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猫
“我真傻，真的。”灰色狐狸把酒喝了个底朝天，“还有吗？”
唐雪见开始翻包袱。
“别给它喝了，”唐烛连忙拦住唐雪见，“它已经醉了。”
“这个牛鼻子杂毛，本事很稀松。可他养了一只橘黄色的猫，双目如电，皮毛柔顺光泽，好看极了，我只看了一眼，便相中了。”灰色狐狸说道，“他舞了一套花里胡哨的剑法，原本伤不到我的。可我的注意力都被这只猫吸引走了。哪里还会留意这个杂毛？”
“这，就在这。一剑捅了个对穿。”灰色狐妖翻起肚子上的毛皮。
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道狭长的伤疤。
“我疼啊，可我又怕他再上来补一刀。只好躺在地上装死，让他认为我不堪一击，一剑下去，便死了。沈百万跟道士讨了我的尸体去，说是要拿来泡酒。”灰色狐狸说道。
“我倒要感谢沈百万，若不是他，我还逃不出来。我连夜跑到荒野，找了一处古墓，缩在棺材里，等这批蜀山弟子过去。”灰色狐狸说道。
“整整三天，水米未进，伤口也开始发炎。就算是妖怪，也挺不住。”灰色狐妖说道，“到了第四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推开棺材盖，爬了出来。我必须起来找些食物，不然我就算不死于蜀山之手，也会活活饿死。”
“当我推开棺材盖时，我看到了一只橘猫。”灰色狐妖往桌上一趴，两字爪子捂住脸。
“叼着一条鱼。”
“轻轻放在我跟前。”
“我饿急了。”
“那条鱼真香。”
“当时我就想，就是它了。”灰色狐狸说道。
“哦？一只猫和一只狐狸的爱情故事，可真够稀奇的。”唐烛说道。
唐雪见抓起一大把毛豆，堵住唐烛的嘴，说道：“好好听故事，别打岔。”
“从此之后，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我跟她说一些修炼的事情，她给我讲讲她主人的事情。”灰色狐妖说道。
“狐狸和猫，语言不通吧？”唐烛问道。
唐雪见抓起一个枕头，对着唐烛一阵猛砸，说道：“安静。”
万玉枝以扇遮面，笑道：“唐公子有所不知，狐族的传承最杂，包罗万象，自然有与异族沟通的手段，若公子需要……”
“唉，好了好了……”唐烛连忙摆手，“你们妖族的传承，我实在不感兴趣。实在是太丢人了。”
万玉枝一脸懵逼。
“听故事啊，你们安静些啊。”唐雪见都快哭了。
唐雪见正值青春，恰是对这些你情我爱的故事最感兴趣的年纪。
“这道士资质平平，若不是足够勤奋，根本不会收入蜀山门墙。”灰色狐狸说道，“可恰恰他足够勤奋，始终不怎么快乐。”
“别人休息的时候，他在修行。别人睡觉的时候，他修行。别人外出试炼的时候，他还在修行。”灰色狐狸说道，“可他那只比木头好一点的资质，靠勤奋怎么补得上来？同期的弟子都可以御剑飞行了，他还在练着最基础的蜀山剑术。”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忍不住了。”灰色狐妖说道，“他跟蜀山掌门请求闭死关，希望破而后立，一举参破生死。”
“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没有他的干扰。我和橘猫可以整日在一起。我还给橘猫起了个鎏金翠玉狮子的绰号。可惜，一个月之后，他就出关了。”灰色狐妖说道。
“他自称看破了生死，可我看来他不过是由一条窄胡同走到了牛角尖里，路更难走了。”灰色狐狸说道。
“他一向很严肃，每日板着脸，闭关之后，无时无刻不在笑。他说他悟道了‘舍‘的道理。”灰色狐妖捂住脑袋，“接下来，才是噩梦的开始。”
“他开始吃素。他说万物有灵。”灰色狐狸说道，“他要鎏金翠玉狮子也吃素，猫可是纯食肉动物，怎么吃得消呢？”
“我想劝鎏金翠玉狮子表面吃素，实际偷吃些肉。可她跟她主人的感情实在太深了。我只是个外人……外人……”灰色狐狸低下了头。
像是朵干枯的喇叭花。
“不到一个月，鎏金翠玉狮子就瘦了一圈，毛发失去光泽，不再活泼，总是躺在地上拼命地喘，她饿啊！我把血食放在她面前，她连看都不看一眼。”灰色狐狸说道。
“她完全靠着一口妖气吊着命。”灰色狐狸说道。
“后来，道士或许疯了吧。”灰色狐狸叹了口气，将喝干的酒瓶翻转过来，将最后一滴酒吞下肚。
“他居然说世人不快乐，只因为有所持，只有舍弃全部，才能得大自在。我以为他疯了。蜀山的同门也以为他疯了。他师傅也认为他疯了。”灰色狐狸说道，“可是鎏金翠玉狮子认为他是对的。”
“不管道士做什么，她总认为他是对的。”灰色狐狸说道。
“为了做到舍弃全部，道士找了个满是秃鹫的峡谷，在身上割了九九八十一道口子，抱着鎏金翠玉狮子，从最高处，一跃而下。”灰色狐狸说道。
“我拼了老命，才把鎏金翠玉狮子从谷底救起。”灰色狐狸眼神飘忽，“期间受了很严重的伤。”
“可她却怪我。”
“没有让她和主人在一起。”
“再来一瓶酒。”灰色狐狸喊道。
“给他。”唐烛说道。
唐雪见把一个瓷瓶递给灰色狐狸，“唐门秘制酒，三步倒。”
“好！”灰色狐狸饮尽。
它看起来更加精神了。
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唐雪见等人都不忍看下去了
“我四处找草药给她疗伤，找食物……可她仿佛变了一只猫。”灰色狐狸说道。
“她要求周围所有的人都吃素。”灰色狐狸说道，“蛮横到令我陌生。”
“我是一只狐狸，肉才是我的主食。为了和她在一起，我直接成了食草动物。”灰色狐狸说道。
“我饿啊，每日每夜，肚子里总是酸痛难忍。”灰色狐狸说道。
“我偷吃了一只鸡。”
“我被赶了出来。”
“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她。”
第七十六章 妖怪的本质
“小烛，帮帮它，好不好？”唐雪见心软了，握着唐烛的胳臂，使劲摇晃着。
“这与我何干？”唐烛嗤笑。
唐烛一向是个怕麻烦的人。
遇到麻烦，想到的第一件事，往往是如何避开麻烦的事。
如果做不到，就解决带来麻烦的人。
唐烛深深看了灰色狐妖一眼。
“唐大王肯屈尊把我带在身边，已经很是慈悲了。我又怎么敢奢求更多呢？”灰色狐妖把酒瓶放在桌上，摆得整齐，开始梳理自己的毛发。
不错，很上道。唐烛暗自点头。
“可是……”唐雪见还想说些什么。
“好了，当事人都不说什么，你又何必强求呢？”万玉枝见状，急忙将唐雪见拉到一边。
“你不需要我来救。”唐烛低下头去，直视灰色狐狸的眼睛。
“是。”灰色狐狸说道。
“你只不过是营养不良罢了。只要吃下这个，你身上的伤势，完全可以自我修复。”唐烛举起牛肉干，在灰色狐狸的面前晃来晃去。
“大王说笑了。自从被鎏金翠玉狮子赶走之后，我便立下毒誓，不再吃肉，如今我已经食素几百年了，闻到肉的味道就会呕吐。”灰色狐狸笑道，“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再吃一丁点肉了。”
“真的吗？”唐烛冷哼。
“比真金还真。”灰色狐狸说道。
唐烛伸出手来，掰开灰色狐狸的嘴巴。
呜呜呜……
灰色狐狸拼尽力气，扑腾着四肢，挣扎着。
它挣扎的同时，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四肢的运动路线，确保自己的爪子，不会碰到唐烛的身体。
它实在不敢招惹这个喜怒无常的魔王了。
唐烛空出另一只手，拎起灰色狐狸的后颈。
灰色狐狸瞬间便浑身瘫软，任人摆布了。
“雪见姐，把那一袋子牛肉都给它塞进去。”唐烛笑道。
他突然来了兴致。
逼着这只可怜的狐狸，打破自己的毒誓，听起来好像很有趣。
真是令人愉悦。
唐雪见连忙应声，拿起袋子，把袋子的一角叠成漏斗形，塞到灰色狐狸的嘴里。
唐雪见把袋子的底部高高举起。
稀里哗啦。
袋子里的牛肉干，如同一条条活泼的游鱼，尽数消失在灰色狐妖的嘴里。
唐烛一开始还用力操纵着灰色狐狸的上下颚，帮助它完成咀嚼的动作。
后来，唐烛完全不用费力了。
灰色狐狸大口咀嚼，根本用不着唐烛操纵。
它越吃越快。
一边吃一边流泪。
一连吃了一袋牛肉干。
“吃肉可是狐狸的天性，”唐烛笑道，“小小狐妖，也想和天地制定的规则较劲？”
“水……水……”灰色狐狸被噎得直翻白眼。
万玉枝连忙端来一坛酒。
灰色狐狸吨吨吨喝了半坛，这才舒爽了许多。
“真香。”灰色狐狸话音刚落，便一头栽倒在桌上，人事不知了。
万玉枝把手搭在灰色狐狸的脉门，沉吟片刻，笑道：“睡过去了。受了伤，又喝了酒，再加上它身体有许多暗疾，这一觉，怕是要长咯。”
“我也想睡觉。”唐烛往后退了半步，直挺挺地倒在床上。
他忙活了一夜，刚合了会儿眼，便被唐雪见叫醒了。
偏偏这位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
只能自己生闷气。
如今总算是把事情解决了。唐烛松了一口气，这才察觉到又累又乏，恨不得粘在床上，睡他个地老天荒。
“小烛……”唐雪见低声呼唤道。
“去找你的对门王婶，用她的色彩填满你的包袱，买多少都算在我的账上，只要你不打扰我睡觉，一切好说。”唐烛说道。
“乖乖睡觉哦。”唐雪见帮忙把被子盖好。
唐烛冷笑。
只有占足了便宜，唐雪见才会展现出“好姐姐”的姿态。
唐雪见连蹦带跳地出门去了。
“唐公子安心休息吧，小女子告退……”万玉枝深施一礼，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手掌握住了她纤细的胳膊。
“公子，这是何意？”万玉枝有些惊慌。
“何意？你不明白么？”唐烛把万玉枝拽到身侧，嘴角翘起，“好，那我就直说了。你不是说，只要我救了你的丈夫，要你做什么都可以么？”
万玉枝咬着嘴唇，看着天花板，低声说道：“公子请自重，小女子虽然是妖族，但在人间行走多年，深知从一而终的道理，这些年来一直恪守妇道，万万做不出对不起我相公的事情。”
“哦？”唐烛扬起眉毛，斜着眼睛看着万玉枝，“你这是在教训我？”
“小女子不敢。”万玉枝急忙说道。
“那……你不想救你相公？不是我自夸，普天之下，除了我，也只有神族的圣姑可以救他。”唐烛说道。
万玉枝咬着嘴唇，不说话。
“而且那天，你不是答应了么？为了救你相公，要你做什么都可以嘛。怎么？现在就为了这么点事儿，反悔了？”唐烛说道，“那好，我也可以不用救你相公了。无事一身轻啊。”
万玉枝眼角有泪水划过。
“罢了，罢了，便任由公子施为。”万玉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唐烛笑道，“我讲求一个等价交换，你既然答应了我这件事，我保证，不但治好你相公所中之毒，还帮他把身体调养好，把损耗的本源修补齐全，活到百岁倒不现实，活到古稀之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你脱衣服做什么？穿上。”唐烛笑道。
唐烛手指轻点，一道真气散出，万玉枝瞬间便裹得严严实实起来。
“啊？”万玉枝一脸懵逼，“不是……”
“你想什么呢？”唐烛面色古怪，“我是想让你帮唐雪见把银子付了，须知，世事艰难，我唐门也没有余钱啊，唐雪见从小娇纵惯了，花钱大手大脚，你多照看一二。”
“啊！”万玉枝恍若大悟。
“去吧。”唐烛赶人了，“我要睡觉了。”
等到万玉枝走了，唐烛对着桌上的狐狸，说道：“别装死了，赶紧出去，别妨碍我休息。”
灰色狐狸站起身来，笑道：“我还以为能看一出大王的好戏。”
