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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沉香灰烬     良陈美锦txt下载     良陈美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中箭

    睿亲王干笑着问道:“不知皇后娘娘请长兴候过来做什么,这样深更半夜的带着重兵闯宫门,也实在容易误会吧!”

    皇后冷笑道:“好你个睿亲王,我想请谁过来——用得着你过问吗?”

    睿亲王一时语塞。

    叶限身边却悄无声息出现一个矮小的汉子,正是李先槐早先派出去的宋四。他身材瘦小,早年又练过缩骨功,走哪儿都十分方便。他低声和叶限说:“世子爷,李护卫带着赵大人到午门外了。”

    叶限轻按下手示意他知道了。

    这个时候赵寅池进来,不过只是能保下父亲,他要是想让睿亲王不得翻身,那就得让他做点大事,才能名正言顺地杀了他。

    叶限看着睿亲王缓缓道:“王爷和神机营两位指挥带着人在皇极殿外埋伏,行迹恐怕更可疑吧!您说我父亲谋逆,这谋逆的究竟是谁,您心里最是有数了。我父亲要是真想谋逆,怎会带这区区两千人,光是一个神机营就能打得过了,何况还有锦衣卫呢。可别谋逆不成反被灭杀了。”

    睿亲王将军不成反被叶限反咬一口,心中恼怒:“好你个叶限,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却突然顿住了。

    睿亲王心中出现一个极为疯狂的想法!

    正如叶限所说,现在神机营听从于他,锦衣卫和金吾卫的指挥他都是相熟的,而且东环山还有他的私营。长兴候只带了两千人,如果这个时候神机营和锦衣卫把长兴候拿下,他再携令皇后和太子……那谁还能管他呢!到时候整个天下都要听他的,长兴候和张居廉又算什么东西!

    如此好的时机,为什么他不趁机谋逆,反而要帮张居廉那个老贼铺路,替他清除长兴候呢!

    睿亲王心里有些埋怨萧游,他只想着算计长兴候府。怎么就没想到谋逆这一层。亏他还是成亲王的幕僚!……等到他当了皇帝,谁还能阻挡他呢!

    睿亲王嘴角浮出一抹冷笑:“世子说得对,长兴候区区两千人,怎么打得过神机营和锦衣卫呢。”他暗中还埋伏着弩箭手。

    神机营两位指挥使听他这话。心中暗道不好。帮着他对付长兴候是一回事,帮他逼宫就是另一回事了。谋逆者非名正言顺,几个能有好下场的!偏偏如今他们跟睿亲王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就是今天不帮着睿亲王,恐怕等长兴候回去了,更不会放过他们。

    皇后听着这话,皱紧了眉头:“睿亲王这是什么意思?”

    睿亲王轻慢地看了皇后一眼,冷冷地道:“您急什么呢,微臣这就给您看看。”

    他低声说了句:“两位,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们帮我这一次。事成之后,我许你们侯爷的爵位!”

    神机营两位指挥使对视一眼,便指挥身后的人围攻而上,将长兴候人马连同皇后一起团团围住。拥护睿亲王,他也是有皇室血统的。总归有个说法。还不如为了富贵放手一搏!

    皇后大惊失色,她可没想到睿亲王胆子这么大,竟然真的敢谋反!

    她惊慌地看了叶限一眼,她也不过是长期位于高位,一遇到危机就乱了分寸。

    叶限示意其稍安勿躁,对身后的人说:“去把皇极门打开吧。”

    两军缠斗不休,皇极门却在沉闷中缓缓打开。细雨飘零,门外却出现夜雾中无数模糊的黑影,正是兵部尚书赵寅池坐在骏马之上,身后跟着五军营和三千营的无数将士。

    赵寅池冷冷地道:“朱载献,你好大的胆,竟敢勾结神机营和锦衣卫谋逆叛乱!你当我们五军营和三千营不存在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无数将士立刻放出浩荡的应和声,一阵阵如浪潮般,声势浩大。

    睿亲王看到赵寅池来了,脸色大变。

    这个时候……怎么赵寅池会带着人过来!

    他什么时候把五军营和三千营的人集结起来的?

    赵寅池却很快下了马,行兵立刻如潮水般涌入皇极门。从两边包抄将神机营和锦衣卫的人团团围住。神机营和铁骑营还在缠斗,长兴候已经砍死了好几个神机营的人。三千营和五军营加入战斗之中,局势立刻呈现压倒性的反转。长兴候冷冷地看了一眼站在神机营中的睿亲王,手中的长刀再次挥向神机营的官兵。

    赵寅池走到皇后面前跪下,沉声道:“微臣前来救驾,娘娘受惊了!”

    皇后勉强一笑:“你来得正好……”她一生顺顺当当的,刚才可当真是吓到她了。

    叶限看了一眼正在负隅顽抗的神机营众人,和赵寅池说:“……睿亲王勾结神机营意图谋反,实在是其心可诛。大人可不要手下留情,要将之斩杀殆尽才好。”

    他的语气十分柔和。

    赵寅池立刻拱手道:“世子放心,一个都跑不掉!”

    睿亲王却怒吼道:“叶限,一定是你!你……”他话没说出来,就被突出包围的长兴候一刀砍中后背。睿亲王根本没穿铠甲,这一刀就砍穿他的胸膛。睿亲王看着自己胸口冒出的银白的刀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长兴候抽出长刀,睿亲王就倒在地上,血渐渐蔓延出来,他睁大的眼睛再也合不上了。

    看到睿亲王倒下,两个指挥使也害怕了。刚才不过凭着一股劲头想谋逆,如今睿亲王死了……他们还能怎么办?神机营的人也起了退却之心,招招下去都有破绽,很快就被铁骑营的人生擒。余下的被三千营和五军营围到角落里,再没有反抗之力。

    擒贼先擒王。杀了睿亲王,就等于削弱了他们的精神力量。

    长兴候看着战局已定,便收回了长刀向自己的儿子走过来。

    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盔甲上甚至还有鲜血。

    叶限很少见到父亲的脸上有这样赞许的笑容,他对自己总是十分威严的。

    长兴候想给儿子一个拥抱,或者是一句赞许的话,但他还没有走近,就看到叶限脸色大变,似乎大声说了句什么,他还没听清楚。就觉得自己心口一凉,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截箭头。

    还没来得及走到叶限身前,他就摇晃着回退一步,腿先软下去,整个人轰然倒下。

    周围铁骑营的兵立刻冲上去,把长兴候抬起来,声音一片混乱。

    皇后看到长兴候中箭,花容失色,这究竟是谁暗中放箭……本来都是大局已定了!她忙向身边的太监喊:“快去传御医过来!”

    太监应了诺往太医院跑去。

    赵寅池上前指挥官兵把长兴候抬到月台之上避雨,再解开他身上的重甲。

    雨丝飘下来,叶限的脸上全是雨水,显得苍白极了。他慢慢朝长兴候走过去,紧咬着嘴唇,手握得近乎颤抖。

    长兴候紧闭着眼,帮他解开盔甲的将士满手的血。叶限则看着那截箭头,父亲穿的是重甲,寻常的箭头不可能穿得过!

    那是一支自己惯用的特制箭头……箭柄上有个小小的叶字篆书。随即赶过来的李先槐也看到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长兴候中箭……箭却是世子爷用的!

    这事要是传出去,恐怕会引起人无数的猜测!

    他低语道:“世子爷,现在这箭也不敢拔出来,要是让别人看到了,您恐怕说不清楚……究竟是谁这么狠!”

    还能有谁呢?叶限心里很明白,除了他萧游,还能有谁会这样缜密。料想好了无数种可能,长兴候要是成功被神机营指挥使斩杀,那么事情很顺利。要是神机营打不过长兴候,他还留了后手,安排了人用叶限的弩箭暗中伏击。长兴候是中叶限的箭身亡的……他这可真谓是一招比一招毒辣!

    叶限抬头看了一眼周围,阴沉地道:“把皇极门、宁寿门全部给我封起来,谁都不准出去!……长兴候家出了叛徒,谁能把他抓住,重重有赏!”

    铁骑营的人立刻把皇极门、宁寿门关上。又有人去皇极殿里端了灯笼火把的出来,五军营和三千营的指挥使立刻指挥官兵开始搜查须弥座,东、西庑房,捉了许多藏匿的弩箭手出来。

    李先槐也不得不佩服叶限,他当场指出叛徒存在,让人捉拿,这不是就洗脱了自己的嫌疑。要是以后追问起来再说,难免就有掩饰之嫌。这样大方说出来,反而不会让人疑惑。

    御医很快就赶过来了,长兴候被抬进皇极殿中医治,生死未卜。

    李先槐想和叶限说什么,却看到他望着黑沉的夜色,紧抿着嘴,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冷漠。

    他顿了一下,便把那句夸赞的话咽了下去。

    萧游半夜被外面喧哗的声音惊醒,披着件道袍走出厢房门,发现是刘州回来了。厢房外守夜的小厮蜷缩在庑廊下,睡得死死的。

    刘州手里提着细颈的青瓷酒壶,笑着跟萧游说:“我看这夜先生也睡不踏实,特地从明照坊给您带了壶黄米酒回来。还切了熟牛肉和烧鹅,我陪您喝两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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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射杀

    萧游让他进来,又关了槅扇。两人坐到了炕上,刘州从怀里掏出还热乎的纸包,萧游拿过茶杯倒酒。

    萧游喝了口酒才说:“老长兴候也真是精明,留了心眼请兵部尚书帮忙,你可真去赵寅池府上了?”

    刘州大笑:“我出门后就去了赵寅池府所在的明照坊,在坊市里遛圈子,还在黄老酒肆里多喝了几杯。算着时辰睿亲王也该把长兴候诛杀了,才去赵府通传的。他在皇极殿埋伏神机营六千人,锦衣卫两千人,暗中还有弩箭手。要是这样都还拿不下长兴候,也真是太无能了。”

    萧游笑着摇头:“睿亲王本就是无能,要不是有我们帮着,他能说得动神机营……”

    刘州叹了口气:“今晚过后,长兴侯府恐怕就要开始衰败了,世子年少,身体又羸弱……不过说到世子,我倒是想起在黄老酒肆遇到的人……您猜,我遇到了谁!”

    萧游眼皮都不抬,“我可不想猜,你不说就罢了。”

    刘州得意洋洋,忍不住要跟萧游说:“我遇到一个从顾家放籍出来的小厮……不是大兴这个顾家,是原来顾郎中的适安顾家。他和我说了不少他们大小姐的事……就是世子进人家闺房那个!”

    这种市井之内,传话的人多了,大家对达官显贵的家事又出奇的感兴趣,一点都不奇怪。

    刘州有些急:“您可别不信,这人真是从顾家放籍出来的,他们老爷迁家,原来许多下人都放了。”

    “他说他们那个顾大小姐啊,也是个厉害的人,为了防止姨娘争宠,帮她父亲选妾。后来她母亲死了,她把这个争宠的姨娘赶到偏院里,还逼人家削发为尼……那姨娘还怀着孩子呢。孩子都没了,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她们大小姐管内院的时候,有管事不服管教……她就让侍卫打断了腿扔人家出去。啧啧,世子要是真喜欢这样的。恐怕娶进门没几天就要上房揭瓦了!”

    刘州也不管那小厮说的话有几分夸大,一股脑都说给萧游听了。其实大家心里也知道这些事半真半假,但是人家说得眉飞色舞,实在引人入胜啊。

    他没想到萧游听了他的话,脸上的笑容却收起来。

    萧游听着觉得这事不对……顾锦朝不是找他给宋姨娘治病的吗!她那宋姨娘明明就没病,还让自己开了温养的药方……这个姨娘怎么会没了孩子,人还变得疯癫了?那顾大小姐明明就是个温吞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出打断管事的腿扔人家出去的事!

    萧游突然想起顾锦朝曾经问过他,他所开的药物有什么相生相克的东西。她怕姨娘误食了……

    难不成,那个时候顾锦朝就根本不是让他救姨娘。而是想害那个姨娘的?

    萧游又想起刘州所说,世子爷进了顾锦朝闺房的事。他一时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但是越想越觉得不对,既然顾锦朝是如此心机深沉之人,那叶限去找她做什么?

    他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绝对不是谈情说爱!

    叶限做出这种举动,意味何在?萧游这样一想,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他怎么忘了,叶限身边的李先槐武功超群,谁能在他们背后跟踪而不被发现呢……除非,是他们刻意让他知道的!

    萧游突然站起来。“刘州,这事不对……你……你快去皇城看看,睿亲王若是事成,会打开宫门。若是事败,定会宫门紧闭!”

    刘州十分疑惑,“先生可是想到什么不对的……睿亲王这时应该已经斩杀长兴候了。您不要担心。”

    萧游瞪了他一眼,“你快些去!要是迟了……小心咱们小命不保!”

    萧游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世子爷只不过和顾锦朝说话而已。怎么可能这么巧呢,一个深闺大小姐。再厉害又能知朝堂的事吗……

    刘州也被萧游吓得怔住,不过萧先生说的总是有他的道理,他忙站起来收整好,再次出了门。

    萧游在房里踱步了一圈,就看到刘州灰溜溜地回来了。

    “先生,不用去了,长兴候回来了……”

    萧游脸色一白,刘州就连忙道:“您别担心,他是受了重伤被抬回来的,世子爷请您去给侯爷医治。”

    萧游松了口气……那就是说计划还是成功了一些。

    他脸色稍霁,问刘州道:“那谋逆之事可有结果了……成了吗?”

    刘州摇摇头小声道:“不知道,我看跟着侯爷的侍卫个个都有伤,许是杀出重围的……您还是快去裕德堂看看吧,晚了恐怕世子爷起疑心……”

    萧岐山让小厮进来收拾了药箱,往长兴候所在的裕德堂去。

    裕德堂里灯火通明,不断有小厮丫头端着铜盆出入,正堂、厢房、倒座房都有铁骑营重兵把守,密不透风。高氏、从顾家赶回来的叶氏,还有老侯爷,此刻都站在西次间里。东梢间不断有太医出来,个个都脸色凝重。赵寅池站在庑廊下和叶限说话,随即赵寅池离去,叶限跨进了西次间。

    老侯爷双眼通红,偏偏又是铁血汉子,流血不流泪,硬逼着没掉一滴水。高氏却抱着叶氏小声哭着,叶限看着家里老人妇孺,一时间没有说话。

    长兴候家……到了他该担担子的时候了。

    魏先生脸色凝重地进门,道:“萧先生过来了……”

    叶限就道:“快请先生进来。”他又向外走迎上萧游,神情悲伤道,“先生来得正好,快帮父亲看看。睿亲王也实在过分,竟然在皇极殿外埋伏父亲,父亲突围之际还中了箭……如今实在危急!”

    萧游按手,温和安慰他道:“你不用着急,有师父在呢。”

    叶限领着他进了东梢间,长兴候正躺在红木拔步床上,床帘用银勺勾着。他面色苍白如纸,一看就是失血过多的样子。

    床边还站着两个太医,长兴候胸口的箭已经取出来了。他们正在包扎。

    萧游神色一敛,上前几步搭上长兴候的脉门。两个太医便退到旁边,有些惊异地看着叶限,这个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还敢抢他们的位置。叶限则示意他们先出去。

    萧游闭眼细听长兴候的脉搏,尔后放开长兴候的手,又解开他的衣襟看伤口。和叶限说:“这箭用得蹊跷……应该是淬毒的。不过幸好偏了一分,没伤到心肺,你替我取药箱里的银针来,用火淬烤。”

    萧游的医术毕竟超群,替长兴候医治后很快他就止住了血,气息也平稳多了。

    萧游心里还很犹豫,长兴候没死,那睿亲王就不算是成功清除长兴候势力。他恐怕还要继续在侯府待下去,自然要尽力医治长兴候的伤……他要是把长兴候治死了,老侯爷恐怕不会放过他。

    “且等着,要是两天之内伤势不恶化,侯爷的命才算保住了。”萧游和叶限说。“我开一副益气补血的方子给侯爷,应该能好得快些。”

    叶限担忧地看了一眼长兴候,感激地低语道:“多亏了先生……不然父亲恐怕有性命之虞。”

    萧游叹了口气:“你我师徒,说这些实在太客气。”

    萧游去了书房写药方,叶限脸上的神情立刻平淡下来。一会儿李先槐进来,和他说:“奴才已经把刘州等一干人拿下。赵大人过来说,皇极殿那边也都处理好了。谋逆的神机营指挥使和官兵全部抓进大牢,皇后娘娘那里留下了五军营的人守着……睿亲王留在东环山的私营也被铁骑营收编了。”

    叶限颔首道:“……知道了。”

    两人从东梢间出来,萧游已经写好了药方,浑然不知远处的一切已经平息,睿亲王党势力一夜之间被铲除干净,余下那点小鱼虾。也是翻不起风浪的。

    他把药方拿给叶限,说:“按这个方子煎药服,这个方子配了膏药外用。”

    叶限接过方子,让管家过来照着方子去抓药,又和萧游说:“这大半夜的。也是麻烦先生了。您不如先回去歇息吧,我恐怕还要守着父亲的。”

    萧游叹了口气,看叶限还是有些阴郁,就说:“你也睡一会儿,可别把自己累着了。”

    叶限勉强笑了笑:“您放心,徒儿记得。”

    萧游转身往门外走,他也确实有点累了,还是想回西厢房睡一觉,再说明日的事吧。

    叶限看萧游走到了院子的青石径上,手伸向李先槐淡淡道:“把弩箭给我吧。”

    李先槐愣了一下,世子爷……什么意思?

    他想到萧游做的那些事,就什么话都没说,解下自己腰间的弩箭弓放在叶限手上。

    叶限淡笑着举起弩箭弓,随意地瞄准了萧游的后背。

    弩箭破空疾驰,声音尖锐。萧游觉得后背一凉,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他瞪大了眼,努力看着庑廊下站着的叶限,他的徒儿。正举着弩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眼神却冰冷又残酷。

    他张了张嘴,“不……不可能……”叶限怎么敢杀他,叶限怎么会杀他呢!

