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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沉香灰烬     良陈美锦txt下载     良陈美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插笄

    几日后,父亲找锦朝去问叶限的事。

    锦朝解释道:“世子爷上次来不慎伤了我的猫,这次是特地来赔罪的。”

    顾德昭看了一眼锦朝,似乎有些不信她。

    他坐下之后继续问:“我听澜姐儿说,世子爷曾送了你一副画?”

    锦朝面不改色:“世子爷伤了猫心有愧疚,才送了一幅画,画上也是猫。二妹在场可是看到的,没有和父亲说明白吗……”

    顾德昭皱了皱眉,叮嘱她:“世子爷辈分毕竟比你高,你以后待他要十分客气才行。”这话是怕他们有私情。锦朝听着不由失笑,给她几个胆她都不敢和叶限有私……

    顾德昭又说起顾澜的及笄礼:“……你二妹半月后就要及笄了,府里也渐渐忙碌起来。你是长姐,该琢磨一下送澜姐儿什么样的及笄礼才好。澜姐儿的及笄礼需要一个赞者,你可愿意做?”

    锦朝自然答道愿意。心中却想,即便她愿意了,顾澜说不定还不情愿呢。她为人最是骄傲了,肯定是嫌弃自己名声差。

    “不知道插笄和司者父亲可有人选了?”锦朝又问父亲。

    顾德昭道:“你宋姨娘的意思,是从原先宋家出嫁的两个姐姐里选一个插笄,司者也从她侄女中选一个。这事你就不必忧心了。”

    锦朝回到清桐院,让佟妈妈去宝坻请罗永平过来。

    罗永平已经是两家杭绸铺子的掌柜了,还是锦朝在母亲面前担保的。他也因此十分感激锦朝,但凡锦朝交代的事情都办得非常好。

    他穿着印宝相花纹的绸衣,样子显得更白胖了。笑呵呵地问锦朝:“……不知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锦朝让他准备给顾澜的及笄礼:“……要奢侈的,金光闪闪的,看着就贵气。一定还要副金丝髻头面,她最喜欢那东西了……”

    白芸和采芙皆抿唇而笑。

    罗永平答应下来:“一定给小姐办得妥当!”

    锦朝想到父亲说宋姨娘那两个的姐姐。

    宋家的情况她一向不了解,也不知道她这两个姐姐秉性如何,是嫁到什么人家的。

    她又吩咐罗永平:“太常寺宋少卿有两个嫡女嫁与别人做妻,你帮我打听一下这两个人。”

    罗永平想了想,立刻反应过来道:“……奴才知道了。”

    罗永平领命去了,两日后就让小厮捧着东西来顾府。用三个盒子装着,除了两副金丝髻草虫头面,还有一对鎏金手钏。

    锦朝觉得很满意,让佟妈妈把东西收起来。罗永平又从袖中拿出一本青色的册子:“这是宋姨娘两个姐姐的家室,奴才口述怕有遗漏,特地眷了一份给大小姐拿过来。”

    罗永平办事十分仔细。

    锦朝让佟妈妈赏了罗永平,送他出了门。随即让青蒲开了窗,让外面的阳光投到屋内,躺在大炕上把册子打开仔细看。

    宋姨娘两个姐姐,大姐嫁给陕西宣抚司李宣抚,宣抚任职陕西,却只带了丫鬟小厮去。李夫人和自己的婆婆、两个女儿一起居住在大兴县。坊间传闻其实李宣抚早在陕西养了小妾生了儿子,所以才不想回燕京。李夫人为人很骄傲,最讨厌别人说这些,上次让她听到小丫头嚼舌根,立刻就把她赶出府去。

    她特别重视女子三从四德,两个女儿都是远近闻名的贤惠得体。

    而宋姨娘的二姐嫁给了光禄寺少卿文大人,夫妻也算是和美。文大人虽然只是正五品的官,但他毕竟当过张居廉的门生,算是张居廉党,前途还是不可限量的。文夫人生有嫡长子,在京城大臣亲眷的圈子里,也是说得上话的。

    罗永正不仅写了宋姨娘的两个姐姐家况,连一些秘密传闻也写上去。十分详细。

    锦朝和佟妈妈说完这些,佟妈妈就说:“照宋姨娘的性格来看,替二小姐插笄的应该是文夫人。文夫人性格爽朗,喜欢帮人做媒,所说的亲事十之八九都是和和美美的,宋姨娘肯定要顾及顾澜的婚事,多多讨好文夫人。”

    “不过李夫人为人骄傲,要是没有好好安抚,恐怕是会暗中记恨宋姨娘的。”

    锦朝微微一笑:“选哪个倒是不一定。要是我,我就会选李夫人,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被心胸狭隘的人记恨可不好……当然这有什么可担心的,顾澜有的是手段。”

    佟妈妈跟着笑笑:“奴婢倒是忘了。小姐快些午睡吧,下午还要去夫人那里请安呢。”

    锦朝点头,让青蒲点了烛台,亲自把小册子烧成灰烬。

    仲春一过,暮春将近,很快要到初夏了。锦朝小池子里种的睡莲长出淡紫色的花苞。

    顾家也热闹起来,从花房里移出石榴、夹竹桃、美人蕉摆满了庭院和花园,又特别搭建了花台。父亲还亲自拟定了宴请名单,订了德音坊的戏班子唱戏。临近顾澜及笄礼的那几天,不仅是临近的永阳伯府、宋家,连罗贤胡同的罗家、定国公樊家都让人送了礼来。

    锦朝正在房里染指甲。

    她早上起来看到凤仙花开得正好,又见到自己一双手素白,突然就想染指甲,让雨桐捧了琉璃碗,她亲自站在花圃里摘凤仙花瓣。

    花瓣捣碎,鲜红的汁水和白矾搅合在一起。细细抹到指甲上后,再用棉布包住指尖。

    锦朝把手放到小几上,听采芙念着从回事处抄来的册子。

    “罗贤胡同罗家,琉璃碗樽一盒……罗贤胡同樊家,古双耳三足瑞兽香炉一个……玉儿胡同穆家,翡翠缠丝玉镯一对……”

    锦朝听到穆家,问采芙:“穆家也随了礼?”

    采芙答道:“老爷几个要好的同僚都送了礼,不过穆家的礼最厚重罢了……”

    “越厚重她们才越头疼。”锦朝点点头,示意继续念。

    过了会儿白芸过来禀报:“小姐,李夫人和文夫人已经来了。正在宋姨娘那里。”

    还有四天就是及笄礼了,宋姨娘便请示了父亲,早早让管事去接她两个姐姐过来。这几天就住在顾家,几个姐妹姨侄的也好说说话。

    原先李夫人和文夫人还不爱与宋姨娘往来,如今看到宋姨娘稍微有点扶正的可能,才亲密了许多。毕竟父亲的恩师就要高升了,而顾家背后,还有一个和长兴侯有姻亲关系的顾家祖家。能和顾家交好,肯定是有好处的。

    顾锦朝想了想,吩咐采芙帮她洗手。

    采芙觉得奇怪:“小姐,时辰还没到呢……”

    “染得淡红最好看了,不用鲜艳。”锦朝随口解释道。采芙服侍她洗手,果然一双凝脂般的手指甲淡粉柔嫩,十分好看。

    锦朝带着青蒲和采芙去了宋姨娘那里,特地见李夫人和文夫人。

    李夫人是带着自己的次女李敷过来的,应该是宋姨娘给顾澜选的司者。李敷年十五,穿丁香色缠枝纹褙子,言行谨慎,虽然长得也是清秀可人,却难免有些古板。

    李夫人见到锦朝,表情却显得有些怪异。似乎很不屑她的样子,连锦朝和她打招呼,都只是嗯了一声就不再理会。

    锦朝想到罗永平给她的那个册子,说李夫人最重视女子三从四德,像她这样坊间传闻嚣张跋扈、又不太循规蹈矩的女子,她是格外不喜欢的。

    文夫人倒是笑着夸赞了锦朝几句:“……朝姐儿长得好看,连这满园的花都比下去了。”

    李夫人仔细看她,说道:“大小姐容颜娇艳,或许可以试试更素净的衣服。”

    似乎是嫌她长得太妖媚了。

    锦朝觉得莫名其妙,她穿的可是天碧色的云纹的缎衣,哪里不素净了!

    宋姨娘也觉得自己大姐说话不讨巧,笑着道:“我们大小姐,可是适安出了名的好看。大小姐难得上我这里来,听说你喜欢睡莲,我这临烟榭的睡莲正好开了,你要是喜欢,觉得哪盆好看就搬回去。”

    锦朝笑着打趣她:“姨娘的睡莲长得好,我可不敢夺您所爱!”

    宋姨娘目光一闪正要说什么,巧薇却过来通传,说二小姐来了。

    顾澜一进来,就笑着拉住文夫人的手道:“文夫人,我可好久没见到您了!”

    文夫人忙搂住她:“快让我看看,都长成大姑娘了!”

    顾澜笑着说:“我再怎么长大,那也是和您亲的。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生病不肯吃药,您给我买窝丝糖吃呢!”

    宋姨娘说她:“没个样子,快给李夫人和李二小姐请安。”

    顾澜又拉住李夫人的手道,“我只是看到你们来太高兴了,李夫人心胸宽广,李二小姐又是贤惠得体的,肯定不会计较我的。”

    李夫人道:“不会计较你的!只是你这孩子这么傻,以后被人欺负了可都不知道呢!”

    顾澜不好意思地笑笑,“有长姐在,怎么会有人敢欺负我呢……”目光朝锦朝望过来,显得十分意味深长,文夫人却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锦朝在一旁看着,心里暗自发笑。

    顾澜那套人面前说人话,鬼面前说鬼话的功夫练得真好。

    顾澜那套人面前说人话,鬼面前说鬼话的功夫练得真好。

第四十七章:拜访

    “……我带了李敷给你做司者,不知道你赞者和插笄可有人选了?”李夫人问顾澜。

    顾澜却先看着李敷,夸赞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二小姐,长得真是标致!”

    李敷抿唇一笑,却没有说话。

    “父亲选了长姐当我的赞者。”顾澜又看了一眼正在喝茶的顾锦朝,语气十分平静。

    “选了顾大小姐?”李夫人有些惊讶。

    锦朝差点呛住了。心里默默道,你们说你们的,怎么连个茶都不让我好好喝了……

    她抬眼看去,文夫人和李夫人的笑容都收起来了。显然都觉得以她的德行,不配给顾澜当赞者。

    这可是父亲说的,她还不愿意当呢!

    锦朝放下茶盏,淡淡道:“要是澜姐儿不愿意,我可以和父亲说一声,换个人来。”

    顾澜的表情便有些委屈:“长姐您可别多想,我没有不要长姐当的意思。您千万不要误会……”她表情怯弱,似乎生怕锦朝一口把她吞了一样。

    宋姨娘还没说话,文夫人的脸就沉下来了。按住顾澜的手安抚她,对锦朝说:“大小姐要见谅,我们澜姐儿没别的意思,她只是不太会讲话罢了。也并没有别的心思。”

    锦朝笑着对文夫人道:“我怎么会记恨澜姐儿呢。”又亲热地揽住顾澜的肩道:“只是说句玩笑话,我和澜姐儿一向是最要好的。你说是不是?”她向顾澜眨了眨眼。

    顾澜浑身都僵硬了,觉得顾锦朝放在她肩上的手让她无比的不舒服,只是在旁人面前不好发作,勉强点了点头。

    锦朝收回手,掀开茶盖,徐徐吹气后浅啜一口,优雅无比。

    没想到顾锦朝变脸这么快,顾澜和文夫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是这个时候,白芸从回廊上走过来,先给几位夫人和姨娘行了礼,才向着锦朝说:“大小姐!纪太夫人来了!”

    锦朝放下茶杯,有些惊喜道:“外祖母亲自来了?她怎么有空过来?”

    白芸道:“纪太夫人是专程来给二小姐送贺礼的,说是顺便看看您和夫人,此时正在夫人的院子里呢!”

    “纪太夫人?通州纪家的太夫人?”李夫人惊异地插了一句。

    白芸点头回道:“正是。我们大小姐的外家便是通州纪家。”

    两位夫人的表情难免有点不一样了。

    她们一向不关注顾家的事。虽然知道顾家还有个夫人在,但是在她们眼里,那个夫人俨然就是个死人了,宋姨娘只等着扶正了。

    谁知道……顾家夫人竟然是通州纪家的人!难怪宋姨娘从不和她们说!

    如果那夫人是通州纪家的人,那么宋姨娘被扶正的可能性要小几分了……

    锦朝跟顾澜说:“既然外祖母亲自来给你送贺礼来了,你可一定要去见见她老人家!”又笑着转向两位夫人:“……您们要是愿意,不如也和我一起去看看。”

    两人心里自然愿意。

    就算顾锦朝不说,文夫人和李夫人都要想办法去看看。

    能结交纪太夫人,以后家里要是行商什么的可就方便多了。纪家在燕京,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富庶,家里商号、田产、房产不计其数,还有贯通南北的运线,每年仅是货运都要赚几万两银子!

    宋姨娘的脸色不太好看,却不能明着阻止两位夫人去见纪太夫人。只派了自己身边的巧薇跟着,说是怕两位夫人不便,路上伺候着。

    到了斜霄院外,徐妈妈正在庑廊下垂手等着,告诉锦朝内室里母亲正在和外祖母私话,墨玉、墨梅都在外面候着。又嘱咐墨玉请两位夫人先去西次间坐等。

    外祖母许久没见过母亲,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一行人往西次间去,却见抄手游廊上站着丫头婆子十数人,旁边还立着三个表情肃穆的管事。这些人都垂手朝着门站,没有一个窃窃私语的。

    文夫人就小声问墨玉:“姑娘,伺候你们夫人的丫头婆子竟然这么多?”

    墨玉笑笑:“夫人误会了,这是纪太夫人带的服侍的。”

    文夫人难免要艳羡道:“……看穿着和气度,也不是一般的下人。”

    她心里暗自惊讶,伺候纪太夫人的下人竟然有管事!而且跟着她就进了内院,并没有半分避讳,那必然就是签了卖身契的家仆。听说纪太夫人在纪家说一不二,看来确实如此。

    李夫人看了文夫人一眼。

    她们等到西次间坐不过半刻钟,母亲和外祖母就说完了话。徐妈妈亲自来请他们过去。

    锦朝先向外祖母介绍了宋姨娘的两位姐姐,纪吴氏并没有十分热情,只是颔首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文夫人笑着奉承了纪吴氏一番:“……早就听闻您的盛名了,今日才得相见!”

    李夫人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并没有说话。

    纪氏躺在大炕上,身上还盖着一床云雁纹锦被,她身子弱,虽然已经到了初夏,却也暖和不起来,夜里还要烧手炉才行。起身不便,她只笑着同两位夫人打过招呼。

    顾澜正站在后面看着她的两位姨母,面无表情的。却听到纪吴氏说话:“澜姐儿这孩子,不过是一年没见我,竟然就像不认识了似的……”

    纪吴氏微笑着看着她,目光却十分凌厉。

    这是责怪她没向两人请安,太没有规矩了。

    锦朝便扯她一下,让她走上前来给外祖母行礼问安,顾澜万分的不情愿,纪吴氏只是顾锦朝的外祖母,关她什么事,她才懒得喊她!

    声音都有些咬牙切齿:“……外祖母安好。”

    “澜姐儿越长越标致了,这都要过及笄礼了,也该说人家了吧?”纪吴氏笑着问母亲。

    母亲笑了笑:“还没有定亲呢,您看有没有适合的,给我们澜姐儿找一个?”

    顾澜轻柔地道:“母亲放心,婚事父亲自会拿主意的。怎么能麻烦外祖母呢?何况长姐的婚事还没有着落,我日思夜想着长姐先出嫁了,我才嫁出去,不然岂不是不尊敬长姐?外祖母要是愁着我的婚事,不如帮长姐多留心些,长姐的事可要比我急的……”

    纪吴氏脸都一沉,顾澜这是嘲讽锦朝没有好姻缘,嫁不出去吗?

    锦朝不想纪吴氏与顾澜计较,不过是嘴皮子上占几句便宜,这无所谓,怕是坏了外祖母来探望她们的一番心情。便笑着握住纪吴氏的手说:“您可别急,我以后要是不嫁了,就跟着您过去!”

    纪吴氏对她笑笑:“说什么傻话,女孩家哪儿有不嫁的……”

    话说完,纪吴氏转过头,又冷冷地看着顾澜。

    顾澜被她盯得头皮发麻,纪吴氏本来就严肃,这样威严起来根本不是哪个内院夫人能比的。

    片刻后纪吴氏才转回目光,又笑起来:“我是你外祖母,自然要担心你的婚事,不然让什么痴傻呆笨之人娶了你去,那可就不好了。”招手让宋妈妈过来,“去,让祝管事把我给澜姐儿准备的礼抬上来。”

    顾澜心里咯噔一声……纪吴氏什么意思,她知道穆家提亲的事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又看向纪氏,这事纪氏肯定是知道的。刚才两个人在里面说了这么久的话,难道就是在说她吗?

    顾澜心里正在揣测,四个婆子抬着两担东西过来。

    第一担上放的是一尊一尺来高的翡翠玉佛,第二担上却是各式鎏金的珠钗、嵌宝石的银饰。两担子的东西不下千两,看的文夫人和李夫人眼睛都直了,没见过送别人及笄礼这么大手笔的!

