有多惨,将来没人会卖他面子,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这种人就算没死,也跟死了一样,不用怕他来找麻烦了。”

    何定贤轻笑道:“我怕他?”

    一个连枪都没的军装警察,职位还比他低,真没什么可怕的,以赵玉堂的智商想必也不会来找死。

    陈立也道:“难道,你就不好奇,邵老板怎么分你九龙区的生意?”

    其实他心头有点惊讶,觉得阿贤定力太好,城府颇深,直到现在还能憋住不开口。

    阿贤却笑道:“能怎么分?肯定跟刘福分一点,跟我分一点,毕竟刘福刚刚交了一个人出来,邵醉翁不可能再派人踩进九龙区。”

    “一来,他的地盘本就在港岛区,未必看得上九龙区的生意,二来,整个港岛也不是他一个人说的算,想在九龙区揾水就要跟刘福打交道,搞好同东莞帮、潮汕帮的关系。”

    “三来,我一共就七间电影店,地盘不到九龙区的三分之一,既然都在谈整个九龙区的生意了,我这几间店肯定就上不了台面,总不至于把我的店铺给分出去。”

    他说到这儿,又看向长官:“刚向东莞帮抽刀子,又要抢我们潮汕人的蛋糕,真当我上司是吃素的?

    “我保证邵先生要提分店的要求,我头顶两位长官肯定第一个拍桌子。”

    陈立听的满心舒坦,笑眯眯地道:“想多啦,扑街仔。就我还跟邵老板拍桌子?邵老板一个电话都让鬼佬撤了我的职,不过他确实需要卖福爷一点脸面,出来混都是花花轿子抬人,福爷交人是给他脸,他总不能做的太绝。”

    “一个人做事太绝,就会先把别个逼上绝路,再把自己逼上绝路,起码做生意上是这样,生死斗是另一回事。”

    “所以邵老板决定投资三十万港币,在整个九龙一共兴建二十三间一元电影店,并且低价租赁老旧影盘给你们播放。”

    “要求就是成立一间合资公司,你占百分之五十的股权,邵先生占百分之三十五,福爷有百分之十,我跟曾探长的两间店折成百分之五,”

    何定贤早早就猜到前因后果:“这其实是大企业看中初创公司的项目团队,出资进行收购!资本市场百年不变的套路!”

    “唯一不同就是光明正大的给管理单位缴纳献金,另外还要捉一个人祭旗挽回颜面,商业方面邵老板却是只赚不亏,将来依托我的电影店,邵氏院线能够更加强大……难怪邵醉翁没有为难我,轻易就让我走人。”

    “不过在前期强强联合确实有益处,我要是没有地域垄断的时间,展现出一定的能力、还真拿不到最大股权,而人能活多久很大程度就是价值决定,我的命比赵志远贵,我才能活下来!果然,最后还是要靠钱保命,靠钱收住大老板的火!”

    这已经是他预想中的良好结局,最优解局自然是东莞帮给力,曾少坷,陈立抬个大老板出来和邵醉翁对着干,再把九龙区的生意一个人全部吃下,事实证明曾、陈二人没有抬出什么大佬,或许是不想为他浪费人脉,或许是压根抬不出能跟邵醉翁对抗的人物。

    最坏结局则是被人打死、生意被独吞,不过他敢算计邵氏就是依仗电影店生意有成为院线潜力,是邵氏院线的天生合作者,邵氏大概率不会真的对他动手,这是一张人人都说,人人却都看得见的明牌!本钱!

    这时他点点头道:“可以,就当卖长官,福爷,邵老板一个面子。”

    如果光想靠一元店扩张赚钱的话,那么给人分掉一半会很难受,可如果还有其它项目的话,合作扩张就会带来迅速的资金回报。

    起码节省了积蓄、开店的过程。

    那三十万对于邵老板而言就是买一辆新车,请朋友到夜总会喝一场的开销,投进来几个月就有回报。

    小半年就能盈利,稳赚不赔。

    对何定贤而言则是多了一笔“风投资金”,可以加速启动项目,为下一桩生意争取时间。

    发家致富要快。

    慢了。

    风口过了,也就没机会了。

    陈立也满怀欣慰的道:“我果然没看错你,一看就知你是一个懂得分食的人,出来行不容易,吃独食最容易噎着,懂得分食才有朋友。”

    “你把整件事情设计的很好,铲除了对手,拿下了生意,既帮我们潮汕帮扬了口气,也给东莞人一个教训。”

    “唯一就是没料到邵老板的精明能干,也让邵老板把给你一箭双雕了,但现在说不定邵老板现在也很欣赏你,不然第二口水缸就可以塞你!当然,欣赏你就是欣赏你生意,欣赏你的银纸,否则晚上邵老板肯定会做掉你,一边杀一个,以示威严。”

    “要是他让两边都交人的话,我拼了老命都不一定能护住你!”

    何定贤想到邵醉翁刚开始请他上桌的样子,又想到赵志远是被在桌子上拖下来的,心底就有些不寒而栗。

    妈的,老骨头,记住你了!下次请你吃饭我也备两口水缸!

    他心头想归想,嘴上却道:“我明白了,立哥,借势是要付出代价的,别人让你借,就欠人一笔债,不让你借,转手就可以打死你。”

    “世界上没有白食的晚餐,大老板们更没有一个是好蒙的,我做事还是嫩了点。”

    陈立摇头笑道:“你做事够老练了!”

    “想要的目的都达到了,好处都拿到手了,你已经是成功了一次,只不过凡事剑走偏锋都要付出代价,也要冒点风险。”

    “若是一点点风险都不冒,到老也上不了位,我真的很欣赏你,真想去买个女儿嫁给你,可惜我儿子都成家了,估计是蒙不过你,有没有兴趣认我做师父?过两年我退休把油麻地警长的位置传给你。”他豪爽的道。

33 出人头地

    “师父,什么时候摆拜师宴?”何定贤毫不犹豫的爽快答应。

    一个油麻地警长的位置,每个月已经能捞上万港币,算是港岛华人的中层代表。

    要是能拿到总华探长的位置。

    那就是大佬圈子的入场券。

    不过,一区警长已经足够改变一个穷小子的地位,用麻雀变凤凰来形容都行!

    陈立则大怀大笑道:“哈哈哈,你个臭小子,算啦,我也没有入字号,用不着摆拜师宴。”

    “将来记得有我这个师父就行。”

    师傅和师父,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师傅只传手艺,师父要传道授业,提供资源、金钱、帮助弟子上位,师父的恩情如父。

    陈立却很有气量的讲道:“一个油麻地警长的位置肯定限制不住你,你光靠电影店的生意,将来买一个油麻地警长就不再话下。”

    “我能传给你的东西不多,平时就还是常来喝酒、饮茶,当兄弟相处。”

    “什么拜师宴、拜师礼、敬茶烧香都免了,更别跪我。”

    他自觉受不起。

    “我只是真的很钟意你,觉得会出头,就让你借我的势,希望将来能捧你更进一步。”

    何定贤心中明白:“我先前借过陈立的势,现在陈立打算投资我,给予我政资资源,师父的称呼只是一种道德契约,将来一样是图回报的,只是比单纯的利益交换更多了一份道义。”

    “华夏文化中欺师灭祖,背师忘典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旦出现就等于信誉破产,越是有地位的人越不敢做,否则就会被戳一辈子脊梁骨,再成功都会遭人唾弃!”

    只是碍于他已经初创一份基业下来,不算双手空空的登门,导致师父的权威也立不起来。

    变成更单纯的政治投资。

    在陈立面前不需要要真正的徒弟一样低头,然而,这份单纯的政治投资,也可以说成是更赤诚的感情。

    人情债也更重了。

    只能说能混出头的华人,没有一个是蠢人,也许陈立早早就猜到借势何定贤要付出代价,也早早做好为何定贤兜底的准备……

    如果他是靠陈立才活下来,可能真的要下跪磕头,敬茶烧香。

    果然人还是要靠自己啊,具有独立性的合作更他适应,他也乐于接受,不过这时他却表现得很恭敬,在摊子上拎来一壶热茶,倒满一杯表情诚恳,老老实实的用双手敬给长官:“师父,一杯茶还是要饮的。”

    “这是礼数。”

    陈立单手接过茶杯,低头浅饮一口,表情非常满意。

    何定贤又道:“拜师宴也得摆。”

    “这是规矩。”

    陈立眼皮一动,端着热茶,举目看向他,笑容有趣的道:“我就知道,这杯茶没那么容易喝。”

    拜师宴本质上是一个师父把社会人脉、政治资源介绍给徒弟的过程,顺便向亲友告知收徒的事情,仪式性大过宴席本身。

    虽然,陈立就算没有拜师宴一样也会把政治资源介绍给何定贤,但是,何定贤却觉得需要一场谢师宴。

    他不是不相信陈立的人品,主要是去过缅北一趟的人,都是不见不兔子不撒鹰。

    谁都别想骗他!

    “那就下个月初三吧。”

    陈立定下时间。

    农历辛卯年,甲午月,戊寅日,六月初三,宜开业、动土、婚嫁、修造、忌乔迁、上梁、斋醮。

    这时已经是宁波会馆晚宴的半月之后,整个九龙区二十三间一元店已经全部落成,其中有三间在油麻地、四间在九龙塘,两间在深水埗,五间在尖沙咀、两间在旺角,一间在荃湾……

    电影店公司在界限街租了一间房子做办公室,整个公司帮工加文员已经达到九十五人,其中每间店铺四人,总经理、副总经理、财务经理三人,总经理由猪油仔担任,副总经理由伍世豪担任,财务经理则一个很意外的人选“邱德更”担任。

    事实上,晚宴那晚邱德更就被邵醉翁要走,一方面帮邱德更抹平了钱庄的债务,救了邱德更一命,另外又让能力不错的邱德更监管电影店的账目,端得是一手好棋。

    何定贤跟邱德更可是有仇的,电影店又是现金生意,账目很容易被黑走,有一个邱德更在就能盯死电影店。

    何定贤也没有跟邵醉翁叫板的底气,看在三十万风投使电影店飞速扩张,吃下整个九龙区市场的份上,暂时也就不跟邵醉翁计较。

    上海街,诚华酒家,一阵鞭炮声后,锣鼓喧天,包下整间酒楼,共摆二十三桌的拜师宴开场。

    猪油仔穿着黄色碎花衬衫,松着钮扣露出一件白色汗衫,胳膊肘下面的腋毛都没有剃干净,脑袋上的毛却梳得整整齐齐,还用发油收起鬓角,整了一个阔气十足的大背头,看那臃肿又帅气,满脸堆笑的样子真是喜感。

    钱伟善、大基、阿乐、耀辉,沙皮等差馆军装,便衣组探员踏步登入酒家大门的时候却都恭恭敬敬的同他握手,口称:“猪油哥。”

    手下管着二十三间电影,上百名帮工的猪油仔早已经摇身一变,成为社会地位比军装组长更高的公司经理人,每人每月揾水过千,过得那叫一个风风光光,看得钱伟善、大基等人大为眼热,跟打鸡血似得,就等着何长官下一次升职的时候,也带他们鸡犬升天。

    他们不会管生意,但是多管一条街的赌档、一条街的烟馆、马栏、乃至是公共厕所都能多分一大笔。

    “今天是贤哥的大日子,也是陈长官的好日子,兄弟们在门口好好守着,千万不要让杂碎进去搅了会场。”猪油仔跟伍世杰交代一声,看宾客们也都来的差不多了,便转身走进酒家里,伍世杰则穿着短袖短裤,腰间别着把匕首,带着十几个影店兄弟守在门口,影店的帮工们都是石硖尾潮汕同乡,一个个把发达的豪哥视为偶像,把贤哥视为衣食父母,无形中已有几分江湖结社的气魄!