    后面质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他嘴中就涌出鲜血。因为失血他踉跄着倒在地上,看到周围的铁骑营官兵,竟没有一个上前过问。他睁大眼睛一直看着叶限,好像从来就没有看清楚过他这个徒儿。

    他还是错了,叶限才是真正狠的那个人啊!

    谁有他这份果决,前一刻还请他给长兴候治病,后脚就敢放箭杀人!

    萧岐山很不甘心,他努力想和走到叶限身前,和他再说些什么,但是手脚并用使劲,也再也站不起来。

    最后,他再也挣扎不动,死的最后一刻,脸上竟然有类似悲伤的表情。

    叶限看着他师父的尸体渐渐不挣扎了,表情竟也淡淡的,低声和侍卫说:“拖出去埋在乱坟岗吧……就当叶家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好了。”

    而此时已是星宿西沉,天空泛起深蓝,能隐约听到薄暮的梆声了。

    ps:

    啊啊啊,昨天晚上发生了很抓狂的事,电脑突然自己重启了,我刚码好的一章空空荡荡,全部消失了……本来手速就慢,真是要哭死了。_(:3ゝ∠)_

第一百二十三章 拿捏

    卯正起床,天还没有亮。

    锦朝坐在妆台前的绣墩上,青蒲帮她梳头。

    “奴婢在西梢间里给您寻了炉子和手炉出来、天气渐渐冷了,等您以后从太夫人那儿回来,就可以暖和手……”青蒲放下篦子,拿了一支紫檀木的簪子帮她绾发。

    锦朝嗯了声,和她说:“……你们若是也觉得冷了,也去私库找被褥,就不必和我说了。”

    青蒲应了诺。梳好发髻之后采芙端了一碗山栗粥、一叠煎果子酥、糟银鱼进来。吃过早膳之后青蒲随着锦朝去了东跨院。

    太夫人今天起得比往常早些,西次间都亮起灯光了。顾二爷身边服侍的管事正站在庑廊下面,垂手立等,锦朝看到他不由得缓下了脚步。顾二爷这么早就来找冯氏,必定是有大事要商议的。

    锦朝想到了长兴侯府的事。

    等到她走到庑廊下,管事给她行礼问安,一旁的松香进去通传。

    她很快就进了西次间,一看不仅顾二爷在,自己的父亲竟然也在里面。冯氏坐在罗汉床上,穿着一身麻制的褙子,左手盘着菩提珠子。看到顾锦朝进来,笑着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咱们朝姐儿竟然都来了。”又侧头和顾德昭说,“她是个乖巧的人儿,每日不到辰时就过来伺候我,循规蹈矩,做事又勤快麻利,我可是十分喜欢的。”

    锦朝就笑笑道:“祖母是夸赞我了。”她能感觉到冯氏的手心冷冰冰的,有种涂抹香膏之后的腻。

    顾德昭看着自己的女儿,有些责备地道:“祖母夸了你那就是你的好,可得要受着。父亲让宝坻的掌柜给你新做了几件缎袄,连带着你外祖母捎给你的糕点,一并送到你的妍绣堂去。”

    锦朝道了谢,心里却想着父亲实在不该在冯氏面前提这些,这该私下和她说的。

    果然冯氏听了这话之后面色就不太好。

    当年顾德昭要和纪氏结亲的时候,她和纪吴氏闹得有点僵。

    顾德昭似乎也觉得自己说那话不妥当。咳嗽了几声,又说:“替朝姐儿制冬衣不过是顺便,主要还是给母亲也做了缎袄,怜姐儿、澜姐儿几个都是有的。如今府上的下人也都要做冬衣了。我也就一并吩咐宝坻的掌柜做了。母亲要是请别人做,难免人家会多赚。在儿子那里做自然分文不取。”

    冯氏脸色好了不少,难免要说顾德昭几句:“……你开个成衣铺也是做生意的,母亲怎么好占你的便宜,下次可不要如此了。”却也没说要给银子的事。

    在冯氏看来,顾德昭回了顾家,那他的财产自然也是顾家的了。不过是她不好开口让顾德昭拿出来罢了,毕竟顾德昭现有的财产,多半是纪家帮衬才有的。但是顾德昭一家在顾家吃用,要是不拿点钱财出来。她又实在心有不甘,顾德昭能这样不吝啬,自然是好的。

    顾二爷却突然开口道:“既然如此,我和三弟就先走了。长兴候爷病重,您可记得下午去探望一番。也好好安稳一下五弟妹。”

    冯氏点头说:“我醒得,你们还要进宫哭灵,就先去吧。”

    顾二爷和顾德昭离开之后,丫头才陆续地捧了薏仁粥、酥蜜饼、黄饼和一碟拌的新嫩黄瓜丝上来。锦朝服侍着冯氏吃过早膳,又替她剥了一颗塘栖福橘。

    冯氏靠在大迎枕上,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今天起得太早了,她精神就不怎么好了。

    锦朝却想着顾二爷说的事。长兴候受了伤,而且伤还严重到需要冯氏亲自去探望的程度……前一世长兴候是当场身亡的,既然这一世他没有死,而且看顾二爷的反应,如果长兴候背负了谋逆的罪名,那肯定是避之不及的。但他还要冯氏前去探望。那就证明长兴侯府还算是躲过这一劫了。

    也不知道叶限是怎么救下长兴候的。

    既然谋逆的罪名没有落到长兴候身上,睿亲王会这样简单的善罢甘休吗?

    锦朝什么都不知道。

    她想了想,就伸手替冯氏揉着太阳穴,轻声道:“我看祖母还累得很,不如先去小憩。二伯和父亲这么早就来找您说话。您恐怕也没休息好,父亲也不说注意些……”

    冯氏没有睁开眼,眉间的紧绷放松了许多。她缓缓道:“事情紧急,也不能怪你父亲……昨夜睿亲王谋逆被侯爷斩杀刀下,侯爷又受了重伤,这事还是你五伯母连夜让人送信来说的,可放松不得。祖母也想休息,不过下午要去京城,这府里的事只能现在处理了……”

    睿亲王谋逆被杀?

    锦朝有些不可置信,被扣上谋逆罪名的……不是长兴候吗!怎么变成了睿亲王谋逆被杀?

    事情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睿亲王陷害长兴候不成,自己反而丢了性命!实在是让她觉得蹊跷。但这事是发生在叶限身上的,叶限心思有多缜密,心机有多深,她可是清楚得很。

    难不成是叶限做的?这样借刀杀人的手笔确实像他。

    锦朝不由得感叹这些人心机谋略之深,朝堂政斗的事确实太复杂,瞬息万变。饶是她能得知先机又怎么样,要是和这些人作对,恐怕也只有败北的份。

    她不再想叶限的事,看冯氏确实太累,不由说:“祖母还是去睡会,今天不如就让二伯母先过来帮衬着。您下午要去京城,路途上更是劳累的……”

    冯氏想想倒是真是,下午还要出门呢。让嬷嬷去叫了二夫人过来,松香就服侍着冯氏休息了。

    锦朝去了书房。冯氏虽然休息了,她也没有就此离开的道理。

    二夫人来得匆忙,耳边只戴了一对莲子米大小的南海珍珠,再无别的饰物。这时候来给太夫人请安的人见冯氏没起,都陆续的回了。管事嬷嬷和大丫鬟则络绎不绝的进来。

    二夫人处理着内院事宜很是娴熟,看样子是没少帮着做。

    不一会儿顾怜过来了,和二夫人撒娇说了会儿话,就靠在二夫人身侧,随手拿书案上的砚台玩。

    这是在冯氏这里,二夫人怎么能让顾怜如此不守规矩,就说她:“怎么还靠着母亲,坐没坐样的。把你祖母的砚台放好。”那一方澄泥砚是原先太老爷亲手雕刻,冯氏平日都不要别人碰。

    顾怜撇了嘴,又拉着冯氏的手道:“女儿的被褥薄了,昨夜一直没有睡好……”

    冯氏听了就心疼了:“罗嬷嬷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快让母亲看看。”又要拿手试顾怜的额,生怕她有个头疼脑热。哪里还记得她不守规矩的事了。

    锦朝坐在高几旁的红漆圈椅上看闲书,闻言看了两人一眼,又垂下眼看她的书。二夫人人精明能干,为人处世又圆滑,只有在教养顾怜上最糟糕。她大堂姐顾锦华不也是端重温和的人,怎么顾怜就成这样了……

    顾怜避开了母亲的手,脆脆生生地道:“女儿倒还没有什么,澜姐儿才是可怜呢。她自己私库里又没有东西,府里还没给她分。昨夜睡觉都是丫头把冬日穿的缎袄搭着睡的。不像某些人有大家宠爱,自己手里东西又多。反正女儿心里是可怜她,觉得过意不去。这姐妹之间的,总要有情分……”

    锦朝听后抬起头,看到顾怜正冷冷地看着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顾怜这些话什么意思,想帮顾澜出头吗?这倒是好笑了,顾澜对她做的那些事哪里像是姐妹之间的了,她未必还要不计前嫌,甚至不计较母亲的死。顾澜缺什么东西,自己就给她送什么去不成!

    这话肯定不是顾澜让顾怜说的,她才没那么笨。

    果然二夫人听后脸色就是一沉,问顾怜:“这些话,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澜姐儿跟你说的?”

    顾怜还以为自己说那些,母亲会同情顾澜呢,谁知道她的脸色反而不好看了。她嗫嚅了一下,就说:“是女儿自己想说的,澜姐儿实在可怜。”

    二夫人却不信。她疼爱幼女,顾怜和顾澜说话作伴,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但是顾澜要是敢拿她的女儿当枪使,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

    二夫人让罗嬷嬷把顾怜送回去,又走到锦朝身边,笑着跟她说:“怜姐儿不懂事,你可别把她的话放心上……伯母那儿有一盒干果,等一下送到你那儿去。”

    顾锦朝自然不在意顾怜的话:“二伯母不用多说,怜堂妹还小不懂事,容易被别人诱导了,想必这些话也不是她想说的。二伯母可不要怪罪了她,免得伤了怜堂妹的面子。”

    顾澜送上门来的错处,她可要好好抓住才是。

    周氏一边在心里想顾锦朝懂事,一边又不满顾澜……竟然敢这样教唆顾怜!这几天她没给顾澜立规矩……她就当自己是好欺负的不成!

    顾锦朝却是没事人,下午冯氏去了京城,她就闲了下来。刚好顾漪和顾汐要做缎袄,请她去帮着看花样。锦朝带着擅绣工的采芙和白芸过去,却看到怡香院的院子里跪了一大众的大小丫头。

    深秋里的青石板冰冷极了,木槿带头跪着,眼眶通红,顾澜房里几个小丫头也小声哭着。顾澜所在的正房却房门紧闭。

    看到顾锦朝进来,顾汐探出头伸手招她过去,样子神神秘秘的。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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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得知

    锦朝进了西厢房,屋子里烧着炉子,暖烘烘的。顾汐和顾漪的丫头都在里头,帮着量裁布料。

    顾汐拉锦朝坐在大炕上,让丫头帮锦朝盛一碗热热的桂枝甜汤,小声跟她说:“长姐你刚才没过来,可是吓死我了……从来没见二伯母这么生气过!”

    顾漪性子愈发的沉稳,闻言就握了握顾汐手道:“可别危言耸听,不过是惩治丫头而已!要是往外说出去,让二伯母听了心生罅隙该怎么办。”

    顾汐就笑笑:“二伯母怎么会听了去呢!”她也缩了脚坐到大炕上,小声跟锦朝说,“……下午申时左右,二伯母带着一众的丫头、婆子来怡香院,还抱着被褥和棉衣。二伯母说是给二姐送的,二姐还很高兴呢……谁知二伯母转脸就变了色,把二姐房里的丫头统统罚了,说她们伺候不力,二姐缺东西也不来禀报一声。要跪到天黑才准起来,二姐听到后气得手都抖了……”

    顾漪也无奈,只能挥手让满屋的丫头先去西梢间。虽然下人都是一直跟着她们的,但听了难免不好。

    顾汐根本没注意,小脸红通通的,继续说:“这还不算完呢!二伯母罚了她们的月例银子。本来二姐手头就紧,平日吃喝都非常讲究,经常从外面托人私买东西,这下手头可拮据了!”

    锦朝到还不知道顾澜从外面买东西的事,顾漪最清楚,就接着补充:“这还是咱们来大兴之后开始的,二姐原来在府上吃穿用度讲究,但那时候咱们月例都是十五两,父亲也从来不缺什么。她的花销多些就不打眼……如今来了大兴后,月例只有五两,二姐还要像原来那样开销,可不是撑不住了。”

    锦朝也没有在意过月例银子。这么一说她才知道顾家的月例这么低。

    她就问顾漪和顾汐她们的月例够不够用,顾漪就笑:“咱们又不要什么,府里分的东西都有得多。哪里有用得着月例银子的地方……长姐可不要多想!”

    锦朝笑着点头,却暗想回去后也和徐妈妈说一声。看她们是不是缺什么。

    二伯母这样借题发挥,哪里是要惩治丫头,分明是拿捏顾澜的。这样下来顾澜屋子里的丫头知道顾澜好拿捏,恐怕也会不如原先听话了。

    顾澜所在的正房什么声音都没有,院子里只有小丫头啜泣的声音。

    ……

    长兴侯府重兵把守,出入都会被仔细盘查。

    高氏和叶氏衣不解带地照顾着长兴候,叶限则开始审问刘州等一众人。

    刘州等人收押刑部,刑部侍郎郭谙达与长兴候家交好,动了极性逼供。拷问出睿亲王和张居廉暗中有勾结,而且张居廉肯定在谋害长兴候的事上出了不小力。但都是口头的证词。张居廉是个成精的人,不可能给睿亲王留下丝毫能威胁他的把柄,他们也不能仅凭几句话就奈何张居廉。

    最后刘州等人皆按谋逆论了罪。

    老侯爷则被皇后娘娘召见进宫了。如今长兴候重伤,能暂时总领铁骑营的就是老长兴候,铁骑营算是半个叶家的私兵。里面的将士小旗很多曾是老侯爷的部下。皇后娘娘这是被睿亲王吓到了,手里要抓着什么救命稻草才舒心。

    老侯爷回来就叫了叶限去书房说话,面色凝重:“……张居廉如今和陈彦允等人控制内阁,他们稍有动静,朝廷都要震颤。陈彦允原先又是詹事,太子一向听从于他,恐怕咱们是动不了他们的……”

    叶限想了很久。才说:“等三日哭灵过了,太子就要和内阁协政。司天监选定了黄道吉日新皇登基……届时我们要是不掌握实权,恐怕长兴候家举步维艰。”他顿了顿,却很坚决地说,“……祖父,我想入仕。”

    老侯爷很久没有说话。叶限就离开书房去看了父亲,父亲还在昏睡中。

    叶限从父亲那里出来,走在回廊上,看到深秋的湖泊上飘着淡淡的水气。

    他突然就想去见见顾锦朝,不管怎么说。他想和顾锦朝说一声。顾锦朝毕竟帮自己这么大的忙。

    李先槐跟在世子爷身旁,看着他更加瘦削苍白的脸,心里一阵不忍。

    世子爷身体一向不好……这样折腾着怎么得了!

    叶限说让他备马,他还愣了一下。等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看到世子爷已经往影壁的方向去了。

    他只能暗骂了自己一句,又去给世子爷备马。

    锦朝刚从二夫人那里吃了晚膳回来。

    二伯母请去西跨院与她同吃的,也算是赔顾怜话的不是。顾怜却一个晚上都委委屈屈的,不时拿眼睛瞟锦朝。锦朝暗想顾澜蛊惑别人的功夫倒是一流的,原先蛊惑顾锦荣,现在就是顾怜。

    她好像挺会挑人下手的嘛。

    她回来后不久二夫人送的干果到了,是一个六格的圆木盒子,描红涂黑样子精致。里头放了桂圆干、荔枝干、葵瓜子、香榧、杏仁、糖渍梅子六样吃食,满满的一大盒,也是难得的东西。

    锦朝让徐妈妈挨个捡几样送给顾汐和顾漪。

    佟妈妈又进来给锦朝看父亲帮她做的缎袄,都是素净的花样,用的是素缎、细布这样的料子。其间还有个缂丝的手炉套,锦朝觉得料子太贵重,收进了私库中。

    事毕后锦朝梳洗了,脱了发簪窝在炕上准备把上午未看完的书看完。

    临窗的大炕烧得很暖和,锦朝窝在炕上,就着炕桌放的松油灯看一本讲金石点评的书。

    因晚膳是在二伯母那里吃,锦朝没吃太多东西。不一会儿采芙端了盘红枣桂花松糕上来,松糕切成了小块,表面点缀桂花和红枣,里面则有亮晶晶的肉和核桃做馅。吃起来十分松软,甜中有咸。

    采芙小声道:“……奴婢看您去西跨院,就给您备下了,一直放在蒸屉里热着。”

    锦朝笑着夸她:“你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

    她刚吃了两块,佟妈妈就进来了,脸色有些古怪。

    佟妈妈行了礼道:“小姐。长兴候世子爷来找您了……”她顿了顿道,“悄悄过来的,现在在花厅等您……您要去见吗?”

    叶限这个时候过来找她?锦朝有些奇怪,上次他向自己道谢。她还以为世子爷是要划清界限的。

    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佟妈妈看她没说话,就小声地道:“奴婢斗胆想说一句,天都是半黑了,您要不就歇下吧。

    长兴候世子爷这半夜偷偷来见大小姐,实在是不妥。

    锦朝却深思片刻,还是决定去见叶限。

    他总不会这个时候莫名来找她,应该是有要紧事要说。

    她穿了一件素缎的褙子,只绾了简单的发髻,让采芙陪着她去花厅。

    叶限背手站在花厅的亭子里。冷冷的月辉落在廊柱上,他的身影有些伶仃,却站得笔直挺拔。

    花厅里只种了一排冬青树和刚落叶的腊梅树,暗处站着叶限的侍卫。

    听到锦朝徐缓的脚步声后,叶限转过头。手微微一指,让她坐在花厅摆放的绣墩上。

    锦朝才看到叶限秀美精致的脸有些憔悴,脸色更是苍白,眼下有淡青,这些天他应该是没一夜睡好的。叶限没出声,锦朝也不说话。过了会儿他才说:“我从京城出发的时候才未时……没想到到这儿已经这么晚了。”他顿了顿,“本来没想这么晚来的。”

    锦朝哦了一声。心里腹诽他就不会算好时辰吗。还用什么没想到这么晚当借口……他不是十分聪慧吗?