    这么大的翡翠玉佛,玉色还十分好,做成手镯都是上品,何况是做成玉佛了!

    还有那些首饰,哪样不是精致非常的,放在锦盒里交相辉映,简直是晃人眼睛的亮。

    文夫人同顾澜笑说:“你外祖母待你这样好,看看她送你及笄礼有多少。”

    纪吴氏说道:“也不算多,只是外祖母见你平日穿戴得素净,才想多送你些头面。你平日多诵经拜佛的,便有佛祖庇佑你,能多做善事最好了。”

    顾澜看着却觉得十分不舒服,这些东西哪里是送她的,分明是砸在她身上的!

    她说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拿钱打发叫花子?还是嘲讽她心肠恶毒?

    纪吴氏把他们的神态尽收眼底,觉得顾澜毕竟心性太狭隘,要是换了是她,肯定要大大方方的收下来,还要笑着道谢。她侧头和锦朝说话:“我看了你母亲,送了你妹妹及笄礼就该回去了,家里的事毕竟脱不了身的,你要是想我这个老太婆了,可得来看看我。”

    锦朝看着外祖母十分亲切,冲她眨眨眼睛说:“那我岂不是每天都要往通州去了!”

    纪吴氏和母亲都笑起来。

    李夫人和文夫人自然要告辞了,和顾澜走在青石路上,文夫人还在说:“你外祖母确实待你好,送了这么多东西,你以后也要多多孝敬她才是!”

    顾澜本来就一肚子火气,听文夫人这样说心里更是挠心挠肺的难受。不免冷冷看了文夫人一眼,她这个姨母虽然待人热情,不过也太没脑子了……

    好在文夫人自顾自地说,根本就没看到顾澜的表情。

第四十八章:劝说(二更)

    回到临烟榭,巧薇就把斜霄园的事情讲给宋姨娘听了。

    宋姨娘听完也觉得不妙:“……见着纪吴氏就算了,我那两个姐姐也并不是见钱眼开。只是穆家提亲的事纪吴氏是怎么知道的?这要是传出去了,她们肯定不会帮澜姐儿插笄的!”

    要是她们不愿意了,一时半会儿她可不好找合适的人。

    如今一看,还是选文夫人给顾澜插笄比较好,至少顾澜的亲事是真的拖不得了,若是文夫人为顾澜说了更好的亲事,那穆大公子的事自然就不用她操心了。

    只是李夫人和文夫人向来不和,选了文夫人,李夫人说不定会心里不快……

    宋姨娘心中思绪万千,打定主意之后,和顾澜一起去了文夫人暂住的厢房。

    文夫人正在厢房里做针黹。瞧着宋姨娘和澜姐儿来了,忙让丫头端了锦杌来。

    “……来找你闲话的。”宋姨娘笑着道,又拿起她手中的小绷看,“这花样绣得真是不错!”

    顾澜一看也称赞:“整齐细密,色彩柔和淡雅,我倒是喜欢这样的!”

    文夫人笑道:“打发时间而已……不知道现在澜姐儿的针黹女红怎么样了?”

    宋姨娘叹了口气:“说到这个,也是澜姐儿的伤心事。府里请了师从姬家的薛师傅教导苏绣,却只教授大小姐一人,澜姐儿也只能和我学一学女红罢了。”

    文夫人微皱眉,“虽说澜姐儿是庶女,却是正经的顾家小姐,怎么连绣艺师傅都不请一个?”

    顾澜拉了拉宋姨娘的手:“姨娘,算了,还是不说了!”

    宋姨娘却继续说道:“这也不算什么……夫人给大小姐做头面,澜姐儿也是要及笄的小姐,却什么都没有。大小姐在府里敢随意打骂澜姐儿的贴身丫头,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澜姐儿性子平和,也不想和她争这些,偏偏大小姐还要处处欺辱她,我又无能为力……”

    文夫人最听不得别人仗势欺人的事了!

    她冷笑一声:“这个顾大小姐,为人太跋扈了些!”

    宋姨娘道:“澜姐儿要是能嫁得好些,离开顾家也就不用被她欺凌了,只是这好姻缘难得……”

    文夫人难免要拉住顾澜的手,安慰她道:“这有什么担心的,姨母帮你看着呢,肯定要挑一门好的亲事给我们澜姐儿!”

    她自称为姨母,那是打心底里和顾澜亲近。

    顾澜柔柔一笑,“还是您对我好。”

    想了想又道:“我长姐的姻缘也艰难,你不如也帮她留意些。”

    文夫人哼道:“这样的人,我可不敢帮她说亲!上次听说山东通政司参议回京述职,就请了安阳伯为他说亲,要顾锦朝做他的继室。虽说郭大人是年逾四十了,不过这也是正经的五品官夫人,你父亲竟然将人骂了出去……我看顾锦朝还配不上郭大人呢!你可别当好人,她那么对你,你还要帮她不成?”

    宋姨娘笑道:“也不是想帮她,您帮她留意一个家世看上去花团锦簇的人选……只要是把这大小姐嫁出去,不仅是解决了她的婚姻大事,澜姐儿也能少受点欺负。双方都是有益的……”

    文夫人心领神会,宋姨娘这是想把顾大小姐嫁出去,对方是个什么人并不要紧。甚至……要是真的有点什么毛病就好了!

    宋姨娘见文夫人不语,笑着道:“我今日是想请你给澜姐儿插笄,不知不觉今日说了这么多。别的麻烦事可不能先麻烦你,你可愿意替澜姐儿插笄?”

    文夫人想起宋姨娘所说,顾大小姐对澜姐儿做的事,毫不犹豫点头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而锦朝这边,刚送纪吴氏上了马车。

    纪吴氏走之前还和她说:“澜姐儿的婚事一个把握不好,很可能就毁了她。你要尽力把她和穆大公子撮合……你聪明非常,这事不用我教你。澜姐儿要是和穆大公子订了亲,宋姨娘便如断臂了般,到时候你也不用怕她了……”

    是在帮她出主意。

    锦朝心里却有些犹豫,别人不知道穆大公子,她却是清楚得很。顾澜要是嫁了他,一辈子都不用忧愁了。但是顾澜要和穆大公子订了婚,却对她也有好处,至少宋姨娘的威胁能解除小半。

    既然双方都有裨益,那便尽她所能促成这门亲事了,成亲之后就是顾澜的事了。

    锦朝对纪吴氏道:“锦朝知道。”

    纪吴氏抚了一下她的发顶,爱怜地说:“至于你的亲事,外祖母是有定夺的,我们朝姐儿得嫁一个如意郎君的……”

    锦朝想到纪尧,还有他看着自己那忍耐的神情。实在不好说什么。

    纪吴氏沉默片刻,又叹了口气上了马车,锦朝看着马车出了垂花门,才带着青蒲往回走。

    纪尧要是娶了自己,恐怕就是不喜欢,也会好好供着自己,什么东西都不会亏待。只是也绝对不会碰她就是了。

    她可不想强人所难,也不想这样嫁人。

    宋姨娘游说了文夫人为顾澜插笄,回到临烟榭后,刚好巧薇来请她去看新搭好的戏台,她就派了一个刚来临烟榭的小丫头去给李夫人传话,就说是文夫人先答应了给顾澜插笄,让她谢过李夫人。

    小丫头叫绣渠,今年虚岁才十二,刚分给宋姨娘使唤。她不太熟悉后院,找了半天才找到李夫人住的厢房,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正好碰到李夫人在和李家二小姐说话:“……你那二姨母,说是心肠热,实则眼珠子都盯在钱上面,我倒觉得人品实在……”

    李夫人的贴身丫头刚好看到绣渠冒出个头,忙低喝一声:“是谁在那儿!怎么鬼鬼祟祟的!”

    绣渠小声说:“回姑娘,奴婢是宋姨娘房里使唤的丫头,姨娘让奴婢来给您家夫人传话的。”

    李夫人面色难免难看,她和自己女儿说私话,怎么被一个小丫头听了去!“你进来回话吧。”

    却见进来的是一个梳着丫髻的小丫头,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李夫人、李二小姐安好,宋姨娘让奴婢来回话,说是文夫人答应帮二小姐插笄了,要谢谢您一番好意。”

    李夫人想到纪吴氏给顾澜那两担的及笄礼,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绣渠抬头忐忑地看了李夫人一眼,却被她冰冷的眼神吓得一颤,连忙退出了房间。

    “母亲,您不是说帮表妹插笄这事需要斟酌吗,二姨母把这件事答应下来,我怎么看您还是不高兴的样子……”李敷小声问。

    李夫人冷笑着道:“你父亲官位比文夫人高,按理说,我来插笄才是最好的。宋姨娘却选了文夫人,连问都没有来问我们,来传话的还是这么一个不知礼数的小丫头!实在是有些欺人了!”

    她话说的声音实在是不算小,绣渠走在外面都听得明明白白,回去回复宋姨娘的时候,把李夫人说的话都转述了一遍。

    宋姨娘心里更是不痛快了:“心眼实在太小!这种事她也要计较。”

    又让巧薇去叫顾澜过来,她有事要吩咐。

    绣渠站在内室里,也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宋姨娘看到她缩手缩脚的样子,又想起李夫人说的话,心中一怒便低斥她:“还愣在这里,赶紧滚出去!”

    绣渠哪里见过宋姨娘这样生气,吓得眼眶都红了,连忙行了礼退出内室。

    顾澜一炷香的功夫就过来了,宋姨娘拉她进去,又让巧薇关了门扇,声音却隐隐透出来:“……你去劝她,她既然不满意我们和文夫人,你就让她更不满意文夫人……这对我们最好……”

    顾澜点头应下了:“……不过是捧高踩低的事,只要说话把人哄舒坦了,不怕李夫人不解气……”

    绣渠突然觉得这些话自己不该听,或者她也不敢听了,悄悄避开内室,又跨出临烟榭,心里的苦楚也不知道找谁能说,她在临烟榭实在没有认识的丫头。

    她在湖边转了一会儿,却又转到了李夫人所在的厢房,正巧看到雨竹也在这里,似乎在朝着两位夫人的厢房张望。

    雨竹在这里干什么?

    绣渠想起两人原来在随侍处还有些交情,雨竹还给自己吃过粽子糖。走上前拉她一下:“雨竹,你偷窥夫人的厢房,小心被婆子看见了……那可是要挨打的!”

    雨竹吓了一跳,她不过是奉小姐的命盯着这两位夫人的厢房,谁知道还被个小丫头片子逮住了!

    她忙朝绣渠笑笑:“小姐是让我来看看李夫人是不是缺什么,她好派人送来的……”

    她又想起刚才绣渠也进了李夫人的院子,一时好奇地问她,“我刚才还看到你也进了李夫人那里呢,你是来干什么的?”

    绣渠根本听不出雨竹话里的疏漏,说到李夫人她难免想起自己遭受了两次呵斥,刚刚平复的委屈又冒头了。“这话说不得……宋姨娘要是知道我把事情乱传,肯定要人乱棍打死我!教习的时候,巧薇姑姑说过的!”

    雨竹眼珠子一转,鬼主意就上头了。她拉着绣渠的手说,“不说就算了,不如我请你吃糖,我们大小姐人好得很,前天赏了我一盒窝丝糖,我正好分你一些!”

    绣渠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吩咐,又好久没和人说过贴心话了,也笑笑点头。雨竹便拉着她回了下房,从自己枕头底下翻出一盒糖,两个丫头坐在炕上甩着脚吃糖。

    雨竹说:“好吃吗?我喜欢把窝丝糖扯开,一丝丝的吃。”

    绣渠点点头。

    雨竹又说:“我看你在宋姨娘那儿委屈得很,你要是心里有事,不如说给我听,我们拉钩决定不外传!”

    绣渠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巧薇姑姑说,院里面的事不能和任何人说!”

    雨竹心想,这丫头傻归傻,倒是听话得很。她又笑起来:“对了,我去把小姐的猫抱来给你看,它长得肥嘟嘟的,大家都喜欢!”女孩难免都喜欢软绵绵的东西,绣渠一听到小猫,自然来了兴致。

    雨竹蹬蹬跑到庑廊下,抱起正在睡觉的抱朴就往自己房里去,连白芸喊她都没有理。

    抱朴被放在床上,它吃得很多,长得像一个毛茸茸的球,探了探爪子抓绣渠的衣角,绣渠笑起来,摸着抱朴的脑袋上的毛,看它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你们巧慧姑姑说,不能和任何‘人’说那些事,你就当是和猫讲吧!说了就好受了!”雨竹劝她。“抱朴又不会说话,肯定外传不了。”

    绣渠鼓起勇气把抱朴抱在怀里,犹豫地说:“那我和猫说话……你不能偷听。”

    雨竹笑嘻嘻道:“我就站在门外面帮你看着,免得别人过来看见你们在说话。”

    绣渠终于点点头,她把自己不开心的事说给猫听,也不算是违背了巧薇姑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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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计谋

    绣渠回去之后,雨竹把剩下的糖全部给了她,让她有空就来找自己玩,她则赶紧去找锦朝。

    锦朝正在练琴。

    白芸站在书房门口,看到雨竹气不打一出来:“死丫头,刚才抱着抱朴去干什么了,我怎么叫你你也不回答我……”

    雨竹小声回道:“白芸姐姐,急事,您快和小姐通传一声。”

    白芸又要说什么,锦朝却在屋内听到两人说话,她手按住琴弦止音,让雨竹进来回话。

    雨竹便把自己和绣渠的事讲了一遍:“……奴婢站在门外面,耳朵贴在门板上,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奴婢只听到她讲李夫人怪罪宋姨娘,宋姨娘却又拿她撒脾气,她还偶然听到到宋姨娘要顾澜去劝诫李夫人……她便怕自己要是被发现了,肯定要打出府去,连忙逃开了。大致便是这样,这丫头与抱朴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也没说得十分明白。”

    锦朝听到雨竹讲完后,倒是皱眉深思了片刻。旁边青蒲见她不说话,便道:“果然如小姐所说,这个李夫人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只是不知道宋姨娘和顾澜说了什么,那丫头竟然觉得惧怕……”

    锦朝轻笑:“总是什么不好的事,她才会怕……”

    宋姨娘让顾澜去劝李夫人,要说什么呢?按照顾澜的个性实在是太好猜,再加上她了解到的事,宋姨娘十之八九是想挑拨李夫人和文夫人,她好两头都坐收好处。

    要是看着宋姨娘坐收好处,那她岂不是太无能了。

    锦朝想到外祖母说的话,如果顾澜和穆大公子订了亲,那么她也就不再具有威胁性了。

    她心中念头急转,已经有一计上心头。见几个丫头还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雨竹更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好像期待她说出什么惊天之语。锦朝扑哧一笑:“你们愣着干什么,青蒲,快打赏雨竹一袋银裸子,她这可是立了大功了!”

    雨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我也算立功了……不过小姐,我不想要银裸子……只是您给我的窝丝糖,我请绣渠吃了,您能再给我一盒吗?”

    锦朝和青蒲、白芸都笑起来,白芸点着她的额头说:“好个吃货!”

    锦朝笑着道:“行!窝丝糖、粽子糖、响糖,我宝坻糖铺子里,每一种糖都给你一盒好不好?但是你可别吃坏了牙!”

    雨竹又惊又喜,夫人在宝坻那间糖铺子里糖的种类最多了。她连忙磕头谢小姐,还要连声保证自己一定不把牙吃坏。大家又都笑起来。

    顾澜刚回到翠渲院,看到锦荣带着清修、清安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她忙笑着走过去,按住锦荣的肩道:“……你竟然亲自回来了,托人把礼带回来不就是了。”

    因为着急赶路,顾锦荣面色微红。他笑着对顾澜道:“二姐的及笄礼,我怎么能不回来呢!”

    他从清修手里拿过一个蓝色的锦盒递给顾澜:“……特意来给你及笄礼的。”

    顾澜看到清安手里还有一个沉香色的锦盒,大小与她手里的一致。

    她心中微沉,面上却笑道:“你能回来就好,姐姐也不奢求你的礼。”

    顾锦荣道:“礼自然是不能少的,二姐,我先去找一下长姐,过会儿再来找你说话。”

    顾澜笑着点头让他先去,她却一直看着顾锦荣尚且稚气的背影远去,心中的忧虑越来越深。

    顾锦荣似乎没有原来那般厌恶顾锦朝了。

    ……

    顾锦朝和青蒲等人商议之后,就去陪母亲吃午饭了。等母亲午睡后,又有婆子来报,说是顾锦荣回来了,先去了二小姐那里。问大小姐要不要让静芳斋打整一番,大少爷好住下来。

    细想片刻便轻声说:“不必,他不过是住一日而已,安排一间厢房给他就好,免得还要劳师动众的。”

    又对青蒲说:“你等一下陪我去湖边散步吧,嘱咐雨竹一声,让她把我今晨放在外面的几株茶花收进暖房里。”

    青蒲微微一笑,应诺去了。

    过了会儿便回来陪着锦朝去散步,她们沿着湖榭慢慢散步走到了临烟榭外。临烟榭正在搭建花台,文姨娘由两个丫鬟陪着,正看着花台里开得艳丽的花同婆子说话。

    “不如用雁来红替了美人蕉,虽不如美人蕉娇艳,也衬得起六月雪的高洁……”

    正在指点婆子怎么配花。

    锦朝便道:“我看也是,美人蕉的颜色太鲜艳了些……”

    那搭花台的婆子看到锦朝前来,先行了礼,恭敬道:“夫人与大小姐都是有见识的,奴婢只晓得红色喜庆,哪里会看这些。还得谢过夫人和大小姐!”

