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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那那     何处金屋可藏娇txt下载     何处金屋可藏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四章 银河无渡隔云天(一)

    “冠世侯出定襄,冠军侯出代,咸约绝漠击匈奴。单于闻之,远其辎重,以精兵待于漠北,与汉军接战。战一日,会暮,大风起。汉兵纵左右翼围单于,单于自度战不胜汉兵,遂独身与北骑数百溃围西北遁走。汉兵夜追不得。行斩捕匈奴首虏万九千级,北至阗颜山赵信城而还。单于之遁走,其兵乱。单于久不与其众相约,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及大单于归,乃去其号,复为右谷蠡王。”

    ——《史记;匈奴列传》

    “此言当真?”伊稚邪刚被赵信从美女的怀抱中拽出来,原本还不甚清醒的头脑被来人所报的消息彻底吓醒了。

    “自然当真。”那人脸上蒙着黑纱,阴阴地说道,“汉庭的冠军侯冠世侯各率五万兵马,已穿越沙漠直扑王庭而来。却不知大单于你可有对策了没?”

    赵信亦阴阴地回道:“却不知道你是谁?我们又凭什么信你的话?那漠南绝漠,是我们匈奴人也不敢轻易涉足之地。你却说,汉庭派了两员大将,带了十万人马来?真是吃人说梦。”

    “嘿嘿。”那人冷声笑了笑,说道,“那自次王觉得,一个汉人却擒杀了单于的大父、季父、相国、当户,这算不算得痴人说梦呢?一个汉人,带着上万部队,在匈奴部落所在之地,游击三月余,杀伤毁灭部族数百,这又算不算得痴人说梦呢?”

    伊稚邪的脸色明显变差了,便是赵信也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时移势易,单于,我所说的,是不是痴人说梦,你们心里明白得很。”蒙面人傲据地说道,“若单于与您的部族还有一分冒顿子孙的血性,就让在下看看,你的勇气何在。”

    赵信咬了咬牙,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来通知我们汉人来袭的消息?你若不说,可别想走出这王庭。”

    蒙面人却是一笑,眉眼弯弯地说道:“自次王何必吓人。我既来了,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才来的。你们虽知道汉人就要来了,想必却不知道他们从何来,具体情况如何吧?若现在派探子出去打听,怕又太迟了,倒不如放在下走,然后在下提供消息给你们,也方便你们行事,不是吗?”

    “那,先生至少要告诉我们,你这么做的目的何在?”到了关键时刻,伊稚邪终于现出了当年篡位时的勇气,他冷静下来,沉声问道,“否则,你说的话,我们怎么敢听,怎么敢信?”

    “我把消息透露给你们,只是因为,领军的那两人中,有一个,我必须除掉。”蒙面人冷哼一声,说道,“我也不隐瞒,直说了吧。那人,便是大汉冠世侯纪稹。”

    “先生要对付的只有纪稹。而纪稹和霍去病却是兵分两路。”伊稚邪冷然说道,“那么。先生的消息里,是否只有纪稹一军的行军路线,而那霍去病,我们却只能由着他长驱直入了呢?”

    蒙面人沉默了一下,说道:“大单于,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可以明白告诉你,霍去病行军用的是诡道,他除了手中一幅地图外,根本没有留下什么行军地图,如何行走只在他自己心中。不像纪稹,他心思缜密,做事前,走有个大体规划。因此,便是你向我要霍去病的行军图,也是没有。不过,有了纪稹的,想必已减轻了你们一半的压力吧?”

    伊稚邪眯起眼睛,说道:“好。多谢先生坦诚相告。”他站起身,行了一个匈奴的礼仪,问道:“却不知道先生打算如何将行军图送上?”

    “一会儿,我驰马离去,单于派的人在我身后远远地跟着。我自会留下相应的信息。”蒙面人说道,“虽然单于做了承诺,不过也请谅解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伊稚邪二话没说,便答应了。

    蒙面人果然如他所说,在离开王庭百里之后,丢下了一个袋子,袋中放着一张纸条,提示他们去哪个牧人家寻找下一个提示。赵信一面命人按照纸条所说,去寻找那个牧人,一面纵马追寻蒙面人,希望能将他拦下。但是很快地,他就发现对方狡诈异常,对如何在草原沙漠生存比之匈奴人丝毫不弱。再想到,汉人即将来袭,他也便没了追寻的心思,带了人马撤回王庭,开始为下一次的会战做准备。

    邢天看着周遭忙忙碌碌的匈奴人,皱着眉头想道,怎的纪稹他们的行动比意料中的还要快些呢?竟然已经进到了被匈奴人发现的范围内。

    他一边想着,一边回到暂居的大帐内,却见到苏武正捧着一纸诏令,哭丧着脸。

    “怎么了?”