    叶限却垂下了眼帘不再说话。

    锦朝连发簪鬓花都没有戴,这样一身素净又随意的,总让他有种她洗尽铅华的感觉。

    连她如春日海棠的容色都淡雅了下来,好像就和平日里不一样似的。更显得亲近了几分。

    不过看她恭敬又平和的神色,却没什么不同。

    叶限过了好久才说:“……睿亲王和萧游勾结,设计想陷害我长兴候家谋逆之罪……我们将计就计。把谋逆的罪名栽到睿亲王头上,他被我父亲当场斩杀了。”他寥寥几句陈述完,说得很平淡,锦朝却能感受那种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

    “我本以为大局已定了,但是却有人暗中放箭。重伤了我父亲。”叶限笑了笑,“用的是我特制的箭头。想将父亲的伤栽赃到我头上,你猜这人是谁……”他把藏在袖中的箭放到石桌上,箭身刻着一个小小的叶字隶书,箭头相比一般的箭更锋利,却乌沉沉的不起眼。

    这是伤长兴候的箭?锦朝不知道他给自己看这根箭的用意是什么。但是叶限说的话却很容易猜,整件事都是萧游在暗中策划,能想到这样一石二鸟的法子,又能轻易接触到叶限随身之物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呢……锦朝突然想到叶限跟她说,当年他和萧游生活在贵州的事。

    有这样狠毒算计的师父,叶限心中应该十分难受吧。但面上偏偏一点都看不出来。

    锦朝想了想,轻轻地道:“世子爷既然收起了箭,那就是事情都处理周全了。原先的情分自然不用理会了,权当过眼云烟吧。”

    叶限叹了一声:“也只能是这样了……”他看向顾锦朝,她坐在绣墩上,素色的挑线裙子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朦胧,连锦朝的脸都有点淡淡的光辉……“我只是想谢你一声,你日后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说,我不会拒绝。”

    锦朝笑了笑:“世子爷放心。”她帮助叶限,是不是也存着这样的心思。她和别人一样,都想讨好这个人,不同的是别人是知道他的身份,她是知道他的未来。

    既然话已经说完了,锦朝就起身行礼道:“世子爷其实知道的,这些事总都是要过去的……夜深露寒,世子爷还是去找个酒馆住一晚再回京城吧。”她委婉表达了一下自己要先走的意图。

    叶限把石桌上的箭收进袖里。

    锦朝等着他说话,过了好久才听到淡淡的声音响起:“……是我亲手杀了他……你先走吧。”

    锦朝心中一震,却也半点没有表现。屈身后带着采芙离开花厅。

    ps:

    周五都会迟点,因为实验,跟大家说一声这个规律~~

    感谢书友140315165134437、爱拿耗子的狗的亲的粉红,sunflower889亲的平安符,馨鹦亲的香囊。这周没推荐位,大家还这么给力,亲(づ ̄3 ̄)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刁难

    叶限看着顾锦朝离开了花厅。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其实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睿亲王陷害父亲的那一晚,他淋了一夜的雨,又是身心俱疲,接下来几天都没有休息好,如今还奔波百里来见锦朝,脑海里是浑浊一片,身子都有些虚晃。

    他有些支撑不住,身子靠在廊柱上,慢慢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青花白瓷的细颈瓶,倒出两粒鲜红的药丸服下。刘州说过,他常年服用的药丸里含有一定的朱砂。古时道士常用其来炼丹,但是《本草经书》早已有注,朱砂是有毒的,短期服用并无大碍,长此以往却是不得了的。

    难怪他的病这么多年都好不了。

    侍卫见他有虞,忙上前道:“世子爷,您脸色不好,是不是……”

    叶限摆摆手道:“倒是不碍事,我们现在就回京城。你明天去东交民巷请御药房的吴德莲过来……”吴德莲擅辩药,药味一经他鼻就能闻出七八分。他这种药丸自然是不能再吃了。

    一行人又用了攀墙的三抓钩,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顾家内院里。

    锦朝回了妍绣堂,却一整宿都没睡好。她靠在黑漆描金的拔步床上,看着床顶的承尘思索,叶限今日来见她,是带了护卫的。那么这只能说明,长兴候家的情况还很危急。这一世发生的事与前世相差太大,仅是一个叶限,就能完全反转局势。

    她帮了长兴候家,其实也是帮了自己。至少父亲的官位从此是稳当了,张居廉党也不至于猖獗到把持朝政。但是她心里还有一事未解……

    前世长兴候因谋逆身亡,长兴候家更是扣上了乱臣贼子的帽子。叶限究竟是怎么洗脱长兴候家的罪责的?她记得叶限最终是入仕做了大理寺丞,随后一步步掌握了大理寺。这才干出了那等荒诞的千刀凌迟之事,那时候皇上才十五岁,竟被他几句话逗得哈哈大笑,完全没理会此事的残酷。倒是满朝文武都变了脸色,觉得这位小侯爷是想杀鸡儆猴的。果然在此之后。别人看见他都要绕道走……

    锦朝还记得听拾叶口述的事,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假。京城的贵族圈子就这么大,叶限又是刻意要立威的,自然传得飞快。她当时听了就咋舌此人年纪不大,手段倒毒辣……

    叶限究竟做了什么,她不知道。但从他能果决杀了萧游这事来看,他的性子恐怕是没变的。

    锦朝和叶限熟稔了,倒是觉得此人不坏。不过但凡聪明之人,总是比旁人想得更多,想做的事更容易达成,世俗能束缚他们的就少了。叶限这个性子,很可能又变得和前世一样……

    她想了一会儿就觉得头疼了,叶限以后如何……关她何事?她说的话叶限莫不成会听?

    锦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让青蒲吹了灯,才慢慢睡了。

    第二日冯氏还没回来,二伯母照例请她去吃午膳。

    二夫人的院子在西跨院东边的娴雅堂,旁是顾二爷几个姨娘同住的常安阁,顾怜舍不得离母。冯氏也疼爱她,就让她和二夫人同住。

    从妍绣堂到娴雅堂,只过一片回廊和木芙蓉林,再走一个夹道,就能看到二夫人院子的门楣。门楣外的一口鱼缸养着只有手指长的鱼,旁又有凋落的木芙蓉花落到水里,十分雅趣。

    别的不说。顾家祖家的院子,处处都精致。

    二夫人身边的妈妈来请锦朝进来,又笑着道:“……堂小姐来得巧,几个姨娘还在里头说话呢。”

    站在正堂外穿蓝绿色比甲的丫头帮锦朝打了帘子,锦朝进去的时候果然看到几个姨娘在,还有慧哥和瑞哥。顾怜在和她的丫头兰芝说话:“用鹅黄的绢花来配那支嵌蓝宝石的婴戏纹金簪好。红色太土气了。你还不如澜姐儿会打扮呢……”把兰芝推到一边,自己配了花给二夫人看,笑着问,“娘亲,这样好不好?”

    二夫人却已经看到顾锦朝来了。笑着请她坐下:“正盼着你过来呢。”

    几个姨娘在这儿连说话的身份都没有,就行礼后纷纷告退了。

    母亲不搭话,顾怜就有些委屈。锦朝看到红漆描金的罗汉床上放着好几个首饰盒子,绢花、簪子、花钿、耳环什么的摆了许多。那些样式精巧极了,锦朝都少见到。

    ……顾家也确实是宠顾怜了。

    “怜姐儿这些东西倒是十分好看,那花钿更是各式各样,我还没见过这样精致的……”锦朝坐在锦杌上,笑着奉承了几句。

    顾怜不说话,慢慢地收拾她的东西,心里却有几分得意。顾澜跟她说过,顾锦朝的好东西很多,那私库里头的东西,更是堆得闪人眼睛。

    她这样的夸自己,岂不是自己的东西比她的还好?

    二夫人就笑着道:“她那点东西,只是拿出来显摆罢了!听说姚家二公子几天后要过来,递了拜帖要请教你二伯父制艺,这不就挑上了首饰吗……”

    锦朝一听二夫人这话,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人家姚文秀怎么说也是文华殿大学士的公子,姚大人是翰林里熬出来的,制艺什么还需要请教顾二爷吗?分明就是凭这个名头来见顾怜的。

    即便是订了亲,女子和男子也很少见。这是有点不合规矩的,不过二夫人并不在意,恐怕是把这事习以为常了。

    锦朝就笑了笑:“早闻文华殿大学士家的二公子一表人才,又知书达理。我怜堂妹倒是有门好亲事啊,不过怜堂妹长得可人,又是个心思恪纯的,自然是郎才女貌。”

    好话有谁不愿意听的,顾怜紧绷的脸就松了许多。

    要说她不喜欢顾锦朝,除了澜姐儿说她心狠手辣,欺辱庶女外。还有她自己心里的不满。本来大姐出嫁后,顾家只有她一个嫡女,谁都要夸她宠她的。

    现在顾锦朝来了,祖母由她服侍,连母亲都对她赞不绝口。昨晚母亲让她喝一碗天麻猪脚汤,她嫌腻味不肯喝。母亲急了还说她一句:“你锦朝堂姐都是没母亲的人了,样样懂事听话……你再瞧瞧你,都要嫁入姚家了,还这样的小性子,白白让我心里着急!”

    顾怜觉得很委屈。顾锦朝没有母亲了关她什么事,母亲说她懂事听话,她又不听话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跑去找顾澜说了一通。顾澜还安慰她:“……二伯母是关心你呢,其实我长姐没了母亲,也事事不容易,你不要和她计较,她总是喜欢做出讨好长辈的样子。”

    “你看她如何待我,我搬到顾家,就把我房里的丫头全换了,她房里御寒的被褥多得是,给丫头都不会给我……我也不想和她计较的。要是事事都和她计较,那可是要累死的……”

    顾怜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如今对着锦朝的应承,也能应一声,说:“堂姐客气了。”

    几人说了会儿话,二夫人就喝了口茶道:“一会儿子有头有脸的丫头婆子都要过来,你把这里搞得这乱,我还怎么见她们。”让顾怜把东西收进她所住的西梢间里。

    一旁的丫头帮衬着收拾,人都去了西梢间。

    不一会儿内院的大丫头和管事就陆续过来,顾澜也跟着过来了。她穿着一件新制的淡粉菱花纹缎袄,外面套着麻衣,眼眶下是淡青,头发却梳得整整齐齐的圆髻,还配了两朵指甲大小的珠花。

    没想到顾锦朝也在这里,顾澜表情有些惊愕。但随即就笑起来,轻柔地给二夫人、锦朝以此行礼。

    二夫人盖上茶杯,什么话都没说。顾澜略一咬下唇,又说了句:“二伯母安好。”

    二夫人这才抬起眼皮,冷笑道:“这才在我这里伺候多久,现在就学会耍懒了?都辰时过了才来。也是我不好啊……澜姐儿身子娇贵,我哪配您伺候呢,不如我去回禀了太夫人,就说是我高攀不起。”

    顾澜脸色一白,周氏这也太过分了!

    她屋子里的丫头跪了一下午,都是行动不便了。给她打个水都要老半天,哪里有不迟的!

    周氏这是设了连环的套子,等着自己钻呢!顾澜微抬头一看,就发现顾怜不在这儿……以往她来,顾怜都是在的,周氏就不至于难为了她。恐怕她是真的生气了,也怪顾怜,她不过着重描述了一下自己生活的凄惨,顾怜就眼巴巴要为自己去求东西。反倒是弄巧成拙!

    她忙说:“二伯母多虑了,是我昨个没睡好,才起来晚了。我一心想着伺候您,怎么会耍懒呢!”

    二夫人哼了一声,过了会儿,却把目光放在她的缎袄上,又笑起来:“这圣上刚驾崩呢……天下缟素的时候,你竟然还穿着这样颜色花纹的冬袄。咱们顾家是书香世家,你二伯、你父亲都是两榜进士,你这样不守规矩的事传出去,人家还不参我们一本!你倒是招摇好看了,我们如何是好?”

    锦朝在旁听着,心里暗自感叹这位二伯母一番话说下来,罪名给顾澜安了个遍,实在厉害!难怪把顾二爷和众小妾拿捏得稳稳当当的。她乐得在旁看戏。

    ps:

    感谢言果qq亲的打赏,稍后有二更,么么哒~~

第一百二十六章 转机

    顾澜脸色更是不好看,这身淡粉菱纹的缎袄,是二夫人昨天才送给她的,旁的还有两身。

    她穿二夫人送的缎袄,本意是讨好她的。却没有想到她还在这里给自己留一手!

    二夫人这是存心挑她错处,她若是穿了,就说她不守规矩。她要是不穿,指不定就说她看不起自己,嫌弃自己送的冬袄了。

    顾澜看了眼锦朝牙白色绣折枝纹的挑线裙子,心里腹诽,那顾锦朝还穿着有纹饰颜色的裙子,二夫人却视而不见,这不是想拿捏她吗?再说这深院里的妇人,又有谁知道她穿了什么衣服,何况淡粉色并不娇艳!

    她忍了忍,却只能道:“是我考虑不周……二伯母教训得是。”

    二夫人这才嗯了一声,却是余怒未消的样子:“你既是犯了错,我便不能不惩罚你。你祖母最爱用桂花露泡水洗手,西跨院往你五伯母那儿去有几株晚开的桂花,你去摘了做桂花露吧……可别再让我发现了你躲懒,撺掇了别人来帮你。”

    顾澜行礼应诺。等伺候完了二夫人,她就一个人捧着梨花木的匣子去摘桂花。

    如今已是深秋了,桂花开得稀稀疏疏,香气又淡。她采了许久都只采了薄薄的一层,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她一双手冻得没什么知觉了,才去给二夫人回了话走人。

    木槿等着她回来,却见自家二小姐一双手通红,样子十分疲倦。她忙扶了顾澜坐在大炕上:“奴婢帮您烧了炉子,但一时半会儿还暖和不起来。不如先用热水烫脚吧……”

    说着就高声喊那两个小丫头的名字,让她们热一壶水过来。过了半天才看到一个丫头磨磨蹭蹭地过来,提了一个空水壶说:“木槿姐姐,这时候再起火烧炭又要耽误时间,不如就在火炉上烧了。”

    木槿看上去柔和,那训斥起人来也是不留情面的:“我看你就是躲懒了!这炉子小姐还要取暖,怎么能坐水。今早也是。一个个都说腿疼起不来,那中午管事来分东西的时候,不是个个都比兔子快!去把小姐的水烧好,再晚了就去外面给我继续罚跪!”

    丫头小声嘟嚷:“早上是腿疼不能起身……中午不是缓过来了吗……”

    木槿听着更是气了:“还敢顶嘴了!我看你是皮痒了。不如我明儿就去禀了董妈妈,打你一顿板子松松皮!”

    丫头听到董妈妈的名号终于不再说话,应诺后提着壶出了西次间的门。

    顾澜冷冷地看着这个丫头的背景,低声问:“她叫春江吧……”

    木槿又柔声道:“小姐切莫和这些人计较,都有奴婢帮您看着呢。她们胆子再大,那也不敢违逆您的。”又悄悄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放在顾澜手里,“这是递回来的信……”

    顾澜皱了皱眉:“原先外祖母递信回来,都会包一两张银票或是别的物件,怎么这次什么都没有?”

    木槿也不知道。这东西是送菜的长工转给她的,被长工拿了也不是没可能。

    她拿过小几上的烛台,让顾澜可以看得更清楚些。顾澜用小刀刮了封蜡,才取出信纸看。

    这一番看下来,顾澜脸上却慢慢出现了微笑。又把信纸合起来。拿烛台点了。

    木槿有些疑惑不解,这信上究竟写了什么东西?怎么二小姐看了就笑了。

    顾澜过了会儿才道:“难怪不送东西呢,现在什么东西都不需要了……”看木槿还盯着她,顾澜就说,“外祖母这是要和我说喜事的,原先的大理寺卿年事已高,上一月致仕了。你还记得吗?”

    木槿再聪明也不过是个丫头,眼界窄得很。在她看来,这些朝堂的事她一辈子都不沾边,那里会记得这种消息!她老实地摇摇头:“小姐,您知道奴婢是个愚笨的!”

    顾澜悠悠地道:“安大人离了大理寺卿的职,如今就是空缺了。外祖父又和陈大人交好。陈大人进入内阁之后,早提议让外祖父担任大理寺卿的职,现在朝廷的诰封是正式下来了……外祖父如今是冠五梁、配金革带的正三品大员了!顾家官位最高的二伯父才是正四品的右佥督御史,我看有得他们讨好我的!”

    她向木槿笑了笑,轻声道:“外祖母说。等这几日哭灵过了,她就来看我。”

    等有了宋夫人撑腰,她要顾家这些人,欺负她看不起她轻慢她的,包括顾锦朝……她要她们好看!

    而冯氏不在的日子,锦朝正好把自己置在倒座房的暖房整理了。

    要做暖房需得用玻璃窗,即便不是也要用透光的高丽纸。玻璃太贵重,她不好用。倒不是缺银子,实在是在顾家花销,她总拿自己的银子贴补是真的不好。糊了高丽纸,又挖了地龙,把花房洒扫得干干净净的,新培了秋天的菊花和寒兰。锦朝刚从太夫人的书房里找了本菊谱,她前世养菊并不多,还得摸索着养。

    草莺帮着培土,望着这些长得差不多菊苗,很是好奇地问:“小姐怎么分得清它们谁是谁,奴婢看着都差不多啊。您这些究竟是什么菊花啊?”