“哈哈。那你可要失望了。我一心向道，哪里会有那种心思？”唐烛说道。
“敢问大王，何为道？”灰色狐狸说道。
“我问你，何为鎏金翠玉狮子？”唐烛笑道。
“懂了，多谢大王解惑。”灰色狐狸拱手道。
“快走。”唐烛站起身来，飞起一脚，将灰色狐狸踹飞。
合上屋门。
“何为道？呵呵。哈哈。”
大被蒙过头。
唐烛睡着了。
第七十七章 我赌你会真香
唐烛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一夜的疲惫被洗刷一空。
庄子曾说，道在屎溺。
人，困了，就要睡觉，这何尝不是道？
衣食住行，息怒哀乐，唐烛实在不晓得，那些仙神，舍弃了七情六欲，放下了种种的牵挂，又如何会快乐呢？
仙神高高在上，又如何懂得凡人的乐趣？
唐烛坐起身来，一连睡了一早上，出了很多汗，衣服粘在身上，不是很自在。
阳光从窗缝里渗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唐烛推开门，走到过道之上。
客栈的正中摆着一张梨花木的大桌子，四周的桌子都被搬到一处摞了起来，显得四周空荡荡的。
桌子上摆得满满登登。
蒸鸡，烤鸡，羊肋骨，羊大腿……还有一只烤乳猪和一块脑袋大小的牛肉。
香气四溢。
灰色狐妖抱着一根硕大的猪腿，啃得正起劲儿。
万玉枝在一旁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品着茶水。
“这么肥的肉？不会油么？”唐烛缓缓走下楼梯。
“嗨，肥肉才解馋。”灰色狐妖抬起头，这才发现是唐烛来了，连忙把猪腿举过头顶，“唐大王，您要不要来一点儿？”
唐烛嫌恶地看着这猪腿。
这猪腿十分硕大，可惜烤得半生不熟，外面一层烤焦了，里面的肉却没全熟，被灰色狐妖啃得到处都是血丝。
“不用了。”唐烛说道，“这谁烤的？半生不熟的，也太膈应人了。”
万玉枝脸红了。
灰色狐妖连忙说道：“是我太心急了。没等烤熟就抢过来吃了。”
“唐公子，可要用些便饭？我立刻去做。”万玉枝抢着说道。
“不用。”唐烛摇头。
万玉枝这手艺……唐烛看了眼半生不熟的猪腿，又仔细打量了桌上的食物。
这鸡……毛没摘干净。
这羊……某些部位还带着皮。
这猪……夹生。
这顿饭也太敷衍了。
灰色狐妖这种妖怪倒是不用在意这些，毕竟它本体就是吃生肉的。
真怀疑万玉枝的丈夫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唐烛用脚勾住凳子，拖到身下，坐下，又拿了一个干净的碗。
这时候唐雪见恰好带着大包小包回来了，看唐烛如此做派，不由笑道：“小烛，他们俩是不是欺负你了？怎么我一回来，就看到你拿着碗要饭？”
唐烛冷哼一声，跺了下脚。
“怎么？生气了？”唐雪见把东西放下。
不消片刻，便听客栈外传来一阵嗡嗡声。
从远处飞来一群蜜蜂，聚在一起，像一朵黑黄色的云。
“好多蜜蜂。快关窗户。”唐雪见连忙抄起凳子，挡在身前，虎视眈眈，一副要和蜜蜂拼命的样子。
万玉枝和灰色狐妖连忙行动起来。
他们二人都是大妖，狐狸化形，不但毛皮很厚，可以遮挡住蜂刺，而且有妖元护身，蜜蜂再多，也影响不到他们。
可唐雪见如此惊慌，两妖不得不配合唐雪见表演。
免得唐雪见下不来台。
“不用惊慌。”唐烛说道。
“小烛，快些躲起来，这蜜蜂太多了。”唐雪见来了个咸鱼冲撞，把唐烛撞翻在地，拖着唐烛钻进桌底。
唐烛把碗伸出桌底。
蜜蜂瞬间包围住了这个碗。
几个呼吸之后，蜜蜂散去。
碗里盛满了金黄色的蜂蜜。
唐烛不慌不忙地从桌底钻了出来，把碗端在手里。
“唐公子，这是您的法术么？真神奇。”万玉枝捂着嘴巴。
“不是法术。”唐烛说道，“我不懂法术，也没有学过。”
“那这……”万玉枝奇道。
“何须术法，道法自成。”唐烛说道，“我只是想要些蜂蜜，这些蜜蜂就来帮忙了，真是热心肠。”
“呵呵。”万玉枝干笑着，表情尴尬。
她是上千年的大妖，接近地仙之境，悠长的寿命让她的见闻十分广博。
操纵活物的法术，十分罕见，多为操纵猫狗等生物，越是小的生灵，就越难操纵，尤其是这种昆虫，没有什么灵智，行事全屏本能，操纵起来十分困难。
唐烛从药囊中取出一物，丢进碗里，找了根干净的筷子，搅拌起来。
“这蜂蜜不是拿来吃的么？”万玉枝问道。
“当然不是。”唐烛说道，“蜂蜜太甜了，吃多了对牙齿不好。作为一名活了上千年的妖怪，你应该晓得牙疼的痛苦吧？”
万玉枝不敢搭话。
她怕招来唐烛的笑话。
她虽然一向注意清洁，但还是有一两颗蛀牙的。若是唐烛知道了，定然会笑她是有蛀牙还被石头砸晕的千年大妖，实在是有些丢脸。
唐烛见万玉枝不说话，也不再追问，向着碗里吹了一口气。
整碗蜂蜜颤动起来，生出一片乳白色的肥虫子，在蜂蜜里乱钻。
唐烛又吹了口气，白色虫子快速吞吃着蜂蜜，迎风而长，迅速变得肥壮起来。
不多时，白色虫子便将碗中蜂蜜吃得一干二净，用尾巴勾住碗沿，吐出细长的白丝，将自己包裹在其中，行成一个个白色的茧。
唐烛像摘果子一般，将碗沿上的白茧摘下来，放在桌上一字排开。
足足有十二个。
“唐大王，这是要做什么？”灰色狐妖最先耐不住寂寞，问道。
“自然是吃了。”唐烛拿起一个白色的茧，塞到唐雪见的手里，“直接吃就可以了。外面这层丝，刚结成，没有什么韧性，也可以吃的。”
“我可不想吃虫子。”唐雪见想要把白茧扔掉。
唐烛连忙拉住了她。
“这玩意最是滋补。有疏通经络，益气养颜的功效，还可以修补旧伤，最适合你这种武者服用。你确定要丢？”唐烛说道。
唐雪见看了看这个椭圆形的白茧。
咽了口口水。
“真的有这么神？”唐雪见还在犹豫。
对于她来说，生吞虫子，着实有些难以接受。
可这虫子的功效，恰好是她需要的，就这么还给唐烛又有些不甘心。
“假的。”唐烛说道，“我说得可能有些夸张，这玩意不是灵丹妙药，吃下去不会立刻有反应，甚至你都感觉不到它的功效，属于润物细无声的那种。”
唐雪见不搭话。
唐烛单手托起一个白茧，走到唐雪见眼前。
“很好吃的。试一试……”唐烛像是通晓人心的恶魔，劝道。
第七十八章 甜枣
看着唐雪见捏着鼻子，把这白色的虫茧放到嘴里，闭上眼睛，囫囵吞了下去。
唐烛得意地笑了。
这么多年的姐弟生活，他对于唐雪见的性格已经摸得极为透彻，叫一声“唐雪见研究专家”都不为过。
唐烛把目光移向万玉枝。
万玉枝不由地打了个寒战，这个恶魔想要做什么？
唐烛笑道：“万玉枝，我来给你讲讲这些虫茧的功效。”
“好。”万玉枝一脸懵逼。
“这些虫茧，全部是由蛊虫催发，虫母产自西域，十分珍稀，补益身体缺漏，又因为药效温和，最为适合大病初愈之人。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唐烛说道。
“明白了。”万玉枝连忙应道，心里却不以为然。你方才还说这虫茧是补气养颜的，一转脸就变成大病初愈必备良药了，忽悠谁呢？
妖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万玉枝有求于人，只得应下。
“这还剩一十一枚虫茧，你要拿什么来换呢？”唐烛促狭地问道。
“好叫唐公子知晓，为了救治相公的病，家中已然一贫如洗，”万玉枝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唔……”唐烛低下头去，托着下巴思量，说道，“那你还有什么？”
“还有一栋宅邸，仅够躲避风雨。”万玉枝说道，“一亩薄田，早已荒芜，杂草丛生。”
唐烛走到万玉枝跟前，把右手举起，屈指成爪，说道：“我全都要。”
万玉枝连忙说道：“公子若是想要，小女子自当双手奉上。”
唐雪见吃饱喝足，坐在桌上，一双短腿晃来晃去，说道：“小烛，你要房产田地有什么用？不能吃，也不难喝的。”
“下来，桌上全是油。你是不当家，不用在乎油盐贵。”唐烛冷哼一声，一把把唐雪见拎了下来，“我好歹是唐门门主，总要为家族的发展思虑一二的。”
“万玉枝，如今我已经不需要你的修为。”唐烛说道，“但我还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小烛……”唐雪见抓住唐烛的手，却被唐烛甩开了。
“我不要你的修为了，我要你这个人。”唐烛说道。
“小烛？”唐雪见瞪着唐烛，眼睛睁到最大。
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唐雪见揪着唐烛的衣襟。
“不知唐公子想要如何‘要’小女子呢？”万玉枝说道。
“我唐门势力，大部分都在渝州城。虽然在其他地方也有分舵，但一直算不上枝繁叶茂，只能暗中布置，防止引起当权者的猜忌。”唐烛背着手，缓缓走向门口，将阳光遮挡了大半，“在安宁村附近，并没有唐门的势力。不知道高夫人愿不愿意做唐门的舵主呢？”
“小女子自然听唐公子吩咐。”万玉枝点头。
“我不要你听我吩咐，我在问你，愿不愿意？”唐烛扭过身来，直视万玉枝的眼睛。
“当然是不愿意的。一个妖族，混在凡人的势力中，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何况唐公子执掌唐门，大权在握，却朝令夕改，也难让人放心。”万玉枝一笑，眉眼都皱在一起，“可小女子除了答应，还有其他选择么？”
“有。”唐烛说道。
“还有什么选择?”万玉枝后背抵在墙柱之上，说道。
“变成一条漂亮的围脖。”唐烛笑道。
“唐公子不必威胁我。”万玉枝叹了口气，逐渐向门口挪去。
“我不是在威胁你。”唐烛笑道，“以我当下修为，除去一只仅活了千年的狐妖，简直易如反掌，我只是告诉你一种可能罢了。说实话，你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大用。”
“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唐烛瞬间便来到万玉枝的身侧。
万玉枝大惊失色，刚想往后退去，却硬生生止住了。
“我答应就是了。”万玉枝垂下脑袋。
“好，你的家暂时充做安宁村分舵的据点，至于你的手下嘛……”唐烛把灰色狐妖拎了起来，丢在万玉枝的脚底下，“目前只有这只蠢狐狸。”
“我还要去找鎏金翠玉狮子……”灰色狐妖声音越来越小。
“省省吧。”唐烛拽了把椅子坐下，从桌上找了块干净的肉，放在手上，火焰突然从唐烛掌上冒出，将这块半生不熟的肉烤得呲呲作响。
用原初之火烤肉，唐烛也算的上古今第一人了。
“小烛……”唐雪见还想说些什么，嘴唇蠕动几下，还是忍住了，满是歉意地看着万玉枝。
“说完要求，该给好处了。”唐烛把肉塞进嘴里，“喏，这十一个虫茧你拿回去，加等量生姜研磨成粉，用沸水冲成糊状，让你相公趁热服下，药到病除。”
万玉枝忙不迭地谢了，用裙子兜起虫茧，出门去了。
“至于你……”唐烛看着灰色狐妖。
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唐大王，我寸功未立，如何当得起您的赏赐?”灰色狐妖双手收在胸前，作揖道。
不愧是只舔狐，就是会说话。唐烛一笑，万玉枝虽然修为更深，人情练达，可是她相公一旦恢复，就无所牵挂，让她挂个名字，倒也简单，想要她尽心尽力，却还是有些困难。
真正的脏活累活，还是要这灰色狐妖来做。
如此说来，这只舔狐反倒是自己人。
“起来吧，你倒乖巧。”唐烛思索着如何才能给灰色狐妖一个足够甜的枣。
这只舔狐，所求的，也只是见故人一面，这可并不简单。
唐烛曾在蜀山下的村落呆过一段时间，那里人人食素，想来便是鎏金翠玉狮子所在。
可它一个妖物，竟能在蜀山脚下的交通枢纽之处，统御一方，难道蜀山中人都是瞎子不成?
