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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沉香灰烬     良陈美锦txt下载     良陈美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七章:乳名

    叶限正陪着老侯爷看病。

    长兴候出事之后,老侯爷就开始小病不断,这两年苍老了许多,人一下子就佝偻了,头发也白了一大片。原来年轻的时候南北征战,威震四方,身上却也留下了许多旧伤。如今人老了下来,这些旧疾就开始折腾人了。

    前两天下过雨,老侯爷的膝盖就红肿起来,都不能走路了。

    高氏连夜给他做了双护膝戴上,不过用处也不大。

    郭太医听了老侯爷的脉,就去一旁写药方了。

    叶限递过一碗红枣银耳汤给老侯爷喝。

    “我听说……内阁已经定下了傅安做兵部尚书?”老侯爷喝了一口汤,慢慢地问叶限。

    叶限嗯了一声:“傅安也算是劳苦功高,反正又不是张居廉的人,我不想管。”

    老侯爷眼睛微眯,神态已经开始苍老了。“那个时候在青海,我还和他一起打过仗……”他停顿了一下,缓了口气,“不像左和德横冲直闯的,傅安这个人啊,太稳了。没有干劲儿……要不是献策得当,偷袭敌营烧了敌军的粮草,恐怕如今当兵部尚书还不够格……他不是投靠郑国公吗?”

    叶限说:“常海也是个人精,他虽然和陈彦允交好。但是这么多年从不涉及陈彦允的事。管他投靠的是谁,反正他坐这个位置是坐不稳的。”

    老侯爷笑起来,摇头叹气:“长顺啊,你就是太年轻了!你觉得张居廉和陈彦允,能被你玩弄于鼓掌间吗?便不说张居廉,陈彦允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你和他比,还差十年火候。”

    听到长顺这个名字,叶限就有点心情不好。

    “您还是好好喝药吧,过问这些做什么!”他淡淡地道。“人都老了,还不服老……朝廷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陈彦允我还忌惮几分,张居廉也老了,而且依我看……他可能有点掌控不住陈彦允了。”

    老侯爷又是哈哈大笑:“好吧!年轻人的天下。那你可知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叶限瞥了自己爷爷一眼,不想再说话了。把汤碗递给一旁伺候的丫头,披上披风走出中堂。

    他是心高气傲,那又怎么样呢?

    玩儿阴谋他是先天擅长,不择手段力求最好。别人总有顾忌,但是他没有。

    郭太医把药方子给了管事。才跟着叶限出来。

    叶限背着手看开得正好的八仙花,沉默了好久。

    “陈彦允召你过去给他夫人接生,结果怎么样了?”

    郭太医心中腹诽,哪里是去接生……他可是正经的太医,不过是帮着开催产药而已。也不敢出言解释,拱手道:“回禀世子爷,陈三夫人有些难产,不过最后也算是母子平安,没有大碍了。”

    叶限又是沉默。郭太医倒是很有耐性,就等着他开口说话。

    “如果陈彦允再让你去给他夫人诊治,你要用心尽力。不如开一些药送过去吧,我听说产后需要调理。”

    郭太医很惊讶。他抬起头想看看世子爷什么表情。但是世子爷正背对着他,他根本看不到。

    他还以为……世子爷问陈三爷的事,只是因为政治呢。不过看起来世子爷哪里是关心陈阁老,分明是关心人家的夫人!还要送产后调理的药过去。他没有个说法,怎么给人家夫人送药!

    叶限可能也想到了,叹了口气:“……算了。你把药开给我,我自有办法。”

    郭太医应喏,拱手退下了。

    ……

    乳娘喂了奶,就把孩子抱过来了。

    孩子吃了奶就要睡,躺在包被里睡得乖乖的。

    顾锦朝怕他呛奶,又把他从床上抱起来,轻轻地摇着孩子给他拍背。

    孩子果然打了个奶声奶气的嗝,小小软软的身子靠着母亲继续睡。

    顾锦朝心里软软的,都舍不得把他放下来,就在屋子里来回地走着。

    朱嬷嬷进来了。

    朱嬷嬷是陈老夫人拨过来的,怕顾锦朝年纪小照顾不好孩子,陈老夫人就特地把朱嬷嬷拨给三房使唤,就算是孩子的奶妈了。这个位置相当的有前途,以后可能就是十三少爷房里的管事婆子,朱嬷嬷很谨慎。

    看到顾锦朝抱着孩子摇晃,她连忙笑道:“夫人,这样是不行的……孩子若是一直这样摇晃,只怕没人摇的时候就会哭呢,娇惯不得的!”

    顾锦朝才知道还有这回事,也不敢摇他了。抱在怀里走了一会儿,自己有些体力不支了,才放到了床上等着他睡。

    陈三爷从陈老夫人那里回来了,进来内室看她和孩子。

    顾锦朝正在看孩子睡觉,给他理了理包被。都没有注意到他进来了。

    陈三爷见她盯着孩子,不由得失笑:“你昨晚就看了好久,难道还没有看够吗?”

    顾锦朝叹了口气。她现在才体会到做了母亲的感觉,自己的孩子,巴不得一直看着他。

    “就是看不够他……”她的声音懒洋洋的。

    他朝她走过来坐在床沿,也看了看那睡觉的孩子。

    脸那么的小,脸颊又胖嘟嘟的,小嘴粉嫩,让人看了怜爱的不得了。而且这是他和锦朝的孩子。

    他伸手揽住她,顾锦朝却被他碰到胸脯,小小地痛吟了一声。

    陈三爷皱了皱眉:“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不用哺乳,况且也没有什么奶水,但还是觉得不舒服,涨涨的疼。

    顾锦朝别过脸,低声道:“你……你别碰那里就是了。”

    她如玉的脸有一丝绯红。难得看到她害羞的样子。陈三爷看到自己的手放的位置,也反应过来,笑着凑近她耳边:“我倒是可以帮你揉一揉,礼尚往来。”

    顾锦朝推开他缩进床里,她这两天都没有洗澡。生孩子的时候出了很多汗,她用热水绞帕子擦身的时候,还被孙妈妈念叨了好久。这坐月子的时候人娇气,又不能碰水又不能吹风的。连她都觉得自己不好闻了,也不想陈三爷闻到。还要一个月不洗头……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

    陈三爷放开手,无奈地哄她道:“跟你说玩笑的。”他摊开掌心,给她瞧里面的东西:“这是我小时候用过的长命锁,娘刚找出来,说给孩子戴。”

    陈三爷用过的长命锁?

    顾锦朝拿起看,果然不像刚做好的金锁金光灿灿的,这把金锁显得光泽柔和,有点发灰。

    顾锦朝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三爷,您说孩子的乳名就叫长锁。如何?”

    陈三爷揉了揉她的发:“乳名自然是随你想了,长锁也好。等以后孩子的大名我来起。”

    当然是他来起了!他还说过,以后要亲自教孩子读书呢。

    顾锦朝暗想,有一个中过榜眼的父亲和老师,这孩子以后制艺肯定没有问题。

    两人说着话,孩子却扭动了一下小脑袋,可能是觉得不舒服了,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顾锦朝要去抱着哄他,陈三爷却已经伸手去抱他了。

    他长得很高大。顾锦朝在女子中也不算矮了,却只能到他的下巴。孩子还小小的,他抱着走来走去,还轻轻地哄着他。顾锦朝靠着迎枕。静静地看着陈三爷哄孩子,语调低沉却柔和。

    孩子哭了一会儿被哄住了,陈三爷叫了朱嬷嬷进来看,果然是他又尿了。朱嬷嬷给他换好尿布重新包好。又放到了顾锦朝身边。小东西睫毛上噙着泪水,小脸通红,可怜极了。

    顾锦朝就亲了亲他的脸颊。他身上一股奶香,脸软软的。

    陈三爷跟她说:“我还要去外院一趟,你要多休息,少走动。要是哄不住孩子,就让朱嬷嬷进来哄他。这小东西哭起来就不罢休,你恐怕哄不住他。”

    顾锦朝在带孩子上确实没有经验。不过勤能补拙,她就不相信把这小东西带不好。

    上个晚上孩子都没跟她睡,陈三爷就是怕吵到她,都是让两个乳娘带着,一夜要被吵醒四、五次。孩子也奇怪,有的时候就算不是饿了或者尿了,也会哭起来。

    顾锦朝有一次都醒过来了,听到东次间里孩子的哭声,恨不得起身去看看。他怎么哭得那么难受……

    陈三爷走后,王氏和葛氏相继过来。陪她说话,看看孩子。

    下午上完课业的陈玄越过来了。

    他直奔顾锦朝床前来,安嬷嬷在后来拦都拦不住。不过他很快就在床前站定了,好奇地看着包被里的孩子:“婶娘,他怎么不睁眼睛?”

    顾锦朝小声跟他说:“他在睡觉呢。你睡觉的时候,会睁着眼睛吗?”

    陈玄越歪着脑袋认真地想,才说:“哦,我好像也是闭着的。”

    他又问:“他会起来玩吗?我给他做了玩具呢!”

    顾锦朝笑了笑:“要等他再长大些,才能起来玩。你还给他做了玩具吗?”

    陈玄越骄傲地点点头,小心地捧出一只纸鹤。

    “我跟着安嬷嬷学的。”他捏住纸鹤的头,迫不及待地展示给顾锦朝看,“你看,扯着它的尾巴,它就会飞了。”

    他扯着纸鹤的尾巴,自己带着纸鹤跑着转了两圈:“飞啰飞啰!”

    顾锦朝笑着召他过来坐下,“婶娘看到了,真的会飞!”

    陈玄越就笑起来,笑得十分灿烂。

    他把纸鹤放到顾锦朝手里,认真地叮嘱她:“等十三弟醒了,你就飞给他看。他肯定没看过!”(……)

    PS:会飞的纸鹤,作者君幼稚的童年啊!

    对辣,那个它。作者君用着觉得很可爱就用了,婴儿赤纯,我觉得他们没有性别……不过看到大家提意见,我就改了!本文的称呼就是这样的……陈三爷,有的时候写陈三爷,有的时候写陈彦允,看环境适合哪种叫法。竟然还没有亲说过我称呼乱来,汗!

第三百零八章:洗三

    两个孩子都喜欢新弟弟,等到洗三礼的那天,陈曦早早地过来给顾锦朝请安,送了弟弟一个小小的金脚镯,穿着两只赤金的小鱼。

    孩子刚被乳娘抱过来,它躺在乳娘怀里不断地挣扎哭泣,小小的脸涨得通红。

    顾锦朝听着心疼极了,让乳娘把孩子抱到她面前来。

    “怎么总是哭……他今天可喝过奶了?”

    长锁躺在她怀里,小手就揪住了她的衣襟,声音都要哭哑了。

    乳娘邹氏还很年轻,长得肤白干净。回道:“奴婢刚生过头胎,给十三少爷哺乳是奴婢。刚醒来的时候天才亮,奴婢就喂过一次了。十三少爷总是哭,奴婢也觉得奇怪……”

    顾锦朝拍着长锁的背,他哭了一会儿大概是累了,渐渐就在顾锦朝怀里睡着了。

    陈曦看弟弟哭得这么厉害,吓都要吓到了。她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那睡着的小家伙,他只有她的手臂这么长,怎么能哭得这么大声!

    顾锦朝却觉得这样不行,必须要找个大夫来看看。是不是孩子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的,才总是闹人。

    不过今天是洗三礼,还得等今天过了再说。

    朱嬷嬷进来把长锁抱到暖房换了襁褓。采芙则领着绣渠进来,给顾锦朝梳了头,换了件丁香色月白斓边的褙子。再过一会儿,各房的人就陆续地过来了。

    葛氏来得最早,还带着沐休回家的十少爷陈玄玉。陈玄玉长得和陈六爷很像,知书达理,言谈举止都很有风范。和他的父亲完全是两种人。顾锦朝记得他比陈玄安两兄弟还要更早中进士,后来擢了庶吉士,在翰林院观政,仕途一直很顺利。

    她不能起身迎客,都是孙妈妈帮着打点。请众人到中堂里坐着说话。

    等陈老夫人携着常老夫人一起过来后。木樨堂更是热闹了,笑语喧嗔的。

    吴家两位太太在内室和顾锦朝说话,逗弄刚醒过来的长锁。

    长锁还太小,被逗弄都没有反应。扁了扁小嘴,闭上眼睛,靠着顾锦朝的胳膊就睡着了。

    吴大太太就夸孩子:“他倒是个安静的,有陈三老爷的风范!”

    顾锦朝拍着孩子的背,无奈地笑道:“你是没有听到它吵的时候,昨晚上也闹个不休。我一整宿担心他,觉都没有睡好。”

    吴二太太就说:“这也是正常的。有的孩子小时候会闹。说是吃奶的时候没有好好吃,就会腹痛。等他满两三个月,就会好了。当初芹姐儿刚生下来的时候就是……”

    顾锦朝认真地听她说。

    长锁卧在她手臂里,睡得很乖巧。

    丫头挑帘进来了:“三夫人,祖家的人过来了。”

    吴家两位太太听说是顾家来人,想着毕竟是三夫人的外家,主动退去了中堂。不一会儿,绣渠就领着周氏、徐氏和叶氏进来,后面还跟着个走路慢吞吞的顾怜。

    看到周氏母女也来了。采芙的脸色顿时就僵硬了。

    顾锦朝倒是还笑了笑:“我身子不便,就不起身迎接你们了!”吩咐丫头端了杌子过来给四人坐。

    徐静宜笑道:“自然是你的身体要紧!不必在意虚礼。”

    她领头坐在顾锦朝床边,看顾锦朝怀里的小家伙睡觉。

    “他长得真好!脸蛋胖嘟嘟的,胎发又浓密……”徐静宜看着不由生出几分艳羡。逗着小家伙的鼻子。又伸手把它抱到怀里,仔细端详。

    周氏也一脸的僵硬,顾怜看着徐静宜抱孩子,却有些出神。

    五夫人叶氏笑了笑:“我这到还是第一次来陈家看你。这不。给你带了些东西过来。”

    她身后的丫头捧着东西上前,别的是一些常见的补品,倒也罢了。叶氏手里却提着一摞牛皮纸包着的东西。跟顾锦朝说:“这些是调养身子的药材,在你恶露排出的时候煎了汤药服用,很有好处。我特地从郭太医那里求来的,你可一定要试试!”

    顾锦朝笑着谢过,让采芙接了过去。

    她心里却有些腹诽,她和五夫人的关系一向很一般,怎么她还特地去给自己求药来?

    顾怜被周氏捅了一下手,就有些不安。绞了绞汗巾,才笑道:“朝姐儿……上次的事我还要给你赔罪。那糕点是顾澜动了手脚,她现在人已经没了。我也不是有意的……”她小小地拍了自己的脸一下,“都怪我,差点把自己的外甥给害了!朝姐儿,你现在还怪我吗?”

    顾怜有些希冀地看着她。

    顾锦朝沉默地打量顾怜。她穿着一件簇新的织金青色对襟褙子,绾了高高的发髻,满头金嵌珠翠,看得出是用心打扮过。不过是大半年不见,她的两颊就有些削瘦了。哪里还有原来娇俏少女的样子。

    顾德元被贬官为县令,她在姚家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这个心高气傲的怜姐儿,恐怕也被磨灭了锐气。

    现在在姚家,她不能依仗自己父亲的身份了。只有来讨好顾锦朝,用陈三夫人妹妹的身份说话。

    顾锦朝心里很清楚,看着顾怜强挤出的笑容,她一言不发。

    周氏见顾锦朝不说话,让丫头把自己拿来的东西搬上来。神态自若地和顾锦朝谈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顾锦朝自然也和她打着太极,等到了晌午,才让丫头领着她们去宴息处。

    徐静宜留下来。

    两个人现在才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徐静宜提到了冯氏的病:“……你祖母身子越来越不好了,老的厉害,有点中风了……我本来想带漪姐儿一起过来的,偏偏她现在要在家里绣嫁衣了。”

    顾锦朝听着觉得很高兴,她估摸着顾漪也该出嫁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她问起顾怜的事。

    “听说她抬了兰芝给姚文秀做通房,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记得前世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兰芝被发现有孕的。只不过前世这个时候,顾家还没有出事,顾怜还有个正四品佥都御史的父亲。她有底气在姚家闹腾。

    徐静宜笑了笑:“这丫头命好啊,有孕后就被姚夫人抬了姨娘。怜姐儿气得不得了,却又不敢在姚夫人面前吭声。只能回到顾家向你二伯母诉苦,所以你二伯母才带她来你这儿……”

    顾锦朝心里却想,对于顾怜来说,她父亲没有官职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只要顾怜会忍让,姚文秀是不会休了她的。

    徐静宜又说起顾锦潇要成亲的事。原本早就定了太仆寺少卿的嫡女,就是因为顾德元被贬官,那头想要反悔。却不好直接提出解除婚约,就一直借口拖延。想等顾家主动提出来解除婚约。周氏多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主动提出来,就带着媒人上门说项,死皮赖脸地把亲事定在了六月初。

    这时候朱嬷嬷过来了。

    “夫人,收生姥姥过来了!奴婢过来抱小少爷过去中堂。”

    也就是洗三礼要开始了。

    顾锦朝让徐静宜过去观礼,她自己应酬了大半天,现在有些困了,正好能睡一觉。

    中堂洗三礼的布置都摆好了,挑脐簪子、围盆布、缸炉小米儿、金银锞子。等到把长锁抱出来。还是陈老夫人亲自去抱他。收生姥姥笑眯眯地接过来解开长锁的襁褓,开始洗三礼。

    这时候有丫头次第进来,拿着朱漆大方托盘,红绸上放着许多名贵的小孩玩意儿。

    嵌龙眼大南海珠子的金项圈、整套刻丝面掐云纹襁褓、碧玺石串成的手珠……

    顾怜看得眼睛都直了。拉着周氏的衣袖小声问:“这是谁送的,居然这么大手笔!”

    周氏也不知道,就听到一个穿绛红色比甲的管事婆子唱礼,哪个是张居廉张阁老送来的。哪个又是郑国公府送来的,还有是定国公府送的……一大片吓死人的头衔。

    不过是个洗三礼,竟然这么多人送东西过来!