    锦朝就跟她说:“不过是赤脂瓣、栗留黄、银绣球、绿荷衣几种,并不难记。”

    采芙笑她:“等着小姐种茶花株的时候,才有得你头疼的!”草莺领着另一个总角的丫头照看暖房。她也引以为豪,觉得自己也能管人了。

    正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佟妈妈过来传话。是冯氏和五夫人从京城回来了,五夫人有孕在身,就回了东跨院歇息,冯氏传了二夫人去说话。

    佟妈妈说完了又道:“……还叫了两位少爷过去。”

    ……看来她今天不用去请安了。

    锦朝乐得清闲,整理了花房出了身汗,她沐浴后倒是一身的清爽。又和丫头做了会儿针黹。罗姨娘过来找她说话,她如今住在西跨院那边,锦朝住在西跨院和东跨院间隔的妍绣堂,顾德昭又住在外院,来往上十分的不便。

    顾德昭如今守制,罗姨娘那里去了也是坐坐。罗姨娘一到这里没有个说话的人,更是惶恐了。幸而又渐渐和顾五爷的一个姨娘熟络了,才不觉得孤单。

    到了祖家就要注意身份,她也不能常来找顾锦朝,这一来倒是蹊跷。

    锦朝让丫头给罗姨娘上了一杯茶,她捧着杯子,惴惴不安的坐了很久,才和锦朝说:“……太夫人常叫妾身去,问我的行经的日子,还送了许多进补的东西。妾身觉得此事要和您说一声,妾身上次去的时候,看到老爷身边的水莹、碧月两位姑娘也被叫去说话了。”

    男子守制,一般不能与女子行房的。但是这个规矩实在形同虚设,守制中小妾、通房丫头怀孕得多得是,大不了等守制过了再往外说。世家贵族是如此,平头百姓就更是了。

    但是冯氏这样急迫的做法,还是让锦朝心里略微不舒服。她似乎一点都不顾忌纪氏的死一样。

    顾家一向人丁单薄,嫡子只有三人,庶子两人。顾二爷是已过中年,顾五爷那里又有个长兴候府嫡小姐的五夫人在,不可能随意让顾五爷纳妾收房。冯氏的心思自然就放在了顾德昭身上。

    等着父亲一年守制过,说不定只等到过九个月,冯氏就要张罗着给父亲娶继室了。

    冯氏这样的人,可不会问你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但是她作为晚辈,断是没有开口说的道理。罗素这是怕冯氏把水莹、碧月两个丫头抬了姨娘,或者更是怕这两个丫头有了孕……那她就更岌岌可危了,所以才想来请她帮忙。

    这人也是慢慢起了心思的。

    锦朝看了她一眼,说道:“此事我却不能插手,你倒也不必关心这些。如今我母亲不在了,父亲的冬衣还没有人为他做,你不如替他做了这些,总是好的。”

    罗素听了就明白了顾锦朝的意思,脸红着说了句:“……是妾身多思了。”随后不久告辞离开。

    锦朝就亲自找了两匹质地好又颜色清淡的尺头,送到罗姨娘那里。也给她做冬衣用,免得整日闲着,容易胡思乱想。

    她刚挑完尺头,却看到佟妈妈去而复返,走得十分急迫的样子。

    锦朝就笑着问她:“怎么了?瞧着你样子匆匆忙忙的。”

    佟妈妈摇了摇头,才笑着轻声地道,“大小姐,您说这事奇不奇怪。咱们太夫人刚回府一个时辰不到,这就有人上门拜帖要求见了,是宋少卿宋家的夫人……咱们原先宋姨娘的本家。”

    锦朝微一挑眉,心里有些惊讶。宋夫人上次被父亲赶出来后,就不可能再有脸来顾家了。而且如今又没了宋姨娘,她要是还来顾家插手顾澜的事,给她撑腰。那可是说不过去的!

    ……宋夫人一定是多了什么底牌!她才敢拿着这张底牌,趾高气昂地来和顾家拜会。

    但是这个底牌究竟是什么呢?

    锦朝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冯氏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她最是清楚不过了。谁对她有利,谁就是乖巧可人的,要是以后有个宋家在背后帮顾澜支应着,顾澜还不翻了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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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撑腰

    不一会儿冯氏那边小丫头过来传了信,让顾锦朝去冯氏那里一趟。

    锦朝换了衣服,梳洗了一番才往东跨院去。

    冯氏在花厅摆了桌,顾澜、二夫人、五夫人几个都在,宋夫人则穿了件暗花缎的褙子,耳上戴着一对嵌黄碧玺的钑花金坠子,头上是戴了箭笄服国丧。宋夫人一向是个喜欢华丽打扮的人,这样已经算是素净了。

    顾澜却没穿昨天那身淡粉的缎袄,而是穿着件单薄又素净的上襦,就站在冯氏身侧。眼里含泪,面上却带笑容。

    松香通传了,冯氏才招锦朝过来,笑着和宋夫人说:“……是朝姐儿过来了!”

    锦朝几步走近,一一行过礼,冯氏就拉着她到自己身边来,“平日里朝姐儿和澜姐儿是最要好的,我也让她来拜见你一面。”又和锦朝说,“你二妹的外祖母难得过来一次,还给你们姐几个带了不少东西,一会儿子都送去你们各自那儿。”

    锦朝觉得冯氏有点过于热情了,宋夫人即便是正四品的诰命,那于冯氏来看也没必要这么讨好。她再看宋夫人的服制,虽说是在服国丧,那戴的可是黄碧玺的钑花金坠子,暗缎的花纹又是孔雀纹的……宋夫人这是三品诰命所有的饰物了!

    锦朝想起皇上驾崩之前,安大人致仕了,大理寺卿的位置是空出来了。如今宋大人恐怕已经成功坐上这个位置了。难怪宋夫人有底气跑到顾家来,宋家老爷如今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了,陈大人有意提携的人。谁敢把他们家小瞧了?

    宋夫人心里是恨死顾锦朝了,怎么会给她好颜色看。丝毫不提锦朝的事,而是很冯氏说起来:“……澜姐儿一向是性子怯弱的,我看她这性子实在不好,别人要是想欺负她她该如何好?听说曹三夫人还来了顾家,想给澜姐儿说穆家大公子的亲事。顾老夫人应该没有答应吧?那穆家大公子是怎样的人,嫁过去岂不是害了我们澜姐儿。”

    冯氏其实已经和二夫人商议过。等正式的媒人上门,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如今听宋夫人这么一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然不会的!不过澜姐儿已经及笄,又没有定亲。我看着心里也着急……”

    宋夫人笑了笑:“顾老夫人心疼澜姐儿,我都是瞧得见的。”

    她可不是瞧得见吗,大冷的天里,顾澜连件袄裙都没得穿。人又瘦了不少,她看着打心窝里心疼。

    “……要是换个厉害的,肯定要挑澜姐儿礼仪、穿着的不是。说不定还要借此生事,罚澜姐儿去做些糙活呢!”宋夫人这话说得指桑骂槐,二夫人的脸色立刻就难看了。

    但是冯氏并不知道二夫人和顾澜的那些事,以为宋夫人真是在开玩笑呢。

    宋夫人让婆子抬了担子过来:“早闻顾老夫人喜欢礼佛,就想着给您送一尊老山檀的弥勒佛像。”

    绸布揭开后。众人就看到一尊雕工精湛细腻的佛像。那老山檀的木质光华,更是纹理流畅,恐怕没几十年是养不出这样的光泽的。檀木的佛像易求,这样老料的东西却不好找。

    冯氏看了十分喜欢,她自己有串老料的老山檀手串。已经是舍不得戴。没想到宋夫人还给了她这样的好东西!笑着谢过,让婆子把东西收起来。

    宋夫人又说道:“我这次来看澜姐儿,却也不只是想送些东西的。咱们家老爷如今和陈大人交好,陈大人升任了户部尚书,想着给顾郎中牵引一下,能认识陈大人毕竟是对顾郎中的仕途有好处。可惜顾郎中今天不在府上,这些话只得由顾老夫人代为转达了……我还想去澜姐儿那里坐一会儿。和她说说体己话。从她娘出事之后,我们祖孙俩也没得个亲近。”

    冯氏听了连连点头,第一次拉着顾澜笑着说:“……好好陪你外祖母说话!她难得来一次。”

    随后冯氏让众人都离开了,却独独留下了二夫人说话。

    顾锦朝也随即回了妍绣堂。

    宋夫人此番前来,其实目的很明确,就是想给顾澜撑腰的。

    但是只让别人知道顾澜有她这么个外祖母。显然是不够的,她还抛出了一个对于顾家来说巨大的好处,顾德昭的升官之路。顾家太爷原先曾做到过三品的太子宾客,死后加封了正二品的太子少师衔,那才是顾家荣宠最盛的时候。如今顾家顾二爷不过四品佥都御史。还是分管的五城都察院,人家五城都察院手下自有五城兵马司,隶属于兵部。顾二爷这个官职是有点虚的。

    顾五爷更不必说了,要不是有五夫人在,他在顾家根本没有存在感。

    冯氏一心想着家族的荣宠,顾二爷已经指望不上,原本顾德昭出了延平王的事,也是没希望的。却眼见宋家搭上了陈家这条船,那顾德昭要是能和陈三爷搭上关系,还怕不能升任户部侍郎?这可是个有实权的三品大员!

    宋夫人带着这样的话过来,冯氏焉能有不动心的道理?

    顾锦朝想了许久。如果宋家对父亲的仕途真的有好处,那她自然不会说什么。但是前世宋姨娘还成了父亲的正室呢,宋大人又可曾帮过父亲谋求官职?宋大人可不比宋夫人,那是个精明又聪明的人。父亲没什么能力他早看清楚了,不可能还帮父亲牵线搭桥。

    恐怕……这些话根本是宋夫人自己编了说的,只是想为顾澜谋求一席之地罢了。

    不过她还摸不清顾澜想做什么,有了宋夫人撑腰,她必要为自己谋求更有利的地位。但只要顾澜别动到她头上来,顾锦朝还是不会理会她的。

    顾锦朝想了片刻,便亲自去了小厨房给冯氏做了几样点心,让采芙送去东跨院。

    那边宋夫人刚进了怡香院,顾漪自然要出来请安。丫头婆子跪了一排人。

    宋夫人身后跟着抬东西的婆子,三角眼瞥了一眼众人,才慢慢问:“哪些丫头婆子是你的?”

    顾澜指了木槿、春江、春溪出来。

    宋夫人觉得自己气得两肋疼,顾澜再不济,那也是顾家的大小姐吧!同是庶女的顾漪都有四个丫头。两个婆子。顾澜身份还比顾漪高呢,才三个丫头使唤,其中两个才九、十岁大!

    顾家也太欺人了!

    宋夫人高声道:“澜姐儿的丫头,都给我赏了!”旁的有嬷嬷立刻上前。打赏了上等的封红。顾漪在旁觉得面色不好看,却也没说什么。等到宋夫人和顾澜进屋去了,她才嘱咐了一个丫头:“……你借口扫庑廊,去正堂转转……能听到什么就是什么。”

    那丫头也是个机灵的,掇了把笤帚就往正堂扫庑廊了。

    顾澜的两个丫头打开封红,坐在廊下欢天喜地的数钱,都没有看到这个小丫头。

    宋夫人和顾澜进了内室,好一阵的抱头痛哭。宋夫人早先听到自己女儿流产,人又疯癫的时候,就已经夜夜心痛了。偏偏宋老爷阻拦。不让她到顾家来。她又陆续听闻顾澜的事,更是心疼得不得了。

    女儿这样了,好好的一个外孙女,她都不能为她撑腰。要眼睁睁看着顾锦朝、顾老夫人一众人欺负她。还想把她嫁给穆知翟那个傻子,以谋求门路。门儿都没有!

    宋夫人最后得知这件事后。终于忍不住和宋老爷大闹了一场。宋老爷才妥协了,准许她来看看顾澜。

    宋夫人这一见才是真的觉得惊心,顾澜正正经经的一个小姐,穿得不如冯氏身边的丫头。屋子这么偏僻,还是和顾漪挤着住的,真正能伺候的恐怕就木槿一个丫头了。

    宋夫人说了许多怜惜顾澜的话,顾澜擦了擦眼泪。带着笑说:“有外祖母来看我,我就不怕他们了……外祖母这次过来,可是外祖父说了什么?”

    宋夫人摇头:“你外祖父那个脾气,我都懒得说他,他是不愿意的……那说为你父亲给陈大人搭桥的话,也是我自己说的。怕我走了后他们看轻了你。这样你始终有个倚仗的。”

    顾澜心里有些失望,她当时听宋夫人的话,就觉得不像是外祖父说得出来的。

    宋夫人又拉了她的手,笑着道:“你也不要怕,你想对付顾锦朝。为自己谋求东西,你知道最好的法子是什么吗?”

    顾澜想过很多,但是一说到有效的法子,她却有些愣住了。

    宋夫人意味深长地道:“你要这么想,但凡继母进门,对原先嫡母留下的孩子,那可是深恶痛绝的。要是给你父亲续一门心气高的继室,我看折腾不死顾锦朝。”

    顾澜很是犹豫:“但是……这我自然都知道,却不知要怎么去做。”

    宋夫人摇摇头:“你做这些干什么……我自然会帮你的。”

    她又说起顾澜的婚事,“……你现在是庶女,即便不嫁给穆知翟,也嫁不得好人家。何况又有穆家的流言在先,恐怕更是艰难了。外祖母别的事都能帮你,这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澜想起来也是一阵黯然,但她却很快笑起来:“我怕什么,要说名声,顾锦朝比我差数倍,如今又是丧服长女。我倒是还有人提亲的,她却连个提亲的都没有!”

    宋夫人听到顾澜这么说,心里却一阵犹豫。要说到顾锦朝的亲事……

    她心里可有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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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许配

    宋夫人第二天才走,留了许多东西给顾澜。等顾澜第二日再去向二夫人请安,果然看到二夫人对她的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还给她备下了酥蜜饼、醋搂黄芽菜,还有一碗皮薄肉馅的馄饨做早点。

    二夫人昨天留在东跨院,被冯氏训斥了一顿。说她操持内院,怎么一个正经大小姐没冬袄穿,她都没有理会呢,这是如何持家的?还白白让人家宋夫人看了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顾家要没落了,小姐都没有冬袄穿了呢!

    二夫人被骂得不敢说话,其实冯氏也一向待顾澜苛刻,不过冯氏觉得在宋夫人面前失了面子,才会这样训斥她给自己找台阶下。她自然不敢还嘴,不然冯氏那个性子,更是要折腾你的。

    顾澜心里舒服了不少,却也没有明显表现。吃过了早点,又恭敬地服侍二夫人茶水,一点都没有恃宠而骄的样子。二夫人看了心里才好受了不少,要是顾澜敢趁着这个机会和她拿乔,她更是要记恨顾澜了。

    过了会儿顾怜练了琵琶过来,要弹给二夫人听。

    顾澜听后就夸赞她:“大珠小珠落玉盘,我可算是见识了。”

    顾怜笑嘻嘻地,把琵琶给了一旁伺候的兰芝。和顾澜说话:“……我看你身上穿的不是我母亲送的缎袄,你不是说你十分喜欢那个颜色样式吗?”

    宋夫人走后,冯氏就派几个婆子给顾澜送去了一大堆的东西,还亲自指了自己身边的二等丫头松萝伺候她。松萝来的当晚,春江、春溪那两个丫头就乖顺得跟兔子一样,让干什么都跑得飞快。

    顾澜就笑了笑:“二伯母送的东西我是舍不得穿,想着等要过年的时候再穿。”

    顾怜就过去挽了二夫人的胳膊,“还是我的功劳,我和您说了话,澜姐儿才有了冬袄穿呢!我就知道母亲是待我最好的,怜姐儿说的话您都记得。”

    二夫人闻言看了顾澜一眼。顾澜笑得柔和又温婉。

    她竟然没把这些事说给顾怜听……而且言语之间还有美化自己的意思。倒是让二夫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一直觉得是顾澜撺掇顾怜来和她说这些的。如今想想看,顾澜似乎也不像是这样的人。

    顾家的那些事,她还是大概清楚的。顾家这几位小姐都不容易。顾锦朝好歹还是嫡女,有父亲和远在通州的纪家为她撑腰,才让祖家的人都待她恭敬。但是顾澜没个依靠,亲生的姨娘又变成了那样……

    二夫人不由得想起去年看见宋姨娘的场景,那样出彩又温婉的人。

    其实最要紧的是,顾澜现在有个宋家撑腰了,而且宋家还明显关乎了顾德昭的前途。二夫人也不得不待她慎重起来。

    顾怜弹了一会儿的琵琶就腻味了,央求要去冯氏那里看祖母,二夫人自然准她去了,还说了一句:“……让澜姐儿也跟着你去吧。”免得冯氏又以为她苛待了顾澜。

    顾怜十分高兴。高声让兰芝拿她那件湘妃色团花纹夹袄过来,要穿去给冯氏请安。

    顾澜看了一眼那件鲜艳又漂亮的夹袄,什么都没说。

    东跨院这边,顾锦朝在帮着冯氏整理多宝阁上的账簿,冯氏这些日子奔波劳累了。在内室小憩。她把一些放置散乱的账簿整理好。

    冯氏治家习惯把什么都控制在自己手中,二夫人分管内院的事宜,她就要拿捏着二夫人。顾家的各类商铺作坊,更是要她一笔一笔亲自过目。每房每院的月例开支,都是她亲自看过的。

    老太太本来是该含饴弄孙的时候,偏偏没有适龄的嫡孙可以教,让她教养那两个庶出的。她又看不上。整天的没事做可不只有注意着这些了。

    锦朝想起来便要一笑,冯氏倒也不嫌活得累啊。却又看到一尊青黄釉福寿长生纹陶梅瓶下面,还压着一摞账簿本子,似乎是刻意压在下面的。锦朝看到账簿上写了“三河”“祥云”几个字。

    父亲在三河有一个酒楼就叫祥云楼,那是最赚钱的一处地方……

    她拿开了陶制梅瓶,轻轻的翻开了账簿。掌柜的名字她果然认识。

    门口还站在冯氏的婆子。时不时就要那眼睛瞄一眼顾锦朝,似乎怕她偷东西一样。

    下面还有一厚摞,一样的封皮,恐怕都是父亲的东西。这些本该是父亲看的东西,为什么现在在冯氏这里。冯氏为什么把账簿压在梅瓶底下,怕她看到了不成?