    文夫人脸色僵硬,应付般和顾锦朝说了句:“大小姐竟然到这里来了!”

    锦朝轻轻一笑道:“文夫人倒是和我客气了,我也是更喜欢雁来红……”

    锦朝怎么知道宋姨娘又给文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让文夫人对她有些莫名的敌意。宋姨娘想要文夫人同情顾澜,肯定把顾澜美化为一个纯真善良之人,把她说成十恶不赦之人……

    文夫人哪里是个僵得住的,听到别人示弱便会忍不住柔和下来。道:“我也觉得美人蕉甚是娇艳了。

    文夫人想到宋姨娘所说这位大小姐对澜姐儿的欺压,当时她是气得不得了,心里火气直冒,便说肯定会为澜姐儿出头。只是一看锦朝礼数周全,说话也稳妥文静,又有些疑惑。

    锦朝和文夫人说起花来,“我看您对花似乎十分喜欢……”

    文夫人点头道:“闲暇无事,别人都爱做女工针黹,或是抚琴拨琵琶的,我倒是更喜欢花草。不过我不爱养,只是爱看,也懒得去伺候它们。”

    锦朝便笑了笑,道:“那您不如去我那里看看,我养了许多花草,茶花最多,兰花牡丹也有。虽说品种并非异常珍贵的,但是也正开得好……”

    宋姨娘和她说过,傍晚去帮顾澜选簪。

    文夫人有些为难,怕时间来不及。只是顾大小姐这么热情地邀请她,不去似乎也说不过去。况且她外家是通州纪家,似乎相处好些没什么坏处……

    “那我今日可有眼福了。”文夫人笑笑算是答应了。

    锦朝便和文夫人一起往清桐院去,门口正有个婆子在扫石阶,去年种的菩提树刚落叶,发出新叶的嫩绿芽衣掉了一地。她看到顾锦荣正站在菩提树下,静静地看着石径。

    看到锦朝回来了,顾锦荣便向她走来,又似乎怕锦朝还在生他的气,脚步有些踌躇。

    他果然还是回来了,锦朝心里低叹。旋即又笑起来,问他:“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顾锦荣看长姐还肯理会自己,神色放松了些:“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锦朝并没有管他的话,而是先向他介绍了文夫人:“……是宋姨娘的二姐,来参加澜姐儿的及笄礼。”又给文夫人介绍了顾锦荣。这内院有少年来往,此人自然是顾家大少爷,文夫人倒是没有惊讶。

    锦朝请文夫人进了西次间,便有小丫头先端了茶水上来。顾锦荣也跟着进来了,却见锦朝和文夫人说话,也不搭理他,嘴唇一抿自己就坐下来。

    锦朝觉得晾他晾得差不多了,才问:“你要送我什么礼?”

    顾锦荣让清安过来,拿过一个沉香色锦盒递给锦朝。

    锦朝把锦盒打开,见里面装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玉玲珑。镂雕的玉球,花纹十分精致,栩栩如生,里面还套着一个小球,更里面套着一粒玉珠。

    顾锦荣道:“我和镇威候世子去逛玉石胡同,买了一块上好的翡翠,雕镂了一个玉玲珑,一个麒麟镇纸,送给你和二姐。明天毕竟是二姐的及笄礼,我又想起去年你及笄,我没来得及回来……”

    锦朝深吸一口气,那这东西是补给她的及笄礼了?

    她记得自己及笄的时候,顾锦荣别说回来了,连礼都没有送一个。如今倒是拾回了几分良心,要给顾澜送及笄礼了,也顺便给她补一个。锦朝让采芙把东西收起来,心中既无感激也无失望。

    她当然并不认为顾锦荣就真的能看穿顾澜了,只是他如此在意顾澜的及笄礼,还是让她有些不舒服。

    锦朝笑着和文夫人说:“我倒是送了顾澜一对金丝髻头面,她喜欢这个,上次还向父亲讨要来着。还有金草虫和手钏,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只求她喜欢就好。”

    文夫人也笑笑:“澜姐儿为人温和,不会不喜欢的。”

第五十章:识破

    话说完,文夫人啜了一口茶,心中有些疑惑。

    顾锦朝让自己来看花,却不知为何把她带到了西次间喝茶,又和自己说起话来,她的时间可不多……正想着要不要说一声,就看到一个高挑的丫头挑帘而入。

    “小姐,您让雨竹搬进花房的几株茶花搬好了。花厅的几株还没动。”

    锦朝看了一眼青蒲,心领神会。

    她让雨竹继续在李夫人的厢房外看着,要是顾澜去了,便立刻来说给她听。

    顾澜的个性一贯的捧高踩低,就如她为了捧她自己,那便要把锦朝死死往土里踩一样。也不知道她会如何安抚李夫人,锦朝很想去听一听,也顺便带文夫人去一听。

    “花既然已经搬好了,不如请文夫人往暖房一看。”锦朝笑着邀请文夫人去暖房。

    文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又问顾锦荣:“……不知道大少爷是否也想去看?”

    顾锦荣虽然对这顾锦朝还是拉不下脸讨好,僵硬地站在一边,不过也不会冷锦朝的场,便说:“我竟然不知道长姐养了茶花,也去开开眼好了。”

    锦朝带他们往暖房去,暖房里茶花已经谢了,但是别的花开得正好。许多建兰、蕙兰都是盛放的时候,她养的宝珠茉莉花朵缀满枝头,花瓣层层叠叠彷如一颗颗绣球。

    文夫人很惊讶:“别的不说,这宝珠茉莉开得真好。”

    锦朝笑着同文夫人说:“它喜好温暖潮湿,在燕京不易养活。我本来有三盆的,便是精心伺候也只余这一盆了,不然倒是可以送给夫人。不过要说到开得好,您和李夫人居所后面一株白兰花开得才好,香气清幽淡雅,花香隔很远都闻得到。”

    文夫人道:“我倒是十分喜欢白兰花的香味……不过倒是奇怪了,我怎么没看到这株白兰花。”

    锦朝笑着道:“就在厢房的后面,许是您没去后面看过。不如我带您你去看看!”

    文夫人倒是真喜欢白兰花,这花平日又少见,也想跟锦朝去看看。

    锦朝侧身对顾锦荣道:“锦荣要是没有事忙,不如也来看看白兰花。”

    顾锦荣嘴唇微抿,他刚才只是见了二姐一面,他还有许多话想和二姐说。

    锦朝见他犹豫,轻轻一笑:“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我看看也无妨。”顾锦荣看到她那种笑容,似乎又想起当日她对着自己泪流满面的失望,说出口的话也就变了。

    锦朝带着自己的丫头,文夫人也由贴身丫头陪伴。顾锦荣却孤身一人,走在她们前面。

    “厢房后面种了许多湘妃竹,母亲喜欢竹的高洁,想不如用高山相伴,就让人堆了丈高的太湖石假山,又引了泉水从上面流下来,做高山流水之音。”锦朝跟文夫人讲那片假山,“后来父亲还亲自在上面写了‘九嶷’二字,请了匠人凿刻,与湘妃竹相衬。”

    传说,舜帝的二个妃子娥皇女英千里寻追舜帝。到九嶷山后,闻舜帝已崩,二妃抱竹痛哭,流泪成血,落在竹子形成斑点,故又名“泪竹”,或称“湘妃竹”。

    文夫人对这片太湖石假山大为赞赏:“……堆砌得极好!”

    沿着假山,石径通往湘妃竹林,走过湘妃竹林就是厢房,有一条小道通往厢房旁的花厅。花厅有半堵墙阻挡,墙上做的是漏窗,能够看到旁边种的芭蕉或者是垂柳,风景极佳。

    文夫人遍看不见白兰花树,问锦朝道:“难不成已经移去别处了……”

    锦朝却想了想,恍然大悟:“我倒是忘了,这株白兰花在花厅后面,紧挨着漏窗呢!”

    几人转过一丛湘妃竹,到了花厅后面,果然看到一株白兰花。

    只是如今不是开花的时候,淡绿的花苞缀在叶间。

    文夫人难免觉得可惜:“竟然还未开花……”

    顾锦荣却低声道:“似乎有人在里面说话!”

    文夫人惊疑地看他一眼,她自己凝神细听,果然听到隔着墙壁传来清晰的说话声。

    “……大姨母也不用见怪,文夫人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她爱热闹浮华,总是喜欢钱财更多一些,您也不用介意她在纪吴氏面前讨好的嘴脸。其实不瞒您说,她当时说我的时候,我心里也十分不爽快……”

    文夫人听到这话,嘴角都紧绷起来。她示意锦朝让开身,她亲自拨开白兰花的树叶,往漏窗里面瞧。却见顾澜和李夫人正相对而坐,顾澜背对着自己,李夫人脸色的神情她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心里是知道大姨母的好,何况燕京里谁不称道我那两个表姐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的。其实我也是属意您的,大姨父的官职毕竟高于二姨父,您要是能给我插笄,我更觉得荣耀。只是文夫人先找了我姨娘,说是要给我插笄,也免得您与她争……姨娘也是无奈!”

    李夫人脸色露出嘲讽的笑容:“她总是喜欢争抢……谁有她那样喜欢出风头的劲儿!”

    文夫人听得都糊涂了,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让她十分憋屈,顾澜在说什么?

    等她反应过来,这股憋屈就化成了愤怒。

    好你个顾澜!是我非要找你母亲说我要给你插笄的吗?还不是你和你母亲在我面前说你们怎么怎么不容易,你又是如何受顾大小姐欺压,我是出于同情,才答应帮你插笄的!还说要给你找一门好亲事!你倒好,跟我玩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和宋妙英这个小人通气,说我的不是!

    锦朝心道果然如此,顾澜确实想离间文夫人和李夫人。

    她低声同文夫人道:“澜姐儿这说的都是什么,怎么像是在诋毁您的样子……不如,我出去说她一句!这也太不像话了些……”

    顾锦荣听到顾澜说的话也很惊讶,只是他不了解事实的原委不好判断对错。但看文夫人那咬牙切齿的表情,就知道顾澜说的估计不是什么好话……他心里又是震惊又是疑惑。

    文夫人毕竟也是浮沉内院十多年的人了,立刻按下顾锦朝的手,冷冷道:“先别急,我倒要听听她还想再说我什么……”

    “文夫人还和姨娘说起过您,那话我都不好意思说……无外乎是关于大姨父的,说大姨父在陕西早就有了妾室和儿子,一直不想回来见您而已……”顾澜说到这里,李夫人脸色都变了。

    “她真是这么说?”李夫人气得声音都发抖了,世人便是如此,最怕别人说到自己的痛处,那要真是说到了,才如同踩了尾巴的猫般要跳脚,要发狂的。

    顾澜的声音无比轻柔,无比冷静:“姨娘还劝她,坊间传闻不可信,您和大姨父一向是相敬如宾的。让文夫人不要多想,您却知道文夫人的个性,最爱和内妇说这些东西,又喜欢招惹是非,把事情往身上揽,还能有不到处说的……”

    李夫人咬牙道:“我知道,这事她做得出来!”文夫人爱热闹和谈论别人的家长里短是出了名的。虽然别人都不介意,她心里却一直不喜欢文夫人这种行为。她不由得骂了她一句:“……长舌妇!”

    顾澜忙握住她的手道:“您可千万别生气,姨娘好说好歹劝了她了。和她置气也不值得!”

    ……

    漏窗之外,文夫人盯着顾澜,气得额角的筋不停地跳动!

    简直是个心机深沉、喜欢搬弄是非的蛇蝎女子。

    昨日在她面前还装成柔弱可怜之人,今天却换了一副嘴脸,在别人面前搬弄是非了!

    她竟然觉得顾澜那是太过单纯,还在顾锦朝面前维护她!还相信她被别人欺辱,自己还答应要帮她找一门好亲事,简直是瞎了眼了!

    虽然愤怒极了,文夫人却按捺住一点都没有出声,听着里面的动静。

    顾澜好生安抚李夫人,她才终于平复下来。

    李夫人喝了一口茶道:“……我不和她计较也就算了,知道她是那样的人,我还如此计较,伤神的可是我自己。只是侄女……我还有一事实在想不过,你……你父亲,怎么就选了顾锦朝做你的赞者?她的德行、人品,哪一点配得上做你的赞者了?”

    说到这里,顾澜便不由得低叹:“姨母以为是我自愿的?这是父亲非要她来做的。我当然知道顾锦朝品行差,您看看,她都要及笄一年了,又有哪个正经家世的敢上门来求娶她,她都成了顾家的笑柄了,就算是长得好看又能如何……她做的那些事,哪件不是让人心寒的。”

    李夫人难免问她:“我只是听说,却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

    顾澜无奈地道:“她那些事我都不好说。平日里欺辱我也就算了,我也不在意这些……因为一点小错,她就把自己丫头打疯了赶出府去。又非逼着自己的父亲纳妾。我弟弟不愿意七方胡同读书,要照顾病重的母亲,她却见不得我弟弟在家,把人家赶离母亲的病榻前……”

第五十一章:对峙(求首订)

    文夫人听到顾澜的这番话,错愕地盯住了顾锦朝。见她也十分惊讶地走上前来,嘴唇都抿紧了。

    她现在听了顾澜说的那些话,才知道这人嘴里是一派胡言。那日顾澜和宋姨娘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演得才叫精彩。却不知道这两母女是不是也像诋毁她一样诋毁顾锦朝的!

    而顾锦荣听到顾澜说的那些话,脸都变白了,顾澜简直字字如刀般直戳到他心里去。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顾澜真的如此诋毁顾锦朝吗?

    别的事他没话说,自己读书的事,可是他最后和父亲说要去七方胡同的,哪里是顾锦朝非要逼他去的!

    顾澜怎么能这么做!锦朝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姐姐。

    她平日在自己面前一副温柔善良的样子,想不打背地里如此狠毒,颠倒黑白!

    看李夫人被她说得怒气冲冲的样子,他就想起自己也曾经被顾澜的言语煽动,还曾经怒气冲冲跑去质问顾锦朝,要她不要插手自己的事,骂她是蛇蝎女子,说她歹毒不堪……

    他还记得自己指着她说:“二姐对你是真心诚意的好,她还经常劝我不要和你冲突,说母亲会不高兴,我为了母亲和二姐多少次都忍下来了。你……你真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歹毒吗……”

    还有锦朝给他缝好的,针脚紧密的护膝。

    如果一个真正良善的人被自己的弟弟骂作歹毒,又被自己的妹妹肆意的陷害侮辱。想要为了弟弟好,却被弟弟骂成是多管闲事……

    如果这个良善的人是他,他简直会比死了还难受!

    顾锦荣越想脸色越难看,嘴唇都有些发抖。他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涩……他甚至想伸手去拉一拉锦朝的衣袖,或者是想和她道歉。但是这些都不够……原来长姐说的真的没错,他就是一个做事冲动不懂得思考的人,他竟然能一直听信顾澜的话,完全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也从没有考虑过锦朝的感受!

    “她……她这样作为。以后还嫁的出去吗!”李夫人也很惊讶,从没见过顾锦朝这样不知羞耻的闺阁女子!

    顾澜无奈道:“嫁不出去也得嫁啊,以后不管是鳏夫还是瘸腿,她也得听从父亲的话不是!”

    顾锦荣深吸了口气。她竟然还这么污蔑长姐。什么鳏夫瘸腿的,他长姐这样好的人,凭什么要任由她这么作践!他实在忍不下去了,侧跨出墙,冷冷地说道:“顾澜,你住嘴!”

    锦朝看着他跨出去就知道不好,拉也没拉住。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这么早出去干什么,谁知道顾澜还会不会吐出什么更精彩的东西出来……

    顾澜听到顾锦荣的声音,吓得背脊一凉。她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看到对面李夫人一脸见到鬼的表情:“你是谁……怎么从那里冒出来!”

    “姐姐,我也在这里呢。”文夫人眼见顾锦荣都出去了,自然就整理了一下平整的衣襟,携着锦朝的手绕过墙,从石径走上花厅来。含笑地道:“顾澜,你见到我怎么也不叫一声,嗯?”

    顾澜额头的冷汗瞬间就出来了。刚才说的那些话……别告诉她都被这三人听去了吧!

    她们怎么会从厢房后面绕出来,谁闲着没事往湘妃竹林里面走!她把目光停留在顾锦朝脸上。

    锦朝也正看着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声音悲凉:“澜姐儿,姐姐一向觉得不曾亏待于你。你、你怎么能说出如此的话来……”

    顾澜脑袋一懵,这是顾锦朝吗?她到底在演什么?

    扫了一下顾锦荣和文夫人的表情,她瞬间明白过来,但是同时心里更是一沉,刚才那些话她说得太狠,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如今之计也只有装可怜了……她忙站起来。睁着一双溢满泪水的眼眸盯着锦朝道:“长姐,你……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您可不要误会,我……我那些话也只是听下人说的!我其实并不是认同的!”