    顾怜心里更不是滋味。掐住母亲的手久久没有说话。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排场。

    ……

    陈三爷正在外院招待来客。

    张居廉下轿之后,他就在影壁等着了,一路迎进了宴息处。

    张居廉年入五旬却一点不显老,眼睛细长明亮,长眉浓郁,不怒自威。他穿着一件很平常的仙鹤纹直裰,仿佛只是个寻常的老儒。跟陈彦允说:“你孩子的洗三礼,正好赶上今日沐休,我不妨来你这里一趟吃回酒,倒是不用太麻烦。一切随常就好。”

    陈彦允也没想到张居廉会亲自来,笑着拱手:“老师放心,没有不好好招待的。”

    既然张居廉过来了,别人他就不会去迎接了。让陈四爷帮着去招呼别的人,陈彦允就拿了茶具过来,亲自给老师泡茶,交谈一些朝堂上的事。

    宴息处里别的人看到是陈三爷亲自接待,知道来人不凡。再看到这穿着平常的竟然是张居廉,个个都暗自吃惊,过来给张居廉拱手行礼。常海端着酒过来,笑着要敬张居廉一杯。

    一时间倒是热闹非常。

    这时候江严急匆匆地走进来了,看到众人都看向他,便挤出一个笑容。走到陈三爷身边低声道:“三爷……来了个客人!您最好亲自去看看。”(……)

    PS:感谢文字奴隶亲的和氏璧!

    说一声,点点的打赏系统很奇怪,有的时候打赏会被顶下去,我就看不到了!如果打赏了和氏璧的亲我没有感谢到,望大家不要介意,不是有意的!

    本文要进入收尾阶段了,应该还有十多万字。我马上去写第二更~~

第三百零九章:对手

    陈三爷皱了皱眉。

    究竟是谁来了?

    他跟张居廉说了一声:“那我稍后就回来。”

    陈三爷提步走出宴息处。

    走到转角处,江严才在他身后低声道:“是长兴候世子叶限!”

    陈三爷已经走出了屏门,果然看到叶限站在影壁,他穿着一件淡青色的斓衫,披着玄色的披风。身姿清秀挺拔,肌肤如玉莹白,气度翩然。

    “陈大人,你们家的影壁太俭朴了。”叶限也没有回头,端详着影壁上的花纹,认真地道,“我看要用琉璃瓦,填汉白玉石雕刻鲤鱼跃龙门才好。或者像荥阳侯府邸里一样,做个座山影壁才好看。”

    陈彦允静静地看着他:“承谋世子爷关心,我回头和司房的人说一声吧。”

    叶限才回过头,笑道:“我这无端打扰,不知道陈阁老是不是不欢迎……我只是来参加倍女儿子的洗三礼的。”他让李先槐递了个笼子过来,上面罩着蓝色绒布。

    “这是我送给我侄孙的洗三礼。我教了它好久才让它学会背《弟子规》,寻常的鹦鹉肯定背不了这么多东西。送给侄孙逗个乐,陈阁老可不要嫌弃,礼虽薄但情意重啊。”

    他似笑非笑地道。

    “怎么会呢。”陈彦允自然不会和叶限计较,也笑了笑,“既然是来参加洗三礼的,世子爷要不进去坐一坐?正好张阁老等众位大人也在此处,里头甚是热闹。”

    江严听着两人对话,觉得额头冷汗直冒。

    他主动去接了鸟笼子过来,退到陈三爷身后。

    叶限挑了挑眉,陈彦允是想让他走吧,不然把张居廉这老东西抬出来做什么!

    都是敌对势力,平日里看到话都不会说一句。何况张居廉虽然忌惮他,却也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他也不会凑上去自讨没趣。相对于陈彦允对任何人都一样亲和。叶限和张居廉的关系就要僵硬得多。

    不要他进去?那他还非要进去看看了。

    反正还没有来过陈家,不知道顾锦朝生活的地方究竟如何。

    “既然有这么多人在……”他顿了顿,“那我就进去看看吧!实在是陈阁老盛情难却啊。”

    说完不等陈彦允说话,就径直往屏门里走去了。

    李先槐愣在原地,抓了抓脑袋有点没理清楚。世子爷是不是有点死皮赖脸啊……人家陈阁老好像并不怎么欢迎他们啊,上次他不是还和陈阁老不欢而散吗?

    李先槐简直搞不懂自己家世子爷了。

    陈彦允是欲言又止,最后笑着摇头,跟在叶限身后进门。对叶限那种不安牌理出牌的人,他是没有招数了,跟着叶限的做法走吧。看他想干什么!

    看到陈彦允带着叶限进来,宴息处里大小世家勋贵的表情也很诡异。

    常海差点跳起来,然后被酒呛住了,他咳嗽了两声。想着这里基本都是张居廉系的人,他还算是和长兴候家稍微有点来往的人,就朝叶限点头一笑。

    谁知叶限根本不理他,把这里的人从头到尾看一遍,表情淡淡的。

    常海的笑容僵在嘴角。

    还没有人这么不给他面子……

    为了掩饰尴尬,他又笑着问陈彦允:“三爷。怎么世子要过来,你也不提前说一声!”

    他毕竟是已经袭承爵位的,爵位又比叶限高一等,自然不用称叶限为世子爷。

    陈彦允笑道:“我也很意外。”

    张居廉手里慢慢摇着紫砂茶盏。朝叶限微微一笑:“我听说。世子是九衡夫人的表舅,倒还有一层关系在。世子要不要坐下喝两杯茶?”

    叶限也淡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坐在了同一张桌上,均不动声色地喝茶,彼此又不说话。

    常海顿时也觉得很不舒服。这两人气场太强了。

    他向张居廉告退,张居廉倒是很和蔼地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常海走到陈三爷身边低声道:“这究竟唱哪出啊……叶限跑过来干什么。难道真是来参加你儿子的洗三礼?你可别逗我啊!”

    张居廉和叶限一起喝茶……简直怎么看怎么诡异!

    常海突发奇想:“是不是其实叶限带了铁骑营的人,要过来把这儿踏平。把我们统统杀了?他现在和张阁老对坐,只要他有个动作不对,就有大批行兵冲进来……”

    陈彦允平静地道:“你想多了。”

    常海又道:“我都不知道他原来是你新夫人的表舅……他也不像是那种会去参加什么洗三礼的人吧!”

    陈彦允表情一冷,却很快恢复平静。

    叶限和顾锦朝的关系不一般,他早就知道了。叶限总不可能是真的来喝茶的!

    常海不再说话了,宴息处里众人又开始说话,却也要不时看向张居廉和叶限的方向。

    ……

    等顾锦朝醒过来的时候,洗三礼已经过了。她被采芙扶了起来,绣渠喂她吃了一碗羊肚汤。

    这时候雨竹蹦蹦跳跳地从外面进来,样子兴高采烈的。

    顾锦朝不由得笑:“你做什么呢,这么高兴!”

    雨竹快步走到她床边,笑嘻嘻地道:“夫人,您知不知道谁来看您了?您猜猜,您知道了肯定会高兴的!”

    顾锦朝才懒得猜,她没那个兴致。点了点雨竹的脑袋:“你这丫头,有话就说!”

    “是老夫人!”雨竹说,看顾锦朝疑惑了一下,她忙补充道,“纪老夫人!现在已经过垂花门了,马上就过来。”

    外祖母过来看她了?

    顾锦朝反应过来,心里又惊又喜,通州到宛平这么远,外祖母竟然过来看她了!

    纪吴氏却很快就过来了,只带了三表嫂刘氏。身后跟着的丫头婆子却捧了很多东西。

    好久没有看到过外祖母了,顾锦朝看到那张熟悉的严肃端正的脸,外祖母鬓边的白发,不由得鼻子一酸。忙要起身迎接她。

    纪吴氏带着笑容:“你别动!我过来看你。”三两步坐到了床边。把顾锦朝抱进怀里。

    顾锦朝伏在外祖母的肩头,闻着她身上混杂膏药的味道,觉得十分舒心,久久没有说话。

    刘氏则笑着坐在丫头端的杌子上。

    纪吴氏叹了口气:“怎么怀孕生子的人还这么瘦,我看人家都是要胖一圈的,偏偏你还是那样……”

    顾锦朝笑了笑,她哪里没有胖。自己都觉得沉了不少。

    “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作为外孙女,该是我带着孩子去拜见您才是。宛平到通州路途遥远,家里又有这么多事,实在是太麻烦了!”

    纪吴氏笑道:“等你来拜见我。还要等三个月!不如我亲自来看看,才能放心得下。我和陈老夫人也是老交情了。正好也多年没看过她。何况家里还有纪尧看着,他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说到纪尧,纪吴氏想到他和顾锦朝曾经的事,便转移了话题,“对了,孩子呢?”

    “孩子抱去洗三礼了,一会儿就抱回来。”顾锦朝道。

    纪尧……她倒是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顾锦朝沉默了一下,才问:“纪尧表哥。他现在还没有说亲吗?”

    他已经满了二十了,若是再不说亲恐怕就太晚了。

    纪吴氏摇头道:“开始说亲了,倒也是巧,当初就是永阳伯夫人给你提过亲。虽然最后没有成……说的就是永阳伯家的五小姐。”

    五小姐?不应该是四小姐吗?

    顾锦朝一怔,永阳伯家四小姐是嫡出,五小姐是庶出……

    他的姻缘好像被破坏了。

    虽然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但总有自己的关系在里面。当初要不是为了等她。纪尧也不会十八岁不娶。

    顾锦朝不记得这个五小姐的事,想来该是个默默无闻的人,便问:“这个五小姐。人如何呢?”

    “一切都好。”纪吴氏只是笑了笑。她不想说别的让顾锦朝心里愧疚。要说最该愧疚的,还是她这个老婆子,别人愧疚做什么?纪尧年纪大了,又有个不明不白的孩子,哪家好的嫡女愿意嫁进来?

    永阳伯府五小姐也好,就是庶出的总不如嫡出教养得好,说话做事唯唯若若的。

    纪吴氏不再提纪尧的事,而是道:“对了,你的那个大掌柜罗永平,上次写信问永昌商号的事。你还记得吗?”

    顾锦朝自然是记得,罗永平说纪家一直没有给答复,她也就没有让催促。

    纪吴氏继续说:“信里说着不方便,我就是想当面跟你说。纪家商行也算是北直隶最大的商行了吧,其中布匹交易一直是很重要的部分,因为永昌商行,我们纪家损失不小……这个永昌商行势力极大,背后肯定有大官依仗着。现在运河的通运权,都让永昌商号分了一些去。纪家毕竟是商,商不与官斗这是古就有的道理,所以我们也不敢争……要是你们遇到这个永昌商行,可一定要记得退避三舍。”

    就连外祖母都如此慎重。

    顾锦朝怕外祖母多想,就解释道:“上次罗永平跟我说,永昌商行的丝绸价格比别的商号便宜很多……我们几个丝绸铺子的生意都有亏损,我却没怎么听过这个商行,因此才想问一问,倒不是和他们对上了。”

    纪吴氏笑了:“罗永平也是个厉害,永昌商号神秘的很。寻常商人连个名字都不得听说,他还能摸到一点门道!你放心吧,丝绸价格波动是正常的,他不可能一直这么压着。”

    顾锦朝真正担心的倒不是丝绸价格,不过还真是不好说。(……)

    PS:每次写世子,我内心都是以吐槽进行的……

    大家觉得长锁很难听吗?其实还好辣,乳名一般都不好听,吉祥、顺口、好养活最重要!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刚才去看了一下,粉红竟然在第四了。感动,从来没到过这个名次哈哈,我不爱求粉红,是觉得更新太渣没脸求,不是不想要啦。无论如何,都要感谢大家的支持厚爱!

    么么哒(* ̄3)(ε ̄*)

第三百零十章:来历

    曾外孙抱过来之后,纪吴氏抱着哄了一会儿。喜开颜笑的:“长得多像你小时候的样子,眉眼特别像。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去看你,揪着祖母的袖子就不肯撒手。”

    顾锦朝笑了笑:“真的这么像?”她凑过去看,小长锁靠着大红的襁褓睡得正好,怎么她就看不出来哪里像自己了?

    纪吴氏笑道:“你满三个月就跟着我去了通州!你母亲说不定都没有我熟悉得你。这孩子长大了肯定好看……”说了一会儿话孩子就醒过来了,纪吴氏熟练地抱着孩子哄,小长锁啼哭不止,老太太一眼就看出是尿了,又亲自给曾外孙换了尿布又包好。

    孩子让乳娘抱去喂奶,纪吴氏和顾锦朝再说了几句,又去见了陈老夫人。

    两个老姐儿也是数年不见,自然是一番契阔。

    傍晚陈三爷招待完宾客后回来,听说纪吴氏来了。又亲自去陈老夫人那里拜见。

    顾锦朝就靠着大迎枕,听孙妈妈念洗三礼上长锁得的东西。孙妈妈拿着本大红绸面的册子,念了什么东西,就有小丫头捧上来给顾锦朝看。

    张居廉送了一座高约两尺的红珊瑚,色泽鲜红如玉,绝对是极好的上品。底座是上好的小叶紫檀木镂雕云纹而成。孙妈妈拿在手里都不由得咋舌:“张大人果然好大的手笔……”

    红珊瑚送到顾锦朝手上,她仔细端详了片刻,又闻了闻味道。

    对于张居廉这个人,她可是忌惮得很。

    顾锦朝是在珠宝堆里长大的,立刻就能看出珊瑚的品质。怕是比同等的金子贵重十倍不止。

    她让绣渠把这座红珊瑚收起来:“这东西太贵重了,平常时候不要摆出来。”

    绣渠端着这座红珊瑚去库房了。

    有了张居廉的红珊瑚在前,别的东西虽然也精致贵重,却也都是寻常玩意儿了。

    顾锦朝听得犯困。直到孙妈妈念到叶限的名字,她才一惊。

    “你刚才说,长兴候世子也随礼了……是什么东西?”

    孙妈妈又看了一眼册子,回答道:“却也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就是只虎皮鹦鹉罢了。”

    叶限怎么会送东西过来!

    顾锦朝顿时睡意全无,揉了揉眉心觉得有点头痛,她还真不知道拿叶限怎么办才好。上次他和陈三爷说自己,陈三爷已经有些忌惮了……她问孙妈妈:“那只鹦鹉现在何处?”

    孙妈妈也不知道,让丫头找了一圈都没看到。然后雨竹才说:“也没见有鸟笼子送过来。不过外院的宾客是三老爷和四老爷接待着,不如等三老爷回来了。您问问三老爷吧。”

    顾锦朝就是不想麻烦陈三爷,看不到就算了吧。

    把东西全部归置好,天色也暗了下来。

    陈三爷回来了。

    他看到顾锦朝躺在罗汉床上,就着豆大的灯点写字。

    他没有做声,无声无息地走上前,抽去了她手里的毛笔:“仔细费眼睛……这是写什么呢?”

    烛火下她穿着件丁香色白斓边的褙子,肤色莹润白皙,白里透红。神态又平静温柔,显得十分好看。顾锦朝也没有看他。自己举着册子看了看:“人情往来的东西。妾身得亲自记下来,以后各府有什么喜事,还礼的时候不能还少了……”这说叹了口气,“别看长锁今日有这么多东西。咱们以后送出去的要更多呢!”

    陈三爷笑道:“他才多大点!”

    顾锦朝认真地说:“孩子见风就长,一不留神就会说话、会跑了。”

    陈三爷坐下来把她搂在怀里,伸手去拿她写的册子。她学的是楷体,字写得端正秀丽。前段时间又跟着他学写隶书,颇有几分端肃的古味。竟然比寻常的读书人还写得好。

    顾锦朝坐在他怀里,挪了挪身子尽量往旁边侧。问他:“张大人送了一座红珊瑚,两尺多高。我看很是值钱。要是只作为孩子的洗三礼,实在是太贵重了些……”

    陈三爷说:“我知道,收下就收下吧。老师为官数年,积蓄颇丰,这还不算什么。”

    顾锦朝前世听说张居廉的事,都说这是个很两袖清风的官,从不贪腐。

    她有些好奇,问陈三爷:“都说张大人清廉奉公,但我看他一年的俸禄都供不起一座红珊瑚。张大人的钱财是何处得来的?”

    陈三爷只是笑笑,然后才解释给她听:“他不贪腐不要紧,张家这么多人,总不可能依附他一个人吃饭。据我所知,他一个远房的伯父就靠敲诈盐场,每年都有上万两银子的收益。老师要这么多人跟着他,总不可能不给别人好处,凭借老师的权势,想要家族富足还是轻而易举的。”

    “张家原来在荆州府就是个没落的家族,底蕴不如世家大族。所以老师这一步步上来,为了巩固势力,把自己很多亲眷插入了朝廷之中,他门生又多,如今的势力可谓是根深蒂固。皇上都要忌惮他。”

    所以前世张家繁盛到极致,张居廉死后皇帝亲自赐了‘文忠’的谥号。他所提拔重用的官员在朝堂步步青云,家族中有四代诰命。要等到万历十三年,也就是顾锦朝死后前一年,张家才慢慢被铲除。但张居廉死后,张家等于是他留下了的一颗毒瘤,经久不得治……

    顾锦朝沉默了一会儿。

    她想起来永昌商号的事,如果永昌商号背后有一个大势力支撑。那么张家是很有可能的。她还不如问问陈三爷,这样的事去问外祖母问不出什么,说不定问陈三爷却问得出来!

    顾锦朝就跟陈三爷说:“方才和外祖母说话,听说如今有个永昌商号厉害得很。别人都窥探不了,这个永昌商号,难不成就是朝上哪个大人所有的?”

    陈三爷闻言揉了揉她的发:“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顾锦朝躲开他的大手,她好久没有洗头了。敷衍说:“……就是听着觉得耳熟,才想问问的!”

    陈三爷笑说:“你当然该觉得耳熟,这是陈家的商号。”

    顾锦朝一怔……她还以为是张家的,没想到这个商号竟然是陈家的!