    锦朝心里闪过很多念头,父亲把这些交给冯氏,那现在就是冯氏在打理这些东西了。恐怕父亲那头的商铺现在都握在冯氏手里了。他们回了祖家,父亲名下的东西理应成为顾家财物的一部分……这都是无可厚非的。

    锦朝把梅瓶放回去了。

    不多一会儿顾怜和顾澜一起来给冯氏请安,冯氏也刚醒过来。拉了顾怜和顾澜同坐,让松香去拿她新得的一盒带骨鲍螺出来。顾锦朝听冯氏提起过,顾怜是最喜欢吃带骨鲍螺的。但是带骨鲍螺难得,冯氏得了一般会特意为顾怜留着。

    松香除了端上一盒带骨鲍螺,还有福橘饼、松子糖和橄榄脯几样吃食。

    冯氏也让锦朝过来,丫头给四人都摆了瓷碟。顾怜飞快地夹起一块带骨鲍螺放进冯氏的小碟,又夹了一块放进顾澜的小碟里。笑得十分可人:“祖母辛苦,祖母先吃。”

    冯氏笑她:“……怕有人跟你抢一样,你锦朝堂姐还没有呢,你可不要厚此薄彼。”

    顾锦朝也觉得莫名其妙,顾怜对她有种淡淡的敌意。虽然她从没对顾怜做过什么事,不过有时候人的讨厌就是鲜明又没缘由。她笑了笑道:“都是自家姐妹,怜堂妹这是和我亲昵呢。”

    冯氏很满意顾锦朝的懂事,吃过了带骨鲍螺,顾怜却看到旁边站着的松香。松香长得高挑而明艳,一张温柔的鹅蛋脸,嘴唇丰润,低眉顺眼的。

    顾怜和冯氏说话:“我怎么觉得松香都服侍祖母好久了,她如今应该有十六了吧?”

    冯氏就说道:“松香是打小跟着我的,今年都快十七了。我琢磨着她也到了该放籍的时候了,只是一时没个合适的人选。府里的小厮我嫌低贱,管事又都是有妻的。倒不如嫁去田庄的管事或是铺子的掌柜。也不至于亏待了她。”

    松香听着都羞红了脸,不过主子说话她不能插嘴。只等冯氏说完了才低低的道:“奴婢愿意一直伺候太夫人。”

    冯氏哈哈大笑:“你想一直伺候我,我倒还怕别人说咱们顾家耽误了你。倒不是怜姐儿今儿提起,我才想着这事的,这事我是考虑许久的。不过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罢了。”

    顾澜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却放下了筷子,笑着说道:“提起丫头,我倒是想起长姐身边有个丫头,如今也过十七了。长姐爱怜这个丫头,一直没有放籍……好像就是陪长姐来的这个,这丫头是叫青蒲吧?”

    她的目光转向顾锦朝身后站着的青蒲。

    顾锦朝冷冷地撇了一眼顾澜。这境遇才刚好转些,就迫不及待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即便青蒲要嫁,那也该是她挑一个稳妥忠厚的,别耽误了青蒲的一生。谁知道冯氏兴起之下,会给青蒲指一门什么样的亲事!

    冯氏果然挺感兴趣的。

    她仔细打量着青蒲,青蒲就低下了头。

    冯氏说:“我这几日也常注意到她,朝姐儿身边难得的好丫头。不说容貌如何了,人长得就十分精神,又懂事听话。前些天我院子里要摆菊台,还是她帮着搬的……如今她年岁大了,再伺候主子难免不好了,不如我也做个主,就嫁了我们府上的人,朝姐儿觉得如何?”

    丫头过了岁数还不放籍嫁人,难免会被别人说道。

    锦朝袖下的手握着锦帕,面上笑得淡淡的:“这丫头呆板木讷的,也就是伺候我不讲究罢了。祖母可别被她骗了去……又哪里是个懂事的。”

    顾澜又是笑了:“长姐可别抹黑了人家青蒲姑娘。您在适安的时候,不是事事都是青蒲帮衬着吗……青蒲姑娘还有几分功夫在身呢,这是更加难得的。”

    冯氏听了觉得不妥,一个深闺的小姐的丫头,竟然是有功夫在身的。在她眼里,书香世家的小姐,就算不学琴棋书画,也要遵了女德女训,身边丫头都是要有几分书香气的。

    顾锦朝知道冯氏这个喜好。

    她继续道:“瞧澜姐儿这话说的,她哪有什么功夫。不过是比一般丫头力气大些,能帮着我做事罢了。澜姐儿在家里一向不爱到我那里来往,怎么还能注意到我的丫头是不是有功夫在身呢?”

    顾澜只能笑了笑:“许是我记错了,不过青蒲姑娘也到了岁数了,长姐可不该一直留着人家。”

    顾锦朝继续笑道:“澜姐儿这是多虑了,我的丫头我自然是有打算的。青蒲伺候我多年,要是随意的指了别人,岂不是亏待了她。”

    冯氏又看了一眼青蒲,却没有说话了。

    顾澜不再提青蒲的事,吃过了点心又和顾怜一起回西跨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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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偷窥

    锦朝带着青蒲回到妍绣堂,青蒲在她身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锦朝转过身,看到青蒲笔直地跪着,眼神十分坚决:“小姐,青蒲决不要嫁人。若是太夫人坚持,奴婢就是划花了脸毁了容,也绝对不会从。奴婢是答应过纪老夫人……要一直伺候您的。”

    西次间里采芙和白芸正在服侍,闻言低低的惊呼了一声,都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锦朝让两人先出去。她叹了口气,亲自去扶青蒲起来。“你若是划花了脸,祖母指不定就觉得是我指使你的,是我不满她的安排,咱们也没得好过的。”青蒲的性子太坚韧,也太倔强。“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有我在,没人敢随意嫁了你。”

    青蒲仰着头看着锦朝,眼眶有些发红:“不是奴婢想着嫁个好人家……是想着,以后要是没有奴婢在身边,小姐您被人欺负了怎么办。采芙和白芸姑娘心性好,雨竹又是聪明的,奴婢虽然愚笨,也不会讲讨巧的话,但是奴婢还是有几分功夫,能护着小姐的……”

    锦朝听着觉得有几分心酸,青蒲一直不是她身边最聪明的丫头,采芙、雨竹才是真正聪明的。但是她待青蒲最亲近,因为总还有儿时的亲昵在。她如今是顾家的嫡小姐,但在青蒲看来,她还是会被别人欺负的,自己得好好护着她……这样的情分,几个人能有!

    锦朝拉着她的手道:“我都知道……你也不要太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不会没有办法的。”

    其实锦朝心里明白,冯氏上了心之后,这事就很难平息了。

    第二日锦朝再去冯氏那里请安,竟然看到父亲也过来了,冯氏在书房里和父亲说话。顾锦朝站在庑廊下,能隐约听见谈话的内容。

    “三河那家酒楼,开得实在不妥当……虽说银钱进得多。但你可是两榜进士。你二哥又是佥都御史 ,怎么好做这样的买卖。你回去仔细想想,要我说那不如开一个玉石的铺子,或者书斋……”

    等到顾德昭出来。才看到锦朝在外面。他便笑着道:“你祖母跟我说你送了她一幅麻姑献寿的苏绣,我看你的绣艺又精进了……”

    锦朝行了礼道:“给祖母做的东西,总要用心些才是。我还给父亲做了一顶六合帽,等您有空了,便来我这里试一番吧。”

    她想和他说说三河那家酒楼的事。这家酒楼虽说是父亲的,但里面的掌柜、厨子可都是纪家给的。她不太想让父亲把祥云楼改成什么书斋,那儿本来就是个繁荣的地界,做玉石铺子和书斋怎么合适!冯氏是太在乎家族荣誉了,难怪顾家越来越坐吃山空。

    ……锦朝怕把父亲的东西也搭进去。

    而且里面的人跟着纪家做了一辈子了,如今到了父亲手上。要撵人家回去吃自己吗?

    顾德昭听了很是高兴。以前纪氏也常给他做帽子,因为天一冷了他就容易犯头风,这个毛病也只有纪氏一人知道,他总是戴纪氏做的帽子……他头上那顶六合帽已经太旧了。

    顾德昭摸到自己的帽子,突然觉得心里被揪住一样的难受。

    纪氏做的帽子都旧了啊……

    锦朝进了书房。冯氏正在和松香说话,笑得十分高兴。看到锦朝过来了,伸手就招她:“朝姐儿来得正好,快陪我一起去西跨院吧……姚大学士家的二公子姚文秀来拜访了,咱也去看看。”

    锦朝还记得二夫人说的话,这姚家公子原来是今天就到了。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的事,顾怜哭哭啼啼地跑回顾家。姚文秀来找她回去。两个人推搡这打作一团,顾怜抓伤了姚文秀的脸,姚文秀踢到了顾怜的腿。顾家的人拉都拉不开。不仅如此,顾怜还要反过身抓兰芝的脸,骂她是贱婢,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那时刚从陈家回顾家省亲。看得真是啼笑皆非。

    冯氏换了一件更端正的褙子,让顾锦朝扶着一起去了西跨院。

    姚家二少爷拜访过了顾二爷,正在宴息处里喝茶。顾怜也坐在一边,看得出是盛装打扮过的,嫩黄色流云百蝶纹对襟夹袄。内穿藕荷色上襦,八幅织染月华裙,还配了蓝色的香囊和青色玉坠,脸上仅描淡妆,眉心贴了一枚翠钿,衬得整个人都十分的水灵。

    姚文秀则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时更觉俊朗,身量也长,穿了一件青灰色的直裰。

    顾二爷问了他的制艺,十分的赞赏:“……姚公子下次秋闱,必定能考了举人回来!”

    冯氏进了宴息处,几人都给她请安,冯氏先介绍了顾锦朝,姚文秀便对着她颔首一笑,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刻才移开。冯氏又拉着姚文秀说话,问他母亲近况如何。顾锦朝站在冯氏身后,心想面上看这姚文秀倒真是样样出挑的人,他恭敬地回答冯氏的问话,一点也没有仗着身份轻狂。

    冯氏和姚文秀说了会儿话,请他去花厅吃些点心。这是要让他能和顾怜说几句体己话,顾怜却觉得十分害羞,提了裙子往外走,说自己稍后过来。冯氏十分宠溺地道:“这孩子竟然还羞臊了。”

    姚文秀就笑道:“顾二小姐这是端重的性子,心思单纯呢。”

    冯氏也觉得自己的看大的孙女那心性是没得说的,单纯又惹人怜爱。

    一行人去了花厅,丫头很快就捧了茶点上来。

    这时候顾怜才过来,是拉着顾澜的手过来的,羞羞答答地走在顾澜身后。顾澜穿着荼白色绣缠枝纹的褙子,淡青色的挑线裙子。乌发轻绾,只戴了一支白玉兰花簪,一对明月耳铛。要是顾怜是娇俏可人,顾澜就是清秀雅致,更有几分风韵。她本就适合这样素净的打扮,生生地把旁边的盛装的顾怜都比下去了。

    “怜姐儿非要拉着我也过来……给祖母请安了。”顾澜屈身行礼,姿态如弱柳扶风。

    顾澜一抬头,正看到一个穿青灰色直裰的俊秀男子看着,他背着手朝她们微笑,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姚文秀几步上前来,请了顾怜和顾澜坐下,又让旁站的小厮拿锦盒上来,他给顾怜带了东西过来。

    是一对羊脂白玉雕成的镇纸,雕工精湛,玉质温润竟无一丝杂质,是难得的宝贝。

    “家父听闻我要来,便从库房里找了这一对镇纸出来,说送给顾二小姐读书写字用。我是不知顾家竟还有两位堂小姐在,礼没有备全,实在失礼了。”

    这话说得十分妥帖,顾怜小声回了句:“……那你替我谢过伯父吧。”

    顾怜的话说得太不妥当了,冯氏笑容一僵。随即让人把东西收起来,又问姚文秀要不要多住几日。

    姚文秀道:“本是要在大兴的聚石阁找一方好砚台,多住几日也好。”

    顾澜理了理耳边散下的青丝,柔声道:“聚石阁的砚台的确齐全,我曾偶然从那里得了一块冰纹的黄石砚,是墨子石的材质,下墨如油如漆,十分难得。”

    姚文秀打量了顾澜一眼,才淡笑着说道:“顾家这位堂小姐还对砚台了解颇深,黄石砚本就难得,其中以墨子石最珍贵。择日有空倒是想请堂小姐拿出赏玩了。”

    顾澜被他这样一看,觉得脸上都有些发热,心里莫名发紧。

    她总觉得姚文秀看自己的那一眼,是有什么意蕴更深的东西在里头……

    顾锦朝在旁听着心里咋舌,顾澜不是一向最不喜欢读书的,怎么还能知道砚台如何如何了。她书房里的书落的灰可是一层一层的。再看她那动作,那脸色,分明就是一副小女儿的姿态。

    顾锦朝又看了一眼姚文秀,却发现他看着石桌底下……正对着的是顾澜。锦朝不动声色地转身喝茶,果然在石桌下看到顾澜从挑线裙子里,微露出来的一双小巧的缎子鞋。

    这位姚家二公子,倒真是个懂得欣赏雅趣的,竟然偷看人家小姐的脚!

    冯氏正小声说了顾怜一句话,却并没有注意到顾澜。

    说了一会儿话,顾二爷派人过来请姚文秀。他在宴息处给姚文秀摆了一桌筵席。

    锦朝随冯氏回了东跨院,顾怜和顾澜则回了二夫人的娴雅堂。

    顾怜拿出姚文秀送自己的一对羊脂玉镇纸仔细看,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嘴上却难免要抱怨几句:“送这样的东西过来……女儿家多识字不好,祖母都只让女先生教了我《三字经》和《弟子规》发蒙,送一对镇纸我怎么用得上……”

    顾澜就说:“那姚家公子更是不俗的,别人送女子珠饰,他却送了你一对镇纸。也不愧是姚大学士的公子啊,你得了这样一个好夫婿,可不要再抱怨了。”

    顾怜听了果然笑起来:“是他求了伯父说要娶我,他是喜欢我得紧,我才勉强答应的!”却让丫头去顾二爷的书房拿了一刀澄心堂纸过来,她日后也要多练字,别让人家姚公子看低了。

    顾澜却还想着姚文秀看她的那一眼,满目含笑,就像多深情一样。

    顾怜那样的有什么好喜欢的,恐怕人家姚公子也未必把她放在眼里吧!姚公子是文华殿大学士的公子,又长得风姿出众,谈吐不凡。这样的夫婿却是顾怜的……

    怎么样样好的东西,都是顾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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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算计

    锦朝傍晚回了妍绣堂,采芙在小厨房里帮她做了一碗红豆甜汤,放了几勺蔗汁,喝起来格外香甜。锦朝想着等一下父亲下了六部衙门还要过来,恐怕是会饿,又用甜汤给他煮了一碗甜汤汤圆。

    顾德昭下了衙门过来果然还没吃饭。

    吃过一碗热热的汤圆,顾德昭和长女围着火炉坐下来。顾德昭就关切了几句,问她在冯氏那里如何。

    又跟她说:“……你祖母一向是性子强的,但是待你还是没得说。有些稀罕的东西,怜姐儿都没有,就先给了你。她向来只是不太会疼人,你习惯就好了。”

    锦朝没说话,冯氏待她自然是好,至少比她苛待的那几个庶女好多了。但是冯氏待她的好,和外祖母待她是不一样的,冯氏待顾怜那才是真的好。

    锦朝让青蒲把那顶六合帽拿过来给顾德昭,顾德昭接过之后沉默了一下。

    锦朝就和他说起三河铺子的事:“我在祖母那儿看到祥云楼的账簿,您手下那些东西,都是祖母管着吧?”

    顾德昭不知道锦朝竟然看到了,想了想才说:“咱们毕竟是回了顾家的,父亲手里这些东西也不算多,就当咱们一家的花销了。回了顾家之后,你祖母也是样样没有亏待过我们的。”

    锦朝笑了笑:“父亲这话说的,锦朝也不是觉得这东西不该拿出来。但是您也不能完全就放手了。祖母在生意上毕竟不是完全懂,咱们家哪些铺子赚钱,哪些掌柜用得好,还是您心里清楚。铺子赚了钱毕竟还在公中,咱们也不算是独占了不是。”

    顾德昭听长女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可是冯氏那里他都把东西拿过去了,总不可能伸手要回来。

    顾锦朝继续道:“就说三河那家祥云酒楼吧,本是个繁华地界。开酒楼是最好。要是依了祖母的性子,想换成书斋什么的,又能赚什么钱呢。那里头的掌柜、管事、厨子,都是给咱们做了一辈子的人。从纪家就跟着过来的,要是不开酒楼了。他们的生计怎么办呢。”

    其实顾锦朝心里还有个想法。这些东西的账本在冯氏那里,收益她管着。但是房契田契什么的肯定还在父亲手里,冯氏把酒楼换成书斋,里头的人不就换成她的了,还怕握不住一间小酒楼?

    顾德昭当然没忘记,这些人原先是纪家的。这些铺子要是没有纪家的照拂,能是如今的样子?

    总不能让人家老仆心寒了。

    顾德昭点了点头:“朝姐儿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如今再去要这账簿也不好……”

    锦朝就笑笑:“却也不必要回来,您只需吩咐掌柜做两份账面。一本送到祖母那里,一本送到您手里,但凡有什么大决定,都写了信给您,让您来决定。平日里的收益。就每月都入顾家的公中,您看是不是这个理?”