    “刚才来了个匈奴兵,说他们王庭备战在即,没空理我们这些商旅,叫我们今晚之前,马上走人,否则就强行驱逐。”苏武说道,“这可怎么办啊?公主还没答应跟我们回去吗?”

    邢天心中一惊,却是没想到,匈奴人在战前备战阶段,就会做如此严密的防备。将外族人全部驱赶走,明显是为了保密匈奴族开战后的动向,看来这一次伊稚邪的手笔却是不小,想是真的怕了汉军,才会如此严密。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是糟糕,刘姗的意思他已非常明了,要刘姗随他们离开,除非这一战结束,否则根本不可能。

    张骞此时也回了帐内,听说了此事后,便说道:“我倒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王庭东边有一座狼居胥山,那里是匈奴人祭天及供奉老人的地方,素来为匈奴人敬仰,不到祭祀的日子,绝少有人上山,这个时候,就更不会有人到那里去了。山上只有一些老弱,没有什么成年男子组成的卫队。”张骞踱着脚,说道,“我们出了王庭后,大可以秘密折返,在狼据胥山上寻一个地方住下。到时,便是有人发现了,也不过是些老人,无论是囚禁还是……都可以掩盖我们的行踪。”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决定吧。”邢天当机立断说道,“我去公主那边,将此事告诉她,让她有事之时,便往狼居胥山上行。”

    “等一下。”苏武又提醒道,“邢大人,最好再留几个爆竹给公主,她若有急事,可以点燃求救,我们在山上定能看到,到时候过来带她离开。”

    “嗯。”

    ……

    “既然,你坚持,那便还是由你出代郡,我出定襄吧。”纪稹看着执拗的霍去病叹了口气,说道。

    霍去病听到他的这句妥协,原本紧抿的嘴角起了变化,微微弯起的眉眼明显泄露了他的愉悦,他说道:“原本就是,我们二人从何处领军而出,本就是陛下决定好了的。哪能因为匈奴在代郡摆下了大军,就换位呢。”

    他们离开长安后,一路上快马加鞭,往边境赶。即将各自分开,前往目的地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从匈奴俘虏处得来的消息,匈奴人似乎对他们这次的行动有所耳闻,在霍去病出去的代郡方向摆下了重兵,以待他来。纪稹知晓后,便前来与霍去病商议,将二人的出塞方向对调。

    “可你手下,都是些新人。”纪稹无奈道,“虽然我不怀疑你的眼光,可他们的才能,可经验这种东西……”

    “得了,得了。”霍去病挥了挥手,说道,“你手下不就多了个李广将军吗?他还是个败军之将呢。有什么好用的啊?要论这样的老将,我那又不是没有,我姨丈公孙贺不也在吗?”

    “去病!”纪稹听到霍去病语中对李广的不敬之意。便提高了声音。

    “好。当我什么都没说。”霍去病耸了耸肩,说道。

    纪稹叹了口气,知道霍去病就是这么个性子,他开口劝道:“等我完成了我这边的任务,很快就会去和你汇合的。你自己可千万要小心些,知道吗?”

    “放心吧。没事的。”霍去病拍了拍纪稹的肩膀,安慰道。

    ……

    霍去病如约出了代郡,虽然他一路上小心防范,四处探寻,却始终没有寻到匈奴主力的影子。他心中疑惑之余,便只能按照原计划,与左贤王部进行了接触,一路向狼据胥山的方向扫荡过去。而另一头的纪稹,却是真正遇上了大麻烦。

    “这么说,单于大军在我们前方的事情,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了。”纪稹端坐上方,看着回报的斥候,说道。

    “是的,将军。”

    这一场叫人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遭遇战,叫在场诸将都白了脸。纪稹斥退了斥候后,看着在场诸人的脸色,忽然呵呵一笑,说道:“怎么都是这个表情?伊稚邪嘛,有不是没碰到过,上次还叫我们打得丢了漠南大片地呢。难道他逃到漠北,只能防御后,反而大家要怕起来了?”