    “老四前几年弄出来的。发展得倒是不错。”陈三爷想了想说,“他做这些生意,我和二哥都不怎么插手管他。我倒是听说你有好些铺子。若是要他的商号帮忙,尽管说一声就是了。”

    顾锦朝摇头笑笑:“就是随便问问,要是我求了您帮忙,怎么还算是自己的私房呢!”

    不再说永昌商号的事,顾锦朝把洗三礼上别的好东西给陈三爷看。

    两人也都没有提叶限的事。

    顾锦朝让丫头扶着去了净房,用热水擦了擦身子。回来的时候陈三爷已经躺在床上看书了,这是在等她。

    想到陈三爷明天又要早起去上朝。顾锦朝也没有耽搁,很快躺到他身边。

    陈三爷见她躺下。又自己盖好了被褥闭上眼。便把书放在塌边的高几上,让丫头吹灭灯笼放了罗帐。伸手来搂着她睡。

    顾锦朝不知道陈三爷睡没有,但是她还没有睡意。

    她想起为什么觉得永昌商号耳熟了。前世外祖母死后,北直隶最大的商行不是纪家,而是永昌……

    陈三爷那时候已经不在了,陈家也已经分家。难不成陈四爷就这么厉害。能把永昌商行做得如此大?顾锦朝再想起陈玄青和陈四爷之间的恩怨,更加觉得不对。

    就算是分家闹得不愉快,也不可能到这种反目成仇的地步……除非是陈四爷做了什么对不起三房的事,而这事有可能关系到陈三爷的生死。也就是说。在四川剿匪的关键时候,他很有可能背叛了陈三爷,和想致陈三爷于死地的人合作了。陈三爷就算再厉害,也敌不过腹背受敌。

    顾锦朝睁开眼。突然觉得心情很沉重。

    她这个猜测不知道该怎么跟陈三爷说。陈四爷和他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啊!如果她判断有错,无端让他们兄弟生了墟隙,那该怎么办呢?如果知道是自己的兄弟背叛自己,陈三爷该是什么感受?

    她看着陈三爷的侧脸。直挺的鼻梁,柔和的嘴唇……伸手触了触他的脸,心里无端地痛。

    这些只是猜测。她毕竟没有证据,还是先不要跟他说吧。

    正等到她闭上眼的时候,暖房里又传来孩子的啼哭声,乳娘抱着哄的声音,好久都没有安静下来。

    顾锦朝更不想睡了。听着孩子还在哭,心里也有些着急,恨不得去抱过来自己哄。

    但难免会吵到陈三爷……

    “让乳娘把孩子抱过来吧。”陈三爷突然说。

    顾锦朝有些诧异,他竟然没有睡着。那她的那些动作她都知道了?“您……明天不是还要早朝吗?”

    陈三爷已经坐起来了,淡淡道:“没事,孩子哭着你也不能安心。”

    找丫头过来吩咐,乳娘很快就把小长锁抱过来了。

    陈三爷抱着他下床哄,来回地走着。过了一会儿,小长锁竟然渐渐不哭了,躺在父亲怀里乖乖地睁着眼睛。陈三爷把孩子放到顾锦朝枕边,给他盖好被褥。“就让乳娘住在碧纱橱吧,他晚上还要吃三次奶。要是他再哭,便我来哄吧。”

    那岂不是太辛苦了……顾锦朝拉了拉陈三爷的胳膊:“那您先睡吧,要是他哭我再叫您起来。”心里却打定主意自己来哄。

    陈三爷点了点头,才闭上了眼睛。

    锦朝把孩子抱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哄睡着了,才放到枕头边。

    她回头一看才发现陈三爷已经睡着了。这几天他也没有睡好,睡得很沉。

    锦朝看着他们父子,睡觉都向同一边侧着身子,不由笑了笑,让丫头灭了烛火。

    长锁这一夜倒是安稳了,没有再夜啼。(……)

    PS:感谢文字奴隶亲的仙葩,么么哒!

    最近很多亲说重复章节的问题,但是作者君没有重发,是系统抽风了。大家可以隔一天过去看,应该就好了,电脑上看也应该没问题。可以试试!

第三百一十一章:麟儿

    纪吴氏在陈家住了几日,顾锦朝便要送她离开。

    临走的时候锦朝又亲自挑了好些东西给外祖母带上,拉着她的手说:“等长锁满了三个月,我就带着他去拜见您。”

    纪吴氏笑了笑,叹道:“外祖母老了,自然是愿意见到你的。不过要是脱不开身,就大可不必过来了。我那头还有淳哥儿和煜哥儿陪着,倒是不觉得无聊。”

    煜哥儿?顾锦朝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说的应该是纪尧的孩子纪煜吧。

    纪吴氏又从袖子下塞了东西进来,轻声道:“外祖母在这儿住了几天,也知道陈三爷待你是真的好。不过这也是外祖母的心意,要是你用得着就尽管用……”

    顾锦朝感觉到她塞进来的纸面光滑,意识到应该是银票,而且数额不少。连忙推辞道:“从小到大,您给我的东西都是多得不能再多了。我都嫁人了,怎么还能要呢……”

    纪吴氏却非要顾锦朝收下,把银票按进她的袖子里:“就当是给我曾外孙添的衣服钱。再说外祖母还不是希望你过得好,别的又有什么要紧!”

    顾锦朝推辞不过,心里暗叹着收下银票。想了想又跟纪吴氏说:“我倒是还有一事想摆脱外祖母。”她的声音压低了些,“您帮我注意着永昌商号,要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您就写信和我说一声。”

    纪吴氏思考了一下。却也没有问她为什么,温和地笑道:“行,我帮你盯着些。”

    顾锦朝握紧了祖母那双温暖干燥的手,过了好久才放开。

    她不便下床,就是孙妈妈帮着她把纪吴氏送出去了。

    顾锦朝拿了银票看,发现足足有三千两……她吩咐佟妈妈把银票记入自己的私账。

    ……

    一个月过去后,长锁晚上就睡得很安稳了。乳娘一夜还要起五六次喂他奶,锦朝倒是很快调整过来。生孩子总是有亏损的。她现在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孩子的小床摆在暖房里,除了朱嬷嬷、两个乳娘照料他,还安排了几个在家里带过弟弟妹妹的小丫头照料。陈曦给弟弟做了几个布老虎系在他床头。小长锁刚开始看到黄色的布老虎时,还盯着看了好久,后来失去了兴趣,也不再注意了。

    趁着天气暖和,乳娘给他解开衣服,准备给孩子洗个澡。

    锦朝闲来无事就逗他,长锁蹬着小腿,坐着盛满温水的木桶里想抓她的手。伸着莲藕节般的小胖手。锦朝笑着拍拍他的手,他又盯着锦朝的脸,眼睛睁得大大的,全神贯注地看着她。

    她看着心里软软的。孩子固然闹腾,还是十分可爱的。

    等到洗完了澡,小长锁又被抱到她怀里。锦朝坐在罗汉床上看书,他现在没有裹襁褓了,还要伸手去抓她的衣襟,并把头往她怀里拱。闹着她不要她看书。

    邹氏看到后忙要伸手去抱孩子:“夫人,小少爷该喂奶了……”

    顾锦朝现在也没有奶水可以喂他,看小长锁确实是饿了。只能等邹氏把小长锁抱开喂奶,他却哇地一声哭起来。不想要邹氏抱的样子。

    顾锦朝听得心软:“算了……一会儿他饿了再吃吧!”

    邹氏应喏放开手,小长锁又扑进锦朝的怀里,揪着她的衣袖又不哭了,抽抽搭搭的。可怜得很。

    顾锦朝摸摸他软软的胎发,让孙妈妈把他**一的瓜皮小帽拿过来给他戴上。

    秦氏和王氏陪着陈老夫人过来了。

    陈老夫人每隔一天就要来,抱抱孙子。也陪顾锦朝说会儿话。

    陈老夫人给她带了一盅红豆甜汤过来。顾锦朝小口小口地喝着,笑着看陈老夫人逗弄小长锁。

    一会儿时辰到了,小长锁才被邹氏抱下去喂奶。

    陈老夫人和顾锦朝说话:“眼看你明天就要出月子了,身体恢复得可还好?有些讲究的人家,要坐一个半月的月子,我看郑国公夫人就是。你要是还想休息,只管再躺半个月就是!”

    顾锦朝笑道:“都好得差不多了,您再让我憋半个月,我可憋不住了!”

    陈老夫人笑眯眯地道:“说得也是,你这月子坐下来人也胖了一圈,看上去红光满面的。”

    顾锦朝也知道自己长胖了。这一个月里补品就没有间断过,陈三爷又不准她吃少了,幸好她原来太瘦,倒还不明显!但顾锦朝瞧着自己脸上多出来的肉,已经有些不舒服了。

    她已经打算好了,等出了月子,就要每天沿着木樨堂走半个时辰。

    王氏看着顾锦朝道:“我原来就觉得三嫂偏瘦了些,现在看着正好!”

    顾锦朝摇头说:“哪里正好,我自己都觉得沉重了许多……再这么养下去,我这双下巴该长出来了。”

    众人都笑了,陈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说:“等你出了月子,就跟着你二嫂协理管家吧。她现在不仅要管着陈家一些作坊,还要管外院的事。我怕她忙不过来,你帮着管管回事处和厨房的事……显兰,”她叫了秦氏一声,“你三弟妹管这些还不熟悉,你就帮着她多看看。”

    秦氏淡笑道:“这是自然的。我就是怕三弟妹刚出了月子,做这些会太劳累了。”

    她藏在袖下的手已经握紧了。

    果然,陈老夫人还是想把管家权放到顾锦朝手上。顾锦朝这才刚要出月子,她就迫不及待让她管回事处和厨房的事……这可是外院最要紧的两处!现在陈老夫人身体不太好了,自然就要开始谋划了。

    顾锦朝早知道陈老夫人会让她管家。却不知道竟然这么快,她这才要出月子。

    她不由看了看陈老夫人,陈老夫人正含笑看着她,轻轻地道:“你和你二嫂并着一起管家,两个人就轻松了。要是以后你管得好,就把这些交给你一直管着。”

    顾锦朝心里有些惊讶,却笑着颔首:“只要二嫂不嫌我麻烦就好!”

    陈老夫人说这话是留了余地的。要是她管得不好,陈老夫人就不会让她来管家了……前世陈老夫人也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语气颇为严厉。顾锦朝相信,当时要不是没有选择,陈老夫人估计不会让她主中馈。

    如果她不主中馈,主导权就会交到秦氏手上。顾锦朝不愿意这种情况发生。

    秦氏笑说:“怎么会呢,我自然是高兴的。不过免得三弟妹麻烦,我就让管事们到你这里来回话吧!你走来走去也不方便,就不用到我那里去了。”

    陈老夫人听着暗自点头,其实她心里对秦氏还是很满意的。秦氏进退有度,又能威慑得了下人。

    回到檀山院后,郑嬷嬷打了热水过来给她泡脚。

    陈老夫人闭眼斜倚着靠背。慢慢拨着手里的老山檀佛珠念经。郑嬷嬷抬头一看,发现她的脸在烛火下,竟然隐隐有几分蜡黄之色。她心里默默地想,太夫人的气色确实不如从前了……

    “太夫人,奴婢倒是有些不理解。”郑嬷嬷说,“您要是想让三夫人管家,直接交给她不就是了。怎么还要说管得好不好的……您是心里在犹豫吗?”

    陈老夫人叹道:“老三媳妇毕竟太年轻了,原来坊间名声也不太好。我想看看她能不能堪大任,不然也只能在老三的庇护下过一辈子。秦显兰也很好……只是这些年她背着我。做了很多小动作……我只是不想管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秦氏的事她不管,因为没有危及陈家的根本。闹起来还要弄得家里乱哄哄的。原来不是没有闹过,还弄得她头疼。

    郑嬷嬷又问:“要是三夫人管得不好呢?您还要执意交给她吗?”

    陈老夫人好久没有说话,最后才道:“……且看看吧,老三媳妇人很稳重。就是不知道管不管得了。”

    她慢慢闭上眼睛,任郑嬷嬷帮她按摩着腿。

    ……

    等陈三爷回来后,顾锦朝就跟他说了陈老夫人让她管家的事。

    内宅的事他是不好过问的。锦朝想怎么管都随她的意。陈三爷只是笑了笑,说道:“我看你不像镇得住人的样子,要不要派两个护卫给你用?”

    顾锦朝摇摇头拒绝了,她什么时候镇不住人了!“……原来管顾家的时候,妾身也管得服服帖帖的。没有出过什么岔子。”

    “就是怕你劳累了。”陈三爷坐下来喝茶,慢慢道,“你才刚出月子……不然我去跟娘说一声,你再休息几个月吧!这倒是不急。”

    顾锦朝笑笑:“我反正无事,帮三嫂做事也好。我倒是还真需要多操劳,这身上都长了多少肉了……”

    陈三爷伸手摸了摸她的腰,说道:“这哪里算是长肉了!你原来太瘦了,这样我看着正好。”

    顾锦朝对上他带着微笑的眼眸,知道他言有所指,不由咳嗽了一声。

    幸好朱嬷嬷抱了长锁过来。长锁穿着一个红色的肚兜,兜上绣着锦鲤。看到父亲在,竟然放开抓着朱嬷嬷的手,小身子向他侧过去,一副要他抱的样子。

    陈三爷把儿子抱在怀里,说道:“……孩子的大名我已经想好了。”他一手搂着孩子,左手蘸了墨,在纸上写了一个‘麟’字,抬头含笑看着顾锦朝,“麒麟奔於九皋兮,熊罴群而逸囿。你觉得如何?”

    顾锦朝再看到这个麟字,却觉得心里发酸。

    凤毛麟角……这个名字太贵重了。她笑着点头:“当然好,就是怕太珍贵了。”

    “有什么怕的。”陈三爷放下笔,和她开玩笑说,“他有我当爹呢!”

    难得听到他这么说话。

    顾锦朝笑着看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什么都不用说。(……)

第三百一十二章:管事

    秦氏回到二房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三个媳妇过来给她请安。

    庄氏恭敬地给她奉了茶,才慢慢坐回杌子上说:“媳妇听说,祖母要把回事处和厨房的事务交到三婶手上管着了……”

    孙氏拍着女儿哄她入睡,漫不经心地道:“管就管着呗,眼看着就要开始查账了,我看娘自己也忙不过来。这多大点事,三婶管着又不会少咱们一口吃喝,二嫂这么在意做什么。”

    秦氏没有说话,庄氏却笑道:“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弟妹是三婶家的媳妇,处处帮着人家说话。你倒不如去三婶面前说,看人家会不会多看你一眼。”

    孙氏冷笑一声,反唇相讥:“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哪里像二嫂有一挂九转的肠子,想什么都要在肚子里转几圈。就连房里缺了银钱用,都要借筝哥儿一个孩子的嘴巴来说!”

    庄氏被人戳到痛处,她又是教养好脸皮薄的,脸不由得就红了:“弟妹这是什么话,我就是再……却也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

    秦氏听着两人争吵不休,觉得脑瓜仁都疼:“行了,都闭嘴!”

    听到秦氏开口了,庄氏和孙氏立刻就被吓得噤了声。

    秦氏揉了揉眉心,冷冷地看着孙氏,阴沉道:“你要是想跟着她,大可和我说一声,我让老三休了你,你自己去给顾氏当丫鬟吧。”仗着自己生了女儿,她还了不得了!在她面前装腔作势的。

    孙氏听到秦氏又偏袒庄氏,嘟囔着嘴很不甘心,却也不敢再出言顶撞了。怀里抱着的钰姐儿却被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连忙又拍着孩子的背哄

    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氏站起来屈身行礼,温和道:“娘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咱们二房操心,我心里是知道体谅娘的。别的不说,您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吩咐便是了……”

    总算还有个懂事的。

    秦氏心中的怒气稍微平息了些,吩咐说:“你替我去喊回事处刘管事、厨房魏管事过来,我有话要告诉他们。”

    沈氏立刻便应喏去找人,庄氏和孙氏就站起来告退了。

    两个管事很快就被找了过来,刘管事人长得很瘦小,眼睛却很有神。魏管事原来是伙夫,长得白白胖胖的,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杭州直掇,直掇太紧,肚子都勒出来了。

    两个人俱是恭恭敬敬地给秦氏行了礼。

    秦氏喝着茶不语。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夏季来了,夜晚本来就炎热起来。屋子里既没有放冰块,也没有开窗透气。一时间两人细汗密布。秦氏身边却有含真拿着一把棕竹真金扇,扇柄上系着个迦南坠儿,正慢慢给秦氏扇着凉风。

    “两位管事可知道我找你们何事?”秦氏这才淡淡地问道。

    刘管事反应快些,笑着点头道:“傍晚的时候,太夫人找我们去说过话了。说是以后让三夫人先管着外院的事。小的知道了还与魏管事商量了一番。”

    秦氏这才笑了笑,放下茶杯让丫头端杌子与两人坐下。

    刘管事和魏管事才敢擦额头上的汗。

    秦氏又道:“三夫人原先没管过家。不知道主事的辛苦。你们二位跟着我多年,也算是府中的老人了,以往我也没有亏待你们的时候。”她的目光慢慢扫过面前的两人,“你们知道怎么做?”

    魏管事连连地笑:“小的知道!左不过让三夫人劳累些罢了。三夫人还年轻。以后就畏难不敢做了。”

    秦氏摇摇头。

    “难有什么好怕的。有道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所以你不仅不能让三夫人觉得劳累了,还要事事做到最好的,不要让三夫人操心。免得人家说我治下不严。苛待了弟妹。你们明白吗?”