恐怕蜀山中人，有人顾念旧情，对老友的宠物，照拂一二。
唐烛沉吟片刻，抬起头来说道：“我见你身体残缺，你又不愿说出来由，想来还有一段辛酸往事。”
灰色狐妖低下头去，脸贴在爪子上。
“你既然入我唐门，我身为门主，自然要有所表示。”唐烛摸上了灰色狐狸的脑袋，“既入我门，当守我规。做事要尽心尽力，若有违背，我就把狐狸和猫炖成一锅汤，不晓得滋味会不会更加鲜美?”
第七十九章 入味(第一更)
灰色狐妖瑟瑟发抖。
唐烛隔着一层皮毛，还能感觉到灰色狐妖的恐惧。
简直要抖成筛子了。
不至于怕成这样吧?我只是吓吓你而已。唐烛嘀咕道，狐肉和猫肉都不好吃，我闲着没事炖你俩做什么。
灰色狐妖的两只耳朵向后缩去，逐渐平齐，看起来颇为滑稽。
“唐大王，炖我一个就可以了，猫肉是酸的，不好吃。”灰色狐妖说道。
唐烛倒吸了一口凉气。
舔狐竟卑微如斯！
“怎么?”唐烛抓住灰色狐妖的后颈，把它提了起来，“还没开始为我做事，就开始考虑忤逆我的后果了?”
“不敢，不敢。”灰色狐妖把头扭到一边，四肢软塌塌地垂下。
唐烛把灰色狐妖丢出门外，又在药囊中一阵摸索，排出九根银针。
这九根银针，乃是唐益赠给唐烛的生辰礼物，用于侦测毒性，可惜唐烛修为一日千里，近乎百毒不侵，这套针就一直放在药囊里吃灰。
“都生锈了，”唐烛拿起银针，放在近前，仔细打量，“七叔当初还诓我，说全是用上好的银块打造的，如今看来，多半是掺了铁。”
唐烛把银针在桌上磨了磨，将表层的锈磨掉，又取来一盏灯火，将银针在火上反复炙烤，一直烤到表皮发黑，这才停下来，拿了坛老酒，将银针浸泡其中。
银针受热，又乍一入酒，发出呲呲的声响，表层的黑灰尽数脱落，飘着酒液的上面。
“过来。”唐烛喊道。
灰色狐妖贴着墙根，灰溜溜地来到唐烛跟前。
“我先给你施针，”唐烛说道，“这套针法叫作九九还阳针，足足要在你身上扎上八十一针，施展起来，受术者会十分痛苦，如万蚁噬心，浑身瘙痒，耳目欲裂，口舌生疮。一旦施展起来，就不能停止，你可要忍住。”
灰色狐妖连忙点头。
唐烛伸出一只手来，在灰色狐妖的毛皮之上摸来摸去，指尖不时发出一股真气，来推测狐狸身上的穴位。
狐狸身上的穴位，和人类身上的穴位，迥然不同，这套针法是按照人体大穴设计的，想要施用在狐狸身上，还需要稍作调整。
“小烛，我怎么不知道唐门还有针灸之术?”唐雪见小声地问道。
“这并不是唐门中的法门。是我在茶楼听人说书，故事的主角是个太监，他一心想要恢复男儿身，等到他独掌大权之后，召集人间界最好的大夫们，编出了一套九九还阳针。”唐烛说道。
唐烛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小说话本里的?杜撰的?这能行么?”唐雪见说道。
“哈哈，不用担心，”唐烛说道，“我已经对这套针法进行了改进……就算施针失败，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唐烛按住灰色狐妖的脑袋，对唐雪见说道：“雪见姐，帮忙按住它的后腿。”
唐雪见依言而行。
灰色狐妖此刻却拼命挣扎起来。
唐烛所说的治疗方案，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它只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妖，并不想成为别人的试验品。
唐雪见使劲儿攥着狐狸的后腿，手臂青筋暴起，却还是压制不住。
唐雪见索性松了手，跑到客栈的后院。
客栈后院有一口大缸，是用来腌制咸菜的，多年不用，已经长满青苔。
咸菜缸上面是一块木头盖子，盖子上压了块儿大青石，以保证盖子盖得严实，在腌制咸菜的过程中，不会漏气。
这块大青石，边缘十分圆润，显然经过打磨，足足有三人合抱粗细。
这么大的青石，没有五六个壮汉合力，很难搬动。
唐雪见环抱住大青石，双臂一用力。
“嗨！”
大青石被唐雪见缓缓抱了起来。
唐雪见慢慢地向客栈大厅走去。
地面有些松软，唐雪见没走一步，鞋面都要陷入土中。
一步一个脚印。
唐雪见呼呲呼呲地把大青石搬到客栈大堂，往地上一丢。
哐当！
地面一阵震颤。
唐雪见掸了掸手上沾染的青苔，双手叉腰，一个劲儿往唐烛的方向瞅。
那意思是快夸我。
“好！”唐烛会意，连忙给唐雪见捧哏，“古有西楚霸王力能举鼎，今有及笄少女双手托石，真可谓……真可谓……真……”
唐烛一拍灰色狐妖，低声说道：“快给我想句诗词。快点儿。”
“力拔山兮气盖世。”灰色狐妖说道。
“真可谓力拔山兮气盖世。”唐烛连忙接上。
唐雪见笑得很开心，说道：“还有呢?”
“时不利兮骓不逝。”灰色狐妖说道。
“这句话不能加，这是形容西楚霸王穷途末路的，你有没有文化啊?”唐烛怒搓狐头。
“唐大王，我看令姐虽然气力过人，但行事跳脱，定然没有读过什么书。您就算加上这半句词，她也不一定听得懂。”灰色狐妖说道。
“有道理啊！”唐烛看着灰色狐妖，心中一喜。
这倒霉狐狸还知道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随机应变，人才啊。
唐烛一巴掌甩在灰色狐狸脑袋上。
“我姐有没有文化，是你这种小妖能评价的?”唐烛低声喝道。
灰色狐妖连忙低下脑袋。
“雪见姐，真可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唐烛说道。
“什么盖子，锥子的。花言巧语。”唐雪见脸上的笑都快藏不住了。
真的听不懂。唐烛这才放心。
唐雪见托起大青石，压在灰色狐妖的后腿上。
唐烛隐隐约约听到了骨骼断裂的脆响。
错觉吧?唐烛心道，这种积年老妖，妖气充溢四肢百脉，浑身坚硬如铁，应该不会被一块石头压骨折吧?
灰色狐妖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唐烛见状，急忙把银针拿在手中，手掌灵巧得像蝴蝶一般，在灰色狐妖身上一阵刺。
过了许久，唐烛长舒了一口气，把银针全部拔出，放在一边。
“雪见姐，把我药囊里那朵绿色的花拿出来。”唐烛吩咐道。
唐雪见连忙把花递给唐烛。
唐烛将花捏成粉末，仔细地撒在灰色狐妖身上。
“雪见姐，还要麻烦你一件事。”唐烛说道，“取些干辣椒来，越辣越好。还要一瓶盐，最好是细盐。”
“你终于要吃这条狐狸了么?”唐雪见说道。
第八十章 至净法(第二更)
“雪见姐，何出此言?”唐烛问道。
“这不就是开水白菜的做法么?先在白菜上，用针扎满小洞，便于入味，再加调料烹制，”唐雪见说道，“我晓得了，你是要做开水狐狸。”
唐烛嗤之以鼻，就算要烹制这蠢狐狸，也要做成麻辣味的，开水白菜实在太过清淡了。
唐雪见去了后厨。
唐烛连忙将青石推开，这青石着实太重，压在身上，不利于血气流转。
过了片刻，唐雪见带着一袋盐和一大瓶干辣椒，急匆匆地敢了回来。
唐烛取了一把细盐，握在手心，用原初之火加热至融化，用银针挑起融化后的细盐，滴在灰色狐妖的身上的施针处。
这滚烫的盐，滴在伤口之处，纵然是意志极为坚定的人，也承受不住，好在灰色狐妖傻人有傻福，早就晕过去了。
唐烛又取出干辣椒，捏成碎末，均匀地涂抹在灰色狐妖的周身。
“好了，大功告成。只要把这狐狸吊起来，挂在向阳之处，晒上一整天，就……”唐烛拍了拍手。
“就腌制入味了?”唐雪见接话道。
唐烛瞪了唐雪见一眼，说道：“雪见姐，你怎么老是跟做饭过不去?你就这么想吃狐狸肉么?”