    当初父亲刚离开顾家的时候,身上又有什么东西?现在的财产都是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如今每月的收益入公中也算是他们对顾家的贡献了。冯氏是个靠不住的,那些东西还是握在父亲手里妥当。

    顾德昭听后十分赞同,连夜去找冯氏商量,三河那个酒楼还得开下去。

    锦朝还想着冯氏说过要打发青蒲的事。她找了徐妈妈和佟妈妈过来商量,冯氏东跨院里小丫头、粗使的婆子不少。拿一些糖酥点心、银裸子之类的买通了,要是冯氏突然找了府里的小厮管事的去看,就过来和她说一声。佟妈妈和徐妈妈刚下去了,这时候外面又有雨竹通传,说三小姐过来了。

    顾漪很少到她这里来。

    锦朝忙让雨竹请她进来,刚才做的红豆甜汤还有。又给顾漪端了一碗来。

    顾漪穿得十分整齐,身上披着一件石青缂丝斗篷,头发因夜露而显得湿润。她人又长高了几分,快要超过锦朝的个头了。

    “……这几日本来就想来找长姐说说话,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顾漪解下斗篷。旁的丫头立刻接过去,展开在火炉旁边烘烤了片刻,除去水气。

    锦朝握着她的手,果然是冷冰冰的,就让青蒲去抱个手炉过来,又说:“这天越来越冷了,你还趁着夜里过来,有什么事让小丫头捎个话就行,也不至于亲自跑一趟。”

    顾漪笑着摇头:“夜里二姐没注意,我才好出来。让小丫头来传这些话,我可是不放心的。”

    ……顾漪究竟要说什么?

    锦朝起了慎重之心,让采芙去关了东梢间的门扇,里头只留下她们两人。

    顾漪这才说起来:“……那日宋夫人过来,在正房和二姐说话。我眼见着觉得不对,让丫头去偷偷听着……宋夫人和二姐压低了声音说话,却勉强能听到一些。宋夫人似乎是想牵线搭桥,替父亲找一个继室。”

    锦朝听着就皱了眉头,父亲还在守制,虽不能娶亲,却可以先定下门亲事来。要是只有一个宋夫人就罢了,如今还有个希望父亲能早日开枝散叶的冯氏。那宋夫人为父亲找的,又该是什么样的人?这个人肯定是对顾澜有利,而对她百害而无一利的。

    她是嫡长女,对于一个继室来说,没有什么比前一任留下的孩子更碍眼的了。

    要是选个心思狭隘的,恐怕还会存不下作为嫡长子的锦荣。

    锦朝心里感叹宋夫人也是个厉害的,她不好插手顾家的事,那她还不能找一个可以插手顾家的人吗?

    顾漪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她听了这消息也是有些坐立不安,依照宋夫人选的继室,对她们能有好的吗?却不知道长姐能怎么办。

    锦朝缓缓开口道:“父亲要娶继室,这事咱们谁都阻挡不了……既然宋夫人想插一手,咱们怎么不能。”冯氏肯定会给顾德昭娶继室的,那不如把主动权握在她们手里。

    顾漪没坐多久就回去了。

    锦朝却在想父亲娶继室的事,父亲如果要娶继室,那些好点的世家嫡女肯定不会嫁过来的。倒不如在庶女、小家的嫡女里想想。她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人选,恐怕宋夫人那边也没这么容易。

    等徐妈妈回来之后,锦朝便吩咐她打听一下燕京适龄女子的消息。再留意着宋夫人那边,看她周围是不是最近在看合适的人选。

    这样几天的日子过去了,入了十月中,到了可以除下国丧服的时候。

    冯氏就在东跨院摆了膳斋,顾家一家人都去吃个筵席,也算是过了这场国丧。

    锦朝帮着操持了膳斋,冯氏不喜吃肉,平日爱食豆腐和蔬菜。她在自己暖房里培植了韭黄、嫩黄瓜、扁豆,都长得水灵灵的,一桌素的筵席做得十分精巧。冯氏很喜欢,还赏了锦朝一对梅瓶。

    姚家公子也到了要离开顾家,顾怜依依不舍,在筵席上都不怎么活泼了。

    锦朝布置了菜色出来,就看到顾怜拨弄着碗里的嫩豆腐,撒娇一般和冯氏说:“锦朝堂姐这些菜做得淡,我都吃不下了,想去水榭走走。”

    姚家公子刚才说要往水榭去散步,顾怜这才坐立不安了。冯氏没说什么,颔首让她去了。

    锦朝往席位上看了一眼,不仅没看到姚家公子,还没看到顾澜。

    她突然想到顾澜对着姚公子忸怩的神态,便先没有入席,招过雨竹跟她说:“沿着这条小路,你去水榭转转,要是看到姚家公子了……回来和我说。”

    雨竹一溜烟跑了,锦朝才进了席位开始吃饭。

    雨竹这一去却是很久,姚家公子都送走了,她才偷偷摸摸地回了妍绣堂。

    她回来后就说口渴,采芙帮她倒了一大杯热茶,雨竹咕噜咕噜喝下去了,才和锦朝说。

    “大小姐,您猜我看到什么了……”雨竹眉飞色舞,“咱们二小姐遇到了姚家公子,和他在凉亭说话呢!我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估摸着是说学问吧。然后二小姐脚下一滑,姚家公子就搂着二小姐的肩一下。不过很快就放开了……但是姚家公子神色就不自在了。后来堂小姐就过来了,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

    锦朝听得嘴角一抽,凉亭铺的可是木板,顾澜是怎么滑了的?姚家公子还搂了她的肩?

    顾澜这跤滑得不容易啊。

    况且那是吃斋饭的时候,顾澜怎么也跑到水榭去了?

    要是说她心里要是没算计,顾锦朝肯定是不信的。

    姚家公子是和顾怜订了亲的,顾澜这般的行径,她是想算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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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更。。。要吐血了,我果然是手残党t t

第一百三十一章 恼怒

    顾澜回怡香院歇息了,松萝端了一小筐炒香的山栗子进来,说是顾五爷去外面走马带回来的。

    松萝又亲手剥了喂给顾澜吃,热得刚刚好,吃起来绵软香甜。

    顾澜吃了山栗子,吩咐松萝道:“……前些天外祖母送来的那件天碧色水纬罗对襟衫放在箱笼里一直没拿出来,眼看着明天的日头好,你替我拿了浆洗吧。”

    松萝长得小巧可爱,穿着件沉香色比甲,做事十分妥当。但看她是冯氏派过来的,顾澜心里还有些忌惮。冯氏除了让松萝过来照顾她,肯定还有别的意思……

    松萝应诺去内室找对襟衫了,木槿看着她的背影转弯不见了,才跟顾澜说:“人奴婢帮您看好了,是马房的二管事,一直没有娶亲。这些年马房的营生好,手里攒得几个钱,正想讨一门媳妇呢!”

    顾澜哦了一声,喝茶润了口问:“既然是二管事,应该也有三十岁了吧,怎么还没娶亲?”

    木槿笑了笑:“此人好色,往日一有时间出府,那多半就是去了玉莺巷子。人又不端正,也没几个钱,可不是没有姑娘肯嫁吗。我看青蒲姐姐嫁过去,日子一定好得很……不过大小姐会答应这门亲事吗?”

    顾澜看了她一眼:“所以你也就是个丫头了。”

    对于冯氏来说,她习惯掌控她们这些嫡女庶女的生活,谁要是忤逆了她,她可会觉得你不把她放在眼里。而且顾锦朝手底下的人,冯氏早有忌惮,能让顾锦朝的丫头嫁给府里的人,冯氏肯定喜欢。

    况且她青蒲又是什么好货色了?除了是顾锦朝的贴身丫头,她哪里是拿得出手的。青蒲今年已经要十八了。长得又是一般,还有功夫在身,谁娶谁倒霉!

    木槿不懂二小姐的意思。不过二小姐说了那总是对的。

    顾澜转身对着铜镜,木槿帮她拆了发髻。顾澜从奁子里拿出一个小盒。懒懒地垂下手拨弄,里面放着的都是黄、红、蓝三色的花钿,样式不如顾怜那盒精致。

    翠钿贴靥轻如笑,玉凤雕钗袅欲飞。

    花钿这样美丽多情的东西,姚家公子都送给了顾怜,而且样式极尽精巧。

    顾澜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觉得她长得一点都不必顾怜差。而且她比顾怜更知书达理,更聪明体贴。要不是顾怜有个顾家嫡女的身份在。这样的婚事……能落到她身上去吗!

    顾澜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叶限。叶限那样的身份,也不知道哪个世家嫡女能配得上,世家嫡女不行……说不定以后还能相了公主呢。

    而姚家公子这样的人,也只会是顾怜的。在冯氏眼里,她只能配个穆知翟罢了。

    顾澜瞧着自己笑,难不成她出生比她们低,就一辈子都要比她们低不成?

    梳洗过后松萝也从外面进来,两人服侍着顾澜就寝了。

    第二日顾澜特意等到天色微黑了,又央着顾怜一起去了东跨院,顾怜刚得了一对羊脂玉镇纸。这些天刻苦练字,正好能拿自己抄的经书给冯氏看看。

    冯氏对顾怜一向最宽厚,虽然是吃过晚膳了。却仍旧让婆子上了枣泥山药糕、银耳羹给她们尝。

    顾澜刚进来的时候,看到顾德昭管理茶叶米行铺子的大管事出去了。

    “……想不到雷管事如今也来和主母请安了,”顾澜笑着和冯氏说,“可是给您送穿用的东西来?”

    冯氏就笑笑:“是我找他过来的,雷管事不是有个秀才儿子吗,听说还考了国子监读书,雷管事家境殷实,这儿子一表人才。我想许了松香给他做妻。”

    顾澜听了十分高兴:“这是松香姑娘的造化啊,也是雷管事儿子的福气。能娶了您的贴身丫头。”

    松香听了脸色通红,她心里对这件亲事很满意。既不缺钱又不缺面,而且雷管事是顾德昭的管事。又还是在太夫人眼皮子下面,量他雷家的人也不敢欺负了她去。

    顾怜也向松香笑嘻嘻地说了几句,拉着冯氏道:“松香姐姐这是有归宿了,锦朝堂姐身边的丫头还没个婆家呢。”这些话都是顾澜说过给她听的,顾怜觉得十分有理,一股脑说给冯氏听,“那丫头年纪大了,长得又不好看。我看很难嫁得好,倒不如祖母帮了堂姐这个忙,在咱们家里找个靠得住的许配了她……毕竟那丫头也不能伺候锦朝堂姐一辈子呀。”

    冯氏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她想把松香嫁给雷管事,不就是想在顾德昭那里放自己的人吗。顾德昭一家刚回来,很多事她看着不舒服,却一直没说。是想要慢慢整顿的,顾锦朝身边那个丫头如果嫁了府里的人,她的人就能拿捏顾锦朝的丫头,那也是不错的。

    顾澜看了一眼冯氏,笑着说:“怜姐儿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咱们府上还有个没娶亲的管事,似乎是马房的二管事,手里又有些钱,如今正是想讨个媳妇的时候。”

    冯氏不动声色地合上茶盏,事情能这么巧?

    顾怜刚说让青蒲许了顾家的人,顾澜就能张口报个人选出来,这顾澜怕是早早就瞧好了吧。顾澜和顾锦朝两姐妹一向貌合神离,她心里清楚得很。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样,冯氏想了想,就让嬷嬷去喊这个二管事徐厚才过来。

    徐厚才听说是太夫人找他,一炷香功夫不到就过来了,冯氏在花厅了看了此人,又问了几句话,心里大致把徐厚才的情况了解清楚了。徐厚才却是跪下磕了头才离开。

    冯氏觉得这个徐厚才也就一般,年岁有点大了,长得也不精神。好就好在是个管事身份,而且身边没人,手头又有钱。女子嫁人,管男子的长相和岁数做什么,能养家才是要紧的。何况青蒲又不是拔尖的好。她这样的长相和年龄,要不是顾锦朝的贴身丫头,那就连一般的丫头都不如。

    冯氏觉得这门亲事完全可以定下来。

    冯氏院里。得了佟妈妈一大包松子糖的小丫头看到徐厚才出来,连忙扔了笤帚就跑去妍绣堂报信了。

    佟妈妈听她把事情说清楚了。给了她一包葱糖和酥香的盐炒花生,小丫头得了东西欢天喜地的走了。

    佟妈妈却出了妍绣堂,去找顾家相熟的婆子,把这个徐厚才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才回来跟大小姐说。

    “……顾澜前脚进去,祖母后脚就找了徐厚才过来?”锦朝笑着说,“她还真是迫不及待了!”

    顾澜刚得了一点地位,就敢这样处处算计她?

    那可不要怪她不客气了。她那点破事。自己还能有不清楚的?

    她手里也有顾澜不少把柄,等她把青蒲的事处理过去了,再来好好收拾她。

    徐妈妈听了也很担忧:“青蒲姑娘要是嫁了这个人,那才是毁了呢!一个月跑七八次玉莺巷子,这哪里是个能嫁的……”

    青蒲站在顾锦朝身后,听到这些她只是咬紧了嘴唇。

    锦朝当然不会让青蒲就这样嫁了,徐厚才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青蒲!就算是当面忤逆冯氏,她也不会让青蒲就这样嫁了徐厚才的。但如果忤逆了冯氏,恐怕她们也讨不着好,最好还是得想个计策。让冯氏自己放弃这门亲事。

    青蒲过了许久,才低声道:“要是实在不行,奴婢还是嫁了吧……”她这几日都在想这件事。自己那样坚持也是让小姐为难,没了自己,小姐还有别的丫头。但小姐要是为了她和冯氏作对,那能讨着好吗?

    锦朝摇摇头:“你绝不能嫁,这事不止为你,也要为我。我不能让她拿捏住了。”

    一旦冯氏能拿捏她了,那以后就是无止境的掌控,锦朝心里很清楚。

    既然不能在青蒲身上做文章,只有打那个徐厚才的主意。如果这个徐厚才私下有什么中饱私囊的事。或者做了什么不利于顾家的事,那他自然不能再娶青蒲了。

    佟妈妈听了吩咐便去打听了。

    冯氏第二日找锦朝过去。果然提到了青蒲的亲事。

    “……我帮松香挑了个婆家,是你父亲那个雷管事的秀才儿子。我想着松香都嫁了,总不能让青蒲还找不着婆家。昨个晚上相看了咱们府上马房的二管事徐厚才,虽然岁数大了,但是身边没人,手头又有些钱。青蒲要是嫁过去,那就是享福的太太命。”

    冯氏拉着锦朝的手笑道。

    锦朝听了简直要气笑了,哪有冯氏这样蛮不讲理的。雷管事的秀才儿子考了国子监的,原先在适安的时候,府里就有许多丫头想着嫁他。现在倒好,冯氏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大丫鬟嫁给了她们家管事的秀才儿子,却想把青蒲指给府里好色的老男人。冯氏这事也干得出来!

    顾锦朝抽回手,喝了口茶。

    冯氏嘴边的笑容僵硬了片刻。

    “祖母这事提得太突然,我都没见过那徐厚才什么样子呢。祖母选的人,人品我自然是放心的,但是少不了还要看青蒲的心意,她伺候我这么多年,我总要依着点她的喜好。”锦朝缓缓道,“不然此事先别急着定下来,等我看过那徐厚才再说。”

    冯氏这才重新笑起来:“相人哪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不过是过日子罢了。既然你要看……那我明日就找徐厚才过来吧。”

    冯氏心里还有话没说出来,一个丫头而已,主子让她嫁谁她就嫁谁,她还能忤逆主子不成?她能感觉到顾锦朝对此事的抵触,心里有些不舒服。(未完待续)

    ps:现在才发,是因为卡文卡得我欲仙欲死,大家见谅~~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有私

    顾锦朝回到妍绣堂,真是气得不得了,要放着她前世那个性子,就得和冯氏吵起来了。她平了口气,才跟徐妈妈吩咐:“写信给曹子衡,问他雷管事那边是不是真同意这门亲事。”冯氏想把松香嫁给雷管事的儿子,目的肯定不单纯,看看冯氏是怎么和雷管事说这门亲事的。

    曹子衡第二日就回了信来,说雷管事也和他抱怨过此事。他家的秀才儿子本来都瞧上邻家的姑娘了,正准备叫媒人去提亲的时候,偏偏顾老夫人要让松香嫁他儿子。

    松香是个怎样的品行,他们又不清楚。不过雷管事是顾家的家奴,不好拒绝罢了。

    锦朝也猜到雷管事估计不是自愿的,毕竟他那个秀才儿子是个自己极有主意的,原先纪氏给他儿子指过亲,听闻之后也都作罢了。

    看过了信没多久,徐厚才过来拜见顾锦朝。

    顾锦朝在花厅了见他,三十来岁,看上去却有四十岁的样子,不伦不类地穿着件直裰,样子笑呵呵的。

    锦朝打发他先回去,给冯氏回话说青蒲还要再相看几次。

    冯氏觉得这事反正都跑不了,虽然不耐烦,却也应了下来。

    佟妈妈终于把徐厚才的底儿都摸清楚了,才过来回禀顾锦朝。

    “……他父亲是个木匠,嗜酒如命。他小的时候父亲就把他卖了,换了过年的酒钱。徐厚才的名字都是他自己取的。这人小毛病多得很,除了爱去找窑姐儿,那大毛病却也没什么……”

    像徐厚才这样的人,举目无亲,他就是中饱私囊也没有去处。手头几个管事的月例就够他花的了。

    佟妈妈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青蒲正立在庑廊下和雨竹说话。声音压低了些:“徐厚才在顾家做了一辈子下人,大字不识,好不容易熬到二管事了。可盼着娶媳妇了。听说太夫人要给他指了青蒲姑娘做妻,他还特地托人问了咱们姑娘的样子。说想要个美娇娘……听了别人说的话不太满意青蒲姑娘,还找了司房的管事去吃酒……”

    锦朝经了冯氏的话,已经十分平静了。“他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能娶个什么样的?他不愿意正好,他要是有瞧得上眼的丫头,明儿来禀了我最好,我去跟祖母说。”

    佟妈妈说完,欲言又止:“大小姐。奴婢和马房的婆子说话的时候,似乎听到点事……”

    锦朝看佟妈妈的样子就慎重了,让采芙把门关了,去东梢间外面守着。随后才问佟妈妈:“究竟是什么事,佟妈妈可以说无妨。”

    佟妈妈顿了顿道,“却也不是大事,是马房的婆子和我唠嗑。说东跨院那边常有个小丫头常往马房旁的回事处跑,偷偷把东西放在回事处旁的太湖石的缝隙里藏着。像是女儿家的东西,有时候是香囊、汗巾,有时候是吃食零嘴。她也是无意看到的。还曾在里面捡了零嘴吃。怪就怪在那婆子看到这些东西,隔天出现在回事处的赵管事身上……”

    东跨院那边……那就是冯氏身边服侍的人!