    魏管事有些摸不着头脑,二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还要帮三夫人管家……要是三夫人在的时候也管得好。岂不是更让三夫人落了好?刘管事也不太懂秦氏的意思,但他脑子转得快。反正听二夫人的总没有错,便先于魏管事站起来拱手说:“我等自然遵从二夫人的意思。”

    秦氏也没有给他们解释,淡笑道:“你懂事就好,不明白也不要紧,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两人这才应诺退下了。准备回去好好改个口风。

    ……

    顾锦朝前世是管过家的,只是那时候还有个王妈妈帮她。王妈妈早年帮着江氏主中馈,陈家的一切事务她都很熟悉。后来等到顾锦朝真能管事的时候,管内院各房,外院八房,织染造纸之类的作坊,却也没有问题。现在还只有两房交到她手上,她倒是不急。

    第二天顾锦朝依旧是按往常的时候起身,让丫头梳了个光洁的圆髻,只戴了蓝宝石攒成的宝结,白玉兔儿坠。穿了件水红色宝杵纹妆花褙子,素白的八幅综裙。看上去干净又利落。

    等到管事来了,她才让人在花厅里摆了茶,端了把圈椅坐着。

    她倒是和蔼,先让人端了杌子给他们坐下。看到这两人的时候她心里就有印象了,秦氏毕竟操持陈家数年了,陈家外院她的人不在少数。当时要不是陈老夫人执意,顾锦朝是不可能使唤得动这些人的。

    顾锦朝先笑说:“七少爷成亲那日,我是见过魏管事的。不知魏管事是否记得?”

    魏管事忙道:“那日小的隔得远,并没有看得真切……”

    顾锦朝点点头,继续道:“这倒也是。别的话就不说了,我如今是刚开始管事,凡事都有不熟悉的地方。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两位倒是可以尽管指出来……既然是头一天拜见,两人就只管说其中的情况吧。以后厨房的大账目,回事处人情往来、银子使唤,也得给我看看。”

    两管事拱手而笑,刘管事道:“这是自然的,小的必定给您料理得妥当,这也是二夫人吩咐过的。”

    顾锦朝和两管事在花厅说了会儿话,就打发两人离开了。

    等她回到西次间里,陈玄越已经过来了。

    看到顾锦朝回来了,他立刻放下手里头的玩意儿,央着顾锦朝要看小长锁:“……我两天没看过他,弟弟该长大了些吧!”

    哪有两天就长大的孩子!顾锦朝揉着他软软的头发道:“弟弟在睡觉呀,等他醒了再看好不好?”

    陈玄越有些失望,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拉着顾锦朝的胳膊问:“对了婶娘,那只纸鹤!您飞纸鹤给他了吗?”

    顾锦朝想不到他还记得,安慰他说:“飞过给弟弟看了。”

    “弟弟喜欢吧?”

    顾锦朝点点头,他就高兴地点头:“我就知道!”抱着他的鲁班锁去一边玩了。

    孙妈妈和顾锦朝说起管家的事:“奴婢觉得这两位管事倒也肯尽心……”

    顾锦朝没有说话。秦氏肯定巴不得她顺顺利利的,不然她说到母亲那里,肯定是秦氏御下不严的责任。

    这时候小丫头隔着帘子禀报,说是陈四爷过来了。

    陈四爷过来了?他怎么到木樨堂来了?

    顾锦朝想到永昌商号的事,再想到陈四爷那张阴柔的脸,总觉得这人心机太深了。

    她吩咐采芙去端了一盏泡茶上来。

    陈四爷进来后先是笑着拱手,他穿着一件云纹杭绸直裰,浑身没有半天商人的铜臭气。反倒是身材高瘦,相貌阴柔俊秀,手里的细骨洒金扇还挂着一个和田玉坠儿,更加细致好看。“三嫂有礼。”

    顾锦朝笑着请他坐下:“四弟不用客气,倒还难得见你到我这里来,可是有什么事?”

    陈四爷点头:“原本早该来的。不过三嫂正是修养的时候,我不好叨扰,如今才能得空过来。”他顿了顿继续说,“前不久三哥跟我说,您问起我那间永昌商号的事。永昌商号是我数年前和别人合开的,听说三嫂也有铺子在经营丝绸生意,颇有些被影响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哪些铺子被影响了,三嫂只管说一声,以后永昌商号都为您行方便就是。”

    还真是为了这事过来的。

    顾锦朝不可能承下这份情,笑着说:“这倒是不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些商铺都是我私房的财产,可不能为了我影响你的生意。三爷的话你听听就是了,不必当真。”

    陈四爷低头笑笑:“却也不是麻烦。听说现在三嫂开始管家了,原来二嫂管家的时候,我也为她行过方便,自家人的生意肯定要照顾着。不如这样好了……三嫂铺子要卖丝绸,尽可到永昌商号来拿货,我按市价的七分算给您。卖给别人是八分,比您从别的地方运来更便宜些。”

    顾锦朝拒绝不过,只得先答应了下来。心里却在盘算着,陈四爷说的给秦氏行方便,究竟是行什么的方便?两个人都在陈家主事,主内主外,肯定是有相通的地方……

    陈四爷笑道:“那便这么说好了,我明日就去找永昌的管事说一声。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你也尽管开口就是了……我那里还有人等着,就不多说了。”

    顾锦朝点点头,让采芙送陈四爷出去了。

    她低头喝茶的时候,却看到陈玄越看着陈四爷离开的方向,目光显得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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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承认

    “玄越。”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陈玄越回过头看她,目光很迷茫。

    过了会儿,他缩到顾锦朝身边,拉住她的胳膊小声说:“婶娘,弟弟醒了吗……”

    顾锦朝看他笑得傻气,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正好长锁又哭了,乳娘正好去抱他喂奶。不一会儿就把孩子抱出来了。孩子穿着一件潞绸檀色无袖的马褂,开裆裤,手脚胖胖如莲藕,可爱极了。刚喝过奶,正躺在乳娘怀里动着粉团一样的小手。

    陈玄越连忙凑过去看弟弟,握着他的手逗他玩。

    即便是小长锁太小,逗起来也没有什么反应,他还是乐此不疲地陪着他玩。小长锁突然抓他的手,他嘴角就露出一丝童稚的笑容。这孩子眉眼渐渐张开,皮肤又白嫩了。五官更是有种灵秀的贵气,哪里能看得出痴傻?

    顾锦朝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重。她原来就猜测过,陈玄越是不是装傻?当时她还在心里安慰自己,如果他装傻也就罢了,他装傻必然有他的理由。但要是有事情瞒着她不说,她又弄不明白是什么事,要是这件事与他的安危,或者与陈家的秘辛有关……那该怎么办?她觉得陈玄越应该告诉她。他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实在不用装得如此辛苦。

    顾锦朝拿了桌上的一本账本,随意翻开,用毛笔蘸了墨写字,笑着招手让陈玄越过来:“玄越,弟弟该去睡觉了……婶娘来考考你识字好不好?”

    陈玄越犹豫地哦了一声,才乖乖坐在顾锦朝身边。

    看到账本上打开的那一页,他却浑身一冷。

    顾锦朝在账本下方只写了几个字:婶娘不会害你。

    顾锦朝感觉到他小小的身子僵硬了,才合上账本,心里叹了一声果然不出她所料。她恐怕是着了这小小孩子的道了,如此能演,会演。他心机该有多深沉缜密?这份忍耐和谋略,陈家这一辈人里没有人比得过他。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很巧合。即便是陈玄越从二房那里逃出来,怎么就偏偏到木樨堂附近的八卦亭里躲着?

    那是因为阖府之中,只有顾锦朝敢和秦氏对抗,而且顾锦朝为了揭发秦氏,也肯定会帮他。除此之外,整个陈家都没有人帮他了。他在陈老夫人那里假意说有人打他,也是要借题发挥,真正的把秦氏吓退。甚至在这个过程中,陈玄越所表现出对她的依赖。也很可能是想给自己找一个靠山。顾锦朝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却也肯定舍不得弃一个依赖自己的孩子于不顾!

    他在秦氏的欺压下不得反抗,只能想出这么一个脱身的办法,实在是很无奈。

    顾锦朝心里有些发冷,却也有对这孩子能忍辱负重的佩服。

    她摸了摸陈玄越的头,轻轻地道:“玄越,婶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婶娘待你好,却并不是因为要用你来打压二嫂。婶娘怎么对你的,想必你也能感觉到。你要是有什么事不妨和婶娘说说……即便是我不能帮你做主。你三叔也能帮你。”

    陈玄越垂下眼帘,一张清秀的小脸更显得冷清,神情有种一贯没有的成熟。

    他的声音却显得很无奈:“婶娘,纸鹤飞了……我下午要回去上夫子的课。明天再过来玩。”

    他滑下罗汉床,抓过自己的玩具就像门外跑去了。

    纸鹤飞了?这是什么意思?

    顾锦朝把陈玄越给长锁做的纸鹤放进香囊里,挂在暖房孩子的小床头了。

    难道那只纸鹤有什么古怪的?

    顾锦朝想了想,叫采芙去暖房里把香囊解下来。她亲自打开拿出那只纸鹤。折纸鹤用的是澄心堂纸,比一般的宣纸厚些。翻来覆去地看却看不出端倪……纸鹤飞了?

    顾锦朝试着学陈玄越那样,扯住纸鹤的尾巴拉动它的头。也要它做出飞的姿势。

    满屋子的丫头婆子看着三夫人做如此童稚的举动,都觉得很奇怪。

    长锁却被这东西给吸引了,随着母亲的动作,盯着目不转睛的。

    这样一飞,果然看出端倪了,纸鹤的翅下隐隐看得见几个小字,连起来读就是‘寤寐甘苦十余年,今尝感慨救养恩。’

    顾锦朝心里一震,她把这只纸鹤拆开,字却凌乱不能得其意了。还只有按照陈玄越说的来,才能看到这句诗的本意。

    ……其实他早就想告诉自己了?只是自己并未在意而已!

    顾锦朝却笑起来,这孩子实在太精明,稍不注意就要被他骗进去了。让自己先看纸鹤,是怕自己责怪他隐瞒吧!

    长锁一个人在罗汉床上蹬着小腿,见没有人理会他,哇的一声就开始哭了。顾锦朝把长锁抱在怀里哄起来,心里却还想着陈玄越的事。如今秦氏对他并无威胁之意了,他为什么还要行事小心呢?

    看来还得等明天才能问他了。

    ……

    入了夏天以后,各地有涝灾有旱情,灾情文书雪片一样的到京城里来。例朝的时候,工部尚书范晖上奏了凤阳发洪水一事,淮河水溢,牵连淮、济两处。凤阳多有陵寝,淮扬又是漕运通衢,这等灾情必得要及早治理才行。陈三爷今日在内阁议事了一整天。发洪水治理修浚虽然是工部的事,但是安抚赈济灾民却少不了户部的事。从内阁回来,他又找了两个户部侍郎商量,先拨下去三十万两雪花纹银,五万石粮食运往凤阳。

    等回到家里的时候又很晚了。

    陈三爷下了马车,陈义接过他解下的披风。

    接连听了灾情,又怕灾情之中诱发时疫,淮河两岸百姓如今流离失所,陈三爷也有些倦容。

    他回来的太晚,锦朝已经在床上睡着了。陈彦允看了她,又去暖房里看孩子,守夜的邹氏看到陈三爷过来,连忙站起来屈身行礼,陈彦允摆了摆手让她坐下,孩子盖着薄被,曲起的小拳头放在头侧,睡得正香。他低声问:“小少爷今日如何?”

    邹氏回到:“小少爷吃得奶,也睡得好。夫人下午抱着小少爷玩了会儿,小少爷困得很,一直睡到现在呢……”说着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忙低下头。心想三老爷果真长得丰神俊貌,儒雅沉稳,这气度却又不凡,逼得人都不敢直视他。

    陈三爷嗯了声,又回了内室去。

    顾锦朝却已经被采芙小声喊醒了,坐在床上等他过来。

    “你且睡着,怎么醒过来了?”陈三爷走到她身边,看到她醒着就皱眉。“谁叫你起来的?”

    “亥时的时候您还没回来,我就先睡下了。都这么晚了,您该在内阁的值房里歇息才是,还回来干什么……”顾锦朝直起身帮他解开朝服的犀革带、佩绶,右衽袍的系带。

    她的手随即被陈三爷按住,他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低沉无奈道:“锦朝,你可还记得,咱们三个月内不得同房……”

    顾锦朝脸一红,他想到哪里去了!不过就是帮他宽衣而已。“妾苫是伺候您换衣裳,想着您也累了。原来不都是这么伺候的吗……”

    “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陈彦允笑了笑,欲言又止。

    禁欲已有半年了,便是偶尔有,也都从没有真的要过她。她要是再撩拨些,就很难说了。

    他直起身自己解开系带,脱下身上的朝服。顾锦朝收回手不再帮他,烛火的映衬下却觉得他身材高大,手臂结实修长……她别开脸问:“您回来得这么迟,可是有什么大事?”

    “凤阳发洪水,那边的陵寝多,又影响了漕运。所以灾情不能耽搁,偏偏泗州又是黄河、淮河的交汇之处,洪水汹涌极难治理……”陈三爷跟她解释,想着这些事她如何能感兴趣,就问她,“你今日开始管事,觉得如何?可有人为难你了。”

    他躺到顾锦朝身边来,周身都暖。顾锦朝一向喜欢暖,复又伸手小心地抱住他的腰,笑着摇头:“二嫂带出来的人,怎么会为难我呢!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要过几天才能上手……”

    她本来就困,头靠在他肩侧打了个哈欠。被他轻柔地搂到怀里:“要睡便快点睡吧,明日我也要起早。”

    顾锦朝抬头就看到陈三爷的下巴,轻声和他说:“下次要是太迟了,您就不要回来了吧!”

    没有听到陈三爷回答,她就又说了一次。过了好久,才感觉到他在自己额头亲了亲,嗯了一声。等到他没有动静了,顾锦朝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跟他说陈四爷的事。

    她不想陈四爷借永昌商号帮她。

    ……

    第二天去给陈老夫人请安,陈老夫人就问了管家的事。

    顾锦朝笑答:“……两个管事很能干,也看得出二嫂的尽心。”

    秦氏坐在陈老夫人旁边,替她揉捏着手腕。闻言客气地笑:“虽说是我提拔的,也是他们自己不愚笨。若要是遇到个愚笨的,怎么调教也不好用……要是他们有什么不好的,三弟妹只管和我说就是了!”

    陈老夫人温和地说:“你二嫂管这么多年,经验有得是,你尽管去问就行。”

    丫头端了早膳上来,一碟清炒的豌豆苗、脆嫩的咸菜、黄饼,一碗白粥。陈老夫人的早膳一向清淡得很,顾锦朝服侍着陈老夫人用了早膳,才回了木樨堂等陈玄越过来。(……)

第三百一十四章:装傻

    今儿正是十五,陈玄越还没有过来,倒是几个姨娘先来给她请安了。

    顾锦朝刚生产完的时候,几个姨娘就来看过她,薛姨娘还送了孩子一对金镶白玉的手摇铃,余姨娘和陆姨娘都送了自己做的小袄或者是孩子的肚兜和袜子。

    三个姨娘如今住在羡鱼阁,路远地偏,和原来江氏的住处相去不远。原本顾锦朝住到木犀堂,是应该把姨娘们的住处挪到她近旁的。不过一则她不用姨娘们伺候,二则陈三爷现在也不在姨娘那里宿了。所以姨娘们也就一直没有挪动过。

    按以往的惯例,薛姨娘给她奉了茶,问起长锁的事:“……原夫人身子不好,十一少爷四岁前都是妾身带着的。十一少爷儿时候调皮,吃奶又吃不好,妾身还想了许多办法带他。前些日子听说小少爷夜啼,要是还没好,妾身倒是有些办法……”

    顾锦朝喝过茶,含笑说:“他现在已经好了,不用你麻烦了。”

    薛姨娘看着她的目光小心翼翼的,毕竟陈三爷不管她们,顾锦朝一个心情就能决定她们的生死。她又笑了笑:“没事儿了就好,妾身听闻小少爷近日不好,就想起十一少爷那时候的情况,两兄弟倒是一样的情景。”

    顾锦朝知道薛姨娘是想念陈玄新了。不是节气时候,她和陈玄新都见不上一面。

    顾锦朝淡淡道:“一会儿十一少爷也要过来给我请安,你倒是可以留着吃午饭。”

    薛姨娘面上一喜,知道是顾锦朝的恩典特意让她见儿子,连忙屈身告谢。

    陆姨娘就笑了笑:“妾身倒是真羡慕薛姨娘,能陪着夫人进午膳。妾身和余姨娘在羡鱼阁总没人说话,心里寂寞得很……”

    刚说着,余姨娘就咳嗽了起来。陆姨娘脸色一僵。

    顾锦朝看了她一眼,余姨娘并不比她大几岁。正是长得最好的时候。肌肤胜雪,人比花娇。她用帕子捂着嘴,把脑袋别到一边去,低声说:“妾身前几日感了风寒,还没有好得完全……得罪夫人了。”

    顾锦朝看她脸色是有些苍白,人看上去虚弱无力,自然也不会怪罪她:“既然久病未愈,那总得找大夫过来看看。这咳疾要是拖得久了,还要生出别的病来。”

    余娴音站起身行礼,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前日妾身让擅医理的婆子看过了。如今正在喝汤药,现下已经松了许多。就不劳烦夫人为妾身请大夫过来了。”

    余姨娘的性子最奇怪,可能因她父亲是宛平县长史的缘故,比丫头和商贾出生的薛姨娘、陆姨娘倨傲一些。既然她不愿意看病,顾锦朝也就不勉强她了,点头让她坐下了。

    等两个姨娘退下了,就到了刘管事和魏管事来说话的时候。既然没什么事,顾锦朝就先打发他们回去了,自己拿了回事处的一本记账仔细看。她自己本身就常年看商铺、田庄的账本。这些倒还难不倒她。只是这一看才发觉陈家的开支确实大,仅是回事处里每月都有近千两的支出,要是遇上很大的人情,千两都不足以应付……这样算下来。陈家也不知道要多大的产业才能支撑得住!