    顾锦荣上前一步,挡在锦朝面前。实在是忍不住有些愤怒地说:“你还敢狡辩,你哪里是听下人说的……你……你,亏我还一直以为你温柔善良,从不会欺负别人!没想到你竟然在背后这么说长姐!她即便有不是,她也是你的姐姐!我问你,你怎么知道去书院之事是她逼我的?明明是我问了父亲同意的!长姐不过是为我好,才让我去七方胡同去读书,你可不要颠倒黑白!”

    顾澜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柔声道:“荣哥儿……连你也不信我吗……咱们可是有十多年的姐弟情分啊!……你怎么能这么冤枉我,这些事我也只是听你所说,你说是长姐不要你留在家里,别的事我也不清楚啊!”

    顾锦荣气得不行:“你实在是过分……虽然是我说的,但是我说是长姐逼我了吗?你是不是原来也这么谣传长姐,你也太狠毒了……”

    锦朝深吸了口气,轻声劝他道:“锦荣,澜姐儿毕竟是你姐姐……”

    顾锦荣哼了一声:“您还把她当妹妹,我可不想把她当姐姐了……她怎么能这么说你……”

    文夫人见这顾锦荣扯了半天都没找到重点,暗骂了他一句没用,站起来冷笑道:“顾澜,我问你,既然事情你都不清楚,那么你又在乱说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就乱说,不是污蔑又是什么!谁又冤枉你了,你又哭什么哭,想卖可怜给谁看啊!”

    顾澜一时挂不住脸,心里已经彻底慌了起来,又想起文夫人说好了帮自己插笄,刚才她根本没想到有人会偷听,话说得十分过分。哪里还有挽回的余地!别说插笄不可能了,文夫人从此恐怕要恨死自己了……

    她可不能得罪文夫人!

    顾澜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二姨母……那……我那些话并不是我的本意,您不要见怪我!”

    文夫人冷哼,“谁是你二姨母!你要叫我文夫人!”又笑得更灿烂了:“不是你的本意?那是谁的,宋姨娘的?也是啊!不是她教你这么说的,你自己能想出这些棍意吗!”

    顾澜艰涩地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夫人也站起身,她有些不太明白这事是怎么了,便劝文夫人道:“大姐,这事多半是误会,您也别激动……”

    “误会?”文夫人冷笑,“宋妙英,我不妨告诉你,我可没有找宋姨娘说要为顾澜插笄,是她们娘俩自个儿找上门来哭可怜的!还让我给顾澜说一门亲事。我也从没向宋妙华说过你和李大人的事。你也不想想,凭我们俩的交情,我会说你的事来和宋妙华亲近吗?你别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顾澜听完已经是浑身发麻,直觉得这简直是场噩梦!

    刚才那些话,真的一字不漏全让这三个给听见了!

    李夫人闻言深思,也觉得不太对。

    她刚才完全被顾澜给激发了愤怒,竟然也没有考虑这事到底是真是假……

    顾锦荣却狠狠瞪了顾澜一眼:“你无中生有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要诬陷别人没做过的事……你、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顾澜明白哭已经没有作用了,她就算再怎么多谋多思,也不过是十五的少女,一时之间完全慌了阵脚,想要伸手去拉顾锦荣……她要是失去了顾锦荣这个优势,她的损失可就大了!

    顾锦荣却狠狠拍落了顾澜的手,看了正在默默流泪的锦朝一眼,离开了花厅。

    文夫人也看到顾锦朝一声不响地伤心。心想这大小姐也不容易,估计性子是个不爱说话的,不知道平日里吃了顾澜多少暗亏!要换了是她,非撕烂顾澜的嘴不可!

    一个女子要是名声被污蔑,哪里还能嫁到好人家去,这一辈子也就毁了,顾澜实在太过分了!

    她拉了锦朝的手道:“你别伤心。”又转向顾澜,笑着道:“澜姐儿,这插笄一事,我实在是身份不够配不上给你插笄。你不如请李夫人帮你,或者是去找个侯夫人,一二品的诰命夫人来,才能配得上您不是?”

    顾澜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府上还有急事呢,这就不参加你的及笄礼,先告辞了。”

    她也不和顾澜说话了,带着自己的两个丫头就走出了花厅。

    “二妹好生想想吧,姐姐实在是痛心。我从不曾亏待过你,为何你要三番四次的陷害与我,挑拨我与锦荣的关系……”锦朝看着顾澜,轻声问她。

    “我刚回顾家的时候,你才八岁余。我们一起玩翻绳,你还非要依着我睡不肯回去。我一心以为你是真的待我好,谁知道你竟然如此作为……”

    顾澜深吸了口气,终于止住了泪水,她也不管李夫人是不是在场了,反正都闹开了,她无所谓了!

    顾澜看着顾锦朝冷笑道:“顾锦朝,你就别装了!人肯定是你带过来的!想让我出丑是吧,想害死我对吧?我告诉你,我顾澜也不是好欺负的!我迟早都会还给你的!别和我说什么往日的情分,我们可没有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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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惧怕(二更求订)

    “你当年欺负我的时候呢,把我当丫头一样使唤的时候呢?你像施舍叫花子一样,把你不喜欢的珠钗赏给我的时候呢!就因为你是嫡女,什么好东西都是你的,大家都要忍着你让着你宠着你,凭什么如此!”

    顾澜冷冷地盯着锦朝,“论出生,你母亲是纪家的嫡小姐,我母亲还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小姐呢。就因为你母亲是正室,我就成了庶出。论才情品德,你样样不如我,还一心痴恋一个有亲事的男子,恬不知耻地非要贴上去,你简直把顾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说的那些又有错吗?留香因你而疯,父亲因你而纳妾,我母亲因为这个罗姨娘,人都沉寂了几分。这些事难不成我冤枉你了?你说我挑拨你和顾锦荣,我告诉你,即便我真的挑拨了你们,他今天恼了我,我们之间也有十多年的情分在,他还是不会忍心恨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

    锦朝静静地看着顾澜,前世,一直到死她其实都没明白,为什么顾澜会恨自己。为什么她害了自己就算了,还要还顾锦荣最后落魄潦倒,被赶出顾家。现在她却看明白了。

    顾澜是不甘心啊。

    锦朝淡淡地道:“你怕我害你,不给我害你的机会就是了。你夜路走多了总有撞鬼的时候,怪不得我。至于我做那些事,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为什么要做……你还想去讨好顾锦荣,讨好他就是,即便他真的不会恨你,你们以后还会亲密无间吗?”

    “二妹担心我的事,还不如想想明日自己的及笄礼要怎么办,不如请李夫人代替文夫人为你插笄?只是赞者,恕长姐不能胜任了,你心比天高,我这种人怎么配做你的赞者呢……”锦朝微微一笑。道,“长姐先走了,二妹可要好生与李夫人商议。”

    李夫人站在旁边听这两姐妹一言一语,已经把这出戏领悟通透了。她本以为顾澜是个克己守礼的小姐。谁知道她竟然这么爱搬弄口舌是非,掐尖好胜的。还想离间她和文夫人?她要是还想帮顾澜插笄,就是自己脑子不正常了。

    顾澜知道李夫人是不会帮她插笄的。见李夫人话都没说一句转身就走,她也没有出言挽留。

    顾澜深吸一口气,刚才把自己的愤怒发泄过后,惧怕便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事情闹得这么大。文夫人被气走了,顾锦朝说不做自己的赞者了,肯定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遍顾家,父亲立刻就会知道了……父亲一向是非常喜欢自己的,应该舍不得指责她吧?

    那明天的及笄礼该怎么办?

    顾澜忐忑不安。带着守在厢房入口的紫菱往宋姨娘那儿去。

    ……

    宋姨娘砸了个青白釉的彩绘茶杯!

    “这事肯定是顾锦朝设计的!”她气得咬牙切齿,“她真是会闹腾,还偏偏在你要举行及笄礼的时候闹!明天要是没有合适的人给你插笄,那你就会沦为笑柄了!”

    顾澜拉着宋姨娘的手,有些急迫:“那我们该怎么办?”

    巧薇在旁边低语道:“这事情又发生得如此之巧。必定不寻常,奴婢看咱们院中肯定有人告密……”

    宋姨娘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先把厢房那边稳下来,派人看着,不能让两位夫人离开。厢房那边的丫头、婆子统统给我叫过来嘱咐一遍,厢房发生的事情一定不可外传!谁要是敢乱说,就给我打出府去!别的不说。先把局势稳住了,我再亲自去和文夫人说。”

    巧薇应诺,带着几个婆子去处理。

    顾澜想了想,却脸色大变:“母亲,刚才文夫人扬言要走,我没有拦她。此刻说不定已经出了大门了!”

    宋姨娘心里一惊,斥责顾澜:“真是个愚笨的!你刚才来就该和我说,我好派人去拦下她!”

    顾澜有些不理解:“母亲,文夫人留下来也不可能为我们所用了,为什么不要她离开?”

    宋姨娘冷笑道:“她在这里吃了这么大的亏。被我们当成傻子耍,心里肯定会记恨的!她回去把这事往王公大臣内眷的圈子里一传,你的名声就完了!到时候你和顾锦朝一样名声败裂,穆家的婚事你父亲说不定就会答应下来,才有得你后悔的!”

    顾澜抬头盯着宋姨娘,她也不知道这事会这么严重。

    半刻钟的功夫,巧薇回来禀报:“姨娘,文夫人已经出顾家门了,现在恐怕追也追不上了!”

    宋姨娘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

    她细想很久才拿定主意,让巧薇服侍她换身衣裳去见顾德昭。

    “这事肯定是瞒不住的……我先去和老爷说一声,让他去请顾家二夫人来给你插笄。碍于你父亲的情面,二夫人不会不同意的。至于赞者……你和顾怜要好,立刻就去西跨院找她商议。”

    顾澜应诺,想了想又问道:“那文夫人怎么办?李夫人倒是还没离开,要去找她谈谈吗?”

    宋姨娘摇头道:“宋妙英倒是不用担心,她恪守礼节,不会把这些事乱说的。至于文夫人……”她深吸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见招拆招,等她使出来再说了。”

    不说宋姨娘那里忙做一团,锦朝回去后便闭门谢客,安心地在屋子里绣一幅博古图的屏风。

    几个小丫头围着问厢房发生的事,笑作一团。

    “平日里总是陷害我们小姐,如今也得到报应了……”雨竹笑着道,又无不骄傲,“还是我得的消息!”

    “是是,大小姐不是赏了你许多糖吗?你枕头底下还藏得了吗!”雨桐打趣她。

    青蒲看着她们高兴的模样,也嘴角微翘,她走到锦朝身边轻声道:“外面估计已经乱了,您就真的不管了,夫人那边呢?要不要去支应一声?”

    锦朝淡笑道:“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自然要躲几天以显示我对顾澜情谊深厚。你不用担心外面会乱,有宋姨娘在,顾澜摆下多烂的摊子她都能收拾回来。母亲那里就更不用担心了,她掌管内院十多年。阖府眼线肯定不少,不用我们去说……”

    “倒是父亲那里,有得宋姨娘头疼了。等顾澜的及笄礼过了,父亲肯定会让她过来给我道歉的。这段时间内。我把这幅博古图的屏风绣好就足够了……”锦朝说完,示意青蒲把棕色的丝线递给她换线。

    外面虽然不是真的乱了,却也平静不了。

    宋姨娘从顾德昭那里出来的时候,除了神情萎靡,还眼眶红肿。

    她没和顾德昭说当时发生的确切事情,只是告诉他两位夫人不肯帮澜姐儿插笄,顾锦朝又生气于澜姐儿,恐怕不愿意帮他做赞者,让他帮忙游说二夫人一番。

    顾德昭当时脸上就阴云密布,他本来就不想与祖家来往。何况这还要求人家做事!他冷冷地盯着宋姨娘半天,直到她哭诉说:您不为我考虑,也得为澜姐儿的及笄礼着想啊!顾德昭才沉默应了这件事。

    听了顾德昭的请求,二夫人虽然惊讶,但是出于礼节。她还是答应下来。

    顾德昭回去后就立刻找了厢房的婆子来问话,得知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他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提起书案上一个青瓷的笔洗砸在地上,笔洗顿时碎了一地!

    他又让水莹去找顾澜过来回话。

    顾澜走进顾德昭的书房,就感觉到父亲比自己想的要愤怒的多。他冷冷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顾澜捏紧了衣角,宋姨娘早嘱咐过她。父亲好面子,明天就是她的及笄礼,父亲不会闹出大动静的。但是斥责她一顿就难免了,回答也不用太隐瞒,父亲虽然不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大抵肯定是清楚的!

    “给我跪下!”顾德昭指着她喝道。

    顾澜心里一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看着顾德昭苦苦哀求:“父亲,您听我说……”

    “闭嘴!你想说什么!说你是怎么把你文夫人气走的!说你想离间人家的关系!还是说你向别人污蔑锦朝的事!”顾锦朝气得连声骂她,“你不用说,你后天就挨个给我去道歉!”

    “枉我还劝说你长姐。让她对你好一些,做你的赞者,为你准备及笄礼,你就是这么对她的吗?文夫人还是李夫人,她们是你什么人,顾锦朝再怎么样也是你姐姐,你怎么在外人面前诋毁你的亲姐姐!”

    顾德昭看着顾澜,目光里除了愤怒,还有失望。

    他一直以为自己养下膝下长大的次女,虽然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但至少是温和恭从,待人亲善的。她竟然敢做出这等事情!简直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难怪锦朝总是不和顾澜亲近,他总还以为是顾锦朝不喜欢顾澜,还以为是顾锦朝欺压顾澜!

    他温柔善良的好女儿,到底是怎样一个嘴脸?

    顾澜忙拉住他的衣襟,哭诉道:“父亲,我并非是想污蔑长姐,我待长姐一向都好的!我说长姐的那些事,也只是听仆人说的……是我不懂事,不能明辨是非,才把这些事说给李夫人听了……但是、但是我是您女儿啊,您要是不原谅我,长姐更不会原谅我了……”

    顾德昭闭上眼,顾澜从来没有这样哭着哀求他过。

    但是想想一直沉默不言、闷声受气的顾锦朝,他又觉得自己似乎狠得下心来。

    “明日过了及笄礼,你就给我在家里练字,写《女训》、《女诫》,别的事都不准做!还有,去给你长姐赔礼道歉!以后要是再发生这些事,就别认我这个父亲!”

    顾德昭说完后离开了书房,顾澜瘫软在地上,许久才慢慢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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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及笄

    泼墨的夜色,一点月光都没有。不一会儿又刮起风,小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徐妈妈关上了槅扇,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她走到床榻,帮着纪氏掖好被角,温声说道:“您看大小姐这一箭双雕使得极好。我们大小姐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谁知道一出手便闹出这么大动静……是个沉得住气的。恐怕宋姨娘有得头疼了!澜姐儿犯了七出之罪口舌,她是教导澜姐儿长大的人,澜姐儿的德行不好,她难辞其咎。老爷以后恐怕要疏远她了……”

    纪氏嘴角扬起淡笑:“朝姐儿很好,我如今也不需要忧心太多了……等我去了,她也能照顾好自己。”又捂着嘴咳了几声,痰声很重,呼吸也带着似乎喘不过气的沉重。

    徐妈妈忙给纪氏顺气,眼眶湿润:“可别说不吉利的话!您一定能好的。”

    槅扇却被推开了,雨声更加清晰了。隔着幔传来墨玉的声音:“夫人,老爷过来了。”

    徐妈妈低声和纪氏说:“都这么晚了,您要见老爷吗?”

    纪氏摇摇头,道:“……说我已经睡下了。”又嘱咐徐妈妈,“吹灯吧。”

    徐妈妈走到高几旁边,拿下灯罩吹灭了灯,屋子里顿时暗下来。

    不管顾德昭是来为顾澜向锦朝道歉的,还是他自己想来道歉的,还是他只是顾念她,想过来看看的。她都不想见他,不是不喜欢了,只是不在意了。

    她病了这么久,顾德昭踏进她的内室只有两次,两次都是她病发的时候。

    墨玉退出内室,走到庑廊下行了礼道:“老爷,夫人已经睡下了。您若是有急事的话,需要奴婢把夫人叫醒吗?”

    顾德昭站在庑廊下,旁边的小厮收了油纸伞等着。庑廊外的雨丝被风斜斜地吹到他身上。有些冰凉。

    他好久都没说话,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内室,槅扇上清晰的鱼藻雕花。

    “那就算了吧。等她醒了,跟她说一声我来过就是了。”

    顾德昭叹息了一声。挥手带着小厮离开。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轰隆一声响,雨下得更大了,瓢泼一样。

    快要入夏了。

    青蒲把窗扇推开,一股雨后湿润的空气吹进来,窗外的葡萄藤蔓已经爬满了架子,覆上了叶子。天刚亮没多久,昨夜风吹雨打的,院子里残叶枯枝落了一地,新来的两个十岁的丫头正在扫地。

    锦朝刚刚起来。头发只用篦子梳了,没有绾起来,青丝披在身后。她穿着一件淡紫色茄花纹褙子,这是根本不打算见客的装束。

    青蒲过来回话:“天还未亮的时候,就有好几个管事嬷嬷过来请您了。徐妈妈都亲自来了一趟。我按照您的吩咐,说您病了不能参加二小姐的及笄礼了,她们听后就都回去了,也没有勉强。”

    采芙带着两个丫头进来,把几碟茶点放在小几上。

    锦朝喝了口茶,想了想道:“及笄礼过后,我们姐妹不和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了……你代我去参加及笄礼。看一看是谁代替文夫人做的正宾。”

    如果她没有估计错的话,宋姨娘应该会去求父亲,让二夫人给顾澜插笄。赞者和司者随便选两个适龄的小姐就行了,倒是不必费心思。

    青蒲便带着采芙去了翠渲院。

    锦朝让白芸把她未完成的博古图大绷拿上来,继续绣一尊双耳四方的蓝釉花瓶。

    ……

    顾澜卯时就起来了,她心里沉重没休息好。眼里都有了血丝。

    宋姨娘过了一刻钟就来了,亲自替她梳头敷粉。她看着自己女儿清秀柔和如莲花的面容,轻声告诉她:“别的都不要想,你心里只要知道今天是你的及笄礼就好。输人不输阵,你心里先认输了。往后可还怎么好。”

    顾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还是有些忧虑:“可是,母亲,我以后怎么还在父亲和锦荣面前自如……我,我都已经犯了七出之罪……”她一向在众人面前都是温柔可嘉的。

    宋姨娘淡淡道:“这点,你就不如顾锦朝。既然这些事都是无法挽回的,你就只能当成一切都没发生了。你原来在你父亲面前是孝女,在你弟弟面前是慈姐,你继续这么做便是……顾锦朝也不是没犯过错,她原先做的那些事比你过分百倍千倍,你看她可否羞怯过?”