“你这又是辣椒，又是盐的，放在阳光下暴晒，是想做肉干?”唐雪见说道。
唐烛一首扶额，说道：“虽然这套针法毫无依据，完全是说书先生杜撰而来，可你要相信我，我好歹也算个毒术大师，精通医理药理，经过我的改造，这套针法已经大变样了。这种做法，是通过外界的至阳，倒逼它体内的元阳，使断根重续，失者复得。”
唐烛把灰色狐妖拎起来，丢给唐雪见，说道：“这只狐狸就交给你了，记得，要暴晒，一点水都不能喝。”
“知道了，知道啦。”唐雪见不耐烦地挥手道。
……
唐烛回到自己的房间。
将门窗关好，用朱砂封住缝隙。
唐烛盘膝坐在床上，开始运气。
唐烛要修习蜀山秘术——至净法。
这本蜀山秘术，讲究将人体内的邪念排出，达到至纯至净的境地，从而使功力倍增，化腐朽为神奇。
至净法，身上可谓迷雾重重。
姑且不提排出邪念，便可功力倍增。
单说这排出的邪念。
蜀山的长老排出了邪念，性如烈火的，依旧还是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发怒，爱慕功业的，依旧还是处心积虑，为蜀山的未来谋划。
由此可见，蜀山几位长老，抹消的只是邪恶的念头，而不是将自己的个性改变，消除邪念的源头，这如何算得上消除邪念，又如何达成至净法的“至净”二字呢?
更何况，几个凡人的一点邪念，竟然能催发出邪剑仙这种超越六界的存在。
至净法的这一潭水，还真是深不见底。
唐烛摒弃杂念，开始回忆至净法的内容。
当日和李空寒蜀山盗宝，唐烛便把至净法一字不落地记下了，销毁了抄本，这才得以躲过蜀山的盘查。
可如今回忆起来，唐烛竟连一个字都回忆不起来。
仿佛从来没有记过一样。
唐烛不由地冒出一身冷汗。
难道有人在《至净法》的原本上动了手脚?导致抄本只能看，不能记?
还是和阳长老在我的记忆上动了手脚?导致我蜀山失窃那一日的记忆消失?
唐烛努力回忆和李空寒盗书的过程，却发现记忆已经相当模糊了，只记得有这件事儿，根本想不起来详细的过程。
看来是后者。
唐烛站起身来，在房间中走来走去，笑道：“和阳长老，在蜀山几位长老中最为和气，始终笑眯眯的，我还以为蒙混过去了，没想到这老狐狸居然留下了暗手，果然是人老成精。是我小觑了天下英雄啊！”
唐烛仰天长笑。
“如此，才更有趣些。”
唐烛凭空生出一股战意。
与人斗，其乐无穷。
唐烛席地而坐。
“你们虽然封住了我当日的记忆，可我的确记住了至净法的内容，这是既定的事实。”唐烛自言自语道。
徐长卿也被蜀山掌门封了前世记忆，可当他遇到前世的老情人紫萱时，依然会记起一部分前尘往事。
这便是死局中的一线生机。
唐烛闭上双眼，眼观鼻，鼻观心，抱元守一，真气在经脉之中自行流转，生生不息。
唐烛放空脑袋，物我两忘，渐渐进入佳境，似睡似醒，灵台却始终保持着一点清明。
唐烛控制着自己的神念，尽量不去回忆至净法的内容，而是在不断提醒自己，我在修习至净法。
在记至净法的时候，唐烛的脑子在记录，身体也在记录。正所谓，凡所想，有所感。
在平日里，身体由大脑支配，现在唐烛要做的，就是达到物我两忘之境，切断对身体的指导，任由身体按照本能行事。
在此基础上，加上一点点的暗示，真气自然会按照至净法的轨迹流转。
我在修习至净法。
唐烛不断给自己暗示。
突然，真气以一种奇特的轨迹运行起来。
唐烛更加小心地收敛心神，像是一只鸵鸟，把头插进沙子之中，不去内视，也不去记录真气流转的方式。
在物我两忘的状态下，稍有些干扰，便会退出来，唐烛收敛神念，避免脱出物我两忘之境。
无所思，无所感。
万物与我并生，天地与我为一。
不知过了多久，唐烛长吐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双目之中，神光暴射。
成了。
唐烛缓缓站起身来，周身发出一阵阵骨骼暴鸣。
一团黑色的物质，漂浮在唐烛的面前。
这就是我的邪念?唐烛歪着脑袋。这也太大了。
足足填满了半个屋子。
可以称得上是邪念中的肥宅。
邪念行成的黑色云团，向屋外飞去。
可惜它体积太过庞大，飞起来十分缓慢。
唐烛连忙取了六界鼎，将邪念吸入其中。
通过至净法排出的邪念，与主人命运相连。若是这邪念消散与天地间，唐烛也会当场去世。
可唐烛并不觉得，这团邪念是个阻碍。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团邪念对我来说，既是阻碍，又是成道之基。弄好了，便可以超脱六界，自在逍遥。”唐烛把六界鼎收入体内。
第八十一章 大海
唐烛收好六界鼎，这才发觉腹中空空，饥饿难耐。
“去找些东西吃。”唐烛推门而出。
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正站在门口。
万玉枝。
噗通一声。
万玉枝跪倒在地。
“高夫人，何必行如此大礼?”唐烛连忙去搀。
“他开口说话了，他好了……”万玉枝语音哽咽，只是反复重复着这两句话。
“哈哈，那还要恭喜高夫人。”唐烛说道，“不过，你相公大病初愈，身子骨虚弱，最好先吃白粥之类的流食，过上半月，在恢复正常饮食。一年之内，忌辛辣肥腻之物。我在给他开个方子，用无根水煎服，早晚各一副，补他身体的亏空。”
万玉枝又要下跪。
唐烛说道：“你既然入我唐门，那就是自己人，何必如此客气?接下来的日子，还要你用心尽力啊，高夫人……啊，不，高舵主。”
“是，定当为唐公子效死。”万玉枝说道。
她说的是为唐烛效力，不是为唐门效力。
不过，此刻唐烛身为唐门堂主，本就代表着唐门，如此说来，倒也没什么分别。
唐烛安抚下万玉枝，便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走下楼来。
时值正午，阳光正烈。
客栈的大门之上，栓了根绳子，吊着个狐狸，直挺挺的，影子拉得老长。
唐雪见明显急着回去休息，绳子直接系在了灰色狐妖的脖颈之上。
还是死结。
唐烛以手扶额，就不该相信唐雪见的耐性。好在灰色狐妖也是近千年的大妖，倒不至于被一根绳子勒死。
唐烛走到近前，用手指戳了下灰色狐妖。
身体都硬了。
“这下真变肉干了。”唐烛心念一动，几点豆大的火焰凭空出现在绳子上，眨眼之间，便将绳子烧作两段。
唐烛把灰色狐妖拎起来，渡过去一道真气，但见灰色狐妖毛皮微微颤动，睁开了眼。
“不错，还没死。不愧是大妖。”唐烛用剩下的绳子系了个活扣，把灰色狐妖的脚脖子套了进去。
灰色狐妖在阳光下暴晒，汗水混着辣椒和食盐，自上而下，滴在地上，途中经过的那些针孔，酸痛难忍，灰色狐妖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唐烛走出客栈大门，却发现门口的阴凉处摆着一把藤椅。
唐雪见平躺在藤椅之上，双脚搭在墙上，安逸得很。
唐烛走过去，一把抢过唐雪见的蒲扇。
“谁啊?……小烛。”唐雪见瞬间暴起，然后以同样的速度躺了下去，恢复了瘫软的姿态，“这么热的天儿，老老实实呆着不好吗?”
“这几天的确热得要命。”唐烛顺势在唐雪见旁边坐下来，“自从入夏的第一场雨之后，便再也没下过了。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蜀中怕是逃不过一场大旱。”
“哼唧。”唐雪见翻了个身，眉头舒展开来。
古旧的藤椅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唐烛顺势坐在唐雪见的旁边。
“往里面靠点儿，有点挤。”唐烛说道。
唐雪见不动，唐烛索性把她往里面推了推，找了个舒服的地儿，躺了下来。
“雪见姐，我饿了。”唐烛说道。
“嗯。”唐雪见应道。
“给点反应好不好？”唐烛说道。
“嗯哼。”唐雪见说道，“饿了就吃啊。”
“吃什么啊?”唐烛说道，“安宁村这破地方，想买点吃的，都找不到地方。”
“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别说话。”唐雪见翻了个身，呼呼睡去。
随着时间推移，阴凉逐渐偏移，些许阳光撒在身上，照得人暖洋洋的。
唐烛感觉眼皮越来越重，索性挤在唐雪见旁边，昏昏睡去。
……
“这是谁家的?”
“光天化日，孤男寡女，啧啧啧。”
“这闺女的好俊，这小子也不错，可惜，不知廉耻，大白天就睡在一起，家中长辈也不管一管。”
唐烛隐隐约约听到议论声，被吵醒了。
唐烛翻身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被一群村民包围了，指指点点。
“你们围在这做什么?”唐烛环顾四周，“不需要干活么?赶紧散去吧。”
人群中传出一阵哄笑。
一位拿葱的大婶，窝在人群，喊道：“许你们做这么没脸皮的事情，还不许俺们看嘞?”