    薛姨娘站在旁边伺候她,帮着端茶打扇子。

    中午顾锦朝就让丫头在西次间摆了饭,请薛容坐下来一起进膳。

    薛容惶恐不肯,顾锦朝就道:“等会儿十一少爷过来。肯定不愿意看到你站着伺候我……”

    夫人是想在孩子面前保全她的脸面……薛姨娘咬了咬唇,才慢慢坐下来。

    陈玄新上午要去陶晏馆听先生讲课,中午的时候才能过来。他走进西次间就看到薛姨娘也在。脸上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收敛了心神恭敬地给顾锦朝行礼,又喊了薛容一声薛姨娘。

    薛姨娘见他又长高了些,面貌也开始像陈三爷了。含笑着点头,陈玄新看了自己的生母一眼,欲言又止。又柔声向顾锦朝问起长锁的事。

    刚好乳娘抱着长锁出来,可能是看到了坐在罗汉床上,穿着茜红色缂丝褙子的母亲,他眼睛一转也不转。顾锦朝就起身笑着逗他,亲了亲他的小脸,他也睁着眼睛仔细看她,就像看他床上的虎头娃娃一样。等顾锦朝把他抱进怀里,他就乖顺地靠着顾锦朝的肩膀,身上一股奶香。

    薛姨娘看见便笑:“十一少爷,你看看小少爷多可爱。你这么大的时候,就瘦得像猴子一样……”

    陈玄新暗地里皱了皱眉,他不习惯生母与他这么亲昵地说话。只是他涵养好,再不喜欢也不会说出来。

    不是从小跟着生母长大的,自然没什么情分。何况他看到的薛姨娘,就是个丫头抬起来的姨娘,远远不能和江氏、顾氏相比。要不是生了他,恐怕薛姨娘在这陈家都站不稳脚跟。

    顾锦朝也看得出陈玄新对薛姨娘的疏远,偏偏薛姨娘眼巴巴地看着儿子,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她也就没有说什么,把长锁哄着睡着了,让乳娘抱回暖房去。

    这时候陈玄越过来了。

    拾秋给他打了帘子,陈玄越才走进来。

    陈玄新看到陈玄越就朝他笑:“九哥竟然到母亲这里来了?”

    陈玄越嗯了一声,声音竟然有种淡淡的不耐烦。看也没有看他径直向顾锦朝走去了。

    陈玄新本来是想戏谑他几句,只是当着顾锦朝的面不好说,他们平日在陶晏馆里都经常言语嘲笑陈玄越。却没想到有一天陈玄越这么对他说话的时候。而且他身上还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陈玄新一时间都被他震慑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心里就有些不甘心想再戏弄他几句。

    顾锦朝看到陈玄越来了,自然不想多说。正好让薛姨娘单独和陈玄新说说话。就让两人先退出去。

    陈玄越心里想着自己的事,哪里还顾得上陈玄新。

    等人都出去了,他坐在顾锦朝对面,颇有些忐忑不安。

    “婶娘……我……”

    顾锦朝叹了口气:“我看到纸鹤上的字了。我问你,你是不是一直在装傻?”

    她并没有兜圈子,陈玄越反而放下心了。顾锦朝直接问就证明,她是没有芥蒂他的。陈玄越摇头又点头,垂下眼帘轻声说:“我小的时候发过一场高烧,从那时候起,嬷嬷就告诉我一定要装作痴傻……不然迟早有一天,娘会对我下手的。就是前几年嬷嬷逝去了,我才开始筹划不能这么下去……”

    他说着就握紧了拳:“那时候嬷嬷中风,我去告诉娘。她却不肯请大夫过来给嬷嬷看病,就派了个会医理的婆子过来看。我还只有七岁,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日夜守着嬷嬷照顾她……我就这么个对我好的人,却也不过一月就去了。我承认,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在算计你。但是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

    顾锦朝想起有一天在荷池遇到他,他的香囊被几个孩子抢了。

    “所以那日在荷池里,你是要拿回你嬷嬷的香囊?”

    陈玄越毫不犹豫地点头。

    其实从那个时候起,他才开始注意到顾锦朝。然后越思量越觉得,只有顾锦朝才会帮他。他开始了长时间的谋划,包括躲到顾锦朝的木樨堂附近,等着她来救自己。

    一个七岁大的孩子,眼睁睁看着从小陪自己长大的嬷嬷死,却无能为力。顾锦朝很能体会这种感觉,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天生就如此聪慧吗?那日我账本上的错处,你一眼就瞧出来了。”

    陈玄越却想了很久,才缓缓地道:“婶娘,这个我不能告诉您。不是不信任您,是这件事不太好说……但我确实能过目不忘,至于那处错误。对你们来说很难看到,对我来说却再简单不过。”

    这个孩子第一次展露他的绝顶聪明,言语清晰,侃侃而论。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种特殊的气势。

    顾锦朝现在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在年不过三十的时候,坐上左都督的位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别的不说,顾锦朝也隐瞒着一些事情,所以她并没有刨根问底。她想揉揉他的头发,却叹了一声放下手:“……除了这件事,你肯定还有事瞒着我。”

    顾锦朝很确认,陈玄越心里肯定藏着许多秘密。而且有些秘密和陈家有关。

    陈玄越看着她垂下的手出神片刻。就算她相信自己,等到真的知道真相的这天,也难免会疏远他……

    顾锦朝定定地看着他,却见陈玄越只是沉默,她知道自己应该拿出点态度。就淡淡地道:“你不说就算了。既然如今我知道你不是真的痴傻,你倒也不用伪装了,我明日就请一个大夫过来,与你治病吧!”

    到时候好借着大夫之口,把陈玄越的装病的事糊弄过去。

    免得他装得累,自己看着觉得更累。

    陈玄越却只是苦笑摇头,抬头看着她说:“……要是我告诉你,我这痴傻只能装下去呢?如果有一天让别人发现我这是装出来的,我恐怕会性命不保……您还打算让我说出来吗?”(……)

    PS:玄越不是重生的,是穿越的……而且穿的时间很早,就是在原主发高烧的时候,不然正常小孩不可能有这个智力。他在现代也是人才,以后会专门有番外说他的事,不过在古文的正文下,我就不说他穿越的事了,免得喧宾夺主。

第三百一十五章:五爷

    顾锦朝叹道:“玄越,便是你告诉我了。也断不会传到别处去……你相信婶娘吗?”

    陈玄越沉默地想了一会儿,才说:“……痴傻也挺好的。至少我要是发现了别人的一些秘密,人家轻视我,不会放在心上。”

    顾锦朝看着他不说话,这个时候就等陈玄越自己说吧!

    他垂着眼看炕桌上放的白瓷茶杯:“陈家这样的地方,总有些事情太隐秘溃烂,不能叫人窥去了……我约莫五岁的时候,在荷池边摘莲蓬玩,看到四叔带着他的随从,站在荷池边赏荷……”

    他慢慢地把这件藏了多年的事讲给跟顾锦朝听。

    五岁那年他还被陈老夫人养着,这让秦氏十分忌惮他。看他的目光总是冷冰冰的,陈玄越知道恐怕陈老夫人身边他不能长久呆下去。他那个时候还太小,秦氏想弄死他简直太容易了……

    当时他为了保命,不得不离开檀山院。

    他经常到檀山院后面的荷池玩,其实也不是玩。他就是喜欢看着荷池发呆想事情。

    那个夏天宛平县里很热,一直到傍晚太阳落山了,蝉声都不停地嘶叫。荷塘旁边要凉快得多,蜻蜓到处乱飞,他躲在柳树荫下看蜻蜓。

    不远处的回廊上慢慢走上来两个人,一个就是陈四爷,还有一个是他的书童。

    陈玄越刚开始并没有怎么注意到他们。想应该是来给陈老夫人请安,出来纳凉而已。

    陈四爷站在亭子里,面对这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场景,沉默了许久。伫立的身影迎着夕阳的余晖,越发的寂寥。

    身后的书童就小声地说:“四爷,一会儿里头的席面完了,太夫人就该找您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找我做什么?”他的声音很平淡。“有三哥和二哥在,还用不着找我说话。”

    书童笑了笑:“您也是太夫人的心头肉啊!端看太夫人给您的东西,哪些不是最好的……”

    陈四爷淡淡地道:“对我好……我倒是不这么觉得。娘这人太好面子了,怕人家说她厚此薄彼,对庶出的孩子比对嫡出的还好。我时常想她就没有私心吗?二哥不过是个丫头生的,都让她养成了朝廷大员!要都是这样,我还不至于多心。偏偏三哥是嫡出,就样样比我好,比我得她喜欢……”

    陈玄越听到这里才觉得不好。凭着自己身材矮小,有莲叶遮挡看不见。缩成一团免得他们看到了。他走又不敢走……不然这样的情形,他肯定是不敢留下来的!

    书童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他,呐呐了半天,才说:“三爷不是说,要把陈家的生意交到您手上吗……我看三爷是真的对您好,一母同胞的兄弟,总是比其他兄弟亲近些。”

    陈四爷冷笑:“地位尊卑不过士农工商,我堂堂一个进士,就算在翰林院呆了几年都没有被提携。也是读了圣贤书、通达理学的……他就算不在仕途上帮我,也不该这样断我的前途!他也是真的狠,眼看就要被张大人提携做詹事了,怕我以后会挡了他的路……”

    他说着又把目光放到了这片荷塘上。

    “司棋。你可还记得这片荷塘。那时候你才十岁大……老五在水里挣扎,又惊又怕的喊着,我看着他,真是一点都不想救啊。怎么能学三哥躲到水里呢。他也是笨,明明一点都不识水性……”

    “老五死了,娘还伤心得不得了。我躲在灵堂外面偷看。娘一边烧纸一边哭……”

    他似乎也没有想书童回答,兀自笑笑。

    “荷塘下面有个冤魂啊。”

    ……陈玄越听到这里已经是浑身发冷。

    两主仆却似乎已经欣赏完了荷塘的景色,却没有转身回去,而是朝他这边的回廊走过来。

    陈玄越身体一僵。估计是想从回廊绕回檀山院去……

    如果他们走出荷塘,必然会看到自己躲在这儿……而他现在跑出去,肯定会引起两人的注意,他也跑不过这两个人。那时候必定难逃一死!要是陈四爷知道这事泄露了出去,当场捏死他都没问题……

    陈玄越犹豫了一下,立刻选择了第一个。如果他跑了,反而说明他做贼心虚,简直不想死都难。

    他没有太多时间犹豫,很快陈四爷就转角走过来了。他身后的司棋先看到陈玄越,立刻惊道:“四爷,那里怎么有个小崽子!”

    陈玄越看到陈四爷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大步朝自己走来,一把抓住陈玄越的衣领把他提起来。

    陈玄越做出一副茫然地表情,吸了吸鼻涕看着他。

    陈四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差点把他扔到地上。

    司棋低声道:“这不是养在太夫人身边那个九少爷吗,听说脑子不太好使。四爷,咱们该怎么办,这孩子躲在这儿半天,必定把咱们说的话都听了去……”

    陈四爷的手缩紧,陈玄越立刻感觉到呼吸困难。他艰难地挣扎着,大哭起来:“蜻蜓!我的蜻蜓……你踩死了……”陈四爷皱了皱眉,这孩子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低头一看,才发现他脚下真的踩到一只蜻蜓,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手上这鼻涕眼泪一大把的孩子,还死死揪着他的手,“嬷嬷……逮了好久……蜻蜓死了……要赔……”

    陈四爷看着满天乱飞的蜻蜓,终于明白这小孩躲在这儿干什么了。

    既然是个傻子,又不像听懂他们话的样子,陈四爷就微微松开手,低声问:“你知道,我们刚才说什么吗?”

    陈玄越依旧是哭:“蜻蜓死了,你踩死了……”

    司棋松了口气:“幸好是个傻子……您不用麻烦了。”要是真杀了他,恐怕还麻烦得很。这毕竟是个少爷,又是养在太夫人身边的。人不见了自然要找,到时候查起来就麻烦了。

    陈四爷眼睛微眯,突然就笑起来:“倒也不麻烦,扔进荷池里就是。是他自己淹死的,与我何干?”

    陈玄越心里一冷。他没想到陈四爷竟然真的这么心狠且多疑!今天恐怕是不好蒙混过关了……

    ……

    顾锦朝听到这里,也惊讶于陈四爷的阴狠。她只当这个人气质阴柔,没想到这阴毒得连个孩子都不放过!那这个人行迹就更可疑了,他可以眼睁睁看着陈五爷淹死,杀死一个不能反抗他的孩子,那他会怎么对陈三爷呢?

    顾锦朝突然想起原来叶限跟她说过的话。他说陈三爷这人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自己的前途,能心狠手辣斩断兄弟的路……难道他指的就是陈四爷?

    但是陈三爷为什么要这么做?顾锦朝不觉得他虽然有手段,但这些手段不会用到自己兄弟身上……

    她越来越接近事情的内幕,却反而开始觉得疑惑了。

    如果陈四爷害了陈三爷。他又怎么害得了他呢?

    略回过神来,她又问陈玄越:“……那你后来是怎么逃脱的?”

    陈玄越笑了笑:“我没有逃脱得了……是祖母派人来找四叔回去了。他才把我放了的,他的书童还另外抓了一只蜻蜓给我。我握着蜻蜓就不说话了……不然以四叔的性子,是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他小小孩子,能这么随机应变也不容易了。

    顾锦朝想了想,跟他说:“玄越,你知道你什么时候不用再装下去吗?”

    陈玄越看她。

    顾锦朝就告诉他:“……等你强大到不用怕这些人的时候。”

    ……

    把陈玄越送走之后,薛姨娘进来告退。顾锦朝已经有些累了,让众人都退下了。她靠着迎枕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就听到孩子在哭,窗外已经是金乌西沉了。

    顾锦朝把长锁抱起来哄,想着还是应该把陈四爷的事情告诉陈三爷。

    但要怎么说,这的确是个问题……

    等到陈三爷回来了。她心里还在斟酌。

    长锁可能是听到父亲回来了,又哇哇哭起来,陈三爷就从她臂弯里接过孩子哄。慢慢地踱着步子。顾锦朝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出神,长锁揪着父亲官服的衣袖。抽噎着不哭了。

    他的怀抱又稳又暖,孩子睡得很安静。

    陈彦允走到她面前,看她少有这么出神的样子。压低声音说:“……刚才我哄孩子,你一直看着我。我有这么好看吗?”

    顾锦朝脸一红,知道他是笑自己。别开脸道:“你哪里好看了!”

    陈三爷把孩子交给邹氏,让她抱去暖房里睡觉。他倒了一杯茶喝下:“你总看着我,那心里必定是在想事情。想什么就跟我说,别为难你那小脑袋……是不是管家上遇到什么难事了?”

    顾锦朝摇头,才说:“您是不是和四爷说过,要他照拂我的铺子?”

    陈三爷笑了笑:“你就是在想这个?我只是跟他提过一次,你不用多心,他给你好处你收着就是。陈家的家业原本是我在管,入詹事府后没空打理才交到他手上的。”

    陈三爷肯定是很信任陈四爷的,她的那些话就更不好说了。既然不好说,那她总是可以问的……顾锦朝拉了拉他的胳膊:“妾身记得,四爷是壬申科的进士,为什么他不继续为官,而是帮着管家里的产业呢?”(……)

    PS:粉红榜上被挤了,忧桑……

    求大家的小粉红票啊~~~一会儿有二更,么么哒大家。

    另外有个小片段,不好放在正文里,免费放给大家:

    三爷会不会唱歌?

    没有人知道,反正也没有人让他唱歌。

    锦朝却听到他在柔声哄孩子睡觉: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十枝花……

    语调模糊,低沉缓和。

    她觉得奇怪。

    童儿的歌,他是什么时候会的?

第三百一十六章:暗斗

    她问完之后,陈三爷却沉默了。

    他修长的手顺摸着顾锦朝的长发,沉吟了一下。

    “他的性格……不太适合做官。心思狭隘,不懂圆滑贯通……要是没有我和二哥庇佑,也迟早败在别人手里。当时老师看着他是我胞兄,本来是想等庶吉士三年期满,就派让他去做山阴县令的。他要是能做好山阴县令,以后再擢升他就方便了,不过被我压下来了。”他收回了手,站起身,“好了,你快些睡吧。”

    顾锦朝知道他是不想说下去了。

    她也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妾身是觉得,四爷的性子太阴沉了些……也好像无心于经商的样子。”

    陈三爷不想让她管这些事,他也不想顾锦朝触及他的另一面。

    其实说起来,他也是个相当无情的人。

    他不愿意交谈,顾锦朝就没有办法把话题引下去。但她又不甘心,躺在床上的时候,又去拉他的手:“妾身看着四爷,总觉得他藏着心事。这样的人,恐怕是不会甘心屈居别人的……”

    陈三爷叹了口气,终究是翻身压住她。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都知道,你不要操心这些事。他虽然有这个野心,却没有能对应的谋略。要是真把他放在我这个位置上,恐怕没几天就被人整死了……你今天总是说到他,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些什么?”

    他对事情相当的敏感。看着她的目光又透出严肃,逼得顾锦朝简直想脱口而出真话。

    顾锦朝解释道:“就是和四嫂说过几句话……别的没什么了。”

    他低头吻了吻顾锦朝的脸,又落到了嘴唇上,搂着她腰的铁臂微微用力,怀孕后发育更好的胸脯就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顾锦朝伸手推了推他,听到他声音低哑:“……我知道。”

    只是就着她的腿发泄出来,罗帐里又是一番喘息。

    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那帕子替她擦干净了,重新给她穿好肚兜和里衣。她也累了。就在他怀里沉沉地睡了。陈三爷却拥着她想了一会儿,肯定是有人跟顾锦朝说过什么……或者顾锦朝本瑟道什么。

    不然她不会这样搪塞他了。

    ……

    有了上次的事,顾锦朝也知道。要告诉陈三爷某些事不容易,还一不小心就被他看穿,实在是得不偿失。她也小心地不再提起陈四爷的事。却暗中让罗永平查过陈四爷的行踪。

    佟妈妈来跟她说:“四爷和二夫人有来往,二夫人自己手里有几家米行和估衣铺。都是陈四爷供货的,比市价低了一半。陈四爷手里的是中公的财产,二夫人的却是私房钱。这就是拿了中公的去贴补二夫人的私房……两人也都心照不宣的。似乎三爷和太夫人也知道,却没有说过话。”

    这种事说起来有违和睦,顾锦朝也知道三爷和陈老夫人不会开口。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顾锦朝问道。

    佟妈妈摇头:“四爷的就没有了……只是纪老夫人修书过来。让您带着小少爷去玩一阵子。”

    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她原来承诺过,要带着孩子去见外祖母。

    顾锦朝笑了笑:“我知道了,你且替我备一些糖食。还有给淳哥儿、煜哥儿的小玩意。”

    佟妈妈笑着领命去了。

    那头刘管事拿着册子过来给她看:“八月二十一日,太仆寺卿郭家郭老夫人六十寿。您看送什么礼比较合适?”