    顾澜静静地想了好久,才轻轻地点了头。

    这时候,杜姨娘和郭姨娘也来了。

    这两人一向在顾家都是明哲保身的,毕竟身份低微,又只是生了女儿,在府中的地位不高。昨日厢房的事两人都有所耳闻,却根本不敢怠慢宋姨娘和顾澜,一早的便上门来帮忙。

    收拾好后,一行人往厅堂去。顾德昭、顾家祖家的二夫人已经在厅堂等候,纪氏因身体不便出席,观礼席上还有顾家五夫人,几位观礼的太太。

    到了吉时,顾德昭起身开礼,顾澜才走进来跪在席上,赞者为她梳头,穿四品诰命夫人服制的二夫人拿起漆盘上一支檀木木簪、一支嵌红宝石的蝶恋花金簪,在司者的协助下,挽起顾澜的发髻,替她插上发簪,三加三拜。礼成完结,顾澜往观礼席上一看,却没有见到顾锦荣的身影。

    纪氏病重,宋姨娘便代她招待观礼席。

    顾澜细想片刻,带着紫菱去顾锦荣暂住的厢房,他正在旁边的书房里练字。

    顾澜挑开竹帘进到书房,见锦荣默不作声地写字,便让清安退到一边,她亲自替顾锦荣磨起墨来。

    顾锦荣一直漠视她,直到看到她动自己的砚台,心中的厌烦突然起来,手中的毛笔啪的一声扔在书案上,写了一半的字便浸透了墨迹。“你来干什么!快给我出去!”

    “你没有去及笄礼,姐姐只是来看看你。”顾澜轻轻一笑。

    顾锦荣十分恼怒地盯着她:“我没有去,就是因为我不想见到你!你为什么非要来讨人嫌!”

    顾锦荣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顾澜脸色一白,但是想到自己不能和顾锦荣闹僵,她又很快露出充满歉意的笑容:“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既然你不想见到我,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很快又小声的抽泣起来,声音十分压抑。

    等抬起头时。顾澜又是满脸的笑容,只是笑得十分勉强,声音都带着哽咽:“姐姐只是来道歉的……也不奢求你能原谅,只是我们十多年的情分,即便你不想认我,我也是要认你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姐姐也是会犯错的,我……我……”眼泪已经是止不住的掉,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锦荣一时被她吓住,心里不自觉便软了几分:“你哭什么。我让你委屈了?”

    “我不是委屈,我只是悔恨!恨自己不能明辨是非,妄传长姐的事以致损坏她的名声……但是,荣哥儿,你仔细想一想。姐姐和你从小相伴到大的,姐姐是那样的人吗?”顾澜声音悲哀,“姐姐不也是为了自己能活得好些,才不得不听从别人的安排,争取一些事情……”

    “……我不是嫡女,没有长姐的尊荣,也不会有人什么都做好了放在我面前。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她的这番话。明里暗里指着是有人指使她做这些事的。

    顾锦荣皱眉看着她:“你要是不想做,还有谁会逼你不成?”

    顾澜又深吸一口气,道:“父亲昨日斥骂我一顿,长姐也不想再做我的赞者,文夫人已经离开了。我过得也艰难……却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毕竟也是姨娘将我养大。别人我都不在意。但是我们十多年的姐弟情谊,我却不得不在意,才非要过来解释给你听……”

    顾锦荣想了很久才明白过来,惊愕地睁大眼睛。

    难不成……顾澜是在说,指示她做这些的是宋姨娘?

    要是宋姨娘指示了她。她又怎么好和父亲解释,以顾澜良善的性格,是不可能把自己的生母牵涉进来的!而宋姨娘要做这些,那更是情有可原的。锦朝名声坏了,受益的除了顾澜,还有她宋姨娘!

    他本来心里也觉得奇怪,奇怪顾澜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是宋姨娘指示的,那就说得过去了!

    顾锦荣低声问顾澜:“你说的是真的?是……是宋姨娘指使你做这些的?”

    顾澜咬住嘴唇不再说话,只是轻微的抽噎,那就是默认了。

    顾锦荣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如此!

    “她竟然指使你做这些事,枉她还是你的生母!”顾锦荣有些愤怒,过了会儿又对顾澜说,“二姐,她下次要是让你做这些,你便和母亲或者长姐说,总不能让你委屈了。不过长姐那边……你、你最好也去道个歉。就算不能说明白了,也让长姐知道你毕竟不是存心的。长姐性格和善,不会怪你的!”

    顾澜连声应下来:“我心里也是十分愧疚的!”

    经过这些事,顾锦荣显然更加信任顾锦朝了,顾澜心中暗想。

    把顾锦荣的愤怒转移到母亲身上,他虽然还是责怪自己,但同时也会同情自己。而母亲与顾锦荣没有直接利害关系,顾锦荣的信任于她并不重要。

    以后只要在顾锦荣面前和母亲疏远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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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传言

    却说文夫人这边回府之后,便立刻约了经常与自己为伴的几位夫人过来吃茶闲话。茶喝了几个时辰,聊得兴起,又叫人去德音班请了唱戏的过来听戏。

    席间,丈夫为翰林院侍读的宋二夫人问道:“……前不久你说要去顾郎中家帮他们二小姐插笄,听说他们二小姐的生母虽然是姨娘,却是个贵妾,也不知道筵席摆得如何?都有哪些世勋贵族去了?”

    顾家一分为二,大家一般都以官职区分。

    顾家祖家与长兴候是姻亲,长兴候世子爷的外公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兼任礼部尚书,总领翰林所有官员,宋二夫人对这事比旁人关心。

    文夫人说到这里便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连及笄礼都没参加就回来了,哪里看了这些!”

    几位夫人难免都好奇起来,恰逢席间有个曹三夫人,她长姐便是少詹事穆大人的夫人,也就是穆大公子的嫡母,她早听自己长姐说了穆大人想为庶长子求娶顾二小姐之事,一时好奇问道:“……怎么,难不成是顾家多有怠慢你?”

    文夫人冷笑道:“……你们却不知,这世上还真有这样两面三刀的人!”

    便如数将自己在顾家的见闻,添油加醋讲给众人听了。末了又道:“……咱平日里听顾家的传闻,都说顾家大小姐骄纵跋扈。我看啊,要是没有这么个心机深沉、爱嚼舌根算计别人的庶妹,顾家大小姐的名声也不至于这样差!我亲眼所见顾家大小姐,那可是进退有度、知书达理的,不过是吃了闷性子的亏……”

    曹三夫人难免惊讶,想了想又道:“这可真是巧了!我长姐跟我说,穆大人正准备为穆大公子求娶顾二小姐,顾家本来还不怎么愿意。要是顾二小姐真是如此心肠歹毒、爱搬弄是非,那顾郎中哪里来的底气拒绝穆大人……”

    竟然是那个愚笨痴傻的穆大公子想求娶顾二小姐!众夫人都十分惊讶。文夫人片刻之后立刻反应过来,本来还以为要废自己一番力把话传出去。如今有了这层关系,曹三夫人肯定会帮忙的!

    “顾二小姐一向都说是温恭良善的,我看顾大人是不想结这门亲,想因顾二小姐的名声为她找个更好的婆家……不知道穆夫人是否属意顾二小姐做自己的媳妇子?”

    曹三夫人摆摆手道:“穆知翟的生母死得早。他是奶娘带大的。我长姐倒是想早点把事情解决,找个合适点的女子嫁给他就算了,毕竟他都十八了,身边伺候的不是小厮就是婆子,连通房都没有!穆大人也为这事催她许久了……偏偏整个燕京,又有谁想把女儿嫁给穆知翟呢!”

    文夫人点点头道:“也怪难为穆夫人的……要是这顾二小姐名声再差点,别的人都不敢上门求娶了,说不定穆大公子还有几分可能!”

    曹三夫人听了这句话,眉心微微一动。

    听完戏之后,几位夫人就散了。

    文夫人打了个哈欠。又懒懒地端起茶水对旁边的丫头道:“去,找几个婆子,把顾二小姐德行不好的事传出去,我们得助曹三夫人和穆夫人一臂之力……”想想又加了句,“记得。还要说顾大小姐是被顾澜陷害,才落得名声不好的……”

    丫头应诺,又觉得奇怪:“夫人,我总觉得这事不太对,您和顾大小姐无意听到顾二小姐说的话,也太巧了些,顾大小姐请您去喝茶。又引您去厢房后面的竹林,这事……”

    文夫人笑起来:“我当然知道!顾大小姐好心机!”她又挑了眉道,“不过她虽然利用我,却也没有陷害欺瞒我,我最恨被别人当成傻子耍!非要给顾澜一个教训不可,既然要给她教训。那么我们再帮顾大小姐一些,不就更好了……何况我看顾大小姐也不容易,母亲病成那样,外家也不能帮衬,一个胞弟偏偏还小。又是不经事的样子,她要是再不耍点心机,定被宋妙华和顾澜啃得骨头都不剩……”

    丫头点头道明白了,文夫人站起身,打算去看自己长子的功课。

    ……

    两天后,及笄礼的客人才完全离开。顾锦荣也早收拾了箱奁回了七方胡同。

    倒是锦朝称病,几个姨娘、两个妹妹都来看了她。见她精气十足地绣着博古图,却都是笑笑,罗姨娘还每天带了自己做的茶点过来。

    佟妈妈挑帘进来,站在锦朝旁边看着她一针一线不紧不慢地绣着,天渐渐热了起来,她只穿了一件素缎短衣,手腕上戴着一对翠绿的玉镯,衬得皓腕如霜。窗扇半敞着,凉风吹进来,通体凉爽。

    等到锦朝收了针,佟妈妈才轻声道:“大小姐,奴婢听说,外面传了些咱们二小姐的传闻。”

    锦朝抬起头,淡淡问道:“都说什么了?”

    佟妈妈回道:“是从槐花胡同传来的消息,奴婢仔细打探过,也说不清到底是从文家还是曹家最先传出来的,说咱们二小姐在背后挑拨是非刚好被人发现,落了个七出之罪。还提到小姐,说原先咱们二小姐常在背后污蔑您,诋毁您,您不过是生性沉默,才吃了嘴皮子的亏,外界对您的种种传闻,十之*都是被人污蔑的。说的人编得十分有趣,好像亲身见了似的,现在恐怕槐花胡同一带的内眷圈子都传开了……”

    槐花胡同文家,就是文夫人家。肯定是文夫人回去之后,吃不下在顾家的这个暗亏,才把这消息传出来想败坏顾澜名声的。不过一点闺阁小事也能传得如此之快,锦朝觉得有些异常。

    而且这些传言竟然在帮她正名,实在是有些奇怪,难不成文夫人同情可怜她,才顺便也帮帮她?既是帮了她,也是间接的打压顾澜。

    锦朝笑着摇摇头:“外界于我的那些传闻,可是十之*都是真的。顾澜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这次她们可真冤枉人家了。”

    佟妈妈也笑笑:“咱们小姐多通透的人,往日的事都是往日的了,又何必再多加在意。却不知这传言要如何处理,咱们是推波助澜,还是为二小姐正名呢?毕竟说起来夫人也是二小姐的母亲。”

    锦朝细想片刻,又问道:“你为何说可能是曹家传出的?”

    佟妈妈继续回道:“奴婢听闻这件事后,便去找了罗掌柜来打听消息,他手下有个叫曹子衡的账房先生,是曹家的远房亲戚,早年考了十多次乡试都没过,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才谋了账房的差事。他告诉奴婢,曹家三夫人和穆夫人是嫡亲的姐妹。又找了自己在曹家做事的侄儿一问,才知道这事是曹三夫人让传出去的……”

    曹家和顾家一向没什么交往,有仇就更说不上了,帮着文夫人传这些东西,肯定是有原因的。

    曹三夫人和穆夫人是嫡亲姐妹……也就是说,这消息传出可能和穆夫人有关!父亲不同意和穆家的亲事,是因为看不上穆大公子,但要是顾澜的名声也坏了,这亲事可就不好说了!

    穆大公子到了十八都未娶,穆家肯定是着急上火的。

    这事穆家估计有份!他们想让父亲迫于流言,答应这门亲事!

    锦朝大笑,倒是招来佟妈妈和青蒲疑惑的目光,小姐可很少笑得这么开怀……

    她摆摆手道:“这个穆家真是着急了!恨不得能娶一个就抬回去,顾澜摊上这么个婆家,也真是好玩了。”倒是不用她想办法促成这门亲事了!

    顾澜要是嫁给穆大公子,也是一桩美事。至少穆大公子性情不错,又沉得住气,以后前途是不可限量的。而且她也免了顾澜不时在背后耍阴招,宋姨娘也能安分些,这下子母亲就能静心养病了。

    算算日子也有一个月了,从贵州到燕京,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要是再加上山路难行,萧先生最快一个半月就能来,慢的话两三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母亲的病总算是有希望了。

    锦朝最后吩咐佟妈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传言不是我们传出去的,就不要管它了。”

    佟妈妈行了礼退下。

    宋姨娘却是三天后才得知这个消息,听巧薇说这事已经泛滥到无法抑制的时候,她闭上眼睛顺气。让巧薇去找顾澜过来。

    巧薇小声道:“姨娘,小姐正让老爷拘在书房里练字呢。”

    宋姨娘冷冷道:“就说她去看望自己‘病重得不能走动’的姐姐了!我不信还有人敢拦她。”

    她的手捏得很紧,都是因为顾锦朝!都是因为她!要不是她,澜姐儿的名声怎么会败坏,现在可好了。澜姐儿未定亲就行了及笄礼,本就是催嫁的时候,这事一传出去,还有哪个正经人家敢上门来提亲。

    流言穿得如此快,简直有些诡异,要是说顾锦朝没在后面推波助澜,打死她都不信!

    顾锦朝,这是你不仁……那就不要她不义!

第五十五章:辩驳

    顾澜被巧薇带出书房,路上巧薇便小声将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顾澜这些日子都是静心练字的,原本的浮躁已经去了不少,她听完巧薇的话之后想了很久,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

    巧薇小声道:“您也不用急,姨娘总是会想出办法的……”

    顾澜摇头,很平静地道:“我不急,既然都已经这样糟糕了,我急也没有用了。”只是,她不能再这么一直依赖母亲了,母亲能一时帮她做事,难不成还能一世帮她,她要学着自己解决。

    到了临烟榭,顾澜进了内室,紫菱和巧薇便被留在外面。

    内室里宋姨娘正半躺在临窗大炕上,旁的高几点着灯,宋姨娘随手取下头上的鎏金簪挑灯。

    火光跳动了一下,突然弱了下去,随即渐渐的亮起来。

    顾澜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灯火。突然道:“母亲,您还用这只鎏金簪子……我记得小时候您就戴着她了。我还一直觉得奇怪呢,您虽然不是正房,但也是贵妾,怎么常用这样一支银鎏金的簪子……”

    宋姨娘凝视着手里样式简单的梅花鎏金簪,叹了口气:“这是故人留下的东西,我常佩戴着它,也是想着要时时提醒自己,人要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能一时糊涂,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

    被人害死……

    顾澜看着这只鎏金簪的目光不由得谨慎了。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问:“不知是母亲哪位故人的……”

    “是你云姨娘的。”宋姨娘嘴角一弯笑起来,“她待人最是温和了,我总是想着她……她难产那日,哀嚎得十分凄惨,大家都围在厢房里,我就悄悄到内室拿了她一根不起眼的簪子。”

    “后来你父亲无数次看到这根簪子,但是他却一点没有认出来这根簪子是云姨娘的。我当时便想,你父亲表面看起来如何喜欢云姨娘,其实也不过如此啊……”

    顾澜的声音更低了:“您是说……云姨娘是被人害死的?”