“就是，就是。”村民纷纷附和。
唐烛站起身来，跺跺脚，舒缓下麻木的双腿。
唐雪见睡觉不老实，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唐烛身上，唐烛四肢都麻了。
唐烛看着这群看热闹的村民，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时代，男女大防。男女之间，牵个手都算违背礼义，未婚的女子，除了大户人家的千金，一般不允许上街。村民所作所为，倒也算不上过分。
可被人当成猴子一样围观，着实令唐烛胸中憋了一口闷气。
唐烛向前一步，作了一圈揖，朗声说道：“诸位，既然你们如此喜欢看，索性便看个够吧。”
唐烛手一松，一包黑色的粉末，掉落在地上。
粉末四散开来，散发出一股鱼腥味。
周围的村民，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眼睛闭不上了。
无论是用力眨眼，还是使劲儿揉眼，都没办法合上眼睑。
“妖怪啊！”村民们瞬间乱了起来。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唐烛四周便空空荡荡，再也看不到一个人了。
唐烛望了眼唐雪见，唐雪见还在呼呼大睡，如死猪一般。
喧闹的村民，丝毫没有影响到唐雪见的熟睡。
唐烛一笑，心道：这也算是傻人有傻福吧。
唐烛不由感慨，自从修习了至净法，心中的戾气小了很多。
若是放在以前，唐烛早就一道真气打过去，最起码要把这群刁民打昏，以消胸中恶气。
而这次，唐烛选择了一种温和的方式。
用毒。
看来至净法，还是有些功效的。
“真好吃。”唐雪见翻了个身，说起了梦话，边说边吧唧嘴，仿佛真正吃到了一般。
唐烛翻了个白眼。
唐雪见的世界还真是单纯，除了心心念的爷爷，也就剩下美食了吧？
唐烛走上前去，褪下长衫，盖在唐雪见身上。
“哼哼，捂你一身痱子。”唐烛恶狠狠地说道。
第八十二章 姐弟谈心
唐烛做完此事，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快意。
那是恶作剧成功的得意。
唐烛刚一转过身来，却发现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瞅着自己。
是吊在客栈大门上的灰色狐狸。
“你都看见了?”唐烛问道。
“唐大王，现在装昏还来得及么？”灰色狐狸可怜巴巴地说道。
“你说呢?”唐烛说道。
“我明白了。”灰色狐狸说道。
只见灰色狐狸突然拼命地扭着身子，身体像被拉到极限的弹簧一般弹起来，一脚踢在自己的脑袋上。
“啊！”灰色狐狸发出一声惨叫，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唐烛看得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
这倒霉狐狸，不但会随意应变，还能审时度势，临场发挥，真是个人才啊！
以后一定多给它安排点儿活，让它生活过得充实些，这是它的福报。
唐烛刚站起身来，唐雪见便醒了。
“好热啊！”唐雪见迷迷糊糊的，撑起身子，说道，“小烛，有水吗?”
唐烛连忙趁唐雪见不注意，取了衣服，这才说道：“我这就去倒。”
“别去了。”唐雪见揉着肩膀，活动着脖子，“我一会儿自己过去。我睡个觉，你说你非得挤我旁边，哎呦，我的腰。”
“嘿嘿。”唐烛只好干笑。
咕呼……
灰色狐狸醒了。
唐烛有些尴尬，只好跟灰色狐狸大眼瞪小眼。
灰色狐妖挣扎了两下，想要故技重施，一脚把自己蹬晕，身体突然一僵。
咔嚓。
腰部传来一阵剧痛。
扭到腰了。
灰色狐妖呲牙咧嘴，又不敢叫出声，眉眼都挤到了一起。
“我去找些吃的。”唐烛想借故开溜。
“等会儿。”唐雪见叫住了唐烛。
“雪见姐，怎么了?”唐烛扭过头，说道。
“你别站着，坐这儿，小烛。”唐雪见往边上挪了挪，空出一大块儿地方。
“还是不用了吧?”唐烛心中一瞬间闪过千百个念头，雪见姐不会发现了吧?
“坐下。”唐雪见皱起眉头，直接用了命令的口吻。
唐烛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表情乖巧。
“小烛，我有些想家了。”唐雪见倚在唐烛后背上。
唐烛松了口气。
还好，没被发现！
“雪见姐，你若是想家，我们一会便回去。反正这边的事，基本上都弄完了，后续要建分舵的事，就让爷爷去操心吧。”唐烛说道。
唐烛说完，便想站起身来。
在这坐着，实在太不自在了。
总有一种做了坏事儿，时刻可能被发现的亏心感。
唐雪见把唐烛按住了。
“别急着走，咱们说说话。”唐雪见说道。
“说啥说啊?”唐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肩膀上传来一股大力。
唐烛暗运真气，丹田加力。
萤虫之火，安敢与日月争辉?
“噗……哈哈哈哈……别挠痒痒。雪见姐，我听，我说，还不行么?”唐烛说道。
唐烛一笑，聚起来的真气便散了，只好老老实实地坐下。
唐烛不好跟唐雪见生气，于是便瞪了吊在门口的灰色狐狸一眼。
灰色狐狸扭动着身体，用爪子捂住眼睛，可能拉到了痛处，身体不断颤抖。
这个姿势只保持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灰色狐狸便放弃了，耷拉着四肢，看着唐烛，无悲喜，像是看破红尘的老僧。
唐雪见拍了拍唐烛的后背，说道：“坐过来点儿，一半悬在外面，不累吗?”
唐烛依言而行。
“小烛，你也不小了。”唐雪见说道。
要遭。唐烛心中咯噔一声。
唐雪见一般已“你也不小了”开头的话，大多都不是善茬。
例如“你也不小了，应该懂得谦让，这个东西就让给我吧。”，唐雪见一般说完这种话，就会理直气壮地霸占唐烛的东西。
多少年过来了，唐烛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其实，我还是个孩子。”唐烛笑不露齿。
唐雪见伸出手来，摸了摸唐烛嘴唇上的绒毛，笑道：“胡子都快长齐了，还装，孩子气。”
唐烛面不改色，说道：“胡子长出来了，并不意味着我长大了。猫狗一生下来就有胡子，这不算数的。”
唐烛瞪了吊在门前的灰色狐狸一眼。
“俺们狐狸也一样。一生下来就有胡子。”灰色狐狸连忙说道。
“狡辩。人和动物，那能一样吗?”唐雪见扭着唐烛的耳朵。
唐烛默不作声，任由唐雪见动手动脚。
“小烛，我是认真的。你还记得小时候的晴川姐姐么?”唐雪见说道。
“晴川历历汉阳树?”唐烛问道。
“别闹。就是小时候总和我呆在一起的那个小丫头，比你大一岁。你忘了?”唐雪见说道。
“哦！就那个丫头片子啊！我怎么不记得?”唐烛说道，“不过，我跟她不太熟，她一向喜欢跟你在一起玩。”
“你还记得就好。”唐雪见笑道。
“忘不了。”唐烛咬牙切齿地说道，“那熊孩子，跑去爷爷的书房，把烛台打翻，烧了半个书房，要不是抢救及时，很多孤本古籍就烧没了。后来她把这事儿推到我身上害得我挨了一顿打。”
唐雪见讪讪一笑：“那时候，她小嘛……”
“对，那时候她小，又是个女孩子，我没好意思揍她。”唐烛说道，“现在，她应该长大了。别让我逮到，逮到一次，揍一次，揍哭为止。”
唐雪见抓着头发，左右摇晃。
“别拽了，本来就少，小心秃了。”唐烛把唐雪见的手扒拉开。
“小烛，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唐雪见问道。
“哦。我说你怎么吞吞吐吐的，原来是想给我撮合一下。”唐烛捡起一块土坷垃，捏成碎末，“晴川那丫头，啧啧，太皮，像个男孩子。我看你俩就挺搭么?”
“跟你说正经的。别开玩笑。”唐雪见说道，“我也没办法啊，临走前爷爷给我安排了任务，摸清你的要求，体谅下咯。”
“临走前安排的任务，你现在才想起来。”唐烛说道，“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要你管。快点说。”唐雪见拍打着躺椅，发出咯吱的声响。
“我喜欢的女孩子类型嘛……”
唐烛瞪了眼灰色狐狸。
“唐大王，我求求你别瞪我了，我特么还能去哪?”灰色狐狸快哭了。
“我喜欢的女孩子……应该还没生出来?”唐烛下了结论。
第八十三章 归途
“行吧。”唐雪见咂咂嘴。
“这就完了?雪见姐你就不会配合下，多问两句，好歹也关心下我的终身大事啊。”唐烛捏着唐雪见的肩膀。
唐雪见往后一倚，靠在唐烛身上，说道：“往右点儿，使点劲儿。爷爷只是叫我试着问一下，要是你也有那个意思，便撮合下你们两个。没有，也就算了。我这还算超额完成任务了。”
“我还年轻，这种事倒也不着急。”唐烛说道。
唐雪见扭过身子，盯着唐烛的眼睛。
“怎么了?雪见姐。”唐烛笑道。
“小烛，你跟我说实话。若是有一天，为了唐门的发展，爷爷不得不给你安排一场联姻，你会怎么做?”唐雪见说道。
“娶了呗。如果新娘子好看，就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如果不好看，那还是算了。”唐烛说道。
“切。我还以为你会反抗一下呢。”唐雪见说道。
“这有什么好反抗的?随遇而安，随缘而行，顺其自然。”唐烛拎起一缕唐雪见的头发，放在手中轻轻捻着，“而且，这只不过是种假设。这人界之中，又有什么势力，值得我去联姻?”
“我就不一样了，我一定是会反抗的，要是爷爷给我安排婚事，我就……离家出走。”唐雪见突然冒出一句话，沉闷了下去。
唐烛险些笑出声。
你在担心些什么?
天定的姻缘，岂是凡人能左右的?
“那我一定帮你咯。”唐烛说道。
“算你有良心。没白费姐姐这么疼你。”唐雪见说道。
是挺疼的。用拳头。唐烛又一次想起了童年被支配的恐怖。
树上的知了突然叫了起来，盛夏的午后燥热无风，即使处在阴影下，还是闷得令人冒汗。
唐烛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夹在指缝。
“小烛，你说，要是一直长不大该有多好。”唐雪见说道。
“什么?”唐烛没听清，抬手，手指用力，将石子甩出。
咻！
蝉声应声而没。
“我说，要是一直长不大该多好！”唐雪见加重了声音。
唐烛低下头，仔细打量着唐雪见。
这个尚未成年的少女，在一个普通的午后，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唐烛仿佛第一次认识唐雪见。
在唐烛心中，唐雪见一直是一个大大咧咧，习惯用拳头说话，于是不决莽一波的人。
现在，固有的印象完全颠覆了。
“你就是闲的，”唐烛笑道，“等回到唐家堡，给你找个活，让你从早忙到晚，累得沾床便睡，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小烛，世上有没有让人永远长不大的药?”唐雪见问道。
“有吧……”唐烛说道，“不过，这种事物，多在神魔两界，人界是见不到的。”
“我有些想家。”唐雪见说道。
“走走走。”唐烛站起身来，把唐雪见的头发扒拉得凌乱，“这便走。行李也不要了，丢在这儿，狐狸也不要了，让它自己解绳子吧，唐饼若是想跟上，便跟上，不想，便留在这里。”
“真的要走啊?”唐雪见瞪大了眼睛，合不拢嘴巴。
她只是说了句想家，没想到唐烛这么大反应。
唐烛笑笑，也不答话，吹了个口哨。
胖成一个球的马，迈着沉重的小步子，溜溜达达赶来了。
唐烛把唐雪见扶上马，轻轻拍了下马背。
“走咯，回家去。”
……
渝州城。
“炊饼，炊饼。”
“冰糖葫芦。”
渝州城的街道，始终这么热闹。
人来人往，时不时走过一个背着长剑，短衣衫打扮的人。
唐益死后，跟唐门有关联的门派，便派出弟子，前来吊唁。
一时之间，渝州城里的江湖人多了起来。
渝州城的居民，对突然多起来的江湖豪客，早就见怪不怪。
江湖大侠，高来高去，还不是一个鼻子俩眼?