    佟妈妈继续道:“本来这样的事也不少见,不过马房的婆子有次偷捡了一条汗巾。奴婢看着不像是寻常丫头能用的东西,才付与她一钱银子买给您看。”

    佟妈妈把那条汗巾拿给锦朝看,锦朝摸一下材质便清楚了,是条杭州白绉纱汗巾。寻常的丫头是决计不能用的,除非是主子赏了。那上面还绣着一丛月季花。

    锦朝把这块汗巾拿给佟妈妈,跟她说:“这样的汗巾必是祖母身边得力的丫头才能用的,私送东西给情郎……那得是年长一些的丫头才行。问清楚了是谁的东西您再来告诉我。”

    冯氏身边有三个最得力的丫头,但要说年长嘛……那非得是松香莫属了。

    丫头到了一定岁数,自己都得给自己打算着。第一先看府里面有没有合适的,第二是打探田庄。如果有了心意。和主子说了说不定主子就允了。但是这样私下勾结,却是万万不可的。

    不管这个丫头是谁。如果能揪出来,冯氏脸上肯定不好看。

    锦朝叫了采芙进来,给了她一个锦盒,里头装着对累丝云凤纹金簪。跟她说:“明儿你拿着这对金簪去东跨院见松香,就说是我送与她打扮自己的。”让佟妈妈把汗巾拿给她看,“你女红是最好的,瞧着这个绣工,看看是不是松香的物件……”

    锦朝最怀疑的还是松香。如果这个人是松香,那她完全可以以此为理由,推脱了雷管事儿子的亲事。冯氏脸面受挫,恐怕一时半会儿都不会过问青蒲的婚事了。

    佟妈妈一看就明白过来,“奴婢也觉得松香是最可能的……不过那赵管事都是有妻室了的,虽说人长得挺拔端正,又在府里管回事处,那姑娘这样的行径却也太为人不齿……”

    佟妈妈又从袖子里拿出样东西,是一只白玉簪,“二小姐托人送过来的,说送给青蒲姑娘打扮的……青蒲姑娘让奴婢给您看。”

    锦朝看了一眼就笑了:“玉倒是好玉,让青蒲好好收着,人家送的东西怎么能不收好呢。”

    她莫不成想劝青蒲另为玉碎不为瓦全?

    看着这只白玉簪子,锦朝却想到了姚文秀送给顾怜的那对白玉镇纸。她跟佟妈妈说:“回一个礼吧,去私库里找一对镇纸……我记得我有对和田青玉的云纹镇纸,包好了送去顾澜那里。”

    佟妈妈应诺去了。

    采芙第二日就带着那对累丝云凤纹金簪去了东跨院,松香伺候冯氏吃过午饭,刚好换下了吃饭。冯氏的丫头都住在后罩房,吃的是外院厨房备的菜。松香是冯氏的大丫头,自己独住一间房,却也和刚换下来的丫头一起吃饭。

    丫头吃饭没什么好菜,黍面和白面做的馒头,一碟咸菜,一盆萝卜炖骨头的肉汤,那骨头连肉末都要剃得干干净净,保管一点肉都啃不下来。

    松香有点吃不下,去小厨房要了一块卤肉切了,装在油纸里带过来给丫头们吃。松香是冯氏身边的大丫头,小厨房的人也要讨好着她,肉片切得又多又厚。几个丫头看着都要咽口水。

    松香动手一人分了两片,和她要好的再多加一片。那肉少的难免就要表现一下:“听说松香姐姐许了三老爷管事的儿子,那人一表人才不说,还是个秀才呢!”大家对于读书人打心底里尊敬,能考了秀才,那就和一般的老百姓不一样了,免了赋税,见到知县都不用跪了。

    松香就笑起来:“岂止秀才,人家雷公子是考进国子监的……”动手又给这丫头夹了片肉,“就你话多,还不多吃点肉堵住嘴巴。”

    更有丫头要惊呼:“那咱们松香姐姐以后就可以做官太太啦!我听说有些世家的公子,都不能进国子监读书呢。可见咱们太夫人多疼惜松香姐姐,找了这么一门好亲事。”

    “松香姐姐长得貌美,人又乖巧温柔,我看配秀才也不差的!”

    几个丫头笑了一番,又有一个说起马房的二管事:“那个徐厚才,听说也是指了亲的,是堂小姐身边的丫头。可惜这么个丫头了,那徐厚才是个什么样的人……果然还是松香姐姐得太夫人垂爱,一指就是门好亲事,不然像那丫头似的嫁了徐厚才,也是可怜……”

    松香笑了笑:“你也没看着那丫头是什么样子,我倒觉得她嫁徐厚才,还配不上人家呢……”

    她能嫁给秀才,自然也是她的好。要是她长得不好看,性子又不好,那太夫人会把她许给人家秀才吗?

    采芙在门外把她们说的话都听得差不多了,才跨进房门笑着道:“……没打扰几位姐姐吧?”

    看到一个陌生丫头,松香就站起来了,采芙道:“奴婢是妍绣堂那边的,我们小姐让奴婢给松香姑娘送一样东西,不知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松香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个锦盒,妍绣堂那位正好也是自己要嫁去的雷家的主子……

    她笑着请松香到她屋子里说话,帮她倒了水。“还麻烦姑娘跑一趟。”

    采芙把东西给了松香看,“……小姐说给姑娘打扮着。”

    松香看得眼睛都直了,她在冯氏身边见过不少好东西,但却没见谁有这样的手笔赏丫头的!心里对这个堂小姐大为改观,又接过来一面笑道,“姑娘还要替我谢过堂小姐!”她又打开奁子,找了一包自己舍不得吃的窝丝糖给采芙,“……这东西姑娘拿着吃个随便。”

    采芙推辞不收,松香执意要送,采芙就苦笑道:“我可是不敢吃糖了,要是姑娘执意要送,倒不如给我个香囊汗巾的,我还能拿来用一用,听说姑娘的绣工可是出了名的好!”

    松香还有点疑惑,自己那点绣工也不算太好啊!想着许是人家的客套话,便去盒子里拿了好几条料子贵重的汗巾给采芙,还说自己若是有空也去拜访她。

    采芙接过汗巾,笑道:“……姑娘可别忘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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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反击

    采芙把松香给的几条汗巾给锦朝,锦朝对比着看了那条杭州白绉纱的汗巾。

    她最是擅长绣艺了,一看就明白这是同一个人绣的东西。

    汗巾果然是松香送给赵管事的,两个人私下往来恐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松香原本应该是打算着嫁了赵管事的,虽然赵管事有了妻室,但至少长得好,又是回事处的管事。

    采芙把她在后罩房外听到的丫头的对话都说给锦朝听了,“奴婢看这松香姑娘也不是个心思善良的,不过奴婢不明白了,松香姑娘明明相中了赵管事。怎么又对雷管事家的秀才公子这么有情谊了……”

    锦朝笑了笑,松香这么聪明的人,有了更高的枝可以攀,何必去捡不要的。

    她看着手中这条汗巾,还在想着要如何告诉冯氏这件事。直接说肯定是不行的,最好是冯氏能自己发现……锦朝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她找了佟妈妈进来,跟她说:“那个东跨院里帮松香送东西的小丫头,您能找出来吗?”

    佟妈妈点头:“那婆子一直偷偷看着,能认出这丫头的样子。”

    锦朝就把那条绣牡丹的白绉纱汗巾给了佟妈妈,吩咐道:“你找了这个丫头,买通了她,让她把东西放回原来的地方,再去给徐厚才带话,就说东西是松香送给他的。说太夫人身边的松香姑娘其实一直是喜欢他的,还想请他去东跨院找她说话……”

    佟妈妈有些错愕,大小姐这话……她怎么有点听不明白?

    锦朝解释道:“这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徐厚才不是嫌弃咱们青蒲配不上他吗,那就找个配得上的。”

    佟妈妈想了片刻才明白了顾锦朝的意思,却还是有点糊涂:“大小姐,那……那要是太夫人发现了问起来。这小丫头把咱们说出去了怎么办?”

    锦朝笑了笑道:“她原来做的不就是这样的事吗,你只消威胁她,若是她不听话。就将她给松香递信的事传到祖母那里,保管她乖乖听话。她帮着做了事后。您再给她一袋银裸子作为补偿。”

    佟妈妈这才明白了,笑着应诺去了。

    徐厚才正监视着小厮给马匹添草料,骂骂咧咧的:“干草里加这么多麦麸,你当麦麸不要钱啊!又不是用的时候,给我多加点草……”训了小厮几句,徐厚才坐下喝了口酒暖身子。这天是越来越冷了,他穿一件薄棉袄都不够御寒的,徐厚才又随手撤了几根麦秸秆。团了团就塞进了棉袄里面,可以保暖。

    小厮过来跟他说,东跨院来了个小丫头找他。

    徐厚才以为又是那门亲事的事,不太乐意去,磨蹭了半天才到马厩外面,那小丫头梳着双髻,看到他来了好一阵抱怨:“怎么也不快点!这是松香姑娘找你有事!”

    松香姑娘?徐厚才自然认识,是太夫人身边的红人。他这才精神一振,问这小丫头:“松香姑娘有何事找我?可是太夫人有吩咐?”

    这丫头有些忐忑,似乎着急要走的样子。又压低了声音:“松香姑娘让我带话说,她其实心里是仰慕你的,想让你去东跨院见见她。她后天休息……她还有一样东西要送你,就放在外面太湖石的缝隙里,你自己去找吧!”

    丫头说完就一溜烟跑掉了,徐厚才却被这丫头说的话给惊得不行。那个太夫人身边的松香,平时眼高于云都不给他们这些人好脸看的丫头,竟然仰慕他?还想跟他说说话?

    听说松香许给了三爷家一个管事的儿子,难道这是要嫁了,才想着跟他表述衷肠?

    徐厚才不由得笑起来,能有松香那样一个长得好看眼界又高的丫头仰慕他。他能不得意吗?整了整自己的棉袄,急忙往外去外面找了太湖石。果然发现里头有一条白绉纱的汗巾。汗巾上面清香阵阵,还绣着一丛月季花。这样的材质。可是一般丫头用不得的。

    徐厚才把汗巾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脸陶醉之色,随即把汗巾揣进怀里。心里还有几分得意,他看不上那青蒲,这松香姑娘倒是个美人,可惜和别人订了亲……不过只要还没嫁,那他们就不是没戏啊。

    到了后天,徐厚才就在回事处领了要送去东跨院东西,亲自送过来。

    锦朝正在西次间里听冯氏讲佛经。顾澜和顾怜也在一旁听,不过顾怜是听得昏昏欲睡,强撑着还没闭眼睛。

    顾澜却看了顾锦朝一眼,她几日前托人给自己送了一对和田玉镇纸……这是什么意思?

    顾锦朝是想说什么,竟然挑了白玉镇纸。莫不成她知道自己和姚公子的事……但这怎么可能呢!顾澜这几天都坐立不安的,一直想着这件事,偏偏顾锦朝那里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今日是顾锦朝央了冯氏,请她们过来听冯氏讲经的。冯氏也十分乐意,女儿家修身养性总是好的。

    顾澜没看到松香服饰冯氏,应该是她轮休了吧……她转了一圈,却也没有看到顾锦朝身后的青蒲。

    过了会儿丫头来过禀报:“……徐管事送了东西过来,奴婢给您放在西梢间了。”

    冯氏皱了皱眉:“怎么是他亲自送过来……”

    将剩下的几句佛经讲完,冯氏才笑着和锦朝说:“眼见着都几天过了,也不知道你们青蒲相中徐管事没有。正好他今天过来,不如就让青蒲再去看看,要是可以了就把事情定下来。”

    冯氏说着,才发现顾锦朝身后的青蒲不见了踪影。

    她有些疑惑地问:“青蒲刚才不是还在,怎么现在倒是不见了……”

    顾锦朝连忙道:“许是内急先出去了吧,祖母别管她,您再给我们讲一卷《金刚经》吧!”

    顾澜看了顾锦朝一眼,她觉得顾锦朝在这件事上表现得过于急躁了,青蒲出去了,她着急替青蒲掩饰做什么?难不成……青蒲是偷偷出去见谁了,见徐厚才?

    顾澜就笑了笑:“听说徐管事来了,青蒲姑娘就不见了,说不定是自己去相人了呢!祖母,咱不如去瞧个热闹。长姐一直没答应,说不定人家自己就相看上了呢!”

    顾怜听了也撺掇:“咱们出去看看,正好透个气!”听着佛经她真是头昏脑涨的。

    顾锦朝一脸的为难,顿了片刻才说:“我是让青蒲去拿点心了……她……她过一会儿就回来。”

    顾澜听了更是坚定了,“长姐刚才说人家内急,现在说人家去拿点心。我看长姐是存心不让我们去看……”她挽了冯氏的手笑,“祖母,咱们可不能让长姐如愿!”

    冯氏笑了笑:“锦朝你也是,丫头自个儿相了人,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让澜姐儿、怜姐儿都起身,要去外面走走。顾锦朝没有办法,只能跟在后面出了门。

    冯氏招过小丫头一问,就知道徐厚才去了后罩房。便带着顾锦朝三人,丫头婆子乌泱泱的去了后罩房,后罩房这时候没有丫头在,冯氏看了一圈都不见徐厚才,正要开口叫人呢,就听到后罩房旁边的小树丛里传来女子的声音:“你……你这是要做什么……放手!”

    冯氏听着觉得不对,脸色微沉,带着丫头婆子几步上前。婆子立刻拨开树丛,就看到里头徐厚才正扯着一个姑娘的手,嘴里着急地嚷着什么:“贱婢婆娘,这个时候翻脸不认人了!你当老子是好糊弄的!”

    他扯着的那个人,竟然不是青蒲,赫然就是松香!

    冯氏厉声道:“徐厚才,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东跨院调戏丫头!”

    两人这才看到树丛外立着的人,也顾不得挣扎扭打了,连忙各自放开手。

    冯氏又厉喝道:“没规矩的东西,愣着干什么,快给我出来跪着!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人竟然在东跨院拉拉扯扯,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冯氏觉得简直丢尽了她的脸,要是徐厚才只是调戏丫头还好,要是这两人私相授受,她这老脸还往哪儿搁!

    跟着来的丫头婆子一声不敢吭。顾怜和顾澜也十分惊讶,本来是想来看青蒲的,怎么和徐厚才私见的变成了松香?

    两个人跪在地上,垂着头不说话,冯氏冷冷地盯着徐厚才一眼,声音柔和了些,先问松香:“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松香忙磕头哭道:“回禀太夫人,都是徐厚才这个腌臜的东西!奴婢今天是轮休的,他进了后罩房,非要拉着奴婢躲了树丛里,说要和奴婢说事情,拉拉扯扯动手动脚!就是想占了奴婢的便宜!”

    徐厚才听到这里就忍不了了,高声反驳道:“你个鬼婆娘!明明就是你让我来的,说你喜欢我。不然我怎么会跑到东跨院来调戏你,我就不怕被护院给打了啊!”

    冯氏冷哼:“还没让你说话呢,给我闭嘴!”

    徐厚才又连忙磕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汗巾递给冯氏:“太夫人看看,这就是松香那婆娘送给我的,说她喜欢我,您看看是不是,也别平白冤枉了我!”(未完待续)

    ps:感谢慕容雪原、书友090428180738524、妖之呢喃三位亲的粉红~~上课回来二更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事成

    冯氏没去接那张汗巾,旁边的婆子代为接过来,展开给冯氏看。

    冯氏吩咐说:“去,让松香认一下是不是她的东西。”

    松香看到那张汗巾的时候,脸就已经白了。这……这东西,是她最开始送给赵管事的!

    丫头到了岁数都要给自己找个出路,松香瞧来瞧去,就瞧中了赵管事。赵管事是回事处管事,长得又是英俊挺拔。虽然有个妻室,但是对她来说没什么打紧的。她只要将赵管事勾搭好了,凭着自己太夫人身边大丫头的身份,等到太夫人给她指亲事的时候,就能把原来的正室降成妾室,她好当了这个正室。

    ……但是在那个时候,她可没想到有个秀才公子等着自己!

    听说冯氏想把她指给雷管事的儿子的时候,她就断了赵管事的心思,安心等着做秀才娘子。

    但是……这条汗巾,怎么会到了徐厚才的手上!

    冯氏看松香的表情,心里微微一沉,“松香,这东西可是你的?”

    松香嘴唇颤抖,立刻哭起来:“太夫人为我做主啊,这样的东西,奴婢不知道送了多少给别的姐妹,万一是徐厚才捡去了来陷害我呐!奴婢可是有口都说不清了!”

    徐厚才听到松香这样蛮不讲理,气得都要跳起来指着松香骂了。

    “是你让丫头带话给我,让我来和你说话,还把汗巾放在太湖石的缝隙里,要我去取!你要是不承认,咱们找那个丫头出来一问就知道了!还是我陷害你,我看你才是害人精!”

    冯氏立刻让婆子把徐厚才压住。

    松香脸色更难看了……徐厚才还知道太湖石缝隙的事?

    这能找小丫头过来问话吗?找了小丫头过来,那丫头嘴上没个把门的,把她和赵管事的事说出去了。那她更是没有活路了。但是不找丫头过来问,她勾搭徐厚才的事又是坐实了……两头都不是人啊!