    何定贤从没想过要在公司搞一个社团出来,可公司人一多就渐渐会分出等级,在有旗帜的情况下慢慢就会形成一个团体,混乱无序的社会,徒有其表的法律又告诉他们,想要前途、想出人头地就要够胆、够狠、拿命去拼,自然而然就会有很多结社诞生。

    好在他电影店的结社还是一间为了吃饭的同乡结社。

    当政府秩序失去作用的,地下秩序就会取而代之…..

    何定贤跪在膝垫上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给神案上的大关圣像上完香,再起身将香火插进铜炉内,一转身接过伍世豪递来的茶水,单手端住茶碟,一甩手拂开长衫下摆,神色肃穆,表情庄重的敬茶说道:“师父,请饮茶!”

34 一张名片

    伍世豪穿着一套白色西装,背负双手站在角落,望着面前何老板意气风发,鱼跃龙门的场景,心底也不禁升起一股崇拜之情。

    混江湖能混成这样,不卑不亢,豪情万丈,大丈夫当如是也!

    曾少珂、蔡兆光、刘福、张景荣等人坐在主桌,人人全都穿着便衣,亲眼见着陈立接过茶盏,掀开碗盖吹了口热气,轻轻小戳一口就把茶碗放下,满脸喜色乐呵呵的道:“起来吧,阿贤。”

    今天他穿了一身棕色马褂,坐在一张梨花木的太师椅上,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笑容更是显得真心实意,非常开心。

    伍世豪看到老板摁下手印,签完师徒契,低头默默的来到老板身边,跟着大老板向主桌的大佬敬酒,手上主要负责拎着酒壶。

    刘福、张景荣等东莞帮的人也是一脸欢笑,口中说着祝贺词,曾少珂、蔡兆光等人是连连恭喜:“祝贺立哥喜得爱徒,阿贤,你可是找了个好师父啊!”

    “我可就这样一个徒弟,背后又没有字号罩着,将来你们得多关照阿贤才对。”有的警长、华探长背后也有字号,属于社团中人,收徒就得按照社团的规矩来。

    这类人往往是在商会中没什么靠山,寄托于利用社团的人脉、实力办事,一般在社团也会有个职位。

    往往还不加入小型社团,是大型社团的扎职人,跟社团更多则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互相利用好办事。

    要是拜有社团背景的长官为师父,自然就要跟社团龙头通气,再上社团海底名册,辈分往下顺延成为江湖中人,就算跟社团关系淡漠也得承一份香火情。

    何定贤会拜陈立为师也是看中他没有社团身份,将来能够省很多麻烦,侧面也正面待人和善,整天笑眯眯的陈警长有些实力。

    有社团背景的普通警察,便衣就数之不尽了,特别是老差人靠自己出不了头,往往都会入一个社团,等着有机会向上爬的时候找社团出钱。

    差人有没有背景看家里供的关公是着官靴、还是着草靴便知,今日神案上的关圣像便是着一双红色官靴,酒席也没有邀一位江湖人前来,满场坐的都是油麻地探员、军装、不仅探目、组长全数到齐,就连同僚也悉数到场,光是警员就坐了二十桌,剩下的则是深水埗华探长、军装警长,探目等等……

    不仅九龙区总华探长刘福到场,就连邱德更都代表邵醉翁前来送礼,更意想不到的是还另有其人奉上厚礼!

    这时深水埗华探长蔡兆光拍拍胸脯,大包大揽的说道:“你放心,像阿贤这样能干的兄弟,我们捧都来不及,不用你发话。”

    “你倒是给我小心点,要是对阿贤不好,我可就要申请把阿贤调到深水埗来了。”

    陈立手上拿着铜烟枪,眯着眼睛吸了两口,闻言破口大骂:“扑你阿目,以为这里是是你们深水埗啊!”

    “抢人抢到我头上?也不看看在场我多少人,好啊,兄弟们给我一起上,喝倒他!”

    陈警长大手一挥,放出话来,场上立即爆发一阵哄笑,两名军装组长端着酒杯就马上来向蔡长官邀酒。

    夜晚。

    九点多钟。

    晚宴散场。

    华诚酒家门口,一伙接一伙的警队兄弟走出大门,有的警员喝到伶仃大醉,有的警员吃到满嘴流油,总之,宾主尽欢,军装组长何定贤成为警长陈立的衣钵传人之事,已经在港岛传开,二人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来的没来的,要动任何一人都要考虑另一个人的想法。

    港岛就这么大,不管是警界、商界、还是潮汕帮、东莞商会,所有人都能收到风声。

    何定贤喝了一杯热茶解酒,把曾少珂、蔡兆光、刘福等人送出酒楼大门,回头朝猪油仔道:“阿仔,把帐跟老板结一下。”

    猪油仔听见老板对他的称呼更亲一步,美滋滋的去把账单结掉,正常晚宴一共花了两千港币,平均一桌不到一百,档次已算不错,就是距离豪华还差很多,不过有牌烂仔们食到酒肉就感觉赚了。

    何况,按照规矩,拜师宴的酒钱徒弟出,礼物师父收,宾客是不需要封红包的,何定贤摆二十三桌已经非常风光。

    完全是哄长官开心!

    宾客们走已经送走,何定贤交代道:“阿仔,你把礼物整理一下,明天安排送到师父屋企。”

    “我现在先送师父出去。”

    猪油仔点点头:“放心吧,贤哥,这里交给我来打理。”

    何定贤把喝到九分醉意的师父送出酒楼,喊来一辆黄包车扶着师父坐好,又报出旺角一个门牌地址,黄包车正打算走先,陈立却在马褂的内衬口袋中掏出一个红包:“阿贤,记得收好这份礼。”

    何定贤双手接过那封红包,颔首道:“谢谢师父。”

    “这不是我给你的,是一位客人送来的礼物,我把这份礼物转交给你。”陈立说完,何定贤就出声推辞:“不好吧,师父,没有徒弟收礼物的规矩,要是师父给的红包还好说,客人给的我不能收。”

    陈立表情自得的摇摇头:“今晚所有礼物加在一起也不够这份礼大,那些人能送多少钱?加起来都没有两千块!”

    “我说过,我没有什么东西给你,出来混一辈子说不定还没你有钱,能给你的只剩下情义!”

    港岛宴席一般都收不到什么红封,唯有喜宴、大寿收的礼物贵重些,拜师宴更轮不到。

    何定贤见推辞不掉,也就顺应的点头:“长者赐,不敢辞,多谢师父。”

    “明天早上不用来差馆上工。”陈立挥挥手,眯着眼睛休息,乘坐黄包车回家,路上还有两名军装警察跟着,何定贤摸摸红包感觉就一张纸,面带疑惑的打开红包,在里面竟然抽出一张名片:“港岛警队督察级顾问——姚木!”

    何定贤眉头一跳,深吸一口大气,晚风真有些凉意。

    伍世豪穿着白色西装站在背后,见只剩老板一个人便招招手,角落穿着汗衫的倪坤抬起黄包车小跑过来,足足守了一整夜的他满身寒意,脸上却堆着笑容,点头哈腰,真是让人于心不忍。

    何定贤见着他的样子转过头吩咐道:“叫阿仔等会收一点酒肉起来给阿坤带回去。”

    “知道了。”

    “老板。”伍世豪答道。

    倪坤连忙道谢:“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这年头除了发臭的泔水不能吃,剩的酒菜都是要带走的,许多差人都把桌子的带走,就主桌还剩一些饭菜。

    这些饭菜对于倪坤而言已经是山珍海味,值得带回家孝敬父母。

35 底牌

    姚木。

    潮汕人。

    首任港岛总华探长,总领港岛、九龙、新界三区刑事组,是华人警界首屈一指的人物。

    曾经也是叱咤一时,风光无两,官职显赫。

    可惜,港英政府正是因战后混乱,华人结社组织活跃,有意谋求光复才不得已设置总华探长一职。

    主要目的就是推选有实力的华人出来,维持社会局面上的稳定,行伍出身,能力极强的姚木因此得启用,短时间内就利用总华探长的职务,大肆提拔华人警探,勾结社团维持治安。

    根本性的矛盾没解决多少,表面功夫却做得很漂亮,最起码港岛又重新在英政府治下变得有序,姚木也受到上级大加赞赏,干了短短两年就被罢官赋闲,强制退休回到家中养老,身上仅挂着一个“警队督察级顾问”的虚职。

    论名头是目前华人警员中唯一的督察级长官,突破了华人最高警长级的天花板,可每逢节假日才会受邀前往警队参加会议活动、平日里连薪水都没有一分,职位虚到不能再虚。

    华人警探们更不会对鬼佬的把戏感恩戴德,依旧把总华探长视为华人权力的巅峰,不过自首任总华探长之后,总华探长的职位就被拆分成两个,一个管理港岛区,一个管理九龙区兼新界区,五年后才会继续拆分成三个。

    目前新界区尚未得到发展,人口也不充足,港九兼领新界带来的权力,其实跟管理一个港岛区相差无几。

    总华探长在一个两百万华人的城市里,权力之大不可思议,就连警务处长都不得不对总华探长感到可虑,方会采取增设职位,拆解权利的方式。

    前世电影《三支旗》的主角原型就来自姚木!

    “师父竟然能够跟姚木搭上关系,意外之余有好像很合理,听说师父就是在两年前提拔成油麻地警长的。”

    “那正好是姚木当上总华探长的第一年。”何定贤坐在黄包车上,来回把玩着名片:“看来师父跟姚探长是老交情了!或许在沦陷前就互相认识,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受到提携。”

    “当一个潮汕籍的警长认识潮汕帮警队魁首,也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但姚木主动送名片到酒宴上可不是普通交情。”

    他把名片收进衣服口袋:“这代表一个人情,一个机会,能见到姚木的机会,让姚木帮忙的人情。”

    “也许,当年姚木欠师父一个人情?”他越想越觉得对头:“今天,姚木主动把人情送上来,师父就交给我了?”

    这张名片上有私人地址、电话、门牌邮箱、绝对是一张私人名片!

    “这张名片一毛不值,可名片下的人情价值千金,用的好能比枪炮更猛,用不好也能保一条命。”

    何定贤心里清楚师父一直舍不得用的人情,转到自己手上代表什么,既是师父一场倾尽所有的政治投资,也是一份不可否认的情深意重。

    “不管怎么样,将来得对师父好一点。”他暗自想着,心里也对当年总华探长的权力升起向往:“若是能够重掌三区的警队帅权,将来权力岂不是独霸香江!要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往后华人在港岛的力量会越来越强,无论是商界、政界、警队都会不断扩张,那时的三旗总帅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商界、政界、警队都要卖几分面子,可惜,越往后想要拿恢复总华探长三区职权的可能性越低,先好好把生意管好,将来有机会再说,毕竟就算当不上总华探长也得先当个大阔佬!”