    纪稹这一笑,帐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曹襄立刻叫嚷道:“就是就是。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一次,我们照样打他个鸡飞狗跳的。”

    有了曹襄引导,其他人也开始纷纷插嘴,纪稹便顺着话锋开始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但是他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安,在长安的时候,刘彻并没有说他和纪稹哪个负责匈奴主力,只看他们谁遭遇上了。所以原本双方都有心理准备的。但是,出塞前抓获的那俘虏却透露了主力在代郡的消息,叫他们这边人的思想发生了变化,导致一遇上匈奴人,就有些慌了手脚。那俘虏的消息,已是假的无疑。只不知道,这个假消息,是不是匈奴人故意透露出来的,他们对此战到底做了多少准备呢?

    脑中想着这些,面上却要主持大局,纪稹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说道:也罢。这危险由我来担,去病那头就能轻松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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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的第一章,仍欠五章

第八十三章 银河无渡隔云天(二)

    “既然他给我们弄了个圈套,我们也不必和他客气。”纪稹见下面议论得差不多了之后,笑着提出自己的意见,说道,“如今,我们尚在大漠范围内,这里是匈奴人也不能轻易靠近的地方,想必他们对我们的情况并不很了解。所以,我想分兵两路,另派一军从东路过,打击匈奴左侧……”

    说到此处,纪稹将目光聚集在下面的诸将脸上,李广、韩说、赵食其、曹襄、路博德以及复路支六人的脸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惊讶。

    “在这个缺少水草,方向不明的沙漠,分兵自然是大忌。”纪稹缓缓说道,“可是反过来,匈奴人也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做。原本我们的行动已落入匈奴人所料,分兵之后,反而能给匈奴人一个严重打击。诸位以为,如何?”

    “……”

    此言一出,下面诸将都陷入了沉默。而纪稹也在细细思量着,如果分兵,到底让谁做另一路的主帅。曹襄身份尊贵,又是第一次出战,自然是不能让他离开。路博德虽然素有勇名,也是凭战功上来的,但是却是第一次出塞,让他独自领军,也是不好。排除了最不适合的两个人后,他将目光落在了余下的四人身上。李广、韩说、赵食其,这三人都有过数次出塞的经验,在大漠行走应是无碍,而且论资历,论经验,这分开的一路,自然是让李广为主,韩说或赵食其其中一人为副,是最佳的安排。可是……

    纪稹不由得想到自己临走时,陈娇的私下嘱咐,说,无论如何不可让李广领军分兵。可皇帝又嘱咐说,绝对李广年迈数奇,绝对不可以李广为前锋。如此一来,他带着这位老将便只能让他像曹襄那样跟在自己身边,当时答应陈娇的时候,他根本不觉得会有分兵的可能,没想到如今却真的要面对这个局,就仿佛陈娇早已经料到有今日一般。

    纪稹在诸将不注意的时候,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谨命韩说、赵食其二人领东路军二万人,击匈奴左侧背,你二人以韩说为主,赵食其为副。可有异议。”

    听到这个安排,韩说和赵食其有些惊诧,他们原本以为主将必是李广,却没想到会让他们二人独自领兵。一个愣神后,两人立刻拱手说道:“是。”李广则是松了一口气,对于纪稹没让他避开匈奴主力锋芒,感到暗暗高兴。

    “东路军,虽然不用直面匈奴主力,但是,道路迂回,并不好走。”纪稹继续说道,“我最担心的,便是你们会迷于道路,失期不至。所以,归义侯复路支!”

    “在!”复路支上前一步,大声应道。他是归降的匈奴人,因为赵信叛逃之事,他们这些降汉匈奴人的日子可谓是相当不好过。好在,还有一个霍去病将军完全不计较这些,给了他们一条出路。这次大战前,霍去病特意将他推荐给了冠世侯纪稹,以防失道。

    “你与韩、赵二位将军同去。”纪稹说道,“你要善尽向导之职,知道吗?”