    松香只能不停地磕头:“太夫人,您可要信奴婢。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品行您是最清楚的,这徐厚才长得貌丑。又喜欢去玉莺巷子找窑姐儿,谁能看上他啊!我怎么能送汗巾给他呢!”

    顾锦朝在旁看了半天了,闻言却低呼了一声:“这个徐厚才,真是如此不堪吗?”

    冯氏的脸立刻不好看了,松香这是急糊涂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松香却完全没看到冯氏的脸色,眼睛一亮,连忙跟上顾锦朝的话:“对对!这个徐厚才年过三十都找不到媳妇。还能有什么原因!奴婢除非让鹰啄瞎了眼,不然是绝对不会看上他的!”

    顾锦朝把声音压得极低,却隐隐透着失望:“这样的人,祖母想指给青蒲啊……”

    徐厚才听着又不干了:“贼婆娘,说我坏话!我没婆娘去找窑姐儿怎么了!要你来说我!你心里要是干净,就把那个丫头找出来问话,问出是什么就是什么!你要是不去找,你就是心虚了!”

    这徐厚才听到松香闭口不谈丫头的事,就知道她心里肯定有鬼,咬着就不松口了。

    冯氏脸色严峻地看着松香。什么话都没说。

    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顾怜看了一转,却撇了嘴开口道:“祖母。他说让叫丫头,您就叫过来问问呗。我就不信了,松香是您的丫头,品行是您亲自调教的,怎么可能去勾搭管事呢!”

    冯氏难得厉声喝止顾怜:“闭嘴!你插什么话。”

    松香不敢说叫丫头过来,那肯定就是有问题的,冯氏怎么可能再叫丫头过来打自己的脸。再听听顾怜那话……说松香的品行是她调教的,那不就是说她没教好?这丫头整日骄纵,也太不会说话了。

    看看顾澜和顾锦朝。哪个是敢出声的,她倒好了。迫不及待出来逞能!

    顾怜从来没见祖母对她这么凶过,一时间委屈得眼泪都涌出来了。想搂着冯氏的胳膊撒娇几句,但是看着冯氏的脸色,却怎么也不敢迈出步子。

    冯氏过了好久,才沉声问松香:“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要是说不清楚,恐怕就得认了徐厚才的说法了。”

    松香茫然地看着冯氏,又看着徐厚才,她……她能认哪个?

    徐厚才再怎么说也没有妻室,而赵管事却已经有妻室儿女了……要是被丫头说出她勾搭赵管事,更是要被人厌弃了!松香咬了咬牙,十分不甘心地道:“太夫人,是奴婢的错……您没给奴婢指婚之前……奴婢就想着给、给自己找个归宿,才送了徐厚才汗巾。但是奴婢并未和徐厚才有什么行为……您给奴婢指了婚事之后,奴婢就不想嫁徐厚才了,这才不想认的。”

    冯氏一听,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你还敢自己给自己找归宿了!还把东西送了人。”她叫了身后的两个婆子,“把松香给我拖下去……”冯氏看着松香的脸,想着她伺候了自己这么多年,毕竟是于心不忍。顿了顿才说,“关到耳房里打一顿去,给我扔出府去!”

    松香听后十分惊恐,要是这样被扔出去,她也没有脸面再活下去了!

    顾锦朝在旁看了一眼冯氏的脸色,就知道她心里还是不忍心的,但是又没有台子可以下,所以才死撑着不敢放松,怕被别人闲话了。

    她上前一步,屈身道:“祖母且慢,锦朝觉得此事还可再商量。您这样赶了松香姑娘出府去,事情必然闹大了,到时候反而不好。松香姑娘到了岁数,想为自己打算,那也是情有可原的。要是徐厚才今儿不找过来,他们也没有出格之举……”

    冯氏看向顾锦朝,神色已经放松了几分:“虽是如此,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我怎么着也要罚她的!”

    锦朝暗想冯氏也真是,还要别人给足了她面子才肯顺着台阶下。

    她又笑了笑。“您当然要罚她,却也不必这样罚。松香姑娘毕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这么多年服侍您也是辛苦……既然她曾相中了徐厚才。又出了这样的事……您不如就当把松香姑娘许配给徐厚才好了,两个已经定了亲的。相互赠点东西却也未尝不可。”

    冯氏听了顾锦朝的话,心里舒坦多了,这即保了她的面子,还留下了松香的性命。

    松香也是个不争气的!本来都帮她瞧好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她偏偏要去勾搭徐厚才!

    有眼无珠的东西,浪费她一番苦心!

    她换了口吻,道:“既然堂小姐帮你们求情,那我也就只罚你们三个月的月例银子罢了……松香相中了徐厚才。那我就指了你们两的亲事吧。松香,你回屋拾掇了自己的东西,后天就搬去承安胡同等着出嫁吧。”

    松香听后失了力气,瘫软在地上。嫁了徐厚才……她还有什么指望啊!

    徐厚才没想到竟然能娶了松香,也顾不上被罚的月例银子了,连忙磕头谢冯氏。

    冯氏却摆了摆手,示意婆子扶她回屋子里。旁一直站着不敢说话的顾澜连忙上前,也搀住了冯氏的胳膊。冯氏看了她一眼,这才想起……刚才闹着非要出来看的……可是顾澜啊!

    要是她不那么多事,注意人家青蒲见不见了。哪里会有刚才那一出!

    她冷冷地挥开了顾澜的手,柔和了声音招过顾锦朝:“朝姐儿,陪祖母回房去……祖母有话跟你说!”

    徐厚才要是娶了松香。那青蒲和徐厚才的事只得作罢了。

    顾澜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觉得脸上就如同被扇了一巴掌般火辣辣的。等冯氏一行人都不见了,她才拉着哭哭啼啼的顾怜走出后罩房,这时候刚好看到青蒲从倒座房那边走过来。

    顾澜几步上前拉住她,冷冷地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青蒲望着顾澜阴沉的脸色,还有扯着自己衣袖的手,笑了笑道:“二小姐这是怎么了,奴婢不过是去如厕了……可是二小姐有事要吩咐奴婢?”

    顾澜愣了愣,手就松开了。青蒲屈身行礼:“大小姐那里还要伺候着。奴婢先去了。”

    顾澜暗中咬牙切齿,她心中有种直觉。这件事……顾锦朝肯定脱不了干系!竟然还把她给绕进来了!

    但是……顾锦朝究竟做了什么?

    西次间里头。冯氏和顾锦朝说了话。既然徐厚才和松香出了这样的事,那青蒲和徐厚才的亲事自然就算了。雷管事那边更成不了了。以后她再给青蒲找个更好的,让锦朝不要着急。

    顾锦朝却拉着冯氏的手,突然小声地哭起来:“……松香姑娘不说,我还不知道徐管事是这样的人……亲事自然是算不得数了,但是孙女却想问祖母一句话……您是不是还没把我当您的亲孙女看?”

    冯氏忙安慰顾锦朝:“朝姐儿这是什么话,祖母打心底里疼爱你啊!”

    顾锦朝泪眼朦胧地看着冯氏,语气悲伤:“锦朝没在祖母身边长大,其实心里一直很羡慕怜姐儿。有祖母疼爱,也不至于被别人欺负了去……听说要回大兴到您身边来,锦朝是高兴得不得了。锦朝没了母亲,还要照看幼弟,心里实在艰难!这些话,锦朝也没对您说过……锦朝想着祖母总会怜惜我的。但是……但是这样的事实在伤了锦朝的心啊!锦朝的贴身丫头,是打小就服侍锦朝的……锦朝……却差点害了她一辈子啊!”

    冯氏听着她说得伤心,也不禁觉得心里难受。朝姐儿这么明艳的人儿,平日里哪见她这样哭过!顾锦朝不是她亲生子所生,又不是她看大的,自然没什么情分在。但是毕竟也是顾家的嫡女,一向待她好,听说她总是膝盖痛,还做了松竹梅花的缎子护膝给她。

    她把顾锦朝抱在怀里,也是哽咽道:“朝姐儿别伤心了,这是祖母的错。日后啊,祖母多疼惜你些,把原来的都补上。青蒲的事祖母也不插手了,你给她选个样样都好的夫婿,祖母给她一百两的添箱!”

    两个人哭了一会儿,最后冯氏才用帕子给锦朝擦了眼泪。

    “那样的话,你可别再说了,祖母啊,待你们个个都是好的。”

    顾锦朝这才缓缓点了头。

    她心里暗想着,有了这出事,恐怕以后冯氏都不敢干预她身边丫头的事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来信

    木槿点了盏松油灯,给顾澜添了亮。又去端了碗桂叶热汤放在了书案旁边。

    顾澜在练字,读书人常用的馆阁体姑娘家写着不好,她练的是一手小篆。写完一张纸对着灯看了,心里有些不满意。顾锦朝的字比她好看多了,她在纪家的时候,可是跟着纪家几位少爷读过书的。而自己,不过是父亲请了女先生教过启蒙罢了。

    木槿帮顾澜把纸收起来,小声地说道:“刚才松萝姑娘被叫回东跨院了,说是太夫人要问话……”

    顾澜冷笑了一声:“随她去吧。”养不熟的狗,喂着她都嫌麻烦。她声音又冷了些,“也是我太大意,竟然中了顾锦朝的圈套,恐怕以后祖母少不了又要给我脸色看了……”

    木槿有些疑惑,“今天这事,奴婢倒是看不出什么,小姐觉得是大小姐所为?”

    顾澜喝了口桂叶热汤,问木槿:“你觉得,这事里得到好处最多的是谁?”

    木槿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是大小姐,这下青蒲不用嫁给徐厚才了。”

    顾澜笑着道:“岂止是青蒲不用嫁给徐厚才了,松香也不能嫁给雷管事的儿子了,她这是一箭双雕啊。”但偏偏她找不到顾锦朝的破绽,顾锦朝不可能去买通徐厚才,来嫁祸松香的……

    顾澜也暗恨自己竟然着了顾锦朝的道。

    而且此事古怪甚多。松香不愿意找丫头过来对峙,究竟在隐瞒什么?她觉得这事远比她想的复杂。

    顾澜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在了那对和田玉镇纸身上。

    锦朝回到妍绣堂后,采芙几个忙凑上来,看到大小姐似乎是哭过的样子,都有些不解。锦朝随即一笑。“行了,都没事了,你们把徐妈妈找过来。”

    丫头们都高兴得欢呼起来。拉过青蒲的手说话。青蒲不用嫁给徐厚才了,可是大喜事一件。白芸去找徐妈妈过来。锦朝在书房亲自给曹子衡、雷管事写了信说明情况,让徐妈妈把信送出去。

    然后又和吩咐她:“……松香要从承安胡同嫁出去,我估摸着祖母会出五十两的添箱,我们出二十两就足够了。再买了响糖和桃片糕一起送给她,就当成随礼了。”

    徐妈妈问道:“我怎么瞧着大小姐像是哭过的样子……可是冯氏看出了什么?”

    锦朝笑笑:“您别担心,冯氏她知道这事里头水深,更不愿意别人再提,那是碰都不敢碰的。我这一哭。是要为咱们挣好处的。”她前脚刚走,冯氏就借故把看到这件事的丫头婆子都罚了一遍。松香承认勾搭徐厚才,是丢了她的脸,她要让这些人都慎重着。

    再说又不是她非要引着她们去看的,怎么怪得到她身上来。不仅如此,冯氏还要夸她懂事守礼,保全了她贴身丫头的命呢。

    过了这事,冯氏虽不说完全收敛,但至少会好一段时间了。

    徐妈妈第二日去送了信,雷管事得知自己儿子不用娶松香了。也是千恩万谢,随即就找了媒人去给儿子相中的姑娘提了亲。等到松香嫁给徐厚才的时候,徐妈妈去随了礼。

    日子就进入了十一月。

    过了小雪节气。第二日就下了初雪。

    十一月三日,终于到了新皇登基的时候。改年号为万历。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锦朝听到后沉默了片刻,这一世,新皇登基得比前世晚了约一个月。

    既然是新皇登基的好时候,冯氏就在东跨院摆了酒请阖府众人去吃。叶限也从长兴侯府过来探望冯氏和五夫人。吃过酒,冯氏请了叶限去东跨院,本来以叶限的身份,应该在正堂里见。但是西次间更暖和些,便到了西次间里说话。冯氏又让她新的贴身丫头茯苓给叶限捧了黄山雾芽茶上来。

    锦朝在旁服侍冯氏。

    外面初雪未融。有丫头拿着笤帚扫着台阶上的雪,院子里新梅初绽。开得热热闹闹的。不过西次间用厚厚的帘子隔着,里头烧着暖暖的炭火,倒是不觉得冷。

    冯氏才问了句:“……宫里头的太医都伺候着,候爷的身体应该无碍了吧?”

    叶限却没有先答话,而是解下自己身上的石青刻丝灰鼠皮斗篷,随手递给了一旁的顾锦朝,并跟她说:“摊开在火炉上烘烤一会儿,小心些,可别点着了。”

    冯氏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叶限是把顾锦朝当成丫头了吧。

    冯氏还没给叶限介绍过顾锦朝,毕竟顾锦朝是姑娘家,身份又不尊贵,实在不适合给世子爷介绍。但是世子爷这也是糊涂了,顾锦朝的衣着打扮可都不像个丫头。

    顾锦朝拿着他的斗篷有点哭笑不得,但是瞧他动作十分自如,好像就是在使唤丫头一样。

    五夫人正在喝虫草乳鸽汤也僵了一下,差点被汤水呛住了。她把汤盅递给丫头,才笑着说:“你倒是奇怪了,平日里见过一面的侍卫都记得清清楚楚。去年你还可是见过你表侄女的,怎么今儿就不认得了,还想使唤人家……”

    听五夫人这么一说,冯氏才想起年前的事。

    叶限侧头看顾锦朝,顾锦朝穿着一件淡青色柿蒂纹缎袄,石蓝色月华裙,照样是寡淡的装束。她捧着自己的斗篷,却垂着眼帘不和他对视。他淡笑道:“长姐这么说我才想起了,是有这样个人。”

    冯氏笑道:“她是你姐夫三哥的长女,才从适安回来不久,在我身边学规矩呢。”

    叶限和锦朝见了礼,就不再理会她了,而是和冯氏说起话来:“……父亲的身体是没有大碍了,不过少不了要调养几年,您不用担心。”

    五夫人笑了笑:“母亲您还不知道呢,长兴候家如今是咱们世子当家了。他还在大理寺谋了寺丞的职,如今每天都要去大理寺处理公事呢。这才几天的功夫呢,就敢指使他表侄女做事了……”

    冯氏听了也十分惊喜。寻常的世家弟子,那最多能谋金吾卫或是宗人府的差事。像大理寺这样的地方,可是非两榜进士不能入的……也不知道叶限是怎么进去的!

    锦朝站在旁听着,心里叹了口气。果然如前世一般,叶限还是进入了大理寺……

    她抱着他的斗篷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干脆退到一边去,帮叶限烘他的斗篷去了。斗篷烘干后她就走出西次间,让叶限的书童帮着抱好。院子里有婆子在摆几盆四季海棠,她见摆放的位置不对,过去说了几句话。

    等再过一会儿,叶限就从西次间里出来了。

    五夫人还在里面和冯氏说话。

    叶限披好了斗篷,能感觉斗篷里面温热舒适。顾锦朝肯定是帮他烘过斗篷的。

    等婆子搬完花盆出去了,顾锦朝抬头才看到叶限站在庑廊下面,正瞧着她不说话。

    叶限一张脸陷在毛茸茸的皮毛之间,明明是十分秀致清俊的长相,竟然有几分孩子气。

    她走过去行礼道:“世子爷怎么站在外面,天冷着呢。”

    叶限却说:“你烘的斗篷不好,边角烫掉了一块皮。你怎么做这点事还做不好?”他把自己斗篷的一角拾给顾锦朝看,果然有点皮毛烧焦的地方,铜钱大小。

    顾锦朝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烧焦,她想了想就笑道:“是我手脚粗苯了,要不是世子爷记性太差,把我当成丫头使唤了,您的斗篷也不至于坏了。您要是心头气不过……不如我陪您一件?”

    叶限笑了笑:“你还计较上了……行了,我才懒得和你计较。我看冯氏不是好相与的人,你以后要是有难处,可以写信和我说……”他刚说到这里,守在外头的侍卫就进来了。

    “大人,魏先生请您一去,说是御药房那边的事……”

    叶限这才一脸平淡地应了声,随即和顾锦朝告了别,“……我腊月里会过来的。”

    他带着人走出了东跨院。

    锦朝愣了愣,叶限为什么要和她说他腊月里还要过来。他能过来又如何?

    锦朝想了一会儿也没明白过来,却有小丫头来找她,说冯氏找她去说话。

    冯氏是要跟她说养规矩的事。“……你在我这儿伺候着,算算也两个多月了。我看你的行走端坐样样都是好的,以后就不用天天来伺候我了,祖母也别耽误了你做别的事。”冯氏拉着她的手笑,“澜姐儿在老二媳妇那里伺候,总是和怜姐儿串通去了,哪里能学到规矩,以后就让澜姐儿到我这儿来伺候着,我好教教她行为端正。免得做出别的妖来。”

    顾澜整日和顾怜一起,在冯氏心里,肯定是觉得顾澜会把顾怜带坏了。

    锦朝行礼谢过冯氏:“……即便不来伺候您,我也每日来给您请安。”

    冯氏就和五夫人笑道:“瞧这丫头,我说是个懂礼的吧,哪里还用得着我再调教,这一言一行都是挑不出错处的。”说完又让外头的嬷嬷进来,从自己的库房里挑了几匹素缎、一对拳头大的鸡血石、一串满金星的小叶紫檀佛珠送给顾锦朝。

    锦朝再次谢了冯氏。

    等她傍晚回妍绣堂的时候,徐妈妈却早在院门外等着她,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她,说是通州纪家那边来的信。

    这个时候,外祖母有什么事找她?锦朝心里有些疑惑。(未完待续)

    ps:下午回来应该还有一章~~(づ ̄3 ̄)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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