    “打工就是为了赚钱嘛!”他对当三旗总帅的念头只是想想,更多是对“姚木”当年风光的向往,对当总华探长都没什么兴趣,只想先把生意做大。

    自食其力的总华探长才是大佬,收人黑钱的总华探长不过是大老板们的狗,他可没兴趣给人家当狗。

    隔天,中午。

    何定贤起床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在餐厅找到一碗热的八宝粥,舀了一碗就坐在木椅上大口吃着,一边吃还一边翻翻报纸。

    他顶着一个鸡窝头,穿着白汗衫,身上还有淡淡宿醉的酒味,一点都不像够资格当三旗总帅的人物,但却和白墙上的黄斑很衬,正是一位气宇轩昂,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老母彭玲珊不用问也知道,去街上收别的人旧衣服来洗,每天累死累活赚个四五块。

    他怎么劝都劝不住,一说就要挨骂,在家里哪儿有点军装组长的威风?当儿子就是这样喽!

    好在他老母不会烦他,也没有介绍女孩子,否则日子还要更麻烦,手上有钱果然能堵住老母的嘴。

    “贤哥,下午到哪里做事?”倪坤穿着汗衫,手里捏着汗巾,一直蹲在唐楼前门的墙角,见到穿着便装,叼着一支香烟,打开铁门正走出来的何定贤赶忙起身问道。

    何定贤见到他守在门口也面露惊讶之色:“阿坤,昨晚不是同你说今日放假,不用来家里等我吗?”

    倪坤捏着汗巾鞠躬说道:“贤哥,你是大人物,有官职、有生意、也有很多朋友。”

    “我想着就算放工也会有很多事情,于是不敢偷懒等你用车,要是老板没车用,我也就不用吃饭了。”他咧开嘴憨笑道。

    何定贤看他诚恳的样子也深受打动,点点头道:“那好,辛苦一些,下午带到我各区电影店转一转吧。”

    “不辛苦老板!”倪坤连忙拉起车跑,表情真的是欢天喜地,何定贤也还是第一看见有人拉车拉的那么开心。

    昨夜,其实阿坤把剩下的好酒好菜拿回家,端了给点隔壁的邻居江叔,江叔的女儿都出来一起吃了。

    往常江叔可是不让他同自己女儿来往,近一个月往家里拿钱拿多了,父母买了几件新衣衫,江叔的态度就渐渐有所变化。

    屋村里的人都话,他现在专门给大老板拉车,未来一定会有前途!他觉得也是如此!

    石硖尾摆摊的猪油仔能够变成“猪油哥”,电影店卖票的伍世豪可以当上“副总经理”,据说现在很多潮州商会都在拉拢他,甚至有社团放出风声,可以许他带兄弟单开一个堂口,只不过豪哥没有张口答应,直接以为老板做事的名义拒绝了。

    他为什么不能在有饭吃之后想办法娶一个老婆呢?到时生几个小仔,好好过日子,阿芸喜欢唱戏就一起唱场戏……

    倪坤脚下生风,动力十足跑的飞快,何定贤吸着一支烟,翘起二郎腿,感觉TM的是在坐马车!

    他再把各区的电影店巡了一遍之后,时间已经将近傍晚,每个区就简单的看上一间。

    生意上猪油仔打理没什么问题,电影店的生意如预期,吃下整个九龙市场正是赚得钵满盆满。

    何定贤看到电影店赚到这么多钱,又觉得最近没什么压力,混身轻松,突然还有点想要花钱了。

    他在请倪坤吃完一碗猪油拌饭之后,付钱结帐,出声说道:“阿坤,带我去电器街买个收音机。”

36 电器行

    九龙最早的电器街位于深水埗鸭寮街,第一间电器行是由华侨开设,后来以卖电视、音响出名,现在已经有一排专门维修、售卖收音机,唱音机的电器行。

    这年头鸭寮街路面都是黄土,街头门面十分低矮,一间间电器行没有电子行业的新潮,招牌与货箱都堆叠在门口,老板则藏在逼仄的货台内,无人光临时都在焊接晶管,像是古早味的华强北。

    倪坤把大老板拉到一间小店铺的门前,用汗巾擦擦额头,出声道:“老板,地方到了。”

    “这间店铺在同行里名声不错,算是物美价廉,一向不做宰客的事。”

    何定贤迈步下车,抬头看招牌:“孝青电器行。”

    他点点头进入商铺内,见到老板还在忙,便一个人参观起来。

    一台台收音机、唱音机、层层叠叠摆在墙柜上,别个机器下面都标注有价格,甚至还有一块区域是专门卖二手货的,一个角落则零散着大批配件。

    另有两台电视机摆在最高的地方做门面,展示意义大过销售意义。因为这年头电视机只在国外流行,全都是收费频道,一般华人根本消费不起,只有鬼佬长官家里才会摆电视机,全球首家话语电视台,也将在六年后获批牌照。

    这时老板“吴孝青”放下手头的活,穿着一件汗衫,手上却戴着袖套,走过来开腔介绍道:“老板,日货、美货、英货都有,如果只是要听个新闻的话,建议买个二手的索尼就行。”

    “如果是给人送礼的话,英国佬就买英国货,美国佬就买美国货,这年头鬼佬们都很喜欢支持自家的东西。”

    何定贤饶有兴趣看向干练的中年老板问道:“我想买个声音清楚,价格合适,在家里听广播用的。”

    吴孝青三十几岁,能够撑起电器行的档口,手头是有硬功夫的,当即用手掌指向一台机器:“日产的索尼,七成新的二手货,换个天线、喇叭可以用十年,不过天线很容易坏,两三年得换一根。”

    何定贤满意道:“天线的价格便宜,机器看起来也新,开个价多少钱!”

    吴孝青竖起三根手指:“两百五十元!”

    何定贤感觉有点肉疼:“快赶上一个月薪水了,真不是普通人家里能有大件,好在下月马上就能月入十万加,犒劳一点自己也不过分。”

    他爽快的问道:“能不能便宜点?”

    吴孝青笑着回答:“每个人都这样问,是不是人人都钟意杀价的过程,总觉得杀到价就算赚?唔好意思,我商行是实价,谢绝还价。”

    何定贤感觉很有意思:“既然是实价我就不还价了,不过别让我知道比外边卖的贵,否则就叫人砸了你的店,另外有没有走水来的货卖我?水货肯定就便宜了啦!”

    他还是本能觉得电器行喜欢乱报价,前世太多利用信息差赚钱的家伙,把电器城搞的臭名昭著。

    吴孝青却满脸朴实的用手指向店内一圈,夸张道:“大佬,商铺里每一个你能看见的东西全是水货来着,要不是水货起码得再涨一百块,真以为有这么好赚的钱?一台台都是进口货呀,全都是来赚你华夏人的钱,我TM想卖国产货都没,你说我能怎么办?”

    何定贤闻言也觉得尴尬,在怀里掏出一小叠港币,放在商行货贵桌面说道:“两百五十块,点一点,我要叫来人抬货了。”

    吴孝青没急着去桌面上数钱,先手脚麻利的把抬了出来,何定贤见状朝外边的倪坤招招手,倪坤就进来把货抬上车,吴孝青干完所有事情才回到商铺里数钱,把钱锁好,喜笑颜开的道:“多谢老板,多谢晒。”

    何定贤觉得老板谈吐有些见地,做生意也很周到,看样子是某个商贾世家的后辈,小时候肯定有读过书,现在家道中落找了一桩生意挑大梁,守了一间店铺做营生。

    这种人在港岛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可这间电器行老板做生意的原则不错,又找了一个将来越来越赚钱的行当,最难得是言语间竟然有想搞国产电子工业的意思,三点加在一起已经注定他未来不会平凡。

    “有没有电话,名片,要是机器好用的话,我介绍朋友来你店里买。”何定贤想试着结交一下。

    吴孝青满脸苦闷的摇摇头:“没有扯电话线,每个月租费不合算,介绍朋友直接报鸭寮街阿青的名号,要找我可以打街头杂货行的电话。”

    何定贤理解的点点头:“没问题。”

    港岛其实是最早开拓电子行业的华夏城市,仅比日岛晚十年左右,比台岛进行的还早,本来是有望追赶日岛,使电子行业成为经济引擎,在七八十年代大放异彩的,可惜港口城市“造不如贩”的特点,在资本角度上就灭杀了港岛的工业能力。

    但港岛在数十年的维修、贩卖、制造当中也积累下了成熟的电子技术,深城华强北的技术积累最早就来自港仔们,血脉相连的同胞兄弟,在技术、经济上也是互相交融。

    何定贤觉得闲来无事逛一逛电器街居然还挺惬意,就算没有后世琳琅满目的电子产品,但也能在野蛮的世界里嗅到一丝现代化气息,像是城市里的人一头扎进原始森林,呼吸着天然氧气感到愉悦。

    何定贤手里抱着收音机坐在黄包车上,一路来到上海街以后,先让倪坤独自把电器送回家,再一个人来到电影店公司的办公室,伍世豪、伍世杰、蒋彦宏几人穿着白衫,坐在一张方桌旁泡茶,见到大老板光临连忙起身喊道:“何老板,何老板!”

    “你们坐。”何定贤对几名下属摆摆手,也不在乎几人正在偷懒,或者说他们的工作已经发生转变,成为实质上的中层管理,除了定点到电影店里巡巡场子,剩下工作只需要负责摆平老板的麻烦,空档时间喝喝茶是很好的习惯,总比喝醉酒、吸大烟容易耽误事来的强。

37 洗桑拿

    猪油仔打开独立的总经理办公室木门,点头哈腰着递上支烟:“贤哥,今天来公司坐坐啊?”

    何定贤坐在一张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皮靴直接架在办公桌,叼着支烟道:“放假来看看。”

    “多来看看好啊。”猪油仔刷着一根火柴,上前给大老板点上,吹掉火柴道:“免得邱德更忘记公司姓谁。”

    何定贤笑笑:“他还敢找麻烦?”

    猪油仔谄媚的道:“找麻烦倒是不敢,就是对账目查的很严,真有些当大班的派头,惹人不爽。”

    何定贤吹出口烟,点点头:“他要是真这么用心的管账,倒也算是在给我说尽力,往后公帐一定不能疏忽,姓邱的整理一遍,我们要再整理一遍,既不能让邵氏偷到钱,我们手下的人也要干净。”

    “近几天阿豪的人江湖气越来越重,我是信得过阿豪,但是人多手杂,底下人不是各个都能信。”

    “要是搞出什么事情来,我不乐意见血,不乐意伤同乡兄弟的心。”他眯起眼睛说道。

    猪油仔表情肃穆,郑重其事的颔首道:“我明白的,老板,每间店铺都有我的人在算钱,一天卖出多少张票,是有票根留下来的,自然就有数。钱也要先过我们的手,才会到公司的账目上,我向你保证,没有你开口,账目一定干净,若是老板要用钱,我也一定能变出来。”

    何定贤站起身拍拍他肩膀,驻足在面前,盯着他,意味深长的道:“我信你的本事,也信你为人,好好干,有我一天就有你一天!”

    猪油仔换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呵呵说道:“谢谢贤哥,我也不会忘记是谁带我走出屋村,是谁帮我拿到身份证,还是那句话,我等着当你的收租佬呢!”

    “嘿嘿。”

    “死肥佬!”何定贤笑骂一声,在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递出去:“到鸭寮街找阿青买一台收音机回家,平时听听英语广播多练习一口语,没事的时候让阿姨听听新闻、粤剧。”

    猪油仔接过钞票不可思议的叫道:“这么大方啊!”