    “是。”

    定下计划后,纪稹长吁了一口气。他虽然还不至于对这些归降匈奴人产生什么歧视,但是出于谨慎,必要的控制还是要的。有韩说和赵食其二人联手,再以复路支为向导,应该能够保证东路军无恙。

    ……

    数日后,纪稹率军风尘仆仆地离开了大漠,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以逸待劳的匈奴大军,看军旗便知这一次是伊稚邪亲自领军而来。

    李广、曹襄看到那高高飞扬的旗帜,都有些跃跃欲试。纪稹按照原计划,令士兵们把所有的武刚车相接,自环成营,不给对方撕裂己方阵营的机会。伊稚邪一开始对于这个龟缩阵势哈哈大笑,仗着自己手上有着几倍于对方的骑兵,勒令进攻。然而很快就被躲藏在武刚车后的汉兵们以弩弓为武器,狠狠教训了一番。

    打退了匈奴人的第一波攻击后,纪稹松了一口气,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离开沙漠,乍见整齐以待的敌人肯定会给士兵们的心理带来巨大的压力,打退这第一波的攻击后,这些大汉的精锐骑兵们,就能慢慢发挥自己的作用了。

    “将军,只守不攻,怕是不行的。”李广见此机会,立刻开口说道,“乘着现在我方士气高涨,属下以为应该立刻派骑兵回击。”

    纪稹看着战场上的情势点了点头,认可了李广的意见。

    李广见此机会,立刻跪下说道:“属下愿率骑兵出击,还请将军下令。”

    纪稹听到这句,请命忽然一惊,看着李广涨红的老脸,一时语塞。他很快转过脸,说道:“这才是刚开始呢。这种试探性的进攻,就不必劳动老将军了。路博德,我命你率五千骑兵,出击!”

    “是!”路博德高声喝道。

    李广却是有些愤愤地站起身,说道:“慢着,将军可是觉得李广年迈,不堪前锋之用。”

    纪稹没料到李广会阵前抗命,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李将军!军令如山,本将既已出口,你莫非是想抗命。”

    “李广……李广不敢。”李广刚才纯粹是一时义愤,行事之前没有细细思量过,被纪稹一质问顿时语塞。

    “路博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纪稹转过脸,瞪了路博德一眼,喝道。

    针对汉军的五千骑兵,伊稚邪派出了两倍于其的匈奴骑兵应对,双方激战一天,未见胜败。纪稹心中不由得暗暗焦急,不知道韩说与赵食其二人为何还为抵达应在位置,对匈奴左侧发动攻击。到了日暮时分,忽然狂风大作,沙砾击面,卷在风里的黄沙将前方的道路几乎完全遮盖,无论是匈奴,还是汉军都看不到对方的所在。

    “沙尘暴!”纪稹见这天候,立刻想起了陈娇所说。但是几乎在同时,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天赐良机。他从身上摘下一个补片,用水浸湿后,绑在口鼻之上,以防风沙侵鼻。随即说道:“前将军李广率一万人围匈奴右侧,后将军曹襄率一万人围匈奴左侧,乘着风沙,一鼓作气,击溃匈奴。”

    只在一瞬之间,纪稹就决定全力一搏,将手上所有的人马都赌上。随着他一声令下,李广和曹襄领命而去,他则带着剩余的五千兵马汇入了路博德所率之军,正面迎击匈奴。

    也几乎在同时,几经周折的韩说与赵食其虽然晚了一天,却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在风沙与匈奴军短兵相接,减轻了纪稹的压力,汉军在人数上的劣势得以减轻。伊稚邪脸色铁青地看着左侧忽然出现的援兵,几乎不能相信。

    “自次王何在?”伊稚邪问道。

    “回大单于,自次王率军出击,击杀汉军去了。”

    伊稚邪看着日渐被削薄的左侧,站起身来,做出了决断,说道:“你去挑一匹未经劳累,最善奔跑的马匹来,本单于要从右侧突围。”说完,他不顾周围人的阻拦,径自向左侧突围而去。

    风沙中,纪稹原本看不清自己的对手,但是随着一次次的对招,他越发地觉得对方十分熟悉,终于在一次双刀互劈中,他手中的利刃砍断了对方的刀,让他得以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赵!信!”

    赵信也没料到和自己对战的人会是纪稹,他见兵刃已毁,便调转马头,向来路跑去。纪稹当然不可能让他就这么跑了,他虽然想追,却被几个匈奴骑兵拦住。赵信在安全距离外,喊道:“纪稹,不要以为你赢了,你们大汉想要你命的人,多的是!你们汉人只会内斗,迟早要变成地上爬虫,我们匈奴人是雄鹰,不会总是说输给你们的。”

    疲于应敌的纪稹听着赵信那句话随风飘来,却无瑕思考其中的意义。

    ……

    “伤亡如何?”到了深夜,战斗才算是结束了。纪稹极度疲惫地坐在临时搭建的大帐内,询问着伤亡情况。

    “回将军,只是最初出战的五千骑兵伤亡较重。大战中,因为有韩将军等人的突击,匈奴阵脚大乱,伤亡倒是不多。具体人数还要再多花些时间清点。”曹襄回答道,“而马匹,战马死伤情况较为严重。不过匈奴人去时也留下大批战马,只是,伤马较多,带回去怕是不能充当军马,只可做耕田之用。”

    “嗯。”纪稹点了点头,又问道,“李广将军回来了没?”