    顾锦朝记得郭家和陈家的关系一般,不过既然是整寿,自然礼要重一些。她喝了口茶问刘管事:“母亲五十寿的时候,郭家可送了礼过来?”

    刘管事答道:“送了两柄和田青玉五蝠献寿如意,一座小叶紫檀的佛像。五百两银子的礼金。”

    那就是相当重的礼了。郭家和陈家并不是世交,怎么送这么重的礼?而且刘管事也并没有说清楚陈家和郭家的关系,这分明是想让她误会的。

    顾锦朝慢慢看刘管事一眼,笑了笑:“依刘管事之见。这怎么回礼比较好?”

    和三夫人处事了两个多月,刘管事也知道她的性子。她不喜欢拿捏强调盛气凌人,只要你说得有道理她就会听,也常问他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小的这不好拿主意……”

    顾锦朝心里肯定这当中肯定有问题。

    她也没有点破。就淡淡地道:“那先按照这样的礼备下吧,郭老夫人喜欢花草,再从我这里搬一些墨菊、绿牡丹等菊花过去吧。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开花了。”

    刘管事领命退下了。很快就去二房回话了。

    “……三夫人没有多疑,说按原来的回礼。不过三夫人问了我的意见,我并没有说。”

    秦氏正在吃一碟橘子。

    含真剥好福橘后,一瓣瓣捡了白丝,干干净净地喂到秦氏嘴里。

    秦氏咬下了橘子,才慢悠悠地说:“她没有问为什么礼这么重?”

    刘管事摇头:“三夫人年轻,不明白世家的关系,估计也不懂礼的轻重。”

    “当时郭家和咱们合做生意,钱不好从账目上走才从礼金里添,三弟妹转眼就把钱送出去了……”秦氏叹了口气,“年轻气盛啊。”

    刘管事附和着笑:“也不算是咱们坑她,和郭家的关系三夫人自己不知道,又不问清楚的。”

    秦氏又咬了一口橘子,这橘子虽然上市得早,还有些泛青,味道却酸甜好吃。

    “这橘子好得很,我赏你一篮子,你拿回去吃吧。”

    含真很快拎了一篮子橘子出来。

    顾锦朝很快就知道了刘管事提着橘子离开二房的事。

    孙妈妈心里发愁:“三夫人……奴婢看这些下人,一个个都向着二夫人呢。给您这儿汇报了事,转眼就能让二夫人知道了。等到您真的开始管家,这些人肯定要暗中使绊子的。”

    顾锦朝淡淡道:“……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

    秦氏现在就要给她使绊子了。她现在也大概能猜到,要是礼已经送过去了,她难免会被陈老夫人责备几句。趁着礼还没有送过去,她得先做点事……

    孙妈妈又说:“那要不要奴婢去问问郭家的事?”

    顾锦朝摇摇头:“没必要,我明日去问娘就是了。”她也不是什么好人。懒得为秦氏遮掩。秦氏想让她出错,这何尝又不是她送上门来的错处。

    第二天给陈老夫人请安的时候,顾锦朝抱了长锁去。

    长锁吃得好睡得好,更加长得白白胖胖的。顾锦朝抱着一会儿就手酸,长锁这孩子也不怕生,谁都能抱得住,也都能逗得他笑呵呵的。

    陈老夫人抱着孙子逗弄,高兴的不得了。长锁穿了件褂子,坐在陈老夫人怀里呀呀呀地说着。

    顾锦朝就说起郭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既然是整寿,娘去不去呢?”

    陈老夫人摇头笑道:“老了懒得走动。就你二嫂和你四弟妹一起去吧!”

    秦氏笑了笑:“您倒是犯懒了!我和四弟妹却要辛苦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抱长锁。

    顾锦朝继续道:“那就奇怪了……我看您五十大寿的时候,郭家还送了许多礼过来,我还以为和咱们陈家关系很深呢。我还让刘管事备了挺厚的礼送过去……”她说着声音一轻,“我这个礼可是安排错了?”

    秦氏抱着长锁的手一紧,长锁被她勒得不舒服,扭了两下就哇地哭起来。她又忙调整了姿势。

    陈老夫人皱了皱眉,叫了刘管事过来问话:“……都安排了些什么?”

    刘管事战战兢兢地回答了:“……一对粉彩珐琅梅瓶,三副赤金嵌绿松石的筷子,六百两礼金。”

    那就是千多两的东西了……

    损失钱财倒是没有什么。就是让人家接到东西后心头不安。什么情分送什么礼,送过头了就有问题。幸好还没有送过去,不然就真的不好挽回了。

    陈老夫人敲板定钉:“既然还没有送过去,就改改吧。三副筷子就不必了。礼金改成二百两就好。”

    刘管事应喏,陈老夫人又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做管事的?”

    刘管事答道:“已有七年了……”

    “七年的时间都过了,什么关系备什么礼,你该不该知道?”陈老夫人淡淡地问。

    刘管事知道陈老夫人这矛头是对着自己了。眼看着汗水就要流下来了:“小的……一向是听吩咐做事,是小的疏忽了!没想到三夫人刚开始管事,这些都还不熟悉……”

    还想拉她下水?顾锦朝站起来屈身行礼。“也是儿媳的错,应该事先把情况问清楚才是。就算是刘管事没有意见可给,也该去请教二嫂,不能自己妄下决定……”

    陈老夫人听她这么说,哪里还会怪她。伸手拉她坐下:“怪你做什么,不知者无罪!就是我刚开始管事,也不可能把大大小小的世家都分清楚……何况你现在还要带着长锁,分不出精力也是应该的。”

    秦氏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顾锦朝年纪不大,还真是会说话。她肯定早知道郭家有问题了,却要等自己来设计她。伤人伤己,对她顾锦朝来说,这已经不算什么损伤了,但她很可能失去一个忠心的管事。得不偿失。

    ……原以为她年轻不懂事,没想到还是此中高手!(……)

    PS:迟了一些,不过还是发上来了,二更~~

    推荐好友雪妖精01的文。

    书名《百味记》。

    简介:穿越为小小农家女,素手调制羹汤。让你坐品美食,笑收姻缘。

第三百一十七章:内幕

    “原先提携你的,是老二媳妇。”陈老夫人喝了口松子泡茶,淡淡地道,“你且先歇息几个月,让副管事跟着老三媳妇做事吧!我再罚你两个月的月例,你回去后好好想想!”

    刘管事更是汗如雨下,他从原先一个小厮做到如今的一房管事,其中艰苦怎足道出?陈老夫人轻轻一句话,就能耗损他多年的努力……看着原先还真是看错了眼!

    他不敢多说话,领了罚就退下了。

    长锁扭头找自己的母亲,伸出着胖胖的藕臂,小脸泪痕未干。

    顾锦朝对秦氏歉意地笑笑:“这孩子还有些怕生呢!”伸手把长锁抱了回去。长锁立刻搂住母亲的脖子,不住地抽噎,委屈得很。再也不要别人抱他过去了。

    陈老夫人轻声道:“锦朝,我看孩子也有些饿了,你先抱他回去吧。”又对王氏、葛氏等人说,“你们也先退下去,我想休息一会儿。”

    秦氏脸色冷冰冰的,背脊挺得很直。

    众人很快就退出去了。

    陈老夫人就道:“老二媳妇,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吗?”

    秦氏笑了笑:“该是因为刘管事吧……这事也怪我!没有事先想到,跟刘管事说清楚。”

    陈老夫人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淡淡的:“你可别看我老了,就当我是个老糊涂了。你调教出来的人,会这么不懂事?老三媳妇固然有做得不足的地方。但她年轻经验不足,那你呢?你就没有存心算计她了……我告诉你,我这次先杀鸡儆猴了。以后再让我发现了,可就不止这么简单的处罚了。”

    秦氏心里冷笑。她和顾锦朝都有错,就只警告她吗?

    面上却叹道:“是我糊涂了,以后断不会再有了。”

    陈老夫人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躺在藏蓝百吉纹杭绸迎枕上,脸色无血般苍白。

    秦氏默默地看着。心想陈老夫人身体倒是越来越差了……

    ……

    办过百日宴,长锁的大名也确定下来。等陆续把事情忙完,已经到了秋风起的时候。长锁也快要半岁了。顾锦朝把想去纪家一趟的事给陈三爷说了,陈三爷赞同了:“你带着长锁去陪老人家几日……”他顿了顿笔,又细细地叮嘱她,“路上一定要带着护卫,每日不要太累了,夜里不能长时间看书,也不准做针黹。长锁要是吵你,就让他跟乳娘睡。记得吗?”

    顾锦朝嫌他管得多:“我就是去住几天……您说这么多做什么。”

    他放下毛笔搂住她的腰,笑道:“好不容易养了这么多肉出来,你要是再瘦回去了,我可不准!”低头亲了亲她的面颊,轻声说,“我还让陈义跟着你,如何?”

    顾锦朝摇摇头:“陈义要贴身守着您,我不要。”

    陈三爷见她不愿意,就找了另一个护卫队长跟着她回通州宝坻。

    顾锦朝和陈老夫人说了。第二天一早就套马,带着长锁一起去宝坻了。

    通州宝坻路途遥远,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纪吴氏早就得了信,派了管事在官道上等她。等接了她回到纪家。大舅母、二舅母和两个嫂嫂都等着,顾锦朝把自己带的礼和糕点等物分了,陪着纪吴氏在纪家后院散步。

    她从小在这儿长大,自然无比熟悉。

    纪吴氏抱着长锁就不放手了。长锁揽着曾外祖母的脖子,也打量着周围陌生的景色。他喜欢别人亲他,纪吴氏亲了亲他的鼻子。他就咯咯笑了好久,也很愿意让曾外祖母抱着。

    纪吴氏一一指给顾锦朝看她小时候玩的地方。

    在那棵歪脖子树上骑过马,在白石拱桥上钓过鱼,在那间耳房里和小丫头躲猫猫……

    顾锦朝仅仅是笑,看纪吴氏换了手抱长锁,伸手想把孩子接过来:“还是我抱吧!您抱这么久,手也该酸了。他又长得重……”

    纪吴氏却不要顾锦朝接过去,笑道:“没事没事,他才多重点!”亲了亲长锁柔嫩的面颊,问他,“你说是不是啊,你娘亲还嫌你重呢!”长锁觉得亲得很痒,咯咯地笑。

    走了一会儿,顾锦朝跟着纪吴氏回了东跨院。

    东跨院外面的几株枣树长得好,挂满了红通通的枣子。纪吴氏让婆子拿杆打了许多下来,洗好后装着青瓷碟里端上来。笑着让顾锦朝尝尝:“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还非要爬到树上自己摘,结果额头都摔破了。把伺候你的嬷嬷吓得不得了。幸好你大舅母拿膏药给你擦,没留下疤。”

    顾锦朝下意识摸了摸受伤的地方,早就光洁如新了。

    她捡了颗枣子吃,长锁看到母亲拿了枣子,自己也想要。伸着小手就去抓,反正他也没长牙齿……顾锦朝拿了颗让他玩,他努力伸着手把枣子往嘴巴里塞,啃得到处都是口水。

    纪吴氏声音低了些:“这次让你过来,也不光是想见见孩子。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上次你让我帮你看着永昌商号,现在我手底下的管事有点发现。”

    和永昌商号有关……

    顾锦朝立刻起了慎重:“您尽管说就是。”

    纪吴氏却先屏退了左右,才继续说,“我早说过他背后有人撑着,却没想到来头这么大。永昌商号的主人胆子也大,他们最重要的货物就是纻丝、罗、绢等物,比别的商号能便宜两成……你可知道这些丝绸是怎么来的吗?”

    顾锦朝想起上次罗永平也说过这件事。

    纪吴氏笑了笑:“你知不知道朝廷的织染局?”

    顾锦朝点头,这个她自然是知道的。有朝廷官局,一个在南京,一个在京城,都归工部。除此之外在浙江、南直隶等八省直各府州还设有二十二处地方官局。各地方织染局岁造段匹的原料,为本府州民间交纳的税丝;经费多出自里甲丁田税银。而供役工匠,则是通过匠籍制度强制征发而来,并编入各地织染局的。

    “您说永昌商号的事……和织染局有什么关系?”顾锦朝有些不解。

    纪吴氏喝了口茶,才慢慢地说:“永昌商号卖的丝绸,就是织染局做出来的东西。”

    顾锦朝并不了解其中的内幕,却也知道这很不可能做到。不由皱眉:“织染局做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商号里?”

    纪吴氏就叹道:“织染局一贯都是搜刮民脂民膏的……除了必须要上供的岁缎,还还额外加量。有些人动歪心思,就勾结了织染局的织造太监,低价买了税丝,用织染局里头服役的匠人来做丝绸。再偷偷卖到外面,所得的利润高得惊人!但是一般商贾是不可能搭上织造太监的。织造太监一般都是司礼监直接派人下来,寻常的官员都只能对这些阉人毕恭毕敬的。”

    难怪永昌商号的丝绸,总是比别的商号便宜……

    顾锦朝总算是明白了其中的猫腻!

    永昌商号的背后是陈家,陈四爷在管这份家业。难道是陈四爷勾结了司礼监的太监,用税丝和服役的匠人来制丝绸?这样的确能得到巨大的收益……但是织染局本身就是搜刮民脂民膏的所在,这样的官商勾结,对当地百姓来说无疑是灾难。要是传出去让别人知道了……陈家的声誉恐怕也完了。

    纪吴氏又说:“难怪纪家怎么都对付不了永昌商号,里面的水实在是太深了。站在永昌商号背后的人,恐怕不下朝廷三品大员,不然也搭不上司礼监太监了。”

    顾锦朝深吸了口气,低声说:“永昌商号……其实是陈家的。”

    她自然是信任外祖母的,说给她听也无妨。

    纪吴氏听后有些惊讶:“陈家书香门第,百年传承。可不像是能做这种事的……”

    顾锦朝也知道,她需要好好想想。

    单单凭借陈四爷,是不可能和司礼监的人勾结的。陈三爷也不可能授意陈四爷做这种事,这实在是个太大的把柄了。他为人谨慎,不会让别人抓到他这样的错处的。

    司礼监秉笔太监冯程山是张居廉的人……

    顾锦朝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脸色就有些发白了。

    陈三爷不会让陈四爷做这种事,但是张居廉呢?张居廉迫不及待要把陈三爷掌握住,但是陈彦允为人谨慎,从不行差踏错,也没有让他捏到过弱点。既然没有错处,那他就要制造一个错处出来。

    从陈四爷入手合情合理。要是陈四爷勾结司礼监、搜刮百姓的事传出去了,谁会相信这件事和陈三爷无关呢?这件事握在张居廉手中,他就可以随时威胁陈彦允了……

    纪吴氏看她脸色不好,她也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就说:“你也别急,回头跟陈三爷说说。这种事总要收敛一些……纪家能看出来,肯定也有别人能看出来。要是此事最后被人爆出来了,恐怕就麻烦了。”

    顾锦朝点点头:“我知道……外祖母,恐怕我这次不能多呆,后天就要走了。”

    这件事一定要给陈三爷说才行。要是让张居廉占了先机,那后果就严重了!

    纪吴氏有些失望,本来还盼着她多住些时候的,却也很理解。

    她叫了宋妈妈进来,吩咐准备晚膳。(……)

    PS:感谢文字奴隶、彼岸花开终是伤亲的和氏璧~!么么哒两位。

    做了一下调整,三个月的孩子不能坐。我为了情节描写方便,把时间往后改了两个月,不然小孩子不好写~~

第三百一十八章:纪煜

    吃过了晚膳,纪吴氏就让在花厅摆桌说话,陈氏和刘氏都过来了,陈暄先笑着和顾锦朝寒暄:“原是该叫您一声三婶娘的,却不知究竟叫什么比较好。我倒是很久没有回去过了,不知道祖母近日身子如何了?母亲可还好?”

    纪吴氏笑道:“哪里这么多讲究,你就喊表表妹吧!以后回陈家,再喊三婶娘也不迟。”

    顾锦朝也含笑点头:“不用拘束了。你祖母近日不太舒服,却也没有大事。你母亲一向是好的,三少爷的媳妇孙氏给你生了个侄女,取了钰字做大名。”

    陈暄是庶女,和陈家的感情本来就不深。笑了笑说,“都好便好。”退到了旁侧。

    纪吴氏跟顾锦朝说起纪昀的事:“……现在去了淮安府宿迁县做县令,前几日还差人从运河送鱼鳖回来。结果在路上就死了大半,你大舅还写信过去说他了一顿。”

    淮安府是个好地方,著名的漕运枢纽、盐运要冲,辖境内有漕运总督府,江南河道总督府。上次春闱纪昀中贡士之后,后来殿试时只中了个第三甲同进士,能做这样一个县令也是不错了。

    淳哥儿已经有四岁了,好奇地看着躺在乳娘怀里睡觉的长锁,小声地问刘氏:“娘,那是表弟吗?”

    刘氏笑着点头,淳哥儿就从炕上爬过去,扒着乳娘的胳膊看表弟,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表弟怎么长得和弟弟不一样?”

    刘氏有些尴尬,赶紧被淳哥儿抱回来,轻声道:“你仔细吵着表弟睡觉!”