    何定贤咒骂道:“TMD,要不是刚刚放了大话,我有一份你有一份,你以为我会给你钱?我也是今天才舍得购一台二手货,我告诉你啊,你不能买新的。”

    猪油仔憨笑道:“我要是跟您用一百块的,你就砸了我的收音机。”

    “嗯。”

    “那两百块应该够了。”何定贤面色愉悦的说道,猪油仔把钱收好后搓了搓手,紧张的道:“贤哥,中午善哥、大基、阿乐来找我,说晚上请你去旺角洗桑拿。”

    “这么好?”

    何定贤睁大眼睛,有点感动:“终于要来贿赂我了?”

    这辈子到现在还没吃拿卡要过,说出来都有点丢人,主要是一个军装组长的职位,要是不跟普通店主吃那卡要一下,江湖还真没人甩他,除非是有什么案子对上了,不然直接就忽略他,行贿者直奔华探长去了,连军装警长都收的少。

    最大的外快就是来自于规费,手下组员都经常揩他水,看来是拜师陈立之后,一跃为油麻地差馆最受器重的军装组长,即将得到兄弟们的安排。

    之前为了让兄弟们好好办事,没少花钱请他们吃饭,饮茶。

    猪油仔贱笑道:“我看不是,他们是昨天没有过瘾,想要再削你一笔,洗完桑拿吹捧你两句,说些好话,你难道不付钱吗?这些王八蛋知道老板有钱就想削,十足烂仔来的。”

    何定贤闻言心头有点难受,不过考虑到阿善、大基几人平时在差馆办事还是很老道,将来在警队免不了仰仗他们出力,花点小钱养他们卖命也值,江湖上没钱谁给你卖命呢?

    每个月三百块就要骗人家去死啊!想的美!用钱维系的关系才是最牢固的关系!

    夜晚。

    何定贤、猪油仔同钱伟善、大基、阿乐、沙皮等人携手走进庙街的金帝洗浴城。

    穿着小西装的侍应生打扮得很像街头的高级鬼佬,见到七有人成群结队,气势张扬的走进店门,连忙小跑出来:“几位老板晚上好!”

    “要玩些什么?”

    自丽池夜总会让侍应生穿上西装之后,港岛但凡要点消费水平的地方,都纷纷效仿让侍应生穿上西装服务。

    这能让来消费的客人感觉到一种高级感,确实能提高店铺的营业额,如同八十年有白皮鬼佬的西餐厅一样,不得不说经历过两次变革的华人就喜欢踩在鬼佬头上的感觉,不是为了证明华人比鬼佬强,而是要正视华人与鬼佬没什么不一样,你可以踩我,我也可以踩住你!

    钱伟善挥手道:“玩些花的。”

    侍应生立即请道:“请几位老板进B区!”

    “一人一个包间。”

    “各位老板跟我来。”两位穿着旗袍的女迎宾走上前来,同侍应生一起往里头带人,七人脸上都洋溢着隐晦的笑容,各自对视时,露出大家都懂的表情。

    何定贤之前一直守身如玉不是讲究真爱,在缅北差点腰子都差点没了,还讲究啥真爱,肯定是有机会就用腰子啊!

    他只是没钱!

    现在有钱了,出来放松放松,必须要奖励一下自己。

    钱伟善、大基、阿乐等人也为和长官找到相同的兴趣爱好感到开心。

    猪油仔却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想要试着找到大佬软肋,将来才可以朝大佬的软肋猛攻。

    他问道:“贤哥,你有什么要求吗?”

    何定贤自然而然地说道:“我喜欢宽一点按摩床,干净点的房间,手法好些的技师。”

    侍应生面露难色,猪油仔看他一眼,他咬着牙点点头,等到老板们都到房间休息之后,他才回到前台同伙计交代:“B区C间,安排两个第一天出来上钟的给老板按一按。”

    伙计叹了口气:“我打电话给公司调那两个沪市姐妹花来,全公司就这两个够要求只可是技术差了些,还没有培训完全程。”

    侍应生嗤笑道:“满足前两个要求就得,第三个要求就不重要了。”

    九十分钟后。

    何定贤奖励完自己,浑身轻松的走出房间,感觉灵魂都轻了几克,接过侍应生递来的茶水,只见猪油仔、大基等人已经抽着烟在茶座区等他。

    “贤哥。”

    “贤哥。”

    大基、阿善笑的非常开心。

    猪油仔则道:“单都买完了。”

    “嗯。”

    何定贤心情惬意的点点头。

38 办事

    离开桑拿城大门,把兄弟们送走以后,何定贤才出声问道:“阿仔,晚上开销多少,我把钱给你。”

    猪油仔笑道:“四百三十块。”

    何定贤本来身上现金已经花光,不过之前特意让倪坤回家找老母取了一次,用的理由也很诚实,要请兄弟们开心开心,现在如数掏出港币:“拿好。”

    猪油仔接过现金折好收进口袋说道:“贤哥,你其实可以走公帐的。”

    “算了。”

    何定贤觉得没必要,从小公司开始公私帐就混淆,将来公司坐大财务漏洞一定很大,核算起来得不偿失。

    猪油仔只是随口一提,见大佬不同意也无所谓,单手插袋说道:“只要贤哥玩得开心,几百块钱不值一提,下次贤哥有什么喜好可以同我讲,我提前给你联系公司。”

    “这间公司的妞质量很高,听说跟义安公司都有合作。”

    何定贤询问道:“义安是红门背景吧?”

    猪油仔点点头:“最早是在万安成立的潮州鹤佬帮,主要人员是鹤城的走私商,那时还叫做万安帮,后来万安帮发展壮大,分裂出义安堂,从义安堂开始就不是单纯的潮州字号了,融入了很重的红门背景,与前朝官员有很深的渊源,常负责筹措军饷、走私军需的作用,义安也是在那时候快速扩张的。”

    “到现在义安的势力已经扩大到新加坡等地,是红门在港最大的三合会组织,前几年的事情你也知道,那头派人来重组义安,现在是叫新公司,新记。”

    何定贤颔首:“是,大名鼎鼎的新记龙头,全九龙最炙手可热的江湖新大佬,就连潮义勇的坐馆都要叫句祥先生!”

    猪油仔道:“正是因为新记的背景能够通到那头,所以义安能够拉来很多靓女,有以前护士学校的学生,也有官宦人家的子女,就连将门之后都可以进入。”

    何定贤理解了:“看来潮州帮跟新记还是有些渊源的,一起在九龙区揾食,总有互相合作的地方。”

    整个油麻地的生意全归潮义勇包揽,包括最廉价的龙凤茶餐厅、也包括高级的桑拿城。

    他请兄弟们开心肯定是去高级场所,可以亏待兄弟不能亏待自己,去茶餐厅饮茶哪里能饮到姐妹花,想用快餐的价格吃鲜鲍鱼,痴线啦!

    猪油仔笑道:“是啊,浴场经理看在贤哥的面子上,还给我们打了个折,抹掉了八十块钱。”

    何定贤皱起眉头:“油麻地桑拿城一个妞公价五十港币,八个妞四百块,算上姐妹一起出场多加三十消费也是正常价格,怎么叫作抹了八十块?”

    全港捞偏门的每个行业,每间地铺,价格都是在差馆备案过的,要有辖区华探长、军装警长、消防署、乃至水警一起坐下来谈妥,直接关系到每个月规费多少,关系着差佬们的灰色收入。

    黄有黄的价,赌有赌的价、茶餐厅一个价、楼凤一个价、桑拿城一个价,字画摊、雀管、赌档又是一个价,各辖区按照店铺数量,生意、人口、价格都不一样,档口甚至精确到赌桌,多摆一张桌子都要交钱……

    何定贤升职组长后负责整条上海街所有业务的收数,手底下已经管着十几差人,业务熟练到可以背下整个油麻地各行各业的规数额度,每个月都得亲自去收,不记住都不行。

    按照差馆探长们给桑城定的价格,油麻地辖区内一个妞就是五十港币,四百三十块不仅没少还多收了三十小费,看在技师服务态度上不错,三十小费花得也不冤枉。

    关键是探长们定下的公价不能有变,否则直接关系到规费不对,一旦查出来会有一大片人倒霉。

    猪油仔却老实巴交的道:“价格早涨了!半个月前我同朋友到店里洗脚,价格就已经涨到六十块。”

    何定贤不动神色的说道:“我知道了,改天我要多谢洗浴城经理。”

    猪油仔笑呵呵道:“其实也不用,好像差人去都有打折,油麻地的便衣、军装加起来总共就一百多号,整天在街头走来走去,谁不知道呀…..”

    他不知差馆内部的规则,更不知探长们定有公价,话语间还透露着对当差的向往。

    出来玩都有打折,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何定贤却在价格的变化中嗅到不一样的危险,他在第二天早上,一上工时就来到长官的办公室门口,立正敬礼:“长官,早上好!”

    陈立随手脱掉帽子挂在木质衣架杆上,屁股没坐到椅子就说道:“以后没人的时候不需要敬礼,一家人用不着客气,免得生分。”

    “知道了,立哥。”何定贤拿起桌面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吐出几片碎沫子,满脸无奈的把茶杯倒掉,再给陈立泡了一杯新茶,递上前道:“立哥,我昨晚去庙街的金帝桑拿巡逻,遇见一件事情觉得很棘手。”

    陈立拾起茶杯吹拂着热气,眼神坏笑的看着他,问道:“好玩吗?”

    “如果是桑拿城里棘手的事情,我想也不好代劳吧?”

    何定贤笑了一下,换上满脸严肃的面容说道:“现在桑拿城一个妞的价格是六十,潮义勇的人私下涨价十块。”

    陈立面色突然僵硬,骤然色变,大骂道:“干他娘的陈阿酒,涨价也不同我们打招呼,要是给鬼佬的人查出来,我们同曾探长都要倒大霉!”

    “你现在马上去封庙街的场子,把他们看场子的人捉出来,问清楚到底涨价多久,我去同曾探长打个招呼,马上把潮义勇的场子扫一遍,最好能够拿到陆河堂的账目!”

    陆河堂既是潮义勇门下专管马栏的堂口,油麻地每一个小姐都要给陆河堂抽水才能开工。

    何定贤知道陆河堂的来头,立正敬礼,出声喊道:“是!”

    “长官!”

    他走出办公室回到一楼的休息区里,朝向当班的十二名小组军装组员招招手下令:“出门办事。”

    十二名军装警员穿着绿衫、腰挂警棍,脚着皮靴,动作利索的立即起身,大基、阿善各为一队领头。

    他们带人火急火燎的走出差馆门口,率先执行长官命令,面上却有些不解,所以钱伟善发问道:“贤哥,要办谁!”

    “扫黄!”

    何定贤面容严肃。

    钱伟善点点头:“哪一家!”

    何定贤道:“昨晚那家!”

    “啊?”

    钱伟善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长官是这种人……无情啊!

39 交人

    金帝洗浴城。

    夜场经理打着哈欠,正要收工,哒哒哒,一班军装警察手持警棍,步伐急促,风风火火的冲进大门。

    “一大早赶死啊!”经理心头腹诽一声,面上却堆着笑容迎上来道:“各位长官有什么事?”

    “诶呀,长官好!”经理突然见到一群熟悉的身影立即挺直腰杆大声话道,钱伟善手掌拍着警棍双腿分开:“什么事你们心里清楚!”

    “让你们办事人出来谈。”

    经理瞄着一马当先的军装组长,心中暗道:“难道是昨夜那对妞没伺候好?不对啊,昨晚看他笑得那样,刚刚还以为是回头客呢……”

    “呵呵。”

    “长官。”

    经理见状在怀里抽出一支烟,递上前去道:“我等会让那两姐妹再来陪你,有什么事情洗一洗再聊嘛。”

    何定贤却冷眼相对,直接无视他的笑容和烟,看到伙计们把路口通道都把守住,拿起脖子上的哨子鼓起一吹:“BB!”