最叫渝州城居民奇怪的是，这些江湖侠客，明明吃不了辣，辣到眼泪直流，还是硬要吃。
这俨然行成了一种风气。
前些天，有个年轻的侠客，吃了一碗加料的面，辣得一蹦三尺高，跳到街道之上，耷拉着舌头，跌跌撞撞耍了趟剑，硬是撞翻了一辆挑粪的牛车，弄得整条街臭气熏天，成了笑柄。
现在的渝州城居民，用过了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还时常会提起这件糗事。
“让一让，让一让。”
街上的人左右分开。
但见一个少年，单手举着一匹肥马，健步如飞。
马上还坐着一个少女，少女的肩膀上有一只红色小鸟。
围观的人眼睛都直了。
这是多么大的力气！
紧接着，他们瞅了眼马背上的少女，纷纷低下头去。
唐家堡最刁蛮任性，无理取闹的大小姐，惹不起，溜了溜了。
“小烛，要不放我下来吧。这都到了渝州城了，也没几步路了。”唐雪见感觉脸颊发烫。
虽然她在渝州城“作威作福”惯了，恶名远扬，被人这样盯着，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
“放下来做什么?这马一肥了，就跑不动。你说，一匹马，你连跑都跑不动，还有什么用?”唐烛没好气地说道，“回去让它饿上三天，只许喝水，我看它瘦不瘦的下来。”
唐烛不理会四周人的眼光，继续飞奔，缩地成寸，身形快似闪电。
随着这一路走来，唐烛对缩地成寸这种道法的领悟更上一层楼，施展开了更为轻松。
几个呼吸间，唐烛便来到了唐家堡门前。
唐家堡被六界鼎弄塌之后，只是简易地修了一下，腾出了一个临时居所。
现在整个唐家堡早已恢复了往日的气象。
唐烛把马和唐雪见轻轻放在地上，走到门口。
门口侍立左右的唐门弟子，连忙推开唐家堡的大门。
“走。”
唐烛一把拉住唐雪见，冲进唐家堡。
唐雪见被唐烛拽得踉踉跄跄的，跑着跑着，嘴角忍不住一直向上翘，向上翘。
最好，唐雪见喘着粗气，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闻声而出的唐泰，看到唐雪见如此“疯丫头”的做派，不由地皱起眉头。
唐烛笑道：“三叔伯，就让她开心一会儿吧。”
“哈哈哈……呼呲呼呲……爷爷，我回来了。”唐雪见笑着说道。
没有人能比远行的游子，更知晓家的美好。
卷尾
第一卷“凡夫俗子”完结，第二卷“翻云覆雨”开始。
撒花。(˶˚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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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了30章，慢慢补。
第八十四章 活丹
听到唐雪见的声音，唐坤这才背着手，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从屋里走出来。
数日不见，唐坤看起来还是那么精神飒爽，颇有几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意味，只不过鬓角添了几缕银丝，背也不像当初那么笔直，想来定是这些天忙前忙后，劳心费力。
唐雪见看到唐坤，就像见了青草的野驴，咻的一声便窜了出去，迎头便撞上唐坤，险些把唐坤的老腰撞断。
“雪见，端庄些。”唐坤暗中运气，这才把躁动的气血压了下去，这一撞，险些撞出内伤。
“爷爷~”唐雪见把头埋进唐坤的怀里，拱来拱去，只露出一条倔强的小辫子，“雪见想你了。”
“好了好了，雪见呐，我们还是回屋去吧，”唐坤笑道，“你这个样子，要被下人们笑话了。”
唐泰抬起头来，说道：“小烛，这一趟出去，倒是长高了不少。这一路奔波劳累，可曾用过饭?”
唐烛摸了摸肚子，一股酸痛感，由内而外，生发开来。
他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唐泰见状微微一笑，对身后侍立的唐门弟子说道：“吩咐下去，让后厨准备一桌酒席。”
“且慢。”唐坤说道，“唐益新丧，不宜铺张。做些便饭就好了，一家人聚在一起，就是吃些粗茶淡饭，也是极为香甜的。”
“是。”唐门弟子应声向后院走去。
唐泰脸色不渝，却也不好发作。
唐坤轻轻推开唐雪见，从袖中取出两条白布，亲手系在唐烛和唐雪见的额上。
做完了这些，唐坤这才牵起唐雪见的手，向内院走去。
唐烛和唐泰连忙跟上。
到了大堂，唐坤坐在首位，身姿依旧挺拔，像是白杨一般，手搁在扶手上，软塌塌的，没多少力气。
唐烛等人依次坐好。
唐烛看着这崭新的大堂，不由想起了六界鼎把唐家堡弄塌的狼狈样子，一时思绪万千。
唐坤和唐雪见爷孙情深，虽然胸中憋了千言万语，到了此时，爷孙相见，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小烛啊，”唐泰最先打破了沉默，“此行还算顺利?”
“收货颇丰。”唐烛把药囊搁在桌上，舒舒服服地躺倒在椅子上。
“没个正行。你现在可是一门之上，必须注意自己的仪表。”唐坤责备道，眼里却没丝毫火气。
“嘿。小烛估计是累了，便让他歇歇吧。”唐泰打着圆场，“这里也没有外人。”
“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唐坤正色道，“小烛，慎独啊！”
“什么毒啊?肾啊的?”唐雪见不解地说道。
“平日叫你多读书。你总是不听。”唐坤轻轻地在唐雪见头上一拍，“琴棋书画，样样稀松，你呀……到时候嫁不出去，有你哭的时候。”
“爷爷，雪见不要嫁人，雪见要一辈子陪着爷爷。”唐雪见又开始撒娇了，抱住唐坤的胳膊一阵摇晃。
唐坤只感觉胳膊处传来一阵大力，身形险些被牵动，连忙运气护住周身，双腿用力，使了个千斤坠，这才没被唐雪见甩出去。
雪见的力气越来越大了。唐坤皱起眉头，天生神力，对女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和唐雪见同龄的女子，都是学些厨艺、女红之类的。到时候嫁到夫家，便可以操持家中事物。
唐雪见可好。练了武，偏偏又赶上她是个武学奇才，天资过人，一点就透，唐坤在唐雪见十岁之后，便没什么可教的，完全任她自行摸索。女红之类的，便再也没提过了。
唐坤心中愁闷，唐雪见力气渐长，若是嫁到夫家，能做些什么?推着磨盘磨面?倒是省了头驴子。
“爷爷?”见唐坤发愣，唐雪见摇晃着唐坤的胳膊。
“这句话的意思是这就是内心真诚，会流露于言表，所以品德高尚的人，在独自一人时也会慎重。”唐坤挤出一丝笑。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慎独慎独。我还以为是让人肾脏出问题的毒药呢。”唐雪见说道。
没治了。唐坤看着自己的孙女，心中的绝望更上一层楼。指望唐雪见知书达理，怕是要等到下辈子。
唐泰问道：“小烛，你这次出去收货颇丰，指的是什么?”
唐烛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把修为拔高了些。”
“有多高?”唐泰问道。
“几层楼那么高。”唐烛笑道。
“嚯。个子没涨多少，口气倒是大得吓人。”唐泰说道。
“三叔伯，您不信，便当我吹牛吧。”唐烛站起身来，冲着屋外的阳光伸了个懒腰，给屋内的人留了个背影，“这六界之中，我虽然当不得第一，但也可以跟六界中的至强者，周旋一二。”
“好大口气。”唐泰说道。
“好了，好了。”唐坤说道，“你跟孩子生什么气?小烛，你也是，有自信固然是好事，可不要太过火了。”
唐烛也不想跟两人争辩，也不答话，取了茶壶，嘴对嘴一阵猛灌。
他实在太饿了。
只能靠着茶水充饥。
“后厨怎么这么慢?这么久了，菜还没做好。”唐烛说道。
“心急了?”唐坤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正好趁着这间隙，说说话，聊一聊，我和你三叔伯，对你此行都很好奇。”
“这有什么说的。”唐烛回过身来，“我们出的这一趟门，乏味的很。爷爷，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要问。就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知当讲不当讲，就别讲了，免得说出来，大家尴尬。”唐泰皱眉道。
“你让他说。”唐坤还是乐呵呵的。
“爷爷，我想问点事儿。关于三百年前，关于天仙灵丹。”唐烛说道。
“怎么突然想问这个?”唐泰说道。
“我曾把天仙灵丹炼到真气之中。”唐烛说道。
“太过凶险了。”唐坤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向死而生罢了。”唐烛一笑，“这一次远游，我修为大进，便趁着这个时候，把天仙灵丹又逼了出去，然后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
“天仙灵丹，居然是活的。”
第八十五章 家宴
整个大堂安静下来。
唐坤握住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一块饱经风霜的树皮，脸上风云变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泰嘴角微微上翘，眉毛颤动，显然实在压抑着笑意，颇有几分看戏的意味。
唐雪见则是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整个人都懵了。她隐隐听出这几人的对话暗藏机锋，却不晓得这些人在暗示什么，只听得满头雾水，只好歪着脑袋，贴着墙，乖巧得像一只兔子。
唐烛嘴角含笑，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他已经是唐门堂主，有资格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了。
这也方便他布局未来。
正在僵持这段时间，大堂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小厮走了进来，低着头，略微弓着身子。
“饭菜好了。”
“先用饭。”唐坤叹了口气。
唐烛点头。
实在是太饿了。
什么真相，什么布局，都不及填饱肚子一半重要。
这顿饭吃得相当不痛快。
众人各怀心思，只有唐烛和唐雪见是真心吃饭，唐烛饿得久了，一连吃了三大碗饭。
唐雪见看唐烛吃得香甜，食欲大增，也多吃了一碗，真可谓姐弟连心。
唐雪见撑得肚子发圆，又喝下去一大碗老鸭汤，喘气都有些费力，瘫坐在椅子上，向后仰着脖子，淑女风范早被丢掉九霄云外了。
众人用过饭，早有小厮候在左右，将碗碟撤下，端上了茶水点心等物。
唐烛喝了一大口茶水，靠在椅子上，感觉分外安逸。
唐雪见端起茶杯，咕噜一声灌了一大口，兴许是喝得急了，亦或是吃得太饱了，茶水刚一下肚，便开始不停地打起饱嗝来。
唐雪见连忙弓起身子，憋了一口气含在口中，硬生生地把饱嗝往下压，不料，这嗝愈是压制，便愈是强烈。
唐雪见终于压制不住了。
一股热气，由内而外，迸发开来。
嗝！
唐雪见打了个大大饱嗝。
声音更是大得吓人。
唐烛甚至能感觉到大地的轻微颤抖。
唐雪见感觉到一阵舒坦，胸口的憋气感顿时烟消云散。
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所作所为实在不像一个大小姐，连忙低下头去，脸颊发烫，连耳朵根都红了起来。
唐坤端起茶碗，放在嘴边轻轻吹着热气，用茶杯盖遮挡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
唐泰也是一副想笑却强忍住的样子。
唐烛更加直接一些，他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根本忍不住。
“噗~哈哈哈。”唐烛含在口中的茶水直接飞了出去，溅了一地。
唐雪见头埋得更低了，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搭在唐烛腰上。
食指和中指捏起一块软肉。
一拧。
足以碎金裂石的力道传了过来。
唐烛感觉自己腰上仿佛坠了两座大山。
“哈哈哈……额……”唐烛笑不出了，腰间的疼痛让他的脑子清明了不少。
“雪见姐，你是不是猪啊？”唐烛打趣道。
唐雪见猛然抬起头来，白了唐烛一眼。
若是此刻唐雪见在外面，以她的性子，一定会怼回去，说些“你才是猪，你们全家都是猪”之类的话，顺便把自己骂进去。
可是在唐坤面前，唐雪见是乖巧得不能再乖巧的唐家大小姐。
唐雪见不知从哪扯了块手绢，遮在脸前，身子一耸一耸的，仿佛在抽泣一般。唐烛看得清楚，唐雪见装哭的动作，竟然用上了寸劲的法门。
恐怖如斯！
“爷爷，您看小烛，又欺负我。他说我是猪，那他是我弟弟，岂不是也是猪了?”唐雪见说道。
唐烛扬起眉毛，心道，我跟你可没血缘关系。
“哈哈哈，”唐坤轻轻抚摸着唐雪见的脑袋，“小烛不听话，爷爷一会打他pi股。”
唐烛此时身为唐门堂主，一言一行都关乎唐门的脸面，唐坤又哪里会真把唐烛当成小孩子看待呢?