    “回将军,还没。”曹襄老实道。

    纪稹不由得皱眉,心中有些担忧。伊稚邪从李广所围方向突围后,李广也同时率上千人失去了踪影,据其留下的亲兵回报,是去追击伊稚邪了。想到伊稚邪虽然是败军之将,但是对这草原地形却熟悉无比,他十分担心人单力薄的李广等部会被对方陷阱所害。

    “韩说,你随我来,点齐所有未伤士兵,随我跟进李广将军,追击匈奴。”

    这时,却有外面来报说,李广已经回来了,说是伤了手,带去的骑兵也去了一半。纪稹不禁一急,赶出帐去,却见李广全身染红,面上有愧,跪于纪稹身前:说道:“属下有罪,不但让匈奴单于从我侧脱逃,还未能将其带回,追击之时又损兵折将,实在……”

    看着年龄足矣当自己祖父的李广如此羞愧,纪稹轻咳了一声,说道:“李老将军请起吧。此次我军已是大胜,你率军出击,未能掳得单于,只是白玉微瑕,不必太过介怀。”

    “可是……”

    “好了。老将军快退下养伤吧。”纪稹说道。事实上,他也真不觉得逃脱了伊稚邪算什么大罪。对于汉军来说,能够一举成擒自然是最好不过。可是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大军得胜却逃了大鱼的事,汉军已遇上了好几次,刘彻每次对于率兵追击之人,出言嘉许。

第八十三章 银河无渡隔云天(三)

    晴空万里,太阳照射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到处都是那种勃勃生机的嫩绿。站在狼据胥山上,向下望去,可以看到已经成为废墟的原单于王庭。

    “封狼居胥,禅姑衍,临瀚海。”霍去病意气风发地转过头,看着身侧的纪稹,说道:“而今,我们终于做到了。”

    风吹过发丝,纪稹伸手撩了撩落下的乱发,回以一笑,说道:“是的,你做到了。”

    “何必如此谦虚,若没有你牵引了匈奴主力,我也不能如此轻松,直破狼据胥山与单于王庭。”到了这塞外之地,又取得了大胜,霍去病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他伸手揽住纪稹的肩膀,如此说道。

    纪稹也不反驳,只摇着头,笑了笑,说道:“你派去接南宫公主的人,确定可靠吗?”

    “放心吧。绝对没问题。”霍去病说道,“如今的匈奴,是大厦将倾,经此一役,那些归降的匈奴人应该知道,跟着匈奴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再说,不是有你那好友刑天在嘛。没事的。”

    “希望如此。”纪稹说道,“接回公主,我们就可以拔营回去了。”

    “不过,这位南宫公主,倒真是厉害。”霍去病摇了摇头,说道,“这种情势之下,还想着去挑拨右谷蠡王,立这最后一功,实在……”

    “是啊。”纪稹也感到有些沉重,他点了点头,心中却想着:也不知道这位公主若回到了未央宫,会怎么样。若她与自己的胞姐走到一块,怕是不易对付呢。

    “两位将军!两位将军!”一个亲兵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什么事?”纪稹皱眉问道。

    “李广老将军!自刎了!”亲兵喘着气说道。

    “什么!”霍去病与纪稹同时吃了一惊。二人立刻快步向扎营的方向赶去,赶到时却只看到李敢扶着父亲的尸身,痛苦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霍去病当场发怒了。此次出征,即使在战场之上,汉军也不曾伤亡过任何一个将领,反而在平安无事的时候,居然有一个如此年资的老将自刎了,实在不由得他不怒。