    两道短促嘹亮的哨声回荡。

    夜场经理顿时面露不妙。

    “封了这个场子,男的女的,客人小姐全部捉起来!”

    何定贤张开嘴巴,中气十足的放声怒吼,大厅里回荡起有力的应答声:“是,长官!”

    哗啦啦,在场十二名警员马上开始行动,一共两组一组守门,一组抓人,两组组长都是昨晚才来场子里巡视过,几乎把房间、走廊、暗门都摸得一清二楚,其实差人就算不来也熟悉场子的情况。

    这可是庙街最大的桑拿城,名气大就代表客人多,差馆一定会多留意。

    钱伟善、大基等军装警员也是头一次替长官办大事,组员们可以说都是非常卖力,遇到不给面子的抽棍就打,根本不管是什么客人,有什么背景。

    首先,真正的大亨不会出现在桑拿城里,其次,军装警长亲自下令,一定得严查严办!

    绝不能放过一个人!

    几个马仔想要跳窗逃走,直接被阿乐带人扯了回来,举棍就是痛殴,现在被打到惨叫、哀号的客人小姐更多,好在早上已经过了顾客的高峰期,场子里就剩过夜睡觉的十几个客人,加上三十多个小姐,十来个服务生,一共五十几人,靠十几名警察还镇得住。

    场子经理见到差人动手玩真的,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暗暗威胁道:“长官,同是潮州人是不是得给点面?这里是潮义勇的场子,每个月都按时交规费,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谈吗?”

    “非要大动干戈搅得客人不开心,弄坏场子的生意,到时兄弟们没地方开工还去找谁?找你啊!”

    何定贤却面色平静,扭头望向他:“谁先坏的规矩,我找谁,叫你们办事人出来!”

    经理长呼口气,面露凶相,恶声恶语:“你一个戴帽子的也配张嘴喊我们办事出来见面?”

    “掏一把枪出来再喊人,操!”

    大基上前拍拍他的脸蛋,用力捏起下颚逼迫道:“我们敢来就敢搞死你,最好说出办事人在哪里。”

    何定贤则笑笑:“潮义勇的话事人还真得敬几分江湖地位,潮义勇一个堂口的办事人却不够资格跟我装大佬。”

    “我知道洗浴城,桑拿,茶餐厅都归陆丰堂管,堂主罗达文,江湖人称大摩文。”

    “陈十九的左膀右臂嘛……”

    陈十九即是潮义勇龙头坐馆,一共在九龙占有六个码头,在港岛还有三个码头,巅峰时期包揽全九龙三分之二的偏门生意,既便是现在东莞帮九龙强势崛起,一样也做到油麻地清一色,铜锣湾清一色,门下六万潮汕兄弟。

    在港岛江湖中是排名前三的实力派,算上老一辈的江湖人也是排名前十的江湖大佬。

    当然,不管他在江湖上名头再响,不过都是摆布上台面的臭夜壶,全靠潮汕商会的会长楚老板给饭碗,只是真正大老板、大亨圈养的一条看门狗。

    在家中排行第九,为幼子,因父母怕不好养大,在行九前加个十,以期骗过阎王爷,未想到陈十九命硬到登上社团龙头之位!

    “既然知道大摩文的名字,最好就先放客人走,有什么事好好谈。”夜场经理好像找到靠山,腰杆都硬了很多,张嘴就要求警察放人。

    何定贤感觉很有意思:“我来扫黄,查到你们场子涉及违规服务,你说放人就放人,当自己是总督啊!”

    “唔好意思呀,总督都不能立法,说说看哪条法律讲能过放你们了?”

    夜场经理破口大骂:“我同你们讲道义,你同我们讲法律,当差的了不起啊!要见我大佬自己找,搞我的生意就是不行!”

    十几名场子里的马仔在墙边应声站起,一点不畏惧差人们的警棍、怒斥,站成一排就往前顶,甚至有人要抢夺警棍,向差人动手,一些马仔眼神瞄着某几处地方,显然是要去拿利器抗法。

    这年头差人办案是真的下狠手!

    烂仔抗法也是真的敢暴动。

    杀警!

    没办法,在这个权利没有枷锁,有报警电话没有投诉电话的年代……要办好事谁都得下狠手。

    夜场经理一看就是心底知道些什么事,顶出来要帮大佬硬干,其实就是帮大佬拖延时间,给差人制造麻烦,方便上头人的运作,很难获得什么好处,却能够搏得江湖名声,混江湖最重名头。

    何定贤却气定神闲,不为所动,油麻地探目林茂很快就带着六个便衣警员赶到现场,举起手里的枪指向人群出声喝道:“边个敢动!”

    “他妈的,我认得你们龙头是谁,手里枪不认得,不要让我难做!”林茂的出现代表曾探长与陈警长达成共识,因为这本事牵涉到整个油麻地差馆的案件,陈立派他出来封场只是第一波出警的人马,后续肯定有便衣和大部队跟上,否则他带十几个人根本没法做事。

    一切都如他所料,夜场经理的马仔们见到枪一下就安静起来,林茂则表情不羁,非常嚣张的朝经理头上吐了口唾沫:“呸,不长眼的东西,连陈长官的徒弟花腰贤都不认识,让你们交人交不交!”

    经理抹掉脸上的口水,表情阴霾密布,声音低沉的道:“茂哥,当小弟的没理由交大佬出来,何况我们也不知道大佬会在哪里,怎么交?”

    “你没见过堂口办事人一大早在夜场里面睡觉吧?”

40 给他一个理由

    “阿贤,怎么做?我出门前曾探长特意交代听你话事。”林茂眼神转向身旁站着的军装警,凑近前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你第一个发现,最适合做主。”

    何定贤点点头,眼神十分讥讽看向经理,讲道:“他没有理由交人就送他一个理由。”

    “刚刚第一个站起来的那个,对就是你,你怎么能一不小心跳楼摔死呢?”他把目光瞄向旁边一个马仔,刚刚马仔可是很出位,现在却立即惶恐不安,大惊失色地呐喊道:“我没有,我没有跳楼啊!”

    “架走。”林茂扭头放话,两个便衣探员上前把人架上楼顶,一路根本不管人是怎么挣扎。

    大基还上前给了一棍子把人打晕。

    钱伟善得到示意带人开始搜索账目,把场子的抽屉全部打开,场子里的马仔们也不敢再开口阻拦。

    经理则是冒出虚汗,遍体生寒,不敢对上差人的眼睛,何定贤则不急不躁,静静等着手下做事。

    “砰!”

    窗外传来一声闷响。

    他笑容灿烂的说道:“真是想不开,搞黄的而已,大不了到荔枝角呆几个月,为什么偏偏要跳楼呢!”

    “你觉得现在理由够不够?”何定贤眼神死死盯着经理问道:“还是说要再来几条人命。”

    林茂举枪顶在经理额头上怒吼:“说啊!烂仔!”

    “文,文哥在砵兰街兴德公寓三号楼,他情人家里。”经理吞吞吐吐地讲道,林茂举手以枪托狠狠砸破夜场脑袋:“啪!”

    “说清楚!”

    “砵兰街兴德公寓三号楼207室,最近他都躲在那里睡人老婆!”经理脱口而已:“他钟意睡人老婆!那人正在住院当然要抓紧多睡几次!”

    林茂贱笑:“真是好习惯。”

    何定贤扭头说道:“留一组把场子封掉,其它人跟我去兴德公寓,走!大摩文!今天不抓人不收工。”

    “是,长官!”便衣军装齐声喊道,他扭头就离开现场,只剩钱伟善带五个人还在搜查,两名便衣警察架着一个满身大汗,双腿发虚的人走下楼梯,将人丢在地上冷冷看了夜场经理一眼,笑道:“骨头真硬,留着跟你大佬交代吧!”

    那个马仔坐在角落喘着大气,显然也是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不过刚刚丢下来的东西却并不是他,他只是被两个人摁在楼沿外,真正丢下去的或许只是块石头。

    夜场经理咽了咽口水,心里发虚,却没有挽回的余地……要是差人真丢一个人下去还好,人没有丢却走漏大佬的消息,在江湖上很容易被门规处置,警察要是抓到大佬还好,要是没有抓到他真TM完蛋。

    “毒,真恶毒。”他只能希望差人们可以恶毒到底。

    这时何定贤、林茂等警员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的赶向砵兰街,沿途路人纷纷闪开,不想被差人迁怒。

    警署里唯有的两辆小轿车,一个是署长专属用车,一个是督察级以上的公用车,既没有专门办案的公务车,也没有一辆是华人可以使用。

    在辖区内办案警员们一般靠双腿赶路,在情况紧急的时候会骑公务自行车……

    这年头纵使是总华探长都没有公务用车!

    路上,何定贤见到有一些警员正在办事,脚下踏板蹬的虎虎生威,嘴上出声问道:“茂哥,曾探长同我师父怎么聊的?”

    “兄弟们在街上办的怎么样。”

    林茂表情肃穆,出声答道:“规费不对问题很严重,在我们看来是少收几块钱的事情,传到鬼佬耳朵里就是华警不听话,欺上瞒下多收钱,幸好事情发现的早,否则曾探长同立哥都吃不兜着走。”

    “在鬼佬眼里可不分社团和警察,只会看得见是华人不听话,手底下就得换一批华人。”

    辖区内一个月收几十万的规费,为什么分到一百多个华人警察手上,每个人才分一两百块?

    因为大头全给鬼头吃掉了!

    总华探长及探长们乃至全港华人都是为鬼头打工,也是港岛称之为殖民地的原因,所以潮义勇的洗浴城少交钱事情严重性很大,绝不是少交两个月钱的问题。

    如果事情被及时发现,及时解决,还可以用钱来填涨,如果事情给有心人利用就可怕了。

    现在搞清楚事情是谁做的,罪魁祸首是谁,比什么都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他已发现洗浴城涨价就上报的原因,因为他觉得事情可以没那么简单。

    “现在差馆所有华警兄弟都撒出来了,曾探长同陈警长也在去见陈十九的路上,得在大摩文手上拿到账目坐实他的事,逼陈十九把事情扛起来,拿钱填帐,买鬼佬收火。”林茂也感觉火烧眉毛,何定贤接话道:“所以抓住大摩文就很重要,就算没有账目也能撬开他的嘴,知道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

    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些猜测,但是办事要得讲真凭实据,靠猜测就算在江湖也行不通。

    这时何定贤突然刹了下车,扭头跟手下说道:“沙皮,你回差馆门口找拉车的倪坤,叫倪坤去找老福的人请一艘大舰来。”

    他不觉得在警队大肆出手的情况下,去老窝还能够抓得到人,虽然必须要去看一看情况,但是在没有监控,没有网络的年代,想要抓一个一门心思逃跑的人很难。

    大摩文作为潮义勇一大堂口的办事人,显然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走投无路时不知会做出什么决定。

    林茂闻言眉头则轻跳两下,江湖黑话中“船归船,舰归舰”,大舰是指配有五人以上,持有大火力步枪的渡船,全港有大舰的社团屈指可数,请一艘得三千港币,大老板做事就是阔气。

    “知道了,贤哥。”沙皮扭头就走,林茂,何定贤等人则继续赶向砵兰街,来到兴德公寓时众人把车一停,便衣齐齐掏出手枪,何定贤带着军装封锁现场出口,大摩文平时不一定会带枪,但是过夜的地方肯定会配枪,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干得出,军装组没必要上去凑热闹,就连封锁路口都是提着脑袋干活。

41 大摩文

    “人跑了!”林茂站在207室的房间里,把枪塞回枪袋收好,冷冷瞥过角落一个女人,推开窗户朝楼下喊道:“就留了一个姘头在家里。”

    何定贤见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当即开口喊道:“你带兄弟们继续查,我去追!”