    顾锦朝知道淳哥儿指的弟弟就是纪煜。她倒是不介意,别人听到肯定都不好意思,她回来这么久,也没有见过纪尧……应该是想避着她吧!她笑笑:“不碍事,这孩子睡着了就吵不醒的。”

    虽然这么说,她还是让乳娘把孩子带下去睡。免得大家放不开。

    这时候,正好有个孩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他才一点点大,小脸粉雕玉琢,生了一双上挑的桃花眼。

    很快又有一个梳着圆髻的嬷嬷出现在孩子身后,领着他进来。

    孩子穿着件葫芦纹刻丝小褂子,带着一个金项圈。看到有这么多人在,就有些拘束了。嬷嬷带着他一一行礼,他也小声地喊:“曾祖母、祖母好。”嬷嬷让他喊顾锦朝,他也乖乖地喊了,“表姑好。”

    顾锦朝立刻意识到。这孩子就是纪煜。

    纪吴氏皱了皱眉:“不是让他在书房里看书吗,怎么领着过来了?”

    嬷嬷解释道:“是二少爷说,要把刚学的诗背给您听。非要跑过来的,奴婢一时也没有拦得住。”

    纪吴氏就让纪煜走到他跟前来,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柔和了些:“煜哥儿,等明早再背给曾祖听好不好,现在跟着嬷嬷回去歇息了。”

    纪煜小声地哦了,揪着小手有些失望的样子。却也乖乖跟着嬷嬷回去了。

    等到晚上人都散去了。顾锦朝才和纪吴氏说:“我看那孩子长得倒是不像二表哥,粉雕玉琢的,倒是很听话。”她不想外祖母因为她在这儿,就不要孩子过来。

    纪吴氏让人端了烛台过来。从笸箩里拾起两双孩子的鞋递给顾锦朝:“你小时候的鞋,多半都是我和宋妈妈给你做的。眼看着长锁再长大些,就要学走路了。你给他穿穿看。”

    老人眼睛不如原来好了,怎么还要做如此精细的事……

    顾锦朝接过巴掌大的小鞋。摸着纳得厚厚的鞋底,心里十分的动容。

    纪吴氏收了笸箩,才跟顾锦朝说:“原是不想让你看到他难过。这孩子现在是我带着。你二表哥也不经常来看他,他也只能和我亲近了。但我看着他那双眼睛,又总是想起他生母赵氏,实在是对他喜欢不起来……你可知道,赵氏前不久死了。”

    顾锦朝静静地看着纪吴氏,等她说下去。纪吴氏顿了顿:“就在小佛堂里自缢的,还是打扫佛堂的婆子发现了……谁都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想死了。孩子和她分开得早,对她也没有什么印象,倒也没有伤心过……再等几个月后永阳伯家五小姐进门了,他也算是有个嫡母了。”

    顾锦朝握住了纪吴氏的手,欲言又止:“当初那事,即不怪二表哥,也不怪这孩子……就是有缘无分而已。以后都是会好的。”

    纪吴氏笑了笑:“行了,你先回去睡吧。明日我请了德音班的人过来唱戏,你可别起不来。”

    顾锦朝到西厢房里睡下。她原来的院子就给了纪煜住,方便纪吴氏照顾他。

    这晚长锁倒是没有吵她,顾锦朝自己却没有睡好。她心里还记挂着陈四爷的事……

    她做了一晚上的梦。

    一会儿看到陈三爷肩头全是血,他站在山腰上,看不清脸,山崖底下都是呼啸的风声。

    又看到陈四爷一张脸冷冰冰的,站在陈三爷后面不说话。

    再看到一张临窗大炕,一个干瘦的人蜷在被褥里躺着。她走近了看,那人紧闭着眼,脸色苍白,那不就是她自己死时候的样子吗……

    采芙端水进来,看到顾锦朝额头细汗密布。忙绞了帕子给她擦脸。

    顾锦朝才慢慢清醒过来。

    纪吴氏派了嬷嬷过来喊她去进早膳,她吃了盘枣糕、一碗银耳汤。跟着众人一起去水榭台听戏,走在路上看到一个高瘦的人影,眉眼冷峻,身后还跟着几个管事,正往影壁去。

    纪吴氏喊了声纪尧,让他过来说话:“现在这么早,你这是要去哪儿?”

    纪尧回道:“商行有艘运船出了问题,我要去看看。恐怕要晚上再去给您请安了……”

    他抬头看到顾锦朝,嘴唇动了动,才低声说:“表妹过来,我竟然还没得空去见一面。现在实在是忙不开,听说这次倍也跟着来了?”

    纪家的商行,每天走运河的商船不知道有多少,真是出问题,也不用纪尧亲自去看……

    顾锦朝微微一笑:“他跟着过来了,就是怕他调皮,没有抱他出来。你若是有空,下午可以来看看。”

    纪尧苦笑片刻,才说:“我尽量早些回来吧!”

    又看了她一眼,向纪吴氏告退了,才带着管事们往影壁去了。

    顾锦朝看着他清减的身影,觉得眼睛干涩得很……即便她对纪尧没有男女之情,两人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何况她又破坏了人家的姻缘……

    唱的是《玉簪记》,顾锦朝听过几回,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意思了。她想去外面走走,就和纪吴氏说了声。纪吴氏听得正入神,便只是握了握她的手:“一会儿还有你喜欢的戏,记得过来看。”

    顾锦朝笑着点头,带着采芙沿着湖边的小径往回走。渐渐要入秋了,她原来住的院子里粉墙高高,伸出的槐树枝桠叶子又开始泛黄了。采芙扶着她的手,笑着说:“上次奴婢还陪您来过,当时还和青蒲姐姐一起。一转眼都这么久了……”

    顾锦朝也有些出神:“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上次来信倒是说怀孕了,还差人捎了些给长锁的小袄,因此这几个月都没有过来请安。

    身后传来些悉悉索索的声音,顾锦朝回过头,发现不远处的一丛凤尾竹在抖动。

    她皱了皱眉,难道有人跟着她?这可是在纪家里,谁会做这种事!

    她带着采芙往回走,伸手就要拨开凤尾竹从。里面倏的退出一个孩子,葫芦纹刻丝褙子,金项圈,小脸粉雕玉琢……他背脊挺得直直的,小声地说:“表姑……”

    煜哥儿?顾锦朝看了看四周,蹲下身与纪煜平视,柔声问他:“煜哥儿,你跟着表姑干什么啊?伺候你的嬷嬷呢?”

    纪煜和淳哥儿同龄,但是没有淳哥儿活泼。一双上挑的桃花眼,依稀可见其生母的美貌。

    他犹豫了好久,才说:“嬷嬷打着扇子睡着了……我看到姑姑在外面,我就跟出来了。”

    顾锦朝看到他脸上还有糕点的渣子,就掏了手帕给他擦干净。孩子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顾锦朝。

    这么小的孩子,跟着她干什么?

    顾锦朝看到旁边有个凉亭,牵着他往凉亭走去,让他坐下来。

    “你要找表姑陪你玩吗?不如表姑叫几个小丫头过来,陪你玩百索好不好?”

    纪煜连忙摇头:“不要她们玩……她们都不喜欢我。”

    顾锦朝笑了笑,摸着他的发说:“怎么会呢!煜哥儿长得可爱,谁都喜欢你的。”

    “真的。”纪煜认真地点点头,“祖母、二祖母、婶娘、父亲都不喜欢我……淳哥儿大家都喜欢。煜哥儿不讨人喜欢,没有人喜欢我……原来曾祖母说,煜哥儿会背诗了,父亲就喜欢我了。可是他现在还是不喜欢我……三叔经常抱淳哥儿,父亲从来都不抱我。表姑,是不是煜哥儿有什么做的不好的?”

    他很期待地看着顾锦朝:“大家都对表姑笑……表姑,您教教煜哥儿好不好?煜哥儿也想讨人喜欢。”

    顾锦朝觉得有点难受。她叹了口气,笑道:“你看到大家对我笑,却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我的啊。煜哥儿不要担心,等你大一些了,大家就喜欢你了。”

    等他长大了,很多事就能明白了。

    纪煜依旧把背脊挺得直直的,努力地听她说话,希望他也能讨人喜欢,就像淳哥儿一样。(……)

    PS:感谢彼岸花开终是伤亲的和氏璧!亲么么哒~~

第三百一十九章:夜宿

    纪煜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要回去了。

    “嬷嬷醒了找不见我,会着急的……”他向顾锦朝挥了挥手再见,一溜烟跑了。

    戏一直唱到近黄昏的时候才散场,顾锦朝陪着纪吴氏去西跨院吃饭。

    等再回到东跨院的时候,院子里的灯早早地点起来了。

    宋妈妈站在门口等她们:“二爷已经回来一个时辰了。”

    顾锦朝扶着纪吴氏的手进去,果然看到纪尧背手站在中堂外面,看着那棵枣树出神。

    纪吴氏请他进了西次间,丫头捧了茶上来。

    “你说运船出问题了,究竟是什么问题?”纪吴氏握着茶杯喝茶。

    纪尧淡淡答道:“只是货物单子没有对上……是南北米行的孙家的货,我亲自去找孙家二爷说过了,他们可以先从纪家的米行进货,我再派人从江西查查看,是不是那边的粮仓有问题。”

    纪吴氏点点头:“孙家和我们交情久,可不要伤了彼此的脸面。”

    纪尧笑道:“我做事,您尽可放心。”

    几人正说着话,邹氏就抱着长锁过来了。这孩子也怪得很,平时谁抱着都可以,一点都不怕生。但等到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就开始认人了,必须要顾锦朝抱着才肯睡。

    长锁的小脸哭得通红,看到顾锦朝就直往她怀里扑。

    “他是要睡觉了……”顾锦朝拍着长锁的背,无奈地道,“我先把他哄睡着了,不然他要一直哭。”

    顾锦朝抱着长锁去暖房里,把他哄睡着后才出来。

    纪尧给纪吴氏请了安就要回去了。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又起寒风了。他站起身披了斗篷,又拿了旁侧的披风递给顾锦朝:“表妹也要回厢房吧?不如我送你过去。”

    纪吴氏打了个哈欠:“正好我也乏了……明日你表妹就要走了,今晚早些休息也好。”

    顾锦朝还带着丫头婆子。哪里需要纪尧送她去厢房。但是她又不好拒绝,反正就是一段路的事……她跟在纪尧身后出了西次间。纪尧先朝西厢房走去。

    等走到了尽头,他先站定了。也没有回头,背对着她淡淡地问:“你明日就要走,这么急吗?”

    顾锦朝点头道:“我如今跟着学管事,也不好拖延太久……”

    他很久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叹了口气:“要不要我派人送你?”

    “我带着车夫和护卫过来的,这倒是不用了。”顾锦朝轻声道,“当然还是要谢过你的好意。”

    她实在是太客气了。

    纪尧回过头淡淡地看着她,轻声道:“那便不用了吧。”

    顾锦朝颔首,正想带着丫头婆子进西厢房。他在背后继续说:“……原来是我违背承诺了。希望你不要怪我。本来这些话我应该早些和你说的,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他自嘲地笑道,“毕竟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顾锦朝什么也没说,沉默了好久:“下午我看到煜哥儿了,他倒是挺可爱的。”

    纪尧听后只是无意味地笑笑,然后离开了。

    屋檐边的灯笼在风中微动,烛光落在石阶上。顾锦朝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才抱着长锁跨进房门。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院子里淅淅沥沥的,秋意渐渐浓起来了。

    纪吴氏看着这雨有些担忧:“不然你明日再走吧,这雨下大了可怎么办。”

    顾锦朝却想早点回陈家去,握了握纪吴氏的手安慰她:“您且放心。秋天的雨一向是下不大的。”

    纪吴氏叹了口气,让婆子给顾锦朝准备了仪程。又让马车赶到东跨院来接顾锦朝出去,顾锦朝上了马车,丫头婆子也搬了东西上来。车夫扬鞭之后就嘚嘚地出了纪家。

    她们走的路是沿着官道的,出了通州宝坻之后就渐渐荒凉起来。

    路旁种的一亩亩玉蜀黍长得极好,菜畦里还有花生。农家却要隔很远才看得到。

    长锁喜欢坐马车,摇摇晃晃的很快就睡着了。顾锦朝抱着孩子挑开车帘看,外头的雨倒真是越下越大了,天色阴沉昏黄,明明才是下午,却近似傍晚的光景,连远处的玉蜀黍地都看不清了。

    马车突然停下来,宋驰在外头隔着帘子道:“夫人,属下看这雨实在太大了,等一会儿入夜就看不清路了,再走恐怕不好。”

    宋驰就是陈三爷派给顾锦朝的护卫队长。

    顾锦朝皱了皱眉,没想到这雨还真的下大了……她问宋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即便是转头回宝坻也来不及,便是马车停下来,能停在何处?”

    宋驰又答:“属下记得再往前五里有个宝坻驿站,倒不如先去那里避雨。”

    等一会儿入夜了,雨又下得大,恐怕夜路是真的难走。

    想到这里顾锦朝点头允了,马车复又行驶起来。

    等到了宝坻驿站后,宋驰先向驿丁递了陈三爷的名帖。驿站一般是官用或者军用,没有名帖恐怕是不能进去的。得知这是陈家的马车,驿丁丝毫不敢怠慢,恭敬地请他们入了大门。

    顾锦朝下了马车看周围,宝坻驿站规模并不大,门前头一座照壁,再进去只有两进。正厅两间,回廊连着马房,一眼就看得到里面养着的马匹。细看之下竟然有二十多匹马。宋驰笑着问驿丁:“却不知是宝坻驿站是哪个驿将在管?”

    驿丁笑了笑,答道:“正是原先做过皇商的罗家!我请诸位去廊房先歇下吧。这雨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下来了……”这群人中有女眷有孩童,虽然是护卫严密保护,恐怕也经不住折腾。何况那被众人围拥的女子戴着斗篷,一直没有亲自和他说过话,可见家族门第很不一般。

    廊房就是侧数的第三间,驿丁送他们进去后,就笑道:“诸位且等,小的给各位烧些熟水过来。您等也驱驱寒,若是伤风了驿站里没有药,倒还麻烦了!”

    孙妈妈上前给了驿丁一锭银子五两的纹银,笑着道谢:“那就劳烦这位小哥了,多烧两桶热水来,我们家主人好擦擦脸。”

    这五两银子能顶半年的工,驿丁更是喜开颜笑:“好说好说,诸位且等着就是了!”

    顾锦朝刚摘了斗篷坐下来,隔着雨幕看到对面的廊房有人影晃动,似乎人数还不少……她叫住了驿丁。问道:“这驿站里还有别人住着吗?”

    屋子里很昏暗,烛火刚烧起来。驿丁见到顾锦朝的脸,即便烛光昏黄模糊不清的,他也愣了片刻。

    宋驰暗中皱了皱眉:“我家主人问话,小哥究竟知不知道?”

    驿丁才回答道:“这做驿将的若是不赚钱,拿什么来贴补驿站开支呢……那群人就是投了银钱住进来的。不过中间隔着院子,也不碍事的。”

    宋驰身为护卫,做事自然要谨慎一些。何况他保护的又是夫人和小少爷。

    “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少个,是什么来历?”

    驿丁摇摇头:“粗看有一二十个。说话口音奇怪得很,反正不是咱们北直隶的人。来的时候骑着马,也是在驿站避雨的。中午还要了切了八斤熟牛肉来吃……这群人都不太爱说话!”

    他只是个驿丁,恐怕也什么都不懂。宋驰让他先下去了。

    既然同是投宿的。彼此相安无事就行了,反正他们明天一早也是要走的。顾锦朝想了想,吩咐了宋驰:“你过去打探一下这些人有没有古怪,不要惊动了他们。”

    宋驰领命去了。带来的护卫就守在了门口。

    乳娘才把盖在长锁身上的斗篷揭开。孩子还睡得很香甜。

    顾锦朝先把孩子放在了炕上,等他好好睡着。

    一会儿驿丁送了热水过来。笑着说,“一会儿咱们在外头吃热锅子。诸位要是饿了,也可以出来一起吃。”

    他们本来就带了吃食,倒不用吃驿站里头的东西。不过冷食毕竟比不过热食好。顾锦朝叫了宋妈妈吩咐:“要是有人想去吃就去吧,给你说一声就可以了。”

    宋妈妈应诺,去和外面的护卫说,正好宋驰回来了,擦了把脸上的雨水说:“属下从外面绕过去看,个个房门紧闭什么都看不到……倒是可以借着这个功夫去打探一下!”

    顾锦朝叮嘱了他们小心些。不过料想陈家的护卫皆是武功精深,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就是寻常的毛贼强盗也奈何不了他们。

    顾锦朝看了一眼槅扇外,雨还没有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小,恐怕明天是到不了宛平了……

    大半天的长途奔波,她也觉得有些累了。就着热水吃了些糕点,便斜倚着墙,守着熟睡的长锁闭眼休息起来。

    孙妈妈进来看到,拿了一件干的斗篷给顾锦朝搭上。招手让屋子里几个收拾的丫头手脚轻些,又把烛火挑暗了些,方便顾锦朝睡觉。

    宋驰带着两个护卫道中堂坐下来,屋子里烧着火盆,倒是连蜡烛都不用点。

    刚才迎接他们的驿丁站起来迎接他们:“来来,一起吃锅子就不客气了!几位这边坐!”

    宋驰迅速瞟了一眼,几个驿丁围了个锅子。另外还架了几个炉子,周围坐的却都是穿着短衣,腰扎巾的汉子,有十八个人。均是太阳穴鼓出,手臂上青筋若隐若现……应该是练家子!

    宋驰笑了笑坐下来,驿丁立刻拿了碗过来给他们倒酒。又对隔壁的人笑说:“这几位也是来投宿的官人,诸位在一起吃酒就不要拘束了!”

    那群人中唯一一个穿了身袍子的人就拱手笑:“我们是江湖上耍把式的,就不讲究虚礼了!”

    说话间已经从头到尾把宋驰看了个遍,又转过头去喝酒。

    宋驰已经听出这人浓浓的巴蜀口音,不禁皱了皱。巴蜀远隔万里,来去不易,这群人要真是耍把式的。至于跑到北直隶来耍吗?

    究竟是什么来头……(……)

    PS:又看到彼岸花开终是伤亲的和氏璧,连续三天,太感动了么么哒!其实不用打赏我这么多,好破费啊。

第三百二十章:劫持

    这群人倒也奇怪,围着火盆吃菜喝酒,却半句话都不说。

    宋驰推拒不过驿丁的盛情,只得喝了一杯黄酒。怕喝酒误事,他也不敢再喝。

    他正要向驿丁告辞的时候,那穿袍子的人又笑道:“这位小哥穿的是程子衣,想必是哪家权贵大臣的护卫吧!我等几个上京来也没个亲人,不知道小哥熟不熟这京城的街沿巷坊,可有什么能杂耍的地方?”