    “回将军,家父,老将军是自行赴死的,怪不得别人。”李敢听到了霍去病的质问,抹着泪开口说道。

    却原来,这一战虽是大胜,眼看回去之后封侯有望,但是李广却始终有些闷闷不乐。他自结发以来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六十岁前,汉偏守势,他虽然风头出尽,被喻为一时名将,却没打过几次痛快的追击战。后来,汉军转守为攻,他却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失去战机,这是他第一次与匈奴单于如此接近,也是汉军第一次有机会生擒匈奴单于,但是这个好机会他却没能抓住让伊稚邪逃脱了。因此与霍去病部汇合后,见对方捣毁匈奴王庭,竟得全功,再想到自己,就更加不乐了。

    “便是如此,那也不必……”纪稹听到这里,叹息一声,说道。

    李敢抬头看了纪稹一眼,飞快低下头,说道:“家父本不至于有轻生之念,只因为,他今日巡营之时,听到两小兵私言说……”

    “说什么?”

    “说原本按照冠世侯的安排,本不应该走脱了单于,是家父年老痴呆,却依旧逞强随军。冠世侯看在他年纪大的份上,留下了他,心中本不打算用他,到了关键时刻,才不得不用之。结果,家父果然不堪大用,不但走脱了单于,还私自追击,损兵折将不说,未能及时禀报给冠世侯,私自决断才是其罪无可恕之处,平白失却了最好的追击良机。”李敢说这些话时,几乎是咬牙切齿。

    此言一出,纪稹和霍去病顿时变了脸色,霍去病立刻拍案而起,骂道:“胡说!哪来的小兵,竟敢诋毁冠世侯与李老将军的名誉。”

    纪稹更是面色一凛,说道:“李校尉,你此言若当真。本侯定会取那两个碎嘴小兵之头颅,以祭李老将军。李老将军为我大汉百战余生,其声誉怎容得他人如此侮辱。”

    “既然如此。”李敢红着眼眶问道,“将军可否告知敢,为何你一路上,不肯对家父委以重任。分兵两路,以家父年资,不是应该以他为主将吗?阵前对仗,家父跪地请命,为何你仍派了那初出茅庐的路博德!若非将军行事,暗合此私言,家父又何以会痛心疾首,终寻短见。”

    “这!”纪稹没想到会被如此质问,顿时无语。他总算明白,李广这样一个年过七十的,本应看破世事的老人,何以会为一两个小兵的偏见而自刎。杀死李广的不是小兵那一两句谣言,而是从这谣言中折射出的,他不被重用的事实。对于一个将军来说,即便廉颇老矣,却仍然希望能够为将阵前。当他发现自己已经不被上司信任,再也没有了独挑大梁的可能,他的性命也便走到了尽头。

    “冠世侯看来是无话可说了。”李敢恨恨道,“若冠世侯你认为家父早已年迈,又何必同意他随军的。如此侮辱,莫非就是你对他当年在辽东城提携你的报答吗?”

    “不!李敢将军,我对老将军绝无不敬之意。”纪稹听到这话,立刻有些急了。李敢却不管他,径自抱着父亲的尸首向外行去。

    “李将军,你这是做什么?”霍去病拦住李敢的去路,问道。

    “家父有言在先,他的尸骨,希望能够烧成灰,一半洒在这狼居胥山上,等着将来看我大汉军队将匈奴单于一举成擒。一半着我带回故里。”李敢对霍去病倒还恭敬,出口说道,“所以,属下现在是要去为家父准备葬礼,明日,便如他所言,将一半骨灰洒在最高的那一峰上。告退!”

    “微之,这事,”霍去病看着纪稹,烦躁地说道,“怎么会这样!原本应该是完美的大胜才是。居然……”

    “罢了。这事,终究说不清楚。”纪稹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去寻写白布来,明日,全军为李广将军着素。查探那两个小兵的事,就交给你吧。”

    ……

    李广之死,使得整个汉军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压抑。在霍去病寻出那两个小兵,亲自处置给了李敢一个交待后,南宫公主刘姗也终于从匈奴右谷蠡王出逃脱,回到了汉军军营中。为了表示对这位公主的敬重,霍去病与纪稹在距离大帐十米远处就开始列队相迎。

    只见刘姗红衣白马,跑在最前方。长年的塞外生活,让她的骑术不下于一些匈奴人。她在纪稹身前勒马停住,脸上满是自信的微笑,说道:“却不知道,你们哪个是冠世侯,哪个是冠军侯呢?”