    “明白。”

    林茂点点头答应道,转回身抽出腰间一条皮带,捏在手里虎视眈眈望着女人。女人哭的梨花带雨,穿着吊带睡裙,身材有几分曼妙,双腿修长,气质也透着为人妻子的韵味。

    他举起皮带挥斥道:“你们出去,我在房间里一个人好好审审。”

    “收到。”三名便衣探员很是识趣的退出房间,同其余伙计一起抽烟,搜查,林茂是最标准的便衣探目,主要就突出一个敢下狠手,一鞭子直接就抽在女人身上:“啪!”

    ……..

    何定贤带两名军装警蹬着自行车,一路赶向避风塘的黑码头,全港大小上百个野码头之中,绝大多数码头都是走货,少数码头才会安排船走人,大多数码头也归字号单独管理,只有少数是各字号一起开工的公用码头。

    其中以渔船避风而得名的避风塘码头是最大,船最多的一个公用黑码头。

    虽然走货的码头一样可以走人,但是走货的码头各有字号罩着,非是字号兄弟没人带你出海。

    因此,避风塘是成为普通人紧急出海的首选,各大字号都有出海的偷渡船常靠在岸,日夜都有船出海。

    大摩文要跑路可以通过字号码头走,何定贤要坐船只能坐避风塘的收费船,加上避风塘是距离砵兰街最近的一个公用码头,如果老福答应出海的话,一定也会通知避风塘的兄弟。

    在没有手机、电话的年代,江湖人对地理位置都很熟悉,在办事时会遵循一种就近就便原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何定贤来到避风塘之后把车停好,快步跑向海边的碎石滩,一排渔船插着各色各样的旗号,有赤橙黄黑四色旗,代表出海的行业,有潮、沪、浙、闽字号旗,代表背后的商会。

    赤旗出远海、橙旗在近海、黄旗带人出海、黑旗携有军火。

    何定贤让陈嘉乐、谭耀辉在岸边守着,一个人来到闽字旗的船群面前,一艘黑旗大舰有两个人正在洗海鲜,听见有脚步声放下手头的活,起身询问道:“油麻地差馆的?”

    “是。”何定贤点头抱拳:“办理公务,想搭贵社船出海。”

    打头一个皮肤黝黑,眼神犀利,个子矮小,混身咸腥的中年人穿着雨靴:“五千块钱,五个人,五把AK,带你去追潮字旗的船。”

    这个价格比平时要略贵一些,但考虑事出紧急,临时调船,看对方还有提供情报的样子,倒也算是物有所值。何况追上大摩文要比什么都重要,起码陈立豪爽给出人生最重要的政治资源,绝不能让陈师父丢了一区警长的位置,那样他呆在油麻地也会束手束脚,对将来的发展不利。

    考虑到他作为双花红棍的仔,打小练有一身功夫,等会追到人肯定会在海面上搏斗,绝不能在那时候给人干趴。

    他在口袋里掏出仅有的两百港币,登上船拍在船老大的手心说道:“给我加一把AK。”

    “呵呵。”船老大攥着手里的钱,露出饶有趣味的表情,连声笑道:“没问题啦。”

    “开船!有什么事情海上说!”既然是要出海追人肯定是速度第一,客人上船后没理由再停留,两名马仔马上启动渔船驶出避风塘。

    剩下两名马仔则像哑巴一样,面无表情,怀里抱着一杆步枪。

    “拿着。”船老大拆开一块舱板取出武器抛来。

    何定贤张手接住感觉份量熟悉,立即取出弹匣检查弹数,再抽下枪膛检查膛线的声音。

    船老大抽着烟枪笑眯眯的说道:“后生仔功夫不浅。”

    “还行。”

    何定贤收枪填回弹匣挂在肩头,出声说道:“出来混总得练几手。”

    “你们潮汕帮的人来用我们老福的船真是少见,不过看在你出手阔绰的份上,坐馆亲自打电话给我。”

    “别觉得五千块花的不值,我这艘大舰有两台柴油发动机,全马力速半个钟就能追上潮字旗的船。”

    “根据我的消息,大摩文在十五分钟前从昂船洲出的海,临时请同门兄弟们开了一艘近海船,飞奔朝澳岛逃去,看来你们警队逼的很紧。”船老大骄傲道:“只要还没上濠江的岸,我们五个人同你一起开枪。”

    “要是上了濠江的岸呢?”何定贤问道。

    船大佬笑的很是狡诈:“那可是葡萄牙人的地盘,得加钱!”

    “好。”

    何定贤张口答应。

    “轰隆。”

    烈日照得海面波光粼粼,晒的人头晕眼花,黑旗大舰在风浪中离港岛愈来越远,离岛区的大屿山也消失在眼前,直至濠江的海岸线浮现眼前,一艘插着潮字旗的渔船才现出真容。

    渔船不插旗号一来躲不过水警巡查,二来不能在近海打渔,水上跟陆上一样是有地盘划分,有江湖规则。

    船大佬见着船也收起烟枪,抱着武器出去查看情况,见到船后短短五分钟就离潮字旗不到十几米。

    船上的大摩文穿着红色西装,戴着一块金表,斯斯文文戴着眼镜,一幅人模狗样的败类相,手里捏着一把点三八见到黑旗大舰吓得魂不守舍:“妈的,同乡人放过一条活路都不得?”

    船老大带着四个小弟手持步枪站在船头,挎着枪指向对面张狂无比的扭头说道:“怎么做?”

    何定贤道:“先用子弹扫一轮船,再靠上去试试我的功夫。”

    “没问题!”船老大很爽快的答应一声,五人不约而同的扣下扳机:“哒哒哒,哒哒哒!”

    海面奏起一阵交响曲,飘不了多远又被海风吹散,大摩文抱头趴在船舱底下瑟瑟发抖,船东干脆就站到船头举手投降。

    “大摩文,你给我出来!”何定贤扯开嗓子大声喊道,大摩文也在枪声停息后手里抓着枪,双手投降站到船尾:“你是边个?”

    “福爷派来救你的人!”何定贤大声回应,大摩文当即面露惊愕,不可置信的道:“福爷派你来的?”

    生死关头的情绪非常剧烈,失误守不住口风很正常,可大摩文能混到堂主的位置不是傻瓜,马上就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干你娘,晃点我啊!”

42 二五仔

    大摩文反手拿枪顶住下颚,目眦欲裂的吼道:“东莞帮做事绝不会乘闽字旗的船,你一定是潮汕帮的人!”

    “呵呵。”何定贤轻笑一声,出声劝道:“既然知道潮汕帮要办你,要不然放下枪回去同十九哥、曾探长讲明白,我做主留你一家老小的命。”

    “放心,我够面子。”

    “操!老子要死也个痛快!”大摩文激动道:“绝不会回去关狗笼!给狗活生生的吃掉!”

    “你们潮汕帮同东莞帮斗生斗死无所谓,为什么要我拉进来……”

    何定贤面露不悦之色,恶声骂道:“没脑子的货色,自己主动靠过去当二五仔,还怪得了别人!”

    “潮汕人要出位,靠谁都可以,就是不能靠东莞帮!”倒不是没有潮汕人靠过去,但在潮汕帮跟东莞帮斗争激烈的情况下换山头,很容易就会被人当作棋子利用,死在残酷的兑子当中。

    要靠就得找个好时机,何况大摩文在社团中地位不低,要不是为了某种利益怎么可能给人做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算天理。

    “老子做事不用你来教!”大摩文嘴角挑起一抹狞笑,眼神却充满不甘与忿恨,手指扣着扳机微微颤抖着喊道:“在江湖希望你能嚣张一辈子,一辈子都同今天一样,不用还的!”

    “扑你阿母!”他指腕的颤抖忽然变得剧烈,就连整条手臂都在猛颤,直至扳机往下一压,海面上响起一声干净利落的枪响:“砰!”

    大摩文直挺挺倒在船尾一个翻身,尸体就砸落进海面,潮汕帮的船老大扭头一看,殷红的鲜血已经随水浪散开,闻着味的鱼群在水下涌来,黑旗大舰上船老大则重新拿起烟枪嘬了一口,语气淡然的说道:“人死着啦,下一步怎么办?”

    “登船搜搜有没有带钱货,之后回程往避风塘走。”何定贤卸掉身上的枪,语气显得有些萧瑟:“混江湖果然跟抢银行不一样,功夫练的再好屁都无,不如多用用脑子怎么活得开心潇洒,两百港币白花了,希望等会能赚回来吧。”

    船老大闻言眼前一亮:“海上的规矩,渔获五五分!”

    这个五五分是指一方收一半,船老大的五成还要同手底下人的分,不过船是何定贤花钱请出海的人,他要是不开口登船拿钱,船大佬也只能一分不拿直接调头回港。

    “没问题,五五分就五五分钟。”何定贤爽快的答应下来,船老大们也手脚麻利,靠近登船后一阵搜索找出两万港币,捆成厚厚的五叠,一人五千块,至于潮州帮的哪位船大佬,看在同乡及同行的面子上都没有为难,放人直接离开。

    当船老大把两叠五千元港币放到他手上的时候,嘴上还是非常惋惜的道:“刚刚看他那条金表好像很值钱,是出门傍身的好东西啊,可惜了。”

    何定贤却不以为意的轻笑道:“我们是出海办事人,又不是出海做强盗,能赚点外快就不错了。”

    仔细一算请船出海不仅没有花钱,还倒赚四千五百块,果然当差办案能赚钱的地方就是多。

    活人可以收钱,死人也可以拔一层皮,难怪直至九十年代警察都是港岛华人最为尊敬的职业之一,与律师、医生并称。

    一不小心都成白嫖怪了,合着怎么样都能赚钱?他感觉这种做法有违初衷可是有钱总不能不捡吧?

    世界上哪里有脏的钱,只有脏的人。

    四十多分钟后,大舰驶回到避风塘码头,他同船大佬打了个招呼便起身跳下船头,踩过碎石滩来到山道便只见陈嘉乐、谭耀辉二人还守着自行车,倪坤也拉着一辆黄包车在旁等着。

    三人见到长官平安归来,表情都非常开心:“贤哥!”

    “贤哥!”

    “老板。”

    何定贤见到差馆的自行车还在,心下松了口气,点起一支香烟问道:“有消息吗?”