“爷爷，您就会护着他。”唐雪见跺脚道，“您看看小烛被您惯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俗话说得好，棍棒底下出孝子。他呀！就是欠打。”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唐烛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唐雪见耍起心机来，真是恐怖如斯！
唐烛也有些欣慰，唐雪见总算是开始读书了，至少说到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类的话了。
“哈哈哈哈。”唐坤只是笑，也不答话。
“对了，爷爷。我准备在安宁村设置一个分舵。”唐烛说道。
这种事，还是和经验丰富的老堂主说一下比较好。
“舵主可有人选?”唐坤来了兴致。
“有，我找了个信得过的本地人。她相公身中奇毒，为我所救，而且她算得上是当地的地头蛇，对安宁村的人和事都熟稔。”唐烛说道。
“女子?”唐坤皱起眉头。
“女子怎么了?”唐雪见一叉腰，“女子也能做出一番事业。爷爷您不要对女子有所偏见。”
“没怎么。”唐坤低下头去思量片刻，“小烛的眼光，自然是不会错的。这样吧，你和你三叔伯弄个章程出来，把舵主信物给她送过去。”
“好。”唐烛说道。
唐雪见笑嘻嘻地说道：“吃得有些多了，出去溜溜，三叔伯，咱们一起吧?”
“胡闹。我这老胳膊老腿，哪经得起折腾。老老实实坐着。”唐泰说道。
“三叔伯~”唐雪见撒娇道。
“好了，好了，真是败给你了。”唐泰无奈地站起身子。
“三叔伯最好了。我要玩秋千。”唐雪见说道。
“秋千?”唐泰扶着腰，“行，走。”
两人到了院中。
不多时，便有唐雪见笑声传来。
唐泰也跟着笑，仿佛年轻了几岁。
秋千荡来荡去，唐雪见看起来很开心。
唐烛总感觉唐雪见像一个没有重量的纸人，飘啊飘啊，总会飘到天上，兴许就回不来了。
“雪见长大了。”唐坤说道。
“是啊。”唐烛说道。
唐雪见明显是不留痕迹地支开唐泰，为唐烛和唐泰制造说话的空间。
“我看天仙灵丹之中，总有一股怨气滞留不散。不知爷爷可有什么教我?”唐烛说道。
“天仙灵丹是世上最为邪恶之毒，自然会用最为邪恶的材料制备。”唐坤说道。
“嗯。”唐烛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天仙灵丹的配方，一直以来，都没有失传吧?”
第八十六章 何必平
唐坤的面色瞬间变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烛微微一笑，说道：“天仙灵丹对于毒师来讲，就如同武功秘籍之于江湖门派一般。一旦拿到手中，无论这法子多邪恶，多为天地不容，顶多束之高阁，不去炼制，断然不会毁掉。”
“的确如此。”唐坤说道，“天仙灵丹的配方，向来是只传给下一任堂主。”
唐坤把桌上切肉用的小刀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拎起茶壶，用滚烫的茶水把小刀淋了一遍，把水分控干。
“如今你已经是唐门堂主了，”唐坤说道，“也是时候把这个东西交给你了。”
唐坤把小刀刺进指肚之中，划开皮肤，翻了两下，挑出一个米粒大小的卷轴。
唐烛连忙取出金疮药，帮唐坤敷在伤口处。
“这就是天仙灵丹的配方。”唐坤把小卷轴夹起来，放在唐烛手中。
唐烛却又把卷轴推了回去。
“嗯?”唐坤说道。
“不必了。”唐烛笑道，“我原本只是好奇问问，并没有想要配方的意思，没想到爷爷你下手如此之快，我都来不及阻止。”
唐坤：???
唐坤捋了下胡子，将微型卷轴拖在手里，在唐烛面前晃了晃，问道：“你不好奇?”
绝妙的毒方，对于毒师来说，比美人更有吸引力。
可唐烛却拒绝了。
“好奇。”唐烛笑道，“不过，这毒方必定邪异异常，我怕看了之后，念头不通达，会忍不住将创造天仙灵丹的前辈从极乐世界拽出来，狠狠地鞭一顿尸。”
唐坤打了个寒战，说道：“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唐烛站了起来，在屋里踱步，“我将天仙灵丹逼出体外之时，处在天人交感之态，对天仙灵丹有过分析。就算没看配方，也能猜出几味主材。”
“哦?”唐坤来了兴致，“说说。”
“我曾调动原初之火烧灼天仙灵丹。”唐烛说道，“当时天仙灵丹的原液里传来一身短促的哭声，一闪而逝。”
唐坤把玩着手中茶杯。
“这哭声短而细微，声似婴儿。”唐烛说道，“声蕴火威，而在五脏之中，唯独心属火，这毒定然用到了婴儿的心头血！仅凭此一种材料，便是将炼药人杀上一百次，浸在油锅之中，绑在炮烙柱上，碾成泥，烧成灰，也不为过。”
“的确如此。”唐坤放下茶杯。
“所以这位炼药的前辈，纵然有旷世之才，穷毒药之极致，仍百死不足惜！”唐烛说道，“爷爷，我突然后悔了。把配方交给我。如此邪方，还是由我毁了吧。”
唐坤把天仙灵丹的配方轻轻放在唐烛手上，说道：“你是唐门堂主，一切事务都该以你的意志为准。只是小烛，人是会变的，希望你见惯了尔虞我诈，不要失去今日的良善。”
唐烛捏住卷轴，一缕火星凭空出现，将其烧了个干净。
米粒大小的卷轴，竟然烧出一把灰，唐烛把灰一扬，大的小的灰块，翩然落下，像是一群黑色蝴蝶。
“爷爷放心，我不会变的。”唐烛说道。
唐坤看了唐烛一眼，神情复杂。
“如果我说，这个炼药人，取的是亲生骨肉的心头血，你又会如何看呢?”唐坤问道。
“禽兽。”唐烛说道。
“那如果这个炼药人，是为了在危难之际，挽救整个唐门，保全上千唐门弟子性命，不得不这么做的呢?”唐坤又问道。
“禽兽不如。”唐烛说道。
“唉，有些事也不是非黑即白的。算了，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唐坤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不停地喝着茶水。
“爷爷，这不是黑与白的问题。”唐烛说道，“如果有一日，有人跟我说，只要拿雪见姐来祭剑，便可以拯救苍生于水火，我定然要啐他一脸。”
“如果世界需要牺牲一个女子的性命来救，那这些不知反抗的众生，还是毁掉算了。”唐烛说道。
唐坤看着唐烛，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都一起颤动起来。
曾几何时，唐坤自己也有着万丈豪情，不肯做一丝妥协。
可现实，总会教人长大。
“爷爷，您笑什么?”唐烛说道。
唐坤咳嗽了一声，笑道：“小烛啊，我本以为只有雪见才童心未泯，没想到在你身上，竟也有未曾泯消的童趣啊。”
唐烛愣住了。
“哈哈哈，开个玩笑，不要往心里去。”唐坤站了起来。
唐烛连忙扶住他。
“爷爷还没老到走不动路的时候，我听说，你弄了匹马?正好，趁着天气还算凉爽，我们出去溜溜马。”唐坤轻轻推开
唐烛想起那匹肥成圆球的马，不由地一阵头大。
“还是算了吧?”唐烛说道，“雪见姐刚回来，一定有很多话跟您说。更何况，我那匹马，不是很靠谱，还需要好好操练一番。”
“随你吧。”唐坤看了唐烛一眼，推门而出。
不多时，便传来唐坤的笑声，夹杂着唐雪见的笑声。
唐烛索性也溜了出来，站在唐泰身旁。
“三叔伯，”唐烛压低生意，说道，“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何必平?”
“哦，你说的是上次你介绍来的年轻人吧？”唐泰说着话，却并不看唐烛，眼睛还是看着唐坤，“笨手笨脚的，一点力气没有，我安排他搬香料，一连打翻了三个箱子，要不是能说会算，还是你介绍来的，我早就把他赶回去了。”
“那他现在在哪?”唐烛说道。
“应该是在后厨打杂吧?”唐泰不以为意地说道，“记不太清了。你可以找唐思问一下，他一直在管这方面的事儿。”
“多谢三叔伯。”唐烛说道。
“一家人，那么客气做什么?”唐泰意有所指。
唐烛拂袖而去。
后厨。
这里是唐家堡最为拥挤潮湿的地方。
整个唐家堡，上上下下，从堂主到小厮，吃饭的餐具都要在这里完成清洗，因此这里总是堆满碗碟，茶壶，杯具，到了繁忙的时段，几乎无处下脚。
堆积如山的碗碟前，有一个木盆，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蹲在木盆前，清洗着碗筷。
何必平。
唐烛皱起了眉头。
第八十七章 劝
听到脚步声，何必平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手上的动作倒是快了不少。
“何必平。”唐烛喊道。
何必平仿佛没听到一样，手上的动作更加快了，洗碗擦干一气呵成，熟练得很。
“何必平?”唐烛又喊了一次。
何必平站了起来，却并不转过身来，背对着唐烛，甩了甩手上的水。
“唐公……少爷找我何事?”何必平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转过来。”唐烛喝道。
“小的还要洗碗。”何必平身形一颤。
“我叫你转过来。”唐烛说道。
何必平扭过头来，眼睛始终看着地面。
数日不见，何必平形容日渐枯槁。
何必平本来就十分瘦，如今更上一层楼，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肉，只是剩了一层皮，贴在骨骼上。眼角乌青，想来是不久前刚被打过。
“身子也转过来。”唐烛说道。
何必平这才完全转过身来。
“嚯，瘦成这个样子了。”唐烛拍了拍何必平的肩膀，“数日不见，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还请少爷开恩，小的想回永安当。”何必平把头压得很低，几乎要埋进肩膀里。
“何必平，你怕了?”唐烛笑道。
“是。”何必平说道，“小的怕了，怕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后厨，和这桶泔水一起填到臭水沟里。”
“这件事的确是我的不对，”唐烛把手抵在何必平的后背，渡过去一缕真气，滋养他的五脏六腑，“我本以为有了我的推荐，唐泰会照看一二，教你些东西。”
“没想到，他居然以为我要分他的权。这老货，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要是看得上唐门这点产业，哪里容得下他捞油水?”唐烛说道。
何必平低着头，不说话。
“怎么?”唐烛笑着拍了拍何必平的肩膀，“有怨气?有怨气就说出来，不要憋着，对身体不好。”
“请少爷准小的回家。”何必平头压得更低了。
“回家?你还有家么?或者说你还回得去么?”唐烛将何必平的脑袋扳正。
“看看景天，他已经是永安当的掌柜，在繁华的地段，有这么一间不小的店面，就算是单凭这间当铺，也足以衣食无忧。”唐烛说道，“更何况，他还是蜀山的座上宾，更是前途不可限量。”
既然是上天钦定的救世主，景天一定不会过得太顺利。先是前世的妹妹祭了剑，后是今生的兄弟喂了妖，连自己的寿元都消耗一空，随时都有可能死掉。一个惨字贯穿一声。
当然唐烛不能这么说。
“再看看许茂山，”唐烛凑到何必平近前，“他已经追随景天，踏上了救世的旅程。你有这勇气么?那些神仙妖怪，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
“你能做什么?”