    “末将便是纪稹,见过南宫公主殿下。”纪稹拱手行礼道。

    “你……”刘姗正想说什么,却感到身后一阵风袭来,她立刻敏锐地趴下,刀风却是恰好削去了她半截头发。霍去病与纪稹同时脸色大变,纪稹一把将刘姗拉下马,霍去病立刻拔刀喊道:“有刺客,保护公主!”

    纪稹将刘姗护住,带往大营内。这时,周边已是乱成了一团,方才出手之人,乃是随刘姗归来的匈奴降将,不知为何竟然忽然出手。

    公孙贺由于出战前失侯,加上霍去病不徇私情,他仅以校尉之职随军,迎接刘姗之时,列队在后方。他见纪稹领着刘姗前来,便接过刘姗,对纪稹说道:“冠世侯,公主交给在下。你回去助冠军侯一臂之力,早些将这些人打发,走吧”

    “好。”纪稹不放心地转过头,看到霍去病已率人将刺客与叛徒稳稳隔绝在十步之外,心下一松,正打算转身说没事的时候,身侧忽然多出一把明晃晃的刀。他险险躲过,却发现一个身穿汉军军服的士兵,正拿着刀对付他。公孙贺见此,立刻大叫道:“冠世侯,军中还有刺客,保护好公主,快退。”

    纪稹也发现,果然在他们身侧的几个士兵都拔出刀,对他们虎视眈眈。他立刻把剑,将最先靠近的那个士兵击退后,自然而然地向后退去,那里正是公孙贺与刘姗所在的方向。这时,公孙贺却被自己身侧的一个士兵看伤了拿刀的右臂,身子一缩,恰恰让纪稹面着那士兵的刀锋。

    “纪将军!”刘姗惊呼不及,只见眼前一片赤红,那刀已刺穿了纪稹的身子。见纪稹受伤,几个士兵顿时士气一振,纷纷扑向前去,竟然全不顾刘姗与公孙贺二人。只几个瞬息,他们已在纪稹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刀疤。一片混乱下,霍去病终于控制住了前面的局势,他才转过身,便看到纪稹浑身带血,屈膝半跪在地上。

    “纪稹!”霍去病忙赶到纪稹身边,扶住他。那些突袭他的刺客,早已被负伤的纪稹杀倒在地。霍去病扶住纪稹后,立刻喊道:“军医,军医在哪里?”

    纪稹可以感觉到霍去病正扶着自己,也可以感觉到他的焦急,但是意识却不知不觉越来越模糊。

    ……

    “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爹娘呢?”

    “稹儿要去煤行等仙子姐姐,稹儿没有爹娘。”

    “姐姐长得像仙子一样漂亮呢。以前大家都说我娘是村里最漂亮的人,可是姐姐更漂亮呢。而且姐姐像仙子一样,给了稹儿和大伯们东西吃。大伯也说姐姐一定是神仙转世,才会有这么好的心肠。”

    ……

    “姐姐,姐姐,下午是我们的岁末测试,你一定要来看哦。稹儿一定会得第一名的。”

    “知道啦。”

    ……

    “姐姐,你让我也去吧。师傅说,我的身手已经不在他之下了,让我也去吧。”

    “不可以!你还只是个小孩子,这种事情轮不到你。乖乖过来,等大哥回来就好了。”

    “大哥!”

    “小鬼头,别对我耍这套。等你满18岁,到时候,你做什么姐姐和大哥都不拦你。”

    “18岁,那还要六年呢。那太久了。我现在就想上战场看看啊。”

    ……

    “纪稹见过霍少爷。”

    “你认得我?”

    “日间纪稹就在卫将军身旁。”、

    “哦。我们比比如何?怎么?你不敢,怕输?”

    “我怕你输!”

    ……

    “稹儿喜欢交什么样的朋友都没有关系。不要因为姐姐而刻意和他们保持距离,那样姐姐会不开心的。”

    “可是……”

    “来,和姐姐说说霍去病,他怎么样呢?”

    “他啊……”

    ……

    “不知不觉你也长得这么高了。记得娇娇刚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还那么小。”

    “是大哥和姐姐养得好。”

    “稹儿,你想没想过你的父母?”

    “……我也不知道。我已经连我娘的脸都记不清了。本来还以为自己能永远记住的。……对了,大哥。我今天在城门口,看到主父偃的尸首了。”

    “……”

    “一个老者在为他收尸,我也上去帮了下忙。好歹我们也在辽东城共处过。这样,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不,你做得很好。”

    ……

    “纪稹!有一个手足至亲真的很好啊!”