    宋姨娘嗤笑了一声,手指细细地抚摸着簪身:“那丫头再怎么粗心,也不至于会把汤药弄错。”

    “你知道顾锦朝最弱的地方在哪里吗?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不在意顾锦荣,她甚至不在意你父亲是否疼爱她。她最在意的便是纪氏……”

    宋姨娘的眸光变得十分冰冷:“我原先虽然有略施小计污蔑过她,却从来没有害过她!她的恶名是怎么来的,她自己比谁都清楚,现在倒想全部赖在你身上!要不是她引了文夫人去厢房,要不是她暗中助流言传播,还非要把原先的事都加给你,你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顾澜望着宋妙华的神情许久,突然觉得心中莫名悲凉。她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母亲,我不想嫁给穆知翟……”

    “他那么痴傻,又长得肥圆……我不喜欢他……”顾澜说着说着突然哭起来,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在许多人面前哭,但那些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现在她是真的觉得害怕。

    宋姨娘轻轻地拍打她的背,顾澜哭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拉着母亲的手道:“我不要嫁给穆知翟,我一定要想办法阻止……母亲,我们要让纪氏早点死,她死了,我就不用嫁了!”

    她被泪水洗干净的眼眸,显得格外清亮。

    宋姨娘看着自己的女儿哭得如此伤心,真觉得心也被撕裂了。当年她一心喜欢顾德昭,不顾他有了正妻,嫁给他做了妾室。澜姐儿因为出身不如顾锦朝,从小没少受委屈。

    现在还要因此嫁给穆知翟!她怎么可能忍心!

    宋姨娘摸着顾澜的头发,轻轻地道:“母亲知道。”

    两人细细聊了许久,顾澜才擦干了眼泪向母亲告辞,她还要回去继续抄书。

    内室的门扇打开,顾澜才走出来。低垂着头的紫菱连忙跟上顾澜,脚步有些慌张。巧薇看着紫菱消失在门外,才跨进内室。

    她替宋姨娘解下头上的珠钗,轻柔地道:“姨娘,我们这扇新的榆木门扇虽然花纹精美,倒不如原来的水曲柳隔声。里头的人说话,外面能听得隐隐约约……”

    宋妙华取下珊瑚耳坠儿,说道:“现在也该把内鬼揪出来了……”

    上次她和顾澜在内室商议李夫人的事情,外面是有一个新来的小丫头的,她记得自己当时心情不好还斥责了她几句……宋妙华眼睛微眯:“那个叫绣渠的丫头,是从哪儿来的?”

    巧薇答道:“是随侍处选上来的,听说这丫头在随侍处的时候,和顾锦朝的小丫头雨竹交好,奴婢私下来打听过,当日有婆子看到她和雨竹一起往清桐院去了。”

    宋妙华笑了笑,轻轻地道:“私下打死,扔到乱坟岗去。对外说是放回家探亲,就再没回来了。”

    巧薇点头应诺,又想起刚才紫菱慌张的脚步,问宋妙华:“那个紫菱愚笨不堪,不会审时度势,实在不配伺候小姐……何况她今日在外面,还听到您与小姐说的话,要是也像绣渠似的可怎么办……”

    宋姨娘叹了口气:“她虽然愚笨,但对澜姐儿也是忠诚,我才留了她这么久。眼见是个不会处事的,当日她就守在厢房外面,竟然也不知道来告诉我一声……罢了,她今年也十六了,随便找个人配了吧。”

    巧薇笑着应诺。

    紫菱也是有些忐忑,她刚才在门外听到的话,实在不是她该听的。平日帮着小姐对付顾锦朝就够了,今日小姐竟然还说什么要夫人早点死之类的话,小姐也不知道会不会怪她……

    她心里有些担忧,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顾澜走的根本不是回翠渲院的路,而是往清桐院去。

    紫菱连忙问道:“小姐,咱们不是要回去抄书吗?”

    顾澜平静地道:“既然我是打着看长姐的旗号出来的,不去看看她岂不是可惜了。”

    天色虽然已经黑了,但是锦朝才从母亲那里回来。她今天在母亲那儿赖了一整天。因为今天是四月十八,母亲前世死的日子,她总要亲自看着母亲好好的,才放心的下。

    纪氏几次都赶她回去,锦朝可是对外称重病的,这样一直赖在她这儿像什么话。

    锦朝却笑着不依她,一直到傍晚看着纪氏歇息下了,她才带着青蒲回来。刚坐下没多久,白芸就过来通传,说顾澜来看她了。

    锦朝略一思索,随即笑笑:“她这是来找我算账的吧……让她进来吧。”

    顾澜走进来,屈身行了礼道:“长姐病了这么久,我很是担心,今天特地来看看。”锦朝打量她,顾澜穿着一件湖水蓝莲瓣纹褙子,素净的挑线裙子。头发绾了小髻,只戴了一支镂雕的羊脂玉簪。

    她抬起头,表情十分平静,目光却很冷冽。

    锦朝颔首道:“你有这份心就好。”让青蒲给她端锦杌来。

    顾澜轻柔地说:“二妹在自己书房抄书,见书中一句话说,忍辱含垢,常若畏惧。二妹觉得说得很好,长姐对我的恩情深重,我可是要牢牢记住的。可是长姐您也要记得,今日的我是如何受你侮辱,往后您就会懂得二妹今天的感受了……”

    锦朝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笑道:“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我记得这句话的原句是: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姐姐虽然不如二妹学了《女诫》,但是这句话还是记得的。”

    她看着顾澜平静的面容,突然觉得十分可笑,“你想说你是忍辱含垢?二妹你还不懂吗?这不是我对你的侮辱,这只是你的报应。”锦朝的声音很轻,“你要是真的做到了有善莫名,有恶莫辞,我又怎么能设计你呢。我只是报复了你一次,你原来无数次陷害我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有忍辱含垢了?”

    顾澜冷冷地看着锦朝,低语道:“我原先是害你,那是你自己笨!怪不得我!”

    锦朝冷笑:“这倒是可笑了,难不成只准你害我,在背后污蔑我的名声,就容不得我反击一下了?二妹,这天下断没有这么不公的道理!”

    顾澜深吸了口气,“我原先害你,却没有推你入火口!只是离间你和顾锦荣而已,你名声败坏,我虽然有责任,却不能全怨我!你却让文夫人到处传我搬弄是非,让我名声扫地!我以后就不得不嫁给穆知翟了,你这是想毁了我!”

    锦朝不知道顾澜心里竟然这么想的,她叹了口气:“我从没让文夫人传这些东西,况且文夫人说的也是真的,你自己要是没做这些事情,谁又能编出这些流言传出去呢?”

    她想了想,觉得顾澜虽然多次害她,却也不至于真的危及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锦朝便想劝她最后一句:“……人不可貌相,往往那花团锦簇的,未必是好人。穆家大公子虽然长相一般,却是个良配,你可以好生想想。”

    顾澜狠狠地看着她,最后又笑起来:“我是不会嫁给他的,长姐,你日后多加小心了,二妹我恐怕不会是不会罢休的。”她屈身行礼,带着紫菱离去。

    锦朝不再管她,吩咐青蒲去打一盆水来。

    顾澜似乎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错,好像什么都是她的不对一样。

    她这个骄傲的性子,以后会害死她的。

第五十六章:绣渠

    四月将尽的时候,门楣外的西府海棠已经要开过了,粉红的花蕾渐变成淡粉的花云,石阶上落了一地的花瓣。{}倒是荷花刚开不久,湖中遍是白色和粉色的菡萏。

    从清桐院的花厅看出去,就能够看到正在凋零的西府海棠,花如积雪。

    花厅中拉了一道稀疏的竹帘,新请来的先生正在教授锦朝琴艺。

    前几日父亲从自己同僚,户部员外郎刘秉湖那里得了一把百年老杉木朱砂琴。他对琴艺研究不多,想了想就让小厮给锦朝送来了,又重新请了一位名家教她琴艺。父亲这几日有什么好东西就爱往她这里送,锦朝心中明白是父亲觉得愧疚,也什么都不说,尽数收下。

    原先教授锦朝琴艺的是一位号子虚的老先生,在锦朝未及笄的时候就回乡养老了。父亲新给她请的是一位才三十的先生,虞山派的传人之一,号望溪。

    这位望溪先生琴艺也十分不错,只是男女之妨十分讲究,教授锦朝琴艺时,非要下人拉一道帘子在中间,即便锦朝弹错了,也从不过来指正锦朝的指法。

    锦朝学琴是回顾家后,十岁的年纪,学了三年。孩子还小的时候可学不了琴,手劲儿不够大,按弦不紧出不来声,按弦紧了手指会被磨疼。只有等到按弦的地方磨出茧,那才不会疼。锦朝已经一年多没有学琴,手上的茧早就没了,第一次在望溪先生面前弹,弹久了手指就磨得生疼,也弹得磕磕巴巴。

    这位望溪先生听了便十分不满,轻声嘟囔着:“不是说在子虚先生那儿学过吗……”

    锦朝听了微抿了抿嘴。子虚先生名誉燕京,程望溪是觉得她丢了老先生的脸。

    今日教琴,望溪先生弹了一遍《普庵咒》,再听锦朝弹一遍就忍不住说她:“我昨日已经弹过一遍,你怎么还是如此生疏?你是望溪先生教过的,怎么弹得这般差……”

    锦朝听得出他有些不耐烦。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把这人请回来的,他肯定是不耐烦教授自己。昨日他虽然弹了一遍,可是隔着竹帘自己却根本看不到他的指法和走弦,又怎么能弹得出来。

    她不由得说道:“先生不如把帘子撩起来,既是教授琴艺,自然是师徒情谊,先生不必拘礼。”

    程望溪却十分不赞同:“算了,我再弹一遍,你好好听着……”

    锦朝便不再说话。

    等这位望溪先生离开的时候,锦朝从帘子的一端看过去,只看到他头发梳了个道髻,一身蓝布直裰,带着自己的琴童出了清桐院。

    她让采芙把琴收起来,觉得有些烦闷。

    青蒲端着黑漆方盘过来:“小姐,天渐渐热了,您也喝杯酸梅汤降降火气。”

    又从袖中拿出一个手指大的纸卷,递给锦朝道:“奴婢今早见一只鸽子落在海棠树枝上,仔细一看才发现它腿上绑着东西。见着奴婢就飞下来,奴婢取了信它又飞走了。”

    锦朝有些疑惑,信鸽本是那些走江湖的人常用的东西,怎么会跑到她这儿来了。

    她拿过纸卷一看,上面还有红色的封蜡,印了一个‘叶’字。

    叶……难不成是叶限?

    锦朝记得长兴候早年在四川剿匪,收了一帮三教九流的人入军,有些成了长兴候的护卫,还有些后来征战有功,封侯拜相。这些人后来都为叶限所用,还曾经夜探陈家,陈家的院墙上都留下了攀墙三爪钩痕迹。

    叶限用这种方式传信给她,难不成是萧先生那边出什么事了?

    锦朝进入内室后,让青蒲把门关了,才谨慎地打开纸卷。果然是叶限送来的,锦朝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开头却讲他养的乌龟把锦鲤咬伤了、画眉鸟生了一窝浅绿色的蛋这类事情,纸不大,却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锦朝看着不觉失笑。

    到了末尾叶限才提起,萧先生那边有事耽搁,半月余才能到。又说萧先生听了锦朝母亲的病情,传书给他说这病是身子孱弱,又长期抑郁所致,原本发病不该如此反复,要他们注意一下是否有什么异常。

    青蒲早在旁侧点好烛台,锦朝看完字条便用烛火点了。

    前世母亲死的时候,大口大口吐着血,血污都浸透了她的衣裳,那样子看上去十分的可怕。只是当时她并没有怀疑过母亲的病是否有人动手脚,听萧先生这么一说,母亲的病也是有些可疑……

    只是徐妈妈毕竟是外祖母身边起来的人,如果是有人下毒,怎么可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锦朝想了想,对青蒲说:“你去找佟妈妈,让她请柳大夫过来,就说我想再给母亲开一个疗养的方子。”

    青蒲领命去了,锦朝走到门外晒太阳。抱朴正卧在对面的房顶上,甩着毛茸茸的尾巴看着她。它现在长得像一团绒球,前几天还从耳房里咬了一只耗子出来,全须全引的。

    抱朴晒着太阳似乎有些困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跳到旁边的槐树上,沿着树溜下来去它窝里睡觉了。

    锦朝看着也觉得有趣,它懒懒的不爱理人,孤僻的很。

    正看着猫,却见雨竹从外面跑进来,样子还很急,白芸正要说她什么,她跑到锦朝前面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眼睛水汪汪的要哭出来了一样:“小姐,你可以救救绣渠!”

    锦朝看到雨竹还抱着一个黑漆盒子,是她赏给雨竹的糖。

    “你这是怎么了?起来说话。”

    听到锦朝语气温和,雨竹心头更难受了。她擦了擦眼睛道:“奴婢今天去找绣渠了,想也给她送一盒糖去……但是绣渠已经不在宋姨娘那里的,扫地的嬷嬷跟我说,绣渠是回家探亲了……”

    锦朝皱了皱眉,又问她:“不过是回家探亲,你又急什么?”

    雨竹哽咽着继续道:“您是不知道,绣渠的老家在安徽太平府,她怎么可能回家探亲呢……肯定是她泄密的事被宋姨娘知道了,要惩治她。是奴婢害了她……她本来是不想说的,是奴婢的错……”

    锦朝让白芸扶她起来:“这事不能全怪你,你也不知道会这样的,快别自责了。”

    雨竹拉着她的衣袖,仍旧止不住眼泪:“小姐,您也一定要帮帮她,绣渠是个好人。”

    锦朝点点头:“她也算是因我遭殃,你先起来,这事我不会放任不理的。”

    雨竹这才站起来,她最相信小姐了。小姐说会帮忙,那就一定会帮的。

    锦朝心里却没底,宋姨娘要是想惩罚绣渠,大可罚了她去外厨房做杂或者是去马房,这两处的差事是最苦的。但是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让人消失了,那可是想杀人灭口的!

    宋姨娘心竟然这么狠!也不知道这事过了几天了,要是时间过太久了,估计人都死透了。

    她想让佟妈妈过来,才想起已经让佟妈妈去找柳大夫了。自己便换了件衣服,带着白芸采芙去母亲那里。此时已过正午,母亲已经午睡醒了。她夜不能寐,白天倒是能趁这功夫休息一会儿。

    “快来坐,刚炖了一盅枸杞红枣银耳羹,你也喝一点……”纪氏笑着让她坐下,又让徐妈妈给她盛一碗银耳羹,锦朝试了一口,却觉得有些发苦,不由得问道,“母亲这儿的银耳羹怎么是苦的?”

    纪氏笑道:“放了些药材一起熬的,你是喜欢吃甜的……但是苦的也要喝些,总比吃药好。”

    锦朝不喜欢苦的东西,夏日里连苦瓜都不会吃,放下银耳羹便不再理会。和母亲说:“我是想来问徐妈妈一些事,您先喝着吧。”又让徐妈妈跟她到外面来。

    纪氏无奈地摇摇头,把锦朝那份也端过来一起喝了。

    到了庑廊上,徐妈妈笑着道:“……不知大小姐要问奴婢什么?”

    锦朝想了想,才说:“我怀疑母亲的病有人背后捣鬼,平日里母亲的饮食都是您亲自接手吗?”

    徐妈妈点头道:“不然就是墨玉、墨雪两位姑娘亲自看着,就连煎药都是如此,断没有让人动手脚的可能。大小姐要是怀疑,那我便把斜霄园的人彻查一遍,除了饮食,香炉、日常用的碗箸也有被动手脚的可能。奴婢早先在纪家,太老爷的两个姨娘相互嫉妒,其中一个便在另一个的碗中涂药,另一个姨娘因此滑胎,实在是防不胜防。”说到这些事,徐妈妈经验更多。

    锦朝点点头,她也只是怀疑,毕竟母亲现在的病情也没有反复了……但是谨慎些总是好的。

    “我还有一事想问徐妈妈,若是有丫头犯了错,主子要她无声无息的死,会怎么处置?”锦朝声音放轻了些。

    徐妈妈也不迟疑,道:“一贯的法子是找个房子把人捂死,更狠些就是堵着嘴打死,总归不会惊动别人。打了也不会当时就死,人要等到几天后才会又痛又饿地被折磨致死。”

    锦朝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才道:“母亲有一队护院是从纪家带来的,徐妈妈能借我一用吗?”