“窝在永安当?”
“老老实实领你那每日一文的可怜工钱?”
唐烛揪住何必平的衣领，说道：“你难道还没看明白么?为什么我不在这几日，谁都可以欺负你?弱小，就是原罪，你真以为你逃得脱?”
“还请少爷准我回家。”何必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发出毫无波澜的声音。
像是一摊死水。
唐烛看着何必平的双眼。
何必平起初还躲闪几下，可他的眼神飘到哪里，唐烛便跟到哪里，索性放弃了，直视唐烛的眼睛。
唐烛突然笑了起来。
“好，我放你走。”唐烛说道。
“多谢少爷。”何必平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唐烛松开手。
何必平落在地上，像是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悄无声息。
何必平不厌其烦地把衣服上的褶皱一一拍平，又拿起了放在灶台上的一顶草帽。
这草帽看起来有些破旧，边缘磨得破损不堪，露出鹅黄色的藤草，帽子上面还沾了不少食物的残渣，在这炎热的天气下很快酸败，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何必平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拿起草帽，在灶台上一连磕了三下，喜滋滋地带在头上，对唐烛深施一礼，转过身子，便要走。
“懦夫。”唐烛嘴里突然冒出一句。
何必平身子一颤，继续向外走去。
“胆小鬼。”唐烛又冒出一句。
何必平握紧了拳头，由于他瘦得要命，皮肤上暴起一团虬结的青筋。
“没出息。”唐烛几乎是在大喊了。
何必平猛地转过身来，气势汹汹地走到唐烛面前，高高地扬起胳膊，攥紧了拳头。
又无力的放下。
何必平身子直愣愣地栽了下去，蹲在地上，把脸埋进手掌里。
“你还要我怎样？”何必平的声音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我想要你怎么样?呵呵，应该是你想要自己怎么样。”唐烛也蹲了下来。
“你不懂。你不懂！”何必平抬起头来，眼中血丝密布，“你懂些什么?你根本就不懂。”
“我不懂?那好，你教我啊，洗耳恭听。”唐烛笑眯眯的，伸手指着自己的耳朵。
“你不懂。”何必平又重复了一遍，“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一生下来就拥有一切，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你什么都不用操心，早有人给你安排好了一切！你怎么知道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生活?”
“我们拼命一辈子，就算不吃不喝也难有自己的产业。为了口饱饭，低眉顺目，低声下气，上面受着掌柜的欺负，下面受着同行的挤兑，我们生来就下贱么?你吃过馊了的馒头么?你喝过发臭的米粥么?我都经历过。”何必平说道。
“你讨厌这种生活?”唐烛说道，“那我现在给了你机会，摆脱往日的生活，你为何不好好把握呢?”
“我怕，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何必平缩成一团，“老老实实在永安当做工，总不至于饿死。”
“那你甘心么?”唐烛说道。
何必平突然沉默了。
见惯了世间繁华，又怎么乐意回到那只能看到一小片天空的井里呢?
“起来吧。”唐烛站起身来，“一个大男人，蹲在地上叽叽歪歪像个什么样子。”
何必平没有动。
唐烛踹了何必平一脚。
“快特么给劳资起来。弄盆水，把自己拾捣干净了。半个时辰后，我要在后院看到一个干干净净的人。不然就扒了你的皮。”唐烛一副黑心老板的嘴脸。
何必平突然笑了起来。
“是。”
第八十八章
唐烛把何必平拎了起来，塞给他一张银票。
“去吧。”唐烛转身便走，“距离唐门大典，也没几日了。好好收拾一下，不要丢了我的面子。”
“是。”何必平喊道，声音大得吓人，仿佛使尽了吃奶的力气。
“这小子……”唐烛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上翘。
不知道这一步闲棋，能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唐门每更换一任堂主，都会举行唐门大典，向天下的江湖豪客宣布新任堂主的让人选。
不过，蜀中山路崎岖，道不好走，往往要提前数月广发英雄贴，这次正赶上唐益逝世，参加葬礼的的江湖中人都留在了渝州城，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烦。
唐烛刚回到大堂，便见唐坤眉头紧皱，在屋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地还拍一下桌椅，发出响亮的声响。
唐雪见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双腿并拢，连一条缝隙都看不出来，双手放在腿上，一左一右，对称得好像拿尺子量过一般，好一幅端庄淑女的做派。
要不是唐烛熟知她禀性，恐怕都要被骗过去了。
唐泰面色严峻，看着唐坤走来走去，嘴角微微上翘，他仿佛意识到了唐烛的目光，连忙借捋胡子的由头，把翘起来的嘴角压下去。
唐坤心烦意乱，走着走着，被椅子腿儿一拌，向前扑去。
唐烛连忙紧走几步，扶住了唐坤。
“爷爷，这是怎么了?”唐烛问道。
“他们来了，来了。小烛，你先避一避。”唐坤攥着唐烛的手。
“他们?谁啊？”唐烛问道。
“蜀山的人。”唐泰突然接话了。
“对对对，蜀山的人已经到了。蜀山首席大弟子徐长卿，和他的师弟常胤，说是来观礼。”唐坤说道，“我已经叫人把他俩安顿下了。这次，恐怕来着不善啊！小烛，你还是躲一躲吧。”
“躲?为何要躲?”唐烛把唐坤扶到椅子上坐下，拎起茶壶，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茶，捧到唐坤手上，这才说道，“爷爷，您就放心吧。蜀山来人，自然是由唐门堂主来应付。”
“小烛，不要逞强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唐坤哪里还有喝茶的心情，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便要站起来。
唐烛把手在唐坤肩上一搭，又把唐坤按了下去。
唐坤只觉肩头上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道，无论如何用力，都被这股力道化于无形。
“放心吧，爷爷。有我呢。”唐烛把茶杯递到唐坤手中。
“三叔伯。”唐烛转过头来，说道，“照顾好爷爷。”
“我看，还是让我去应付一下。把蜀山的人稳住，再做打算。”唐泰说道。
“我说，照顾好爷爷。”唐烛又重复了一遍。
“你这孩子……”唐泰说道。
“住嘴。我是唐门堂主，一切都听我的。”唐烛说道。
“可是……”唐泰说道。
唐烛头也不回，自顾自地出了大门。
“忤逆堂主，三叔伯，你自行去刑堂领罚吧。”唐烛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唐泰被气笑了，摇着头，说道：“这孩子，这是拿我立威呢。真是长大了。我印象里，小烛还是个吃奶的孩子。这一眨眼，都成一门之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这些权谋之术，小烛用得还是生疏啊，太过刻意了。往后你多教他。”唐坤说道。
“哪里用我教?小烛精明得紧，无师自通，前段时间，还把一个永安当的小伙计安插在我……”唐泰说道。
“行了。你也别是老跟小烛对着干。你那点儿心思，谁看不清?他才是唐门的未来，你我衰老如枯木，还能活多久?何必呢?都是一家人。”唐坤说道。
枯木么?
从树苗等到枯木，堂主的位子还是没摸到。
唐泰叹了口气。
“我们是一家人。”唐泰认命般地低下脑袋。
“这才对嘛！”唐坤笑道。
……
“少爷，蜀山的两位大侠就在这间屋子里。”唐门小厮躬身说道。
“少爷?”唐烛扬起眉毛。
“啊?啊！堂主。是堂主。小的知错了。”小厮瞬间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唐烛甩出一物，“喏，赏你的。去吧。”
小厮得了银子，连声谢恩。
恩威并施，方可收拢人心。
不过，突然得到的权势，并没有让唐烛多上一丝的快乐。
比起看浩渺如海的天地大道，眼前的权势，不过是一个泥水洼，浑浊而无趣。
唐烛叹了口气，说道：“我果然不适合这个。”
说罢，推门而入。
人还没迈进屋门，声音先到了。
“两位远道而来，仓促中招待不周，使两位贵客屈居于此，还请恕罪。”唐烛朗声说道。
徐长卿和常胤连忙迎了出来。
“唐兄弟。”徐长卿刚要说话，便被常胤一把拉了回去。
“唐堡主，恭喜恭喜啊。”常胤嘴上说着喜庆的话，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常胤双眼看着上方，并不看唐烛，下颌上翘，恨不得翘到天上，颇有几分盛气凌人的意味。
唐烛笑容一敛。
看来，今天是你小子要搞事情啊！
“这位是?”唐烛问道。
“哦，我来介绍，这位是我的师弟……”徐长卿说道。
“常……胤……”常胤拉长了语调，不紧不慢地说道。
徐长卿皱起了眉头。
在他印象里，常胤虽然有些自傲，但一向严于律己，对人彬彬有礼，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如此目中无人，叫人难堪。
这是怎么了?徐长卿心中不快，却又不好在外人面前指责师弟。
“不好意思。唐兄弟，我和常胤连夜赶来，彻夜未眠。故此，常胤他有些暴躁，若有失礼之处，长卿还望……”徐长卿抱拳施礼。
“师兄，何必跟他废话。一介凡人。”常胤说道，“过几日，掌门会亲自来参加唐门大典，并询问土灵珠一事。唐堡主早做准备啊。我有些乏了，请自便。”
说罢，袖子一甩，回屋睡觉去了。
土灵珠?原来如此。唐烛若有所思。怪不得徐长卿还没有踏上行程，原来是清微道长算到了土灵珠之事。
“唐兄弟，其实我师弟并无恶意。来之前，掌门吩咐我们，不要把他将要亲自来渝州城一事告诉你，师弟应该是想提醒……”
啪。
一只鞋子从屋里飞了出来，打在门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好了，不说了。”徐长卿冲屋里喊道。
“唐兄弟，早做打算。”徐长卿推了唐烛一把，把门关上。
嗒。
唐烛站在门外，有些哭笑不得。
蜀山掌门?
那又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