    寻常的官员最多就是养些护院,哪里能养武功高强的护卫。

    宋驰笑了笑:“我也并非京城里头的人。我们家主子来宝坻探亲的,算不上什么权贵!”

    那人眼中精光一闪,点点头道:“既然小哥不知道,就不打扰了。”

    转过头又继续喝酒,不再和宋驰说话了。

    这群人着实古怪!宋驰心里防备更重,今晚恐怕得彻夜不休守着夫人了。

    ……

    顾锦朝夜半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她惊觉之后下意识地去看孩子,长锁脸蛋红润,睡的正香并没有醒过来。出门在外,她是和衣而眠的,锦朝披了件斗篷起身,看到自己床边正伏着两个丫头。孙妈妈坐在不远处的杌子上打盹。屋外头静静的,半点声音都没有。

    采芙被她吵醒了,抬手揉了揉眼睛问:“夫人,您怎么起了……”

    顾锦朝坐在桌边喝茶,伸手示意她小声些。自己也放轻了声音:“你不觉得有点怪吗?”

    采芙更是疑惑了,这哪里怪了?

    顾锦朝轻声说:“太安静了。”外面已经没有下雨了,那总该听得到一点声音才是,驿站里一般是有人守夜的,敲梆子的、巡夜的、晚上起来看牲口的。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采芙轻轻走到她身边,小声地道:“许是都睡了吧。不然奴婢去外面看看?”

    槅扇外突然有火光闪过,传来男人低低说话的声音,口音很奇怪。顾锦朝小时候跟着外祖母玩。听过从巴蜀来的蜀锦商人说话,这口音倒是很像……

    难道就是那群借宿在这里的人?顾锦朝立刻警惕起来,既然他们说话的声音这么近,那必定就是在门外。如果宋驰等人还守在门外的话,断然不会让他们考得这么近的。

    她示意采芙不要说话,自己悄悄站起来走到槅扇旁边,外面确实一个人都没有,连护卫都不见了。倒是对面的廊房外有几个人影晃动……

    顾锦朝倒吸了口凉气,外面恐怕是出事了!

    那究竟出什么事了,宋驰他们又在哪儿?是不是投宿的那些异乡人干的?

    顾锦朝觉得为今之计。恐怕应该先想想她能怎么办。这些异乡人并不与他们相识,看她们随从和行礼众多,想要图财害命的可能性很大。

    廊房外面就是围墙,只有一个透气的窗扇,而且开得很高,根本爬不上去。要是从前面的槅扇离开,肯定会被人发现……顾锦朝目视四周之下,竟然找不到逃生的方法。

    采芙也紧张起来:“夫人,我看这情形不对啊。要不要把孙妈妈等人叫起来一起想办法……”

    叫是肯定要叫起来的,好在能跟着顾锦朝出来的丫头婆子都是能干的。听到如今的情况也只是有些背脊发冷,并没有惊慌失措的。

    绣渠先说:“倒不如咱们搬出陈家的名头……”

    顾锦朝摇头,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既然都想干下杀人越货的勾当了,肯定更想神不知鬼不觉。断然不会放她们走了。她更觉得奇怪的是,能无声无息地让宋驰等人不见了,这也绝对不像是一般的强盗……

    “那该怎么办……”孙妈妈喃喃地道。这样的困兽之斗。就是有千般的智慧都使不出来。

    外面又传来的说话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应该是朝这里走过来了。

    顾锦朝望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孩子。深吸一口气下定了主意。

    “雨竹,你抱着长锁躲进柜子里去。”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长锁都是用斗篷盖着的。想来一个孩子不见了,他们应该不会发现吧。而且也只有雨竹身体娇小,能躲进柜子里了……顾锦朝只能这么想了。她必须要把孩子保下来,这是她十月怀胎艰难生下来的,她和陈三爷的孩子,虽然他还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想到孩子抓着她的手指呀呀地努力说话,亲他脸蛋的时候,他会咯咯地笑。

    顾锦朝心都发酸了……

    没想到啊,这一世她明明这么努力了,却可能要死在一群毛贼手上。

    雨竹望着顾锦朝,揪紧了手指:“夫人……奴婢这……”

    别的丫头婆子沉默地看着,没有一人说话。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锦朝把长锁抱起来,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小脸。

    “行了,你听我的。这香囊里装着银裸子。等人都走了,你抱着他回陈家去……”顾锦朝看着孩子恬静的小脸,喉咙发哽有些说不下去。她又停顿了好久,槅扇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事到如今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压低了声音:“就跟三爷说,一定要防备陈四爷和张大人,他以后……”她的指甲都掐进肉里,才缓缓吐出几个字,“要好好活着!”

    那些人已经站着门外了。

    雨竹眼眶发红,她用力点了点头。抱着长锁就钻进了柜子里。

    看到雨竹进了柜子,顾锦朝差点站不稳。采芙忙扶住顾锦朝的手,屋子里另几个婆子都忍不住摸眼泪了。顾锦朝在杌子上坐下来,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因此很快镇定下来。

    死不过是做的最坏打算,而她要和这些人周旋!蜀道难行,没有强盗会翻山越岭到北直隶来行事。

    他们要到京城去,那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的。

    门被推开了。来人穿着身棕色右衽袍子,身后好几个穿短衣的汉子举着松油火把,屋子里涌入了六、七个人,瞬间就亮堂起来。

    那领头的人长得剑眉星目,就是蓄着浓密的胡须,看不起全貌。手上戴着好几个奇怪的铁圈,身姿挺拔。看到顾锦朝等人已经等着他了,他倒是有些惊诧地笑了:“我们动作这么轻,没想到也吵醒夫人了!夫人晚上睡得可好?”

    顾锦朝打量了他一眼,就淡淡地道:“劳烦先生记挂,睡得恐怕不太稳妥。”

    那人哈哈地笑起来:“夫人爽快!”

    顾锦朝也笑了笑:“这倒是谈不上了,我只是想知道。先生把我的护卫如何了?你们不远万里到京城来,想必是有大事要做吧?又何必和我们过不去,反倒是打草惊蛇了呢。”

    那人却收敛了笑容,定定地看着顾锦朝:“夫人多虑了。我等本就是草寇流匪,到哪儿不都得打家劫舍嘛。倒是夫人那些护卫真不简单,要不是我偷偷在水里放了五香散,恐怕还制不住他们呢!我们惯是杀人不眨眼的,您的那些护卫恐怕是不能回来见您了!”

    他们已经把人杀了……

    顾锦朝的心沉下来。这人太不简单了,话也说得滴水不漏!

    这样的人却让她放心下来。她换了个语气,平静地道:“先生既然是图财,我身上却没有什么银钱。唯首饰还值些钱……”她把自己手上的镯子拨下来,还有头上的赤金宝结、红珊瑚耳坠。“你们也把身上的东西给这些壮士留下吧!”她吩咐那几个丫头婆子,她们立刻回过神来,也摘下了身上的东西。

    “先生收了东西,再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吧!”顾锦朝把那些东西往前一推。

    那人上前几步缓缓走到顾锦朝面前,笑着问:“你就不怕,我收了东西后杀你?”

    顾锦朝摇头道:“您不会杀我。”

    “为什么?”他又问。

    顾锦朝说:“因为我现在还没有死。”

    如果他真的要杀人,应该在刚进来的时候就动手了。何必跟她说话呢!

    他又笑起来,只是胡子遮挡着看不清而已。“你倒是聪明。”他点点头,又轻轻叹气,“我虽是莽汉,也懂得怜香惜玉,夫人这样的一张脸,死了是在太可惜……”

    顾锦朝脸色发青,这人说话怎么如此轻佻!她虽然长得好看,但是性格并不平易近人,又是嫡出的顾家小姐,很少有人敢在言语上轻薄她。

    他让人把那些首饰收起来:“那就劳烦夫人跟我走吧,我还有事要麻烦你!”他瞟了一眼剩下的丫头婆子,眼中无不冰冷,却淡淡的吩咐手下,“剩下的都杀了吧。”

    五个丫头婆子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脸色苍白极了。

    顾锦朝立刻道:“既然先生有事要麻烦我,那总不能亏待了我吧!”

    “你想如何?”这人倒还有有几分耐心。

    顾锦朝说:“我在家里养尊处优,都是有人伺候的。要是没有人伺候,我可住不习惯的。”

    他沉默地想了想,才慢悠悠地说:“那好吧,我准你带两个人,别的还是要死的。究竟要选谁活下来,你要考虑清楚啊!”他说着径直朝门外走,笑道,“我给你半刻钟考虑!”

    顾锦朝握紧了手,不得不闭上眼睛。(……)

    PS:感谢铄仪亲的和氏璧!昨晚下课实在太晚了呜呜,感谢大家体谅!

第三百二十一章:惊动

    马车的车轱辘又重新转动起来。

    顾锦朝好像还能听到那两个婆子发出惨叫声。

    刀起刀落,她们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

    她握紧了自己颤抖的手。这帮人杀人不眨眼,绝对不是善良之辈!她不能犹豫……

    她们从驿站里出来的时候,养马的马厩里全是血,除了护卫们的尸首,还有那几个驿丁。血沿着青石砖大片渗在院子里,混杂着雨水,院子里一股牲口棚草料受潮的味道,夹杂着血腥气。刚出来的太阳一晒,那味道简直熏得人作呕。

    采芙脸色苍白地握住顾锦朝的手,低声喃喃:“夫人,现在没事了……”

    雨竹和小少爷至少逃过一劫,这群人并没有搜房。孩子也没有吵……

    不幸中的万幸。

    顾锦朝淡淡地嗯了一声,她靠着车壁,外面的那些男人在交谈,说的应该是家乡话,她听不太懂。

    这辆马车已经不是陈家的那辆,是驿站里头送人用的。没有窗扇,门外有驾车的人守着,她们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不过马车走得还很稳,应该还是沿着官道在继续走的。

    昨夜下了雨,今日的太阳倒是秋老虎发威,毒辣得很。到正午的时候马车里更是热得不得了。

    孙妈妈说了声要水,马车就停下来,最开始那个蓄着满脸胡须的人撩开车帘进来,递给顾锦朝一碗水,笑着说:“路边的河里的水,夫人要是嫌弃。我就让人拿去滚滚。”

    顾锦朝接过来后看了他一眼。

    她确实很渴,从早上驿站出来到现在水米未进。看着那大手稳稳端着的土陶碗,顾锦朝却顿了一下……如果他在水里头动手脚呢?

    那人又笑:“夫人胆识过人,死都不怕,还怕一碗水吗?”

    他要是真的想做什么手脚。恐怕怎么样都会达成的。

    顾锦朝沉默地接过碗,喝了几口解了渴,又递给旁边的采芙和孙妈妈。

    可能河里的水真的有怪味,顾锦朝喝起来总觉得发涩。

    那人收回碗跳下车了,一会儿又递进来一包干冷的馒头。“荒郊辟野,没什么好东西,夫人将就了。”他眼睛微眯,“我们走的时候宰了一匹马,炖了一锅肉。夫人要是不嫌马肉味怪,我倒是可以拿些过来。”

    那只马还是当着她们几人的面宰杀的。顾锦朝想起来煮肉的那股味道就犯恶心……

    她强忍着犯呕。淡淡地道:“先生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那人看到顾锦朝恶心的样子,似乎还觉得挺好玩的。笑了两声又跳下去了。

    采芙拿了馒头,掰下最软的地方递给顾锦朝。她却没什么胃口。

    拿着馒头很久,顾锦朝还是把东西给咽下去了……

    约莫一刻钟后,蓄胡须的人站在黄沙扬起的官路边,看着远处的城墙。有人过来回话:“……那几个娘们都迷晕过去了!”

    他点了点头:“那就进城吧!”他望着远处的城墙目光幽深,“如今只手遮天陈家的女人,还长得如此花容月貌。我递了这么大的一张投名状,世子爷总该笑纳才是。”

    ……

    陈彦允正在看福建布政使上疏的折子。是说减免福建沿海赋税的。

    他只了几行就合上了,找了江严进来,把折子递给他:“这本送去张大人府上,既然是倭寇所致。那这事就不该户部过问了。”

    江严接过应是。

    陈彦允端着茶啜了口,目光放远落在槅扇外,养在外头的鹦鹉又开始扑着翅膀乱叫起来。

    这是叶限送给长锁的洗三礼,陈三爷却没有交给顾锦朝。

    这只鹦鹉大半时候都是睡觉。不然就是胡言乱语。现在它吃饱喝足,站在竹竿上抖了抖翅膀,又开始说话了。它倒是说得相当高兴。就是没有人听得懂。

    今日这鹦鹉又诗兴大发,开始念打油诗。

    平时它说来说去也就这几句,陈三爷沉默地听了一会儿,指尖在书案上轻叩。

    锦绣裁断无人惜,却怜指上朱砂痕。

    他听过这鹦鹉念诗许久,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却唯有这句话每首诗里都有,究竟是什么意思?

    锦朝也去纪家两天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回来。

    陈彦允正思索着,陈四爷和陈六爷过来找他了。

    陈六爷前日刚从宝相寺回来,回到家里时人瘦了一圈,葛氏看着都心疼。他自己倒是很高兴,终于能离开那个鬼地方了!穿了件簇新的直裰,掇了陈四爷一起过来见陈三爷。

    “三哥,你那个鉴明大师实在太烦!整日逼我念经,说得我耳朵疼。”他喝了口茶,“在寺庙里,还真是生生淡得出鸟来。整日都不见荤腥,我好不容易逮到一只穿山甲,还让和尚给放了……”

    陈四爷笑道:“六弟虽然寺庙里住一年,这脾气倒是一点没变啊。你这才回家,肯定找不到事做,要是觉得无聊了就来帮衬我做生意吧。”

    陈彦江连忙摇头,“我玩得高兴,才懒得搭理你的事!”

    陈三爷就慢慢地道:“你玩我不管你,不过要是你再做些下三滥的事,我可不会饶了你。”说着就有仆人端了茶进来。

    陈彦江想起那些混账事,也只能嘿嘿地笑。忙拿起茶杯猛灌茶水。

    正是这时候,陈义过来了。他也没有进来,就在书房外面说:“三爷,属下有话要禀……”

    陈三爷看他脸色不对,站起身走到外头。

    他低声问道:“你脸色这么难看,究竟是什么事?”他先是想到了凤阳的洪灾,前些天户部派了一批官员,跟着工部的人重修河堤,“莫不是监水的人出问题了?”

    陈义张了张嘴,很艰难地说:“是夫人……雨竹姑娘,独自抱着小少爷回来了。”他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不至于发抖,“说是……他们在回来的时候,遇到一帮川蜀来的人,夫人被他们掳走了……现在下落不明。”

    ……

    陈三爷带着人去看雨竹的时候,长锁正哇哇大哭。

    屋子里乳娘抱着孩子哄,要喂他喝奶。长锁却扭着头左躲右闪地不干,张着泪水朦胧的眼睛到处看。

    看到陈三爷出现,他呜呜地哭。要往他怀里扑。

    陈彦允把孩子抱进怀里,手臂都发紧了。

    雨竹茫然地坐在杌子上,眼眶发红,也在不停地哽咽。

    藏在柜子里的时候,她怕被那些人发现,也是吓得发抖,又怕长锁的哭声引来人,长锁醒过来的时候,她都死死捂住长锁的嘴。又惊又怕,她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小少爷在她手上,她根本不敢出事!

    陈彦允哄孩子的时候,神情才稍温和一些,等孩子扑在他肩膀上不断地抽泣,他脸色又暗沉下来,觉得眼睛无比的干涩,他闭了闭眼睛镇定片刻。刚才那些震惊心疼的情绪过去,愤怒就涌上来了。

    他问雨竹:“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一一给我说明白。”

    雨竹把夜宿驿站的事说了一遍:“……等他们走了,奴婢才敢从柜子里出来。那驿站里头还有马车,奴婢找了个乡人帮忙赶车,才抱着小少爷回来。护卫、还有夫人带的两个妈妈都死了……夫人不见了。奴婢、奴婢想着刚下过雨,就沿着路看他们的车辙,他们应该是朝京城的路去了!但是过了宝坻那段路,车辙就多起来,也认不出来了……奴婢就连忙回来了……”

    陈三爷的声音嘶哑:“她让……你抱着孩子回来……?”

    雨竹点了点头。

    她看到陈三爷闭上了眼,很久都没有说话。怀里抱的长锁却渐渐安静下来,他哭累了,靠着父亲宽阔的肩膀就睡着了。雨竹又想起了顾锦朝交代的话,忙说:“夫人还说,”她压低了声音,“要您提防陈四爷和张大人……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

    陈三爷点点头,把孩子放进乳娘的怀里。立刻提步朝外走去,冷声吩咐陈义:“去把鹤延楼所有的护卫召集起来!你亲自带人,先去宝坻驿站查看那群人的行踪!”

    陈义抱拳应是,忙去鹤延楼召集人手。

    陈三爷边走边跟冯隽说:“你替我把书房的公印取过来。”

    冯隽听后一愣:“三爷,这是要……”

    “封城。”他淡淡道,“我去找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现在就把京城给我封死,谁也别想进出。”

    冯隽听着心里一惊,知道对于陈三爷来说这并不是好事,太拥权自重了。他却什么都不敢说,连忙就去了书房取了公印。

    陈三爷换好了官服出来,马车也备好了。就在木樨堂外面等着。

    陈四爷和陈六爷跟了出来,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整个陈家的护卫都惊动了,他们也知道,这应该是出了什么惊天的大事。陈四爷看到陈三爷走出来,还换上了官服,连忙上前去问:“三哥,这究竟是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陈三爷想到顾锦朝刚才说的话。

    他看了陈四爷一眼,并没有解释,他现在也无心解释,只是道:“家里你看着,什么都不要跟母亲说!”

    小厮为他系好披风,他就立刻躬身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PS:卡死我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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