    徐妈妈含笑道:“自然是行的,我等一下便可带着人来您那里。”

    既不怀疑,也不多问什么。徐妈妈也不愧是外祖母给母亲的人。

第五十七章:送礼(粉红10+)

    纪氏带到顾家的这队护院,都是通州人。

    通州有个薛氏武馆,里头的薛老爷早年走南闯北,一身的武艺。后来回到通州才开了薛氏武馆,专门教授贫寒子弟防身武斗之术的,纪家的护院多半是从武馆里面选出来的,就连青蒲也是跟着薛老爷的三儿子练出的身手。

    纪家对这些从武馆出来的护院很好,每月给七两,还有粮食布匹给他们家人,比一般的二等丫头月例还高,到了顾家也没变,有些没姻亲的,纪氏还会许他们一门妻室。这队护院年龄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对母亲忠心耿耿。

    徐妈妈带来的是护院领头的人,长得人高马大,手如蒲扇般,样子十分沉着。这人是薛家旁支庶子,排行薛十六,在通州有一房妻室一对儿女。

    薛十六向锦朝抱拳行礼,也没有说话问安。

    锦朝也知道这群人不太拘泥于规矩,并不在意这些,让白芸给他奉了茶,请他坐在石墩上说话。

    “您是薛老爷子的侄子,我身边有个丫头是跟着薛老爷子的三子练的身手,算起来还要叫你师叔呢。”锦朝笑着让青蒲过来见过薛十六。

    薛十六却站着不肯坐下,向青蒲点了头,又对锦朝说:“大小姐不必客气,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说便是,卑职会尽力帮您做的。”

    护院是母亲的人,自然愿意听她的吩咐,却未必会真心尊敬她。母亲换取他们的忠心也用了十多年的时间。顾锦朝记得前世自己去永阳伯府玩,父亲便叫薛十六带着几个护卫跟自己前去,自己非要和永阳伯三小姐在湖里划船,护院和婆子怎么劝她都不听,结果她从木船上跌下来,多亏薛十六跳下水来救了她。等他们回了府,却个个被父亲体罚了一通,说他们护主不力。

    护院们虽然不会抱怨,心里却肯定会不舒服。

    锦朝想救一救绣渠,也是因为雨竹的缘故,那丫头聪明又忠心,也不想因此牵连了她的朋友。绣渠毕竟是因为她们才遭此劫难,锦朝也于心不忍,毕竟她也是个忠仆。

    宋姨娘想让绣渠死,本来是件极简单的事,一个小丫头的去留谁会追究。却不想被雨竹发现了,只是绣渠如今在哪里,是不是已经死了,她并不知道。顾家后院有好几个闲置的院子,这丫头究竟是在这些闲置的院子里,还是在宋姨娘的院子里,还得找护院去看看。

    锦朝想好后便对薛十六说:“这次叫您来,不过是想让您去找个人,是个十二岁的丫头。她早先于我有恩,只是因为犯错被宋姨娘惩治,现在人已经不见了。我想您在巡护的时候,在顾家的偏院找找,一定要每个偏院都仔细找找,一个房间都不要遗漏,看能否找到此人。”

    薛十六略微思索片刻,便问道:“这丫头可是因受不住惩罚躲起来了?”

    锦朝道:“事态紧急,先不说这些。你若是能找到她便知道了……你们要是能在偏院找到她,就立刻带过来。”

    薛十六微皱了眉,大小姐如今也没什么长进,竟然是叫他来找丫头的。却没说什么就应下来,又抱拳退下了。采芙看着他跟着徐妈妈走出去,小声和锦朝说:“我看薛护院并非十分听从于您。”

    锦朝解释道:“学武之人心思单纯,能让他们服了,他们就听吩咐了。我如今是借着母亲才能使唤他们,不然顾家怎么请得起薛老爷子的侄儿……”

    说完就不再提薛十六的事情。

    过了会儿佟妈妈回来了,跟锦朝说:“……柳大夫在花厅等您。”

    锦朝点头往花厅去,又对佟妈妈道:“府里的秋露白还有三坛,一并给柳大夫拿过来。”

    她是想找柳大夫过来看看纪氏的饮食是否有不妥,徐妈妈已经和她说过,下毒是绝无可能的,她已经把斜霄院翻过来检查个遍了,香炉、碗箸都没有问题。连母亲用的被褥都重新换过了。

    锦朝便让她写了一张单子,把母亲常用的菜品和材料写出来,万一里头有什么不适宜母亲病情的东西,也好及时去除。

    柳大夫很仔细地看了一遍单子,再三确认后,才道:“夫人本是弱症,脾胃虚寒、血虚气弱,因用温和滋补的食材,切忌寒性食材。这上面的东西都是温和滋补的,并没有不适宜的地方。”

    锦朝有些疑惑,这样一来便什么都排除了。那萧先生所说的话又是否是真的?

    她又问道:“那我母亲的病情如此反复,是否有些异常呢?”

    柳大夫有些为难:“这也不好说,若是因为心中积郁过多,也有可能加重病情……”

    实在是找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问柳大夫也是让他为难,锦朝便谢过他,让佟妈妈提了秋露白送柳大夫出府去。自己心里把母亲日常吃的、用的都想了一遍,确实没什么地方不对……不过萧先生没亲自诊断过母亲的病情,判断颇有偏颇也是可能的。

    锦朝想着晚上也去宋姨娘那里一次,打探一下绣渠是否在那儿。

    下午薛师傅要来教导她苏绣,锦朝把自己裱好的博古图给薛师傅看,这次绣的是苏绣,蜀绣的鸟兽花样栩栩如生、针脚密实整齐,苏绣写实不如蜀绣,比起来要更写意一些。

    四扇的屏风上绣着宝鼎、花瓶、高几等物,色彩淡雅柔和,薛师傅看了赞不绝口。锦朝原先只是蜀绣精湛,如今苏绣也做得极好,绣艺本来就是相通的,她再肯下些功夫自然就没问题了。

    晚上陪母亲吃了饭,锦朝便让小厮抬着四扇屏风往临烟榭去。

    父亲已经一个月没有召宋姨娘去过,也不曾来她这儿。他要不是在罗姨娘那儿,便是自己睡在鞠柳阁。宋姨娘现在除了打理内务,大半的时间都在临烟榭里。

    宋姨娘让人给锦朝奉了杏子茶上来:“……初夏刚熟的杏儿,还泛青呢。我让人打下来做了杏子茶,放了好几粒糖,大小姐喜欢甜的。”

    锦朝看了一眼淡黄的茶水,啜了一口后,随意搁在了旁边的小几上。

    “我是来看看姨娘,顺便给你送点东西。”锦朝让小厮把那四扇屏风抬上来,“是我在澜姐儿及笄的时候开始绣的,一个月余才绣好,想着我也没送过姨娘什么东西,不如就拿这个送来了。也算是我一片心意。”

    宋姨娘嘴角的笑容一僵。顾锦朝没事提什么顾澜的及笄礼……等到小厮把屏风抬上来,宋姨娘才站起身看这四扇屏风:“当真绣得好,大小姐如今的绣艺比澜姐儿可强多了!我嫌花鸟太花哨,倒是喜欢博古图的素净。”让一旁的两个婆子上来,“把屏风抬到耳房里去放着,可要小心些,别磕坏了。”

    锦朝却微微一笑:“姨娘莫非嫌弃我绣得不好,怎么要收到耳房去?我看您西次间没有屏风,用这个也不错。”耳房是放置杂物的地方,宋姨娘也太不拿她的东西当一回事了。

    她心里明白,宋姨娘生性十分谨慎,说难听了就是疑神疑鬼。自己平白无故送她四扇屏风,她摸不清楚自己打什么主意,肯定是不会用的。自己越是说让她用,宋姨娘越是不会用。

    宋姨娘笑容难免僵硬,跟她解释:“大小姐不知道,我这屋子一到夏日就闷得很,非要开着门扇透气不可,西次间要是用了屏风,风进不来,可不就更热了。”

    锦朝心中觉得好笑,这临烟榭是建在湖上面的,最凉快不过了。不过她也不继续说了,而是勉强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姨娘了。不过这屏风是用了檀木做的,并未上釉,可是不能受潮的。您不能放到耳房里去,我看西边的几间厢房倒是很干爽。”

    临烟榭里除了正房、东厢房、下房都是有人住的,绣渠如果在这里,最可能的就是西厢房。那里种了许多槐树,树荫如盖,丫头婆子都很少去那里。

第五十八章:救人

    宋姨娘觉得顾锦朝有些得寸进尺了,她简直摸不清楚顾锦朝打得什么主意。

    没事儿给她送什么屏风来,还非要放到西边的厢房去!

    她声音不由得冷了一些:“既然大小姐想放在西边的厢房,那就放进去吧!”却一点都没有让婆子帮忙的意思,坐在大炕上喝着杏子茶动也不动。

    锦朝根本不在意,带着青蒲指使小厮把屏风抬到西厢房外面,自己把西厢房的房门统统打开,她一间一间的看,又高声道:“姨娘可别介意,我得找一间最清爽的房间才行!”

    宋姨娘哪里见过顾锦朝这样的耍无赖,气得额角都在抽动。她平日里不是很守礼节吗?到她这儿闹什么,要不是知道顾锦朝居心算计她,她非要以为顾锦朝还是原来那个混性子不可!

    锦朝看了一番无果,绣渠没有在这里。青蒲朝她微摇摇头,她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连血迹都没有。要是人在这儿被打死了,她们往这里来,宋姨娘肯定会拦着!

    那绣渠就真的不在临烟榭里了。

    锦朝随意指了一件厢房道:“就放这里吧!”

    小厮立刻把屏风搬进去,屋里扬起一阵灰尘。锦朝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宋姨娘已经站在门外盯着自己了,她又温和地笑道:“屏风放好了,我这就得走了。姨娘可得歇息着,再喝一碗酸甜消暑的酸梅汤去去火气才好!”带着青蒲的几个小厮离开了临烟榭。

    巧薇看了看被大打开的西厢房房门,又瞧到里面随意堆着的屏风。再一看宋姨娘,脸色都要发青了。她不禁小声地道:“姨娘可别和大小姐置气,她就是那个性子!”

    宋姨娘有些咬牙切齿:“……她简直是无理取闹!”

    让婆子把西厢房的门关上,那屏风抬出来一把火烧了才行,谁知道顾锦朝想把屏风放她这儿做什么!

    锦朝回到清桐院后喝了口茶,雨竹那小丫头很快就凑上来,眨着眼睛看她,锦朝摇头道:“不在宋姨娘那里,等薛护院回来再说。要是偏院再没有,只能去……外面找了……”

    偏院再找不到,绣渠应该就已经死了,到乱风岗上说不定能找到尸首。

    雨竹有些失望,也知道大小姐已经很帮忙了。她也知道偏院里再找不到绣渠,绣渠就没救了。雨竹毕竟是个小丫头,眼眶一红说:“要是在乱风岗找到绣渠的尸首,小姐能不能抬回来给她讨个公道,让别人也知道宋姨娘竟然这么狠毒……”

    锦朝摇了摇头说:“宋姨娘只说她把人放出府了的,尸首是在外面找到的,可能是被劫杀,可能是遇到流氓地痞,又怎么能赖在她身上?她还要反咬你一口,说咱们血口喷人呢。”

    雨竹听锦朝这么说,不禁哭起来。

    她也怕绣渠因她而死!

    佟妈妈安慰她:“快别哭了,也并不是就没希望了。你也不知道宋姨娘会如此心狠……”

    正说着,雨桐走进来道:“大小姐,薛护院过来了。”

    夜色已深,锦朝不方便在花厅见他,便请他到东次间坐。薛十六夜巡而回,还穿着一身皂色袴褶,便也没坐在绣墩上。拱手回复锦朝说:“卑职把后院六个荒废的院落都察看过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锦朝眉心微蹙,她本来还有七分的把握,绣渠应该在偏院里面的!毕竟绣渠失踪也就是两天的事,这么快就杀人运出府还一点都不让人察觉,实在是不简单。宋姨娘不像母亲有一队身手好的护院,她最能使唤的就是她府里几个膀粗腰圆的婆子,还有府中各处的一些下人。

    锦朝又说道:“您和我讲讲这六个院子吧……”

    薛十六皱了皱眉,他本职是巡察,这次因夫人来帮小姐的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是奉了纪家的命来保护她们安危的,可不是去找什么耍脾气出走的丫头的!废了一晚上查看了荒废的院落也就罢了,他若是再在大小姐这里呆下去,耽误了明天的巡察怎么办?

    “大小姐,您其实不必找这个丫头,她不过是出走而已!饿了几日自己就跑出来了,怎么还用去找的。卑职明日还有巡察,若是您要继续找的话,卑职替您找几个小厮过来可好?”

    锦朝听了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也没责怪薛十六。薛十六对自己的态度虽然尊敬,却藏不住有些鄙夷,那是他先入为主的观念,自己可没办法改变!她无奈地道:“那丫头并非闹脾气出走的,她无意中把宋姨娘说话内容泄露给我,宋姨娘想杀她灭口,我现在到处找她,不过是想救她而已!”

    薛十六听了十分惊愕,大小姐说什么?宋姨娘想杀丫头灭口?

    锦朝继续道:“二小姐及笄那日发生的事你可知道?”

    薛十六想了想道:“卑职略有耳闻,说是您偶然发现二小姐与李夫人密谈……”

    这事外面都传遍了,顾家因为有宋姨娘把持,下人们一直不敢说。直到外面的流言传来,整个顾家的下人这才都知道了。

    锦朝笑了笑继续说:“你对母亲忠诚,我也愿意把这事告诉你。当日不是我偶遇她们在密谈,而是我提前得知了消息,带着文夫人去偷听的。”又缓了声低语道,“这消息便是那丫头透露给我的,现在还请薛护院能救便救救她,总不能让她因我而死了。”

    薛十六满脸的惊讶,他对大小姐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那个骄纵蛮横,却被人算计的娇小姐身上!却不知大小姐如今已经这么懂得谋略,因为这事,宋姨娘不再得老爷召见,二小姐又只能被拘在房里练字。他们这帮护卫都是暗地里替夫人高兴,原来这些都是大小姐蓄意为之!

    薛十六心中不由愧疚,他还以为大小姐没事使唤着他们玩,原来是要救于她们有恩的丫头!他抱拳道:“是卑职的错,误解了大小姐的意思,还请大小姐见谅。这六个院子有一个紧挨着临烟榭,卑职进去查看过,并没有人在里面。有五个位置比较远,卑职进了其中四个,另有一个桐木门以铁锁锁了,卑职便没有进去。”

    锦朝忍不住站起来,问他:“那个被锁了的为何不进去?”

    薛十六不知为何大小姐突然慎重起来,便解释道:“当时卑职不过是想,既然外面门锁了,自然就进不去了……也就没有再……”

    锦朝叹了口气道:“这才叫掩人耳目!这院子便没有后门?”

    薛十六想了一想便面色大变,连忙向锦朝跪下:“卑职差点坏了小姐的大事,还请大小姐责罚!”

    锦朝忙扶他起来:“说这些也没用,你还是赶紧去看看人是不是在里面。”想到绣渠如果在里面,薛十六因男女之妨带她回来不便,又叫青蒲跟着薛十六往偏院去。

    薛十六不敢再怠慢,带着青蒲往那个偏院去。

    锦朝想了想,又让白芸赶紧去小厨房烧热水,自己则到房内拿了止血的伤药和棉布出来。

    两刻钟的功夫,薛十六就和青蒲回来了。锦朝站在庑廊下面,夜色朦胧里看到青蒲的怀里用披风搭着一个人样的东西,就知道他们果然把绣渠带回来了,估计还伤得不轻!雨竹这小丫头像兔子一样蹦出去,想要看看绣渠到底怎么样了,多亏佟妈妈先拉住她:“你现在可别上去,人命关天的时候!”

    青蒲走在薛十六前面,几乎是用跑的到了庑廊。进了西次间之后,锦朝忙让她把丫头放到大炕上,青蒲边说边解开披风:“我们从后门溜进去,这丫头在碧涛阁的耳房里,浑身被打得伤痕累累,幸亏没有伤及内脏。但是她身子弱,又失了太多血,早晕过去了……”

    解开披风,锦朝才看到绣渠身上的三等丫头服制已经破破烂烂,果然如青蒲所说,鞭痕刀伤一道叠一道,血污遍体。脸色苍白,气若游丝,仿佛立刻就要断气的样子。

    除了青蒲和采芙镇定些,几个丫头看着吓得手都抖了。

    锦朝定了定神,沉声道:“采芙,你先用温水擦拭她身上的血,青蒲立刻给她上药止血,再用棉布包扎。伤口若是太深就先不要止血,不要包扎……佟妈妈,你连夜去请柳大夫过来。”

    佟妈妈应诺,又道:“大小姐,大半夜出府去,宋姨娘那边必然会知道,用不用隐瞒她们?”

    锦朝冷笑:“不用!她知道也不会做什么。”

    佟妈妈连忙领命去了,锦朝见绣渠似乎冷得发颤,又让雨竹去库房里寻了炉子出来点上。如今已是入夏了,炉子早就收起来了。见青蒲忙不过来,她又亲自去给绣渠上药。

    忙了一通之后,绣渠身上清理干净包好,白芸又端了一碗梨糖水来喂她,她虽然半昏迷着,却也努力把嘴中的梨糖水吞下肚去。雨竹把炉子挪到她旁边,又抱了一床薄薄的锦被搭在她身上。一会儿的功夫,绣渠的气息终于清晰平稳下来。

    薛十六还等在门外。

第五十九章:清醒

    锦朝见到绣渠气息平稳后,才走到门外。()薛十六见她出来,立刻跪在庑廊下面,无不自责地道:“大小姐,这是卑职失职,她为您和夫人立了大功,卑职却害她这么惨,要是卑职能早些去,她说不定不用受这个罪……”

    锦朝忙扶他起来,这习武之人要是倔强起来,那也是十分倔强的。她劝他道:“这如何怪得了你,宋姨娘本就是存心要她死,你早些去她也不会更好些。再说要不是你,这丫头或许活都活不下来了。”

    薛十六连忙摇头称不。他五官端正,看上去十分正气,此时看着锦朝的目光已有了些恭敬:“她能活下来,还多亏了大小姐。”他想起自己在门外听到的,大小姐有条不紊地吩咐那些丫头婆子帮受伤的丫头清洗、包扎、喂糖水,一般的闺阁小姐见到如此惨状肯定吓得魂都没了,哪能像她一般冷静。

    大小姐如此用心,也不过是对一个下人而已。说真的,这个丫头要真是死在偏院了,于顾锦朝而已利害关系也不大。她想救这丫头,不过是出于一份情谊。

    薛十六倒是对顾锦朝多了几分敬佩。

    锦朝说:“我也不敢居功,先不说这个。我想请问一下你,你在那里可看到别的物件?”