    陈嘉乐甩手熄灭给长官点烟的火柴答道:“阿坤刚刚从外边赶来,得问阿坤。”

    倪坤接话道:“曾探长和陈警长同潮义勇的坐馆在瑞兴茶楼饮茶,另外,钱长官在洗浴城搜出一本账薄,虽然不是陆丰堂的堂口账目,但是也记录了洗浴城近半个月的资金收入。”

    店铺账目都是一月一本,特别是客人多的店,不可能一本账目写上大半年再带走。

    这个店铺账目只能证明洗浴城确实有涨价,但不能表明涨价的时间,超出的利润,该补的规费。

    “虽然,这本帐薄能在陈十九那里占住道理,但是想压死他很难。”何定贤心里感觉有点郁闷,其实刚刚登船也是寄希望找出堂口账目,但是压根连账目的影子都没有,对于一个要跑路的人而言堂口账目是一分钱价值都没,真能找出来也是见了鬼,可是在大摩文情人家没有找到,在大摩文家里也没有找到,代表账目极大可能性已经被销毁,基处于一个死无对证的状态。

    账目那种东西想要销毁确实很容易,撕烂了马桶里一冲都行,或者随手丢进海里,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只可惜大摩文不是一个好忽悠的人,想要生擒活捉根本没机会,甚至死都要死在自己手里,足矣见其作风彪悍。

    “走,去瑞兴茶楼看看情况。”何定贤坐上黄包车思来想去整件事的背景。

    九龙区总华探长刘福想要利用规费不齐的事情扳曾探长、陈警长下台是合理的,“油尖旺”作为警队的“银行区”,仅剩下最肥的油麻地在潮汕帮手中,东莞帮肯定是做梦都想要拿下油麻地。

    刘福想要掌控大摩文的办法也很多,方不方便其实取决于大摩文,大摩文要是一个软柿子自然好捏,有时候人的性格决定成败,像管理赌档、烟档的潮汕帮大佬,就不想大摩文一样好拿捏。

    最关键,潮汕帮有自己的赌客和大烟庄家、根本不需要理会刘福,而桑拿城却在大摩文的发展下逐渐靠上新记。

    新记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供货商,供女的数量可以让大摩文产业快速发展,质量也很高,何定贤身有体会,一旦店铺高速扩张带来的收益也是成倍增长,做生意的人很难抵挡金钱诱惑。

    可光依赖新记给妞就等于生产原料全部被人控制,只要刘福给新记一点暗示,新记就可以拿捏住大摩文。

    这两年新记在九龙区生意做的可是不小,包括酒水走私、白事一条龙、大烟和马栏。

    何定贤光以商人的视角上大摩文都处处软肋,可见福爷要施展手段一定有很多办法,偏门生意也有生意的难处。

    “可以刘福的狠辣,这拳打下来力道不够重,力道不重就可能是虚晃一招,真正要冲的要害是哪儿?”他绝不会低估一个总华探长的手段,总觉得不对劲,总华探长耍阴招没问题,可总华探长要只会耍阴招就太低级了。

43 全家富贵

    何定贤不敢相信一个总华探长是个低级货色,只能把问题藏在心里看看能不能在陈十九口中得到答案。

    瑞兴茶楼。

    一个穿着棕色长衫,留着山羊胡,大平头,手中抓着西施紫砂壶的青年人,坐在一张大圆桌上首座,捏着小巧的茶壶正在斟茶。

    他将茶盘上三个茶杯斟至八分满,再放下紫砂壶,取出一杯茶,手指轻轻抵着转盘,把玻璃转盘上的茶杯转至下侧。

    曾探长与陈警长分别摁住转盘,接下茶杯以右手两指叩桌三下,行了一个叩首礼的规矩。

    青年人一边饮着茶,一边把眼神瞥向桌面上一本账薄,语气平静的说道:“靠一本账目想要拿潮义勇一个堂主问罪,是不是差了些?当潮义勇是街边乞食的小字号?”

    陈警长啜着茶,笑着答:“潮义勇是大字号!”

    “潮州帮的第一大字号!”

    “所以,更应该为同乡们做榜样、立规矩,不能纵然有人坏了规矩,否则警队里的潮州兄弟都要没饭吃。”

    青年人轻笑一声:“账目上缺的数,潮义勇可以按照规矩补回去,但是大摩文的命怎么算?”

    “他手底下的人乱收一点钱,收了多少都没搞清楚,你们就要风风火火的就要杀同乡祭旗,我要是不出面兄弟们怎么服气?”这青年人正是潮义勇坐馆陈十九。

    他和想象中四五十岁,人过中年,沧桑风霜的龙头大佬不同,年纪不到四十,正是年轻干练的当打之年。

    时间越往前推,江湖越多年轻人,越能卷死一班老骨头。

    八九十年代的一帮社团大佬都是五十岁往上,堂主也得三十多岁。

    现在江湖却不乏十几,二十的堂主红棍,三四十岁的龙头大佬。

    五十岁往上要么进棺材了,要么在家里养老。

    曾探长也适时的开腔道:“十九哥,出来行,底下人犯事,大佬就必须顶,要是顶不住拜大佬做乜?”

    “就算是大摩文手底下的经理私做主张,大摩文也得担起堂主的责任,同乡之间确实要团结,但容不下勾结东莞帮的二五仔。”

    陈十九听见二五仔三个字眉头一跳,表情不悦的讲道:“你的人都已经追到海上索命。”

    “你还想点样?”

    陈立开出条件:“整个油麻地所有洗浴、桑拿、楼风、马栏、全部按照新价格补交两个月规数。”

    “一共二十七万港币!”

    陈十九听到数目一掌就结结实实的拍在桌面:“嗙!”

    转盘都跳起一寸。

    哗啦啦,数十名赤手空拳,体型健壮,眼神凶悍的大仔们从四周涌出,把茶楼一层围的水泄不通,十名便衣探员也拔出腰间配枪,打开枪膛,举手守在茶座四周。

    “整个潮州帮没人敢不卖我陈十九的面子!”陈十九拍案起身,大吼一声:“张口就要二十七万,谁来出钱?我让你掏二十七万给我好不好!”

    曾少珂神情不变,叼起支烟,吐气道:“大家都是自己人,警队好就是潮州帮好,要是没有我们警队人马帮衬,潮州帮在油麻地的生意也要丢,真守着几个码头开工,人是养得起一大批,钱能够赚到多少?”

    “现在岸上的钱越来越好赚,码头是养人开工的地方,但岸上的地盘真不要?现在不要将来可就难要了。”

    “二十七万而已,并不是我们开的价,是上头鬼佬警司开的价。”他用手指指天花板,深吸口气:“就这我诶了两巴掌,这两巴掌没算你钱!”

    这时何定贤穿着一身制服在人群中蹿出,对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熟视无睹,立正敬礼喊道:“长官!”

    “阿贤,说说看。”曾探长率先发话了。

    何定贤点点头道:“探长、师父,大摩文的船追上了,亲口承认靠过档跟了刘福,他说在油麻地跟东莞帮混更有前途。”

    “切。”

    曾探长发出不屑的讥讽:“前途!”

    “怕是没命受。”

    陈立则道:“十九哥,你看,我徒弟乘船追出海亲自见了大摩文一面,话都是大摩文亲口说的,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当时的船老大,那么多人作证你不能耍赖吧?”

    要是外乡警察敢拿一句片面之词做证据,陈十九理都懒得理他,可偏偏潮义勇跟油麻地差馆都是潮州帮的人。

    陈十九闻言也只得松嘴:“好,二十七万港币,马上让油麻地的马栏开工。”

    “没问题。”

    曾探长爽快答道。

    陈立又道:“傍晚鬼佬下班前把钱送到差馆门口,否则马栏下下周再开工。”

    “下下周开工?”陈十九冷笑:“你让油麻地的男人都吃斋啊!放心,钱一定准时送到,往后规费也按新价来交,不过你!”

    陈十九用手指向何定贤:“以后少来我的场子玩,否则阉了你。”

    “嗙!”又是一掌。

    “送客!”他大喊一声。

    曾探长、陈立起身拱手抱拳,一言不发的就转身带人离开,人马众多的潮义勇兄弟则纷纷散至两边,让出一条道来,何定贤也随一组便衣警员们走出茶楼,刚出场子陈立就拍拍他肩头,回头笑道:“阿贤,干的漂亮。”

    “要是干不掉大摩文接下来还有人敢做假账!”

    至于补不补钱,潮义勇给抓到账目,想在油麻地继续开工就必须补钱,只是事情没那么简单。

    说不定要请潮汕商会的大老板出来讲和。

    现在事情在江湖上内部解决也方便一些,只是起不到决定性因素,可杀鸡儆猴是必须的雷霆手段。

    “师父,应该的。”何定贤答道。

    曾探长则回头说道:“钱是拿到手了,不过二十七万对于潮义勇而言也是个大数目,陈十九摆明是被大摩文给阴了。”

    “那些钱落在大摩文的口袋里,却要陈十九来填,一时半会陈十九怕是不会消气。”

    堂堂潮义勇大佬吃了个闷亏确实不开心。

    “这段时间潮义勇同警队的关系不会太好,幸好也没有太僵,得等时间来消化。”说到底都是潮汕帮的人。

    也不可能老死不相往来。

    这句话却给何定贤提了个醒点头道:“我知道了,长官。”

    至于大摩文的家里人肯定也要遭殃,潮义勇估计扒了他全家人的皮,能搜出多少钱算多少。

    要是补不回帐明天就能在马栏见到大摩文老母、老婆和女儿……

    “唉。”何定贤心里稍稍一叹。

    这就不是他能管的事情了。

    大摩文既然是个江湖,有些事情敢做,就要有全家富贵的准备。

44 马氏兄弟

    当晚。

    上海街,电影公司,何定贤放工后来到公司里饮茶,在办公室里同猪油仔把白天的事情讲清,希望机灵的猪油仔能提供思路。

    这时猪油仔一边给老板泡茶,一边笑道:“活该二五仔倒霉,死的好,就是碍大佬得罪十九哥。”

    何定贤端着茶杯,不以为意的轻吹茶汤:“陈十九说到底只是江湖人,要不是靠着楚家也没资格拍桌子。”

    “楚老板的星洲商行专做粮食生意,靠着前几年粮食紧缺快速发家,作为潮汕商会的总会长确实大晒!”

    “整个省港地区的粮食、生粉、栗粉、猪肉卖什么价,他说的算。”

    “人人都是要吃饭的,人人也都要卖几分面子。”猪油仔感叹一番,打心底里的佩服,又换上笑容捧人道:“大佬先消消气,以后发达了,你也搞个潮汕商会的会长当当。”

    “我们只是起家晚几年,不见得比他差。”

    何定贤不敢当的摇摇头:“呵呵,选会长等真发达了再说,我现在身上穿着绿皮,有师父和曾探长罩着,陈十九看我不爽也不能动我,这一点倒是不惊他。”

    “只是你觉得福爷到底想做乜嘢?看不懂的事情最让人害怕。”

    猪油仔陷入沉吟:“这……一定是看中某项利益。”

    “如果这项利益不是油麻地差馆,也肯定同油麻地差馆有关……”

    何定贤也开始沉思:“确实,如果不是为了利益,福爷不需要费那么大功夫,表面上看拿下油麻地差馆的位置,确实是最大利益。”

    “可这一拳很难打垮油麻地潮汕帮。倒不是没有机会,只是有点寄托于对手,聪明人的布局绝对不会把成功率寄托在对手的疏忽上,除非是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可福爷并不是一个没办法的人。”

    “他来做事根本不用这么急躁,只要还在总华探长的位置上,就掌握着绝对主动权。”

    星洲商行的楚老板全名楚伟南,是潮汕帮十年来崛起最猛、最快的一个大老板。

    早年带五块大洋来港岛打工,投靠在姐夫的香溪公司做职员,后来二战爆发回到潮州养猪割草,务农的同时侍奉父母,养猪养到抗战胜利,放下割草刀,二次闯港岛。

    这一次姐夫开办的香溪公司已经在战争下青黄不接,走向破产的边沿,于是楚伟南另辟蹊径,学新加坡商人搞橡胶,开办了港岛第一间华人橡胶公司,名字就叫作星洲贸易。

    不得不说,橡胶是一个新兴工业必须的好东西,星洲贸易一成立就盈利丰厚,并且靠信誉,为人打下品牌。

    楚老板是当时少有的结款快,不拖款之华人老板。

    不过,港岛作为一个港口城市,橡胶需求注定有限,在见到橡胶生意前景到头,楚老板又联系搭上国外的粮食商。

    先做荷兰的生粉、栗粉、后来又做美国的粮油、豆子,五年内成为潮汕第一的商号老板,当选潮州商会会长之后,又把潮州商会与汕头商会合并为潮汕商会,成为潮汕商会第一任会长,永远名誉会长。

    对,潮汕商会成立迄今不到五年时间,之前还是分潮州、汕头、汕尾等势力,但合并之后愈加强悍,彰显出潮汕人的强势。

    某种意义上,团结才是潮汕人成为赢家的王牌!