    薛十六难免疑惑:“这……碧涛阁的耳房里都是些发霉的家什,不知道大小姐想找什么?”

    若是那里真有什么,青蒲也必定会发现。锦朝叹了口气道:“要把这事算在宋姨娘头上,她必定不会认的,如果碧涛阁里有什么她们留下的物件,倒还能说一两句。”她想想又觉得自己多思了,即便真能证明是宋姨娘所做的,那又能怎么样,绣渠不过是一个下人,宋姨娘最多在下人间传出个为人刻薄的说法。

    这正如留香疯了之后被她赶出府去,大家最多在背后议论,却不会真的来指责她。

    薛十六迟疑问道:“……不然卑职再去碧涛阁查看一番?”

    锦朝摇头道:“这倒是不必了,您今夜忙这么晚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现在已经是子时三刻了。

    薛十六自觉愧对锦朝,抱了拳不再说什么就退下了。

    第二日卯时过两刻,宋姨娘便起床了。巧薇打开槅扇,窗外的天还透着深蓝,听得见隐约的虫鸣。她替宋妙华梳头,又拿了一对白玉如意耳坠、一对青宝石耳坠,让宋姨娘看看该戴哪个。

    宋姨娘想起自己前日去鞠柳阁给顾德昭请安,站在旁边的罗姨娘就戴了一对白玉如意的耳坠,她年轻,肌肤娇嫩白皙得胜雪,一对白玉耳坠更衬得她温婉柔和。是男的都会喜欢如花似玉的美娇人……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将要三十了。虽然看上去美貌依旧,但毕竟不年轻了。要是不想个法子把顾德昭留在她这儿,时间一长,她就更没有子嗣上的希望了。

    宋姨娘拿了青宝石的耳坠。

    门外有个梳着小攥、穿青布麻衣的婆子走进来,话没开始说,先扑通一声跪在屏风旁边。声音显得十分惴惴不安:“姨娘,绣渠不见了……”

    宋姨娘侧过头瞧了一眼这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青宝石的耳垂清幽的光映照着她的侧脸,格外冰冷。

    她慢慢问道:“怎么回事,不是已经让打死扔出去了吗。”

    婆子骤然紧张:“这……这惯例的做法,是不会一次打死的,一般是打得浑身是血,再扔在房里等她自己死。这是折辱犯了错的丫头的法子……奴婢也是如此,趁着夜黑的时候,和陈婆子一起把绣渠套了麻袋,扔到碧涛阁一通打,想着等几天再去收拾,她就该死了。但是……但是今儿早奴婢去看,发现绣渠不见了!”

    宋姨娘站起身,冷冷地盯着这婆子:“说了打死就扔,谁要你们拖几天的!”

    她转了几圈,又问:“你们在碧涛阁那边有没有什么留下什么东西?”

    婆子连忙道:“奴婢们做这事很小心,什么都没留下。不过绣渠伤得很重,已经是不能走动了,定是有人把她救走的!”

    宋姨娘目光一寒,她想起今晨刚起床时,外面小丫头来说,清桐院的佟妈妈连夜出了顾家,说是去请柳大夫过来。顾锦朝这些日子三天两头请柳大夫过来,她本也没有在意。

    现在想想,这半夜三更的去请人,实在是可疑!

    但是顾锦朝为什么要救绣渠?她才不相信顾锦朝有这么好心,会在意一个小丫头的生死!即便她有心想救那个丫头,她又怎么会知道人在碧涛阁里……

    宋姨娘手指扣着黑漆的台面,目光突然落在内室的大理石彩绘围屏上面。

    昨天顾锦朝给她送屏风过来,说是要给她当礼的。还不要她放在耳房,非要闹腾着把没人住的西厢房统统打开看一遍,才把屏风放进去。她当时莫不是怀疑人藏在她这儿,才想了法子来看看的?

    她还真是聪明!

    宋姨娘冷哼一声。

    那来禀报的婆子小心翼翼地问:“姨娘,您看这事如何是好?要不然咱们再去把绣渠要回来。”

    宋姨娘看了她一眼,这些婆子徒有力气,却实在愚钝!

    “这几天可有人来问过绣渠的去向?”

    婆子想了想才说:“只有清桐院一个叫雨竹的小丫头问过,我按照您的吩咐,说绣渠是回去探亲了。绣渠又没有别的要好的丫头,连和她同住的秋华都没过问……”

    宋姨娘松了口气,没人问过就好。她又说:“我们如今和顾锦朝剑拔弩张的,旁人也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他们院里的丫头要是说我们的不好,便可直接回说是恶意中伤。今后再有人问绣渠,就说这丫头是失踪了,没有人见过,把临烟榭撇得干干净净的,知道吗?”

    婆子忙点了头,宋姨娘又罚了她和陈婆子三个月的月例算作惩罚,也就算了。

    虽然绣渠人是她这儿的,也是在她这儿不见的,但是谁又能说她的不是?顾锦朝要是想救一个丫头来对付自己,那也是太可笑了。

    宋姨娘坐回妆台前,巧薇帮她簪上簪子,是那根鎏金的梅花簪。

    宋姨娘看了一眼簪子,问巧薇:“那东西怎么样了?”

    巧薇恭顺回答道:“您放心,奴婢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没有差错。”

    宋姨娘淡淡地道:“对付大小姐,可要谨慎些才好。她母亲是个锯嘴葫芦,一贯不喜欢说也不喜欢争,虽然事事练达,却不足为惧。大小姐狠得下心,又够聪明……实在是难对付得很……”

    巧薇说:“再难对付,您不也能对付过来吗。”

    清桐院这边,锦朝却一夜没合眼,人命关天,柳大夫听了后二话没说,收拾箱奁跟着佟妈妈走,丑时就到了顾家。给绣渠包了伤处,又煎了药喂她喝下,绣渠的脸色终于也红润了起来。

    佟妈妈也跑了一夜,人十分疲倦,毕竟是年纪大了。锦朝让她先回去歇息,自己亲自送柳大夫出垂花门,给了一百两银子。柳大夫连声推辞不要:“您给的那几坛子秋露白可值好几百两……”

    锦朝也不再勉强,却吩咐了厨房的管事,提一些肥鹅烧鸡送到柳大夫那里。

    锦朝让采芙特地给绣渠腾了一间厢房,青蒲把她抬进去。几个丫头守了一夜,绣渠一直到辰时才醒过来。

    她醒来之后先看到雨竹,愣了一愣就连声哭起来。旁边青蒲早备好白粥喂她喝下,几天几夜没吃东西,刚才不过是喝了梨糖水,绣渠喝得狼吞虎咽。锦朝看着松了口气,食欲这样好,内里应该没有大碍。

    绣渠喝完粥,似乎才注意到周围有这么多人,手便有些紧张地抓住被角。

    雨竹拉着她的手跟她说:“你不用急,这是小姐的清桐院,没人敢来伤害你的!我们青蒲姑姑昨晚把你从碧涛阁救出来,你当时伤得十分重,现在感觉可还好?”

    绣渠愣了愣,她看到了大小姐,还有大小姐的贴身丫头。小声道:“……是大小姐救了我?”

    雨竹又难受起来:“是大小姐救了你,这也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宋姨娘打伤……”

    绣渠说话还是有些吃力,闻言却又哭起来,边哭边说:“她们套了麻袋,把我扔到地上打,踹,用鞭子抽,我……我一直喊疼,她们就用鞋袜堵住我的嘴。还用剪刀扎我……我不知道我犯什么错了,我求饶,求姨娘饶恕我,姨娘……她……一直都没出现……”

    “我好害怕,又好疼,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绣渠的眼睛里充满劫后余生的惶恐。

    雨竹忙说:“没事了,没人再打你了!她们不敢来大小姐这儿打你了!”

    绣渠擦了擦眼泪:“雨竹,你能扶我一下吗……我想给大小姐磕个头。”

    锦朝上前扶住她,轻声道:“救你是应该的,不用给我磕头。你现在伤得重,等养好身体再说别的……”她又让雨竹和雨桐好好守着她。

    绣渠也是被她的事牵连,既然她能救绣渠,那救了也没什么。等绣渠伤好了,无论是要出府还是想某个差事都好,自己也不会勉强她。

第六十章:许配

    等第二日佟妈妈再来看她,锦朝便对她说:“昨夜薛护院他们帮着我们忙了半天,也实在不易。{}您从我的账上每人给支他们十两银子。”

    想了想又说,“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听说薛护院在通州的家里,几个兄弟都是侍农的。您不如再去拜访一次,带了粮食布匹去,他的幼子才满周岁,再打一对带铃铛的银手镯当礼。也都从我的账上支。”

    佟妈妈笑着应诺,带着两个粗使的婆子一起去置办了。

    锦朝喝了口福仁泡茶,暗想她可要对薛十六好些,他若是对自己心存鄙夷,做事也不会尽心。

    喝了盏茶,不知不觉到了响午。锦朝想着母亲的病,带了自己炖的药膳到斜霄院。

    纪氏正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似乎也没察觉到锦朝来了。锦朝把自己的脚步放得极轻,小心地走到纪氏面前看着她。徐妈妈看大小姐摄手摄脚还像孩子一样,有些忍俊不禁,只得别过脸去忍着笑。

    锦朝只是想看看母亲睡得是否踏实。端详了一番,只觉得母亲似乎更瘦了,皮肤还是蜡黄的,她如今不过三十多,怎么看上去都有四十岁的苍老了。

    恍惚之间,母亲苍老的脸和前世自己病重的脸重合,竟然十分的相似。一样的形容枯槁。

    锦朝皱了皱眉,母亲怎么也不见好,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纪氏却突然睁开眼,看到锦朝凑得这么近,不由得吓了一跳。

    一众的丫头、婆子却笑起来,徐妈妈说锦朝:“大小姐还和孩子一样看夫人呢!”

    纪氏抿唇微笑,拉着锦朝坐下来。她想起锦朝三岁的时候,自己去通州看她。白白嫩嫩的一个小人儿坐在她外祖母怀里,乖乖地啃着蟹黄包子,也不爱说话。他们中间隔了她大舅母,小锦朝便总是侧过身子,从缝隙里看她,自己也追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小锦朝却很快缩回去,然后很开心地咯咯笑。她这样做了好几次之后,纪氏才明白过来,她是想这样和自己做游戏。

    她那时候就觉得格外心酸,锦朝在她外祖母家虽然不会缺衣少食,但却是十分寂寞的。

    不像荣哥儿,是自己亲手带大的,还有澜姐儿做玩伴。

    她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了,锦朝才回到顾家六年。自己总觉得补偿她不够,好想能再多活几年,不为别的,只是想看到她的锦朝风风光光出嫁,嫁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家。

    纪氏不觉有些鼻酸,拉着锦朝的手道:“母亲也不知还能陪你多久……”

    锦朝笑着道:“您放心,我肯定能让您的病好起来!”

    只要再等半月,萧先生就会来了。

    锦朝带来的药膳还是热的,徐妈妈直接从食盒里端出来,又拿了碗箸过来服侍两母女用膳。这一顿纪氏吃得比以往多,徐妈妈就夸赞锦朝:“还是大小姐的手艺好,夫人饭都多吃了半碗!”

    纪氏苦笑:“平日里那些药膳都苦得发涩……朝姐儿的药膳便好得多,更下口些。”

    徐妈妈只能无奈道:“……看来还是得让大小姐多送药膳过来!”

    几个丫头又笑起来。

    内室里正说得热闹,墨玉挑帘走进来。先行了礼才道:“夫人,奴婢才从回事处听闻,二小姐的贴身丫头紫菱要出嫁了,宋姨娘已经在外面给她挑了院子,等着明日田庄派人来亲迎。”

    纪氏皱了皱眉:“……也没露出点风声,这么仓促地就把她嫁了。你可打听是嫁到哪里了?”

    墨玉点头说:“奴婢打听了,说是嫁到了保定府束鹿县,宋家在那里有一处田庄,紫菱要嫁的是田庄管事的第二子,做继室的。”

    纪氏便点了点头道:“那丫头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你替我随她一百两银子做添箱吧。”

    锦朝在一旁听着,心里却觉得奇怪,顾澜一向看中她这个丫头,前世她嫁到辅国将军府的时候,紫菱还是她的陪嫁丫头。怎么这一世,紫菱突然就要被嫁到保定府去了,保定离适安这么远,她以后肯定是不能回来了。

    还是去做别人的继室……

    锦朝回了清桐院之后,细想了许久,又叫了采芙过来:“……顾澜的丫头紫菱要出嫁了,明日就亲迎。你带着白芸去喝一杯酒,给她三百两银子的添箱……再加几匣子响糖。”

    采芙便有些谨慎,可没见过主子给别人的丫头这么多添箱银子的。

    她小声问:“可是有什么要奴婢打探的?”

    锦朝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要打探什么,你且去看看,回来再和我说。”

    采芙一向聪慧,不用她费心提点。

    采芙第二日便收拾妥当,带着三百两银子的银票,白芸又捧了响糖。两人打听了向回事处打听了院子在哪条胡同,捧着东西就去了。

    院子在陈淮胡同,门面灰溜溜的,不太起眼。门口正站着一个宋姨娘房里的粗使婆子,见是大小姐房里的两个二等丫头一起来了,忙笑着说:“竟然是两位姑娘亲自来!”又把她们迎到厢房里坐。

    采芙瞥了一眼这小小的四合院,连影壁、垂花门都没有,两侧厢房,正房,南边是倒座房。院子里有一口水井,种了一株槐树,一览无余。说喜庆倒也不算,不过是正房的槅扇上贴了囍字。

    厢房里还有两三个小姑娘,都是顾澜房里的,但身份不够,连和她们搭话都不敢。

    厢房里的家具也是灰扑扑的,十分陈旧的样子,还有一股子发霉的潮味。

    采芙站起来,向那粗使的婆子塞了一锭银子,笑着问她:“不知紫菱姑娘现在在何处,我们素日都是交好的,她要出嫁了,无论如何也要说几句话才好。”

    婆子笑得没了眼睛:“这是自然的,能认识两位姑娘,是紫菱的福分!她正在正房呢,是陈婆子帮忙拾掇,等一会儿亲迎的人便要来了。”

    丫头和丫头的地位也是不一样的,虽然紫菱是一等丫头,她们是二等。但是她们是大小姐器重的人,紫菱却是失了主子的信任要打发出去的,孰轻孰重都不用想,这粗使的婆子就知道要讨好她们。

    婆子打开了正房的门,请她们进去。

    紫菱坐在绣墩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妆镜。那个为她拾掇的陈婆子见到采芙和白芸进来,忙给她们行礼,紫菱回过头看到是她们来,表情有些惊讶。

    白芸上前,给了陈婆子一锭银子:“麻烦嬷嬷,我们就和紫菱姑娘说几句话。”

    陈婆子眼珠子一转,接过银子就退到房外,还带上了房门。另一个婆子见了不由得低声道:“你要钱不要命了,姨娘可是说过,在紫菱离开前都要看着她的!”

    陈婆子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也拿了她们的银子!反正人都是要走的,咱看没看着姨娘怎么会知道。”见那婆子还是一脸的不赞同,她也气弱,说了句,“我就在外面看着,紫菱还能出什么差错不成!”

    门合上后,紫菱转过身淡淡地道:“是大小姐让你们来看我笑话的吧。”

    采芙笑了笑:“紫菱姑娘这从何说起,我们大小姐心肠可是十分好的。听说姑娘要出嫁,忙让我们两个丫头捧了响糖过来看看,虽然原来是和姑娘有些恩怨,但如今你都要离开顾家了,我们又怎么会再针对你呢……”她拉了杌子过来,捧着紫菱的手柔声说。紫菱咬了一下嘴唇,却也没有收回手。

    她得知自己的婚讯,也不过是几天前。二小姐甚至没问她愿不愿意,也没给她说过那边到底是什么样子,她只听婆子说过,是宋家田庄管事的儿子,去年死了婆娘……几天的功夫,她原先做的事都让木槿做了,她很快就无事可做。被带到了这里,茫然了一会儿之后心里就渐渐沉下去,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二小姐要这么对她……

    平日与她要好的木槿也没来,这就能看出二小姐的态度了。

    她没想到,采芙和白芸会过来看她。

    采芙从袖里拿出银票,塞到紫菱的手里,她发现紫菱的手汗腻得很。采芙的声音更柔和了:“是大小姐给你的三百两银子,大小姐说了,你也不能没有银子傍身。为了以防万一,银子不要放进嫁妆里,你要贴身揣好。”

    紫菱有些不明白:“这……这是为何……”三百两也太多了些!

    采芙摇摇头说:“我也不明白,你小心些总是没错的。那田庄管事的儿媳死得莫名……你不得不防着!”竟然是为她考虑的样子。

    紫菱更是心忧,她不觉抓紧了采芙的手,惊觉之后才发现采芙的手被自己掐出了指甲印。“对不起……我……”她声音有些哭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采芙和白芸又好生的安慰她,到最后紫菱才平静下来。外面响起一阵喧哗,白芸打开槅扇一看,是几个穿着褐红程子衣的接亲男子来了,他们大声说笑,院子里闹嚷嚷的。

    紫菱突然握紧了采芙的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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