    楚老板风头也是一时无两,省港皆知。

    因为做粮油、橡胶贸易,必定是需要大量劳工搬运货物,所以才养出潮义勇这个大字号!

    另外,星洲贸易还在粤省建有大规模的养猪场,在半岛开炮之后,不断走私橡胶、粮油给人民军。

    是少有的,对人民有益的实业家,虽然赚钱也是赚钱,大发了一笔横财,但是比买假货,骗国家外汇,充当资本主义走狗的奸商相比,已经足够被冠以“爱国实业家”的名号。

    何定贤忽然放下一直在手里揣摩的茶杯,昂头再办公司四周打量片刻,猪油仔先是感觉有点奇怪,随后瞳孔一阵猛缩,不可思议的道:“这么贪?”

    同时。

    石硖尾。

    马熙如、马熙珍两兄弟一人穿着白色西装,一人穿着黑色西装,各自手里拿着一瓶玻璃瓶饮料,带着两个打扮着花枝招展的妞,大摇大摆走进电影店大门。

    今天伍世豪正好在店里待着,看着两人气焰嚣张的走进门,眼神与细佬伍世杰一对,兄弟俩当即就心领神会。

    伍世豪率先大步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喊道:“老板,麻烦把车挪一下位置。”

    原来一辆拉风的黑色奔驰轿车正霸气十足的堵在电影店门口,两名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长马褂,表情冷峻的马仔就站在车门前,搞得屋村里一些年轻客人远远看见就绕路行开。

    马熙如闻言仿佛没有听见,右手挽着妞一屁股就在椅子上坐好,嘴巴还在小妞脸上重重波了一下。

    马熙珍则是站在门口盯着伍世豪说道:“我开车来你一间破店是给你面子,你TM叫我挪车是什么意思?”

    “怎么?不能开车来看电影啊!”他左手塞进小妞的裤子里在臀后掏出两张发热的电影票,重重甩在伍世豪的脸上,小妞都忍不住发出嗤笑。

    伍世豪眼神望向店门口的豪华轿车,心底有些羡慕,也有些躁动,感觉是个不好惹的人物,可却怎么样也底不下头,出声说道:“老板开车来看电影欢迎,可是车挡着门不好,容易挡到客人,也容易伤到老板的车,麻烦老板挪一下就好。”

    马熙珍身边的小妞笑道:“车钥匙给你,你都不会开,怎么挪车呀?”

    马熙珍也把玻璃瓶里的吸管叼出,冲着面前的马仔吹出一口可乐水,大笑道:“老子要是不挪呢?”

    伍世豪脸上沾了几滴可乐,可真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其,他的表情马上变得极为僵硬。

    “那老板就只能买包场的票了,一场两百港币!”

    这时马熙如手掌伸进了身边女人的衣领,一边感受着温度,一边开口喊道:“细佬,快点来看电影啦!”

    “滚开!”

    马熙珍一脚把伍世豪踹开,伍世杰则满脸狰狞,举着一把砍刀,一刀劈在马熙如前方,恶狠狠的笑道:“大佬呀,你是不是在叫我?”

    港岛大名鼎鼎的伍氏兄弟与马氏兄弟初次相见不是很愉快。

45 一脚鞋印

    “砰!”

    伍世杰一刀就斩断马熙如身下的竹椅,不过马熙如提前一个翻身就地滚倒,已经滚在后排几张竹椅之间。

    他身边的小妞见状不对,一声尖叫:“呀!”

    “闭嘴!”

    “臭婊子!”伍世杰反手一刀扫过,就将小妞胸前扫开一道血痕,小妞顿时惨呼声捂住胸口摔倒在地。

    马熙如看见有人继续举刀劈来,情急之下张手捞来一张椅子,口中发出一声大吼:“干死他!”

    伍世豪则在细佬动手的一刹那间,拉起一张椅子就把面前的马熙珍给砸倒:“轰!”

    简易的椅子四分五裂,马熙珍弯腰躲避,用手挡住脑袋,结结实实给砸了一下,却没有应声倒地,而是睁起充满血丝的眼睛,重新直起腰拿玻璃瓶给了伍世豪一记暴头。

    “嗙!”玻璃瓶碎片飞溅,电影店里三名帮工拿着砍刀冲出,正要围斩找麻烦的扑街仔,两记枪声却骤然炸响。

    “砰砰!”

    奔驰轿车前的两名戴帽保镖掏出手枪,瞄准举刀劈人的伍世杰,率先将其击倒在地。

    伍世杰正好一刀斩爆了挡路的竹椅,刀尖划开马熙如的右臂,刚要继续把人斩翻,手臂与胸口忽然感觉被东西咬了一口,紧接而来就是酥酥麻麻的感觉,待温热的鲜血涌出弹眼,人才感觉力气与精神都被抽干。

    “中枪了!”

    伍世杰抬起头眼神惊愕的看向大佬,手中刀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伍世豪也顺着枪声扭头看向细佬,看见细佬中枪连头上的伤口都没发觉,万分心痛的喊道:“阿杰!”

    店里的帮工们也惊慌地止住脚步,面面相觑,心底发虚。两名枪手也在看见大佬起身后,收起转身,在车后座取出两把步枪,一人一把端在手里,震慑则四周蠢蠢欲动的街坊。

    马熙如拍了拍身上的白色西装,见到西装尘土与血渍都擦不掉,露出满脸嫌弃的表情骂道:“知不知我是谁!到金钟打听打听我马熙如的名号,敢跟我动刀子,我TM先送你下地狱!”

    “晦气,老子就说别来乡下玩,容易遇见不长眼的狗。”他嘴上还在骂骂咧咧,马熙珍则上前给了伍世豪裤裆一脚,再把伍世豪踹翻,指着他问:“说!”

    “跟边个混的?”

    “我看你也是有兄弟,有生意的人,有没有大佬替你顶,没有的话就叫家人等着准备好棺材吧。”他一脚就踩在伍世豪的脸上,伍世豪努力张大嘴巴,眼神死死盯着他道:“花腰贤。”

    “花腰贤?”马熙珍重复念了一句,想不到是谁,冷笑道:“哪里来的小瘪三。”

    “诶,阿珍别乱讲。”马熙珍站在一旁脱掉西装,伸出只手臂一边让手下包扎伤口,一边劝道:“花腰贤就是何定贤,何老板,潮汕帮的后起之秀,在九龙名气不小,还拜了油麻地差馆的陈警长做师父。”

    “看在同是潮汕人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先把你弟拖到医馆去治,能不能活命看他的运气。”

    “明天,明天下午六点钟前,让你老板在九龙区最好的酒楼给我兄弟俩拜一十八桌和头酒,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否则我明天派人来收你们的皮。”马熙如叼起一根香烟,蹙着眉头,非常霸气的讲道。

    马熙珍听见两人也是有来历的便抬起脚,仿佛看笑话般看着地下之人:“来九龙同陈十九谈生意,未想到还能跟潮汕自己人碰上,真是狗眼不识泰山。”

    “走!”

    马熙如静待马仔把伤口包扎完毕,带着兄弟一起乘坐汽车离开现场,他们两兄弟也是潮汕帮的一份子,不过是在港岛地区做生意,对九龙的一些同乡人物可以说都知道,但绝不知道伍世兄弟这种货色。

    伍世豪连滚带爬的跑到弟弟面前,眼神惊恐的道:“马上把阿杰送到石硖尾的医馆。”

    “豪哥,你呢?”兄弟们帮手的时候问道,伍世豪则道:“我去找大老板。”

    他将弟弟托付给店内兄弟,一个人跑出村道,前方的奔驰轿车已经驶远,他脸上的鞋底印子却还没有擦掉。

    二十多分钟后,上海街,伍世豪大汗淋漓,跌跌撞撞的跑进公司,近几虚脱的身体,担惊受怕的精神压力,令他在走路时撞翻了一张桌子,惹得猪油仔打开办公室木门,朝向他叫道:“赶着投胎吗?”

    可猪油仔见到伍世豪脸上的鞋印后,表情骤然色变,连忙拿来一杯水递给他关切道:“阿豪,出什么事了?”

    伍世豪接过水杯大口喝下,靠着墙壁哭泣道:“仔哥,仔哥,阿杰被人打枪了。”

    这段时间随着大老板叫猪油仔为“阿仔”,兄弟们也都开始喊“仔哥”。

    猪油仔闻言吓一大跳:“TMD,谁干的!刘福?还是东英社的人马?”

    要是福爷这么迫不及待的杀上门,还真会杀翻他心里的算盘,伍世豪却报出另一个名号:“金钟卖粉的马家兄弟!”

    伍世豪把前因后果没有遮掩的说过一遍,猪油仔也不禁满脸不爽的骂道:“马家兄弟欺人太甚,在港岛同东莞人嚣张惯了,来九龙也这么嚣张,真当有总探长的支持就了不起?在石硖尾响枪就是不给贤哥面子,阿豪,贤哥在房间你,你去同他讲。”

    “好的,仔哥。”伍世豪点点头,目露感激之色,调整好情绪,推开门走进房门,正见到老板穿着军装,慢条斯理的泡着茶。

    “阿豪。”

    “遇事之后,饮杯茶先。”何定贤斟出一杯茶往前递上,再一抬手请道:“喝完茶再告诉我想点办。”

    他笑道:“想点办我都支持你,不过阿杰得转去西医的医院,中医馆里治不好枪伤的。”

    伍世豪双手端起茶杯,深吸口大气,感谢道:“多谢老板。”

    “老板的大恩大德,我兄弟两人一定铭记在心!”

    他当然知道中医馆里不好治枪伤,倒不是没有可能取出来,主要是手术设施及医护太过简陋。

    就算把子弹取出来也很容易留下后遗症。

    中医毕竟是在港岛不受承认的灰色行业,优点就是收费便宜,靠着大量穷人红火。

    他在没有老板开口的情况下怎么敢把细佬往医院送?

    那是倾家荡产都治不起,鬼佬医院更是收都不会收,一看就是穷酸样嘛……

    “你放心,只要是为公司做事受的伤,公司都会承担医药费的。”何定贤饮了口茶。

    伍世豪则在满脸凝重思索片刻后,面露决绝的把茶一口饮下,放下茶杯道:“贤哥,我想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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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来五十年,搭不上便车,那就让尖沙咀坤叔替他拉黄包车,铜锣湾阿豪替他卖电影票,石硖尾猪油仔替他收租......
\u2028何定贤一头扎进了这个草莽遍地,无数英雄豪杰还未发迹的火红年代,与真正的大佬喋血江湖,与靓绝的佳人并肩齐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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