    “怎么忽然这么说?”

    “没认识你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志向就是成为一个像我舅舅那样的人。”

    “卫将军那样很好啊。他是我们大汉最强的将军,而且马上又要出征了。”

    “不,我不想像舅舅那样活着。”

    ……

    “纪稹,你知道,其实我很讨厌你这么死心眼。”

    “我知道啊。”

    “如果你能够抛下长安城里未央宫中那些纷乱,带上刀剑离开,你我联手,天下大可去得,你知道吗?给我上万骑兵,我就可以和你一起,打到你那姐姐说过的欧洲。”

    “我相信我们可以。”

    “可是你如果不死心眼,如果能够放得下长安,你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纪稹了。”

    “霍去病,其实我也讨厌你这么死心眼。如果你别这么看重卫家的血脉至亲,带上你的刀剑离开,你就可以永远也看不到那些丑恶的一切,也永远不必伤怀。你的眼若别将一切看得这么清楚,你的心若能稍稍对这个人世屈服,你真的会快乐很多。可是那样,你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霍去病了。”

    ……

    “纪稹!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不过是个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的笨蛋!天下第一笨蛋!”

    “陵翁主累了,送她回去休息吧。”

    “纪稹!你难道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身生父母是谁吗?从没想过,有一天和亲人团聚吗?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母亲现在身在何处吗?”

    ……

    “阿娇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而已。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啊,若非我淮南王府的庇护,你的母亲早已被那些寻找她的人找到。那些人,我也抓到过一个,他的口供可还在我淮南王府里藏着呢。你若有兴趣,破城之后,自己去我房里枕下取去。我保证,你看了之后,就会信了我今日之言的。你的父亲是主父偃,母亲是齐国太后的亲姐妹纪清。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看来不必等到那一日,因为你还记得你母亲的名字,对吗?”

    ……

    “二公子,属下已翻过当日卷宗,在元光六年,公子的确派人去了六辅渠一代,但是具体去做什么,却没有记录。至于公子说的,元朔二年,往齐国的记录,也同样没有。这两次都是庄昕他亲自带队的。”

    “侯爷,你命我秘密查探的那批人,的确是进了李尚书家。”

    “义父去齐国,是为了解你后顾之忧。当时,他并不知道娘还活着,只觉得自己名声太坏,怕将来会累及你。”

    “什么,二公子想看我们在齐国纪家的记录。在这里呢。这里,元光三年,纪家出逃小姐,纪清归!未足一月即患失心疯。”

    ……

    许多的回忆,在他身躯瘫倒在霍去病身上的那一瞬间,蜂拥至脑海中。纪稹望着模糊不清的蓝天,刺眼的阳光,朦胧中依稀看到的,是陈娇初见时的脸。

    “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爹娘呢?”

    ps:汗死了。这章发的真困难。为了把字数扣在五k内,费尽心思。==在次申明下,本章字数超5k,后来采用了作弊方法扣住的。不要说我回忆凑字数撒。不过,不知道看了上面章节的大家有没有时间看ps了。

    情人节快乐。去死去死团之那那上

第八十四章 几多恩怨几多情(一)

    “咣当。”

    什么东西忽然被摔了个粉碎,让陈娇忽然惊醒过来,一转头却是月关打翻了了桌上的茶盏。陈娇对着已满四岁的儿子板起脸来,骂道:“月关怎么乱摔东西了?”

    月关却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将两手举得老高,以示清白。陈娇却是不管他的这番作态,只骂道:“伸手。”

    月关有些畏惧地看着陈娇的玉手,开始死命摇头。陈娇也不和他客气,硬生生搬过手腕来,就开始打。

    “父皇,父皇。”

    月关习惯性地开始求救。其实陈娇也不是真那么用力,除了开始的几下,后面却是越来越轻了。自己孩子哪里真舍得打呢。可月关却是不依不饶,仿佛是真吃了多大亏似的,倒叫陈娇打到最后有些哭笑不得了。

    “臭小子,又来这一套。”刘彻爽朗的笑声从外面传来,他大踏步走进昭阳殿。看着端坐在窗边,阳光照射下的母子俩,不由得会心一笑,说道,“你啊,被你娘打的时候,就知道喊父皇。”

    月关见到刘彻,也不哭了,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父皇下朝了,舅舅回家了?”

    陈娇被月关的提问挑起了心事,忙问道:“微之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还没呢。大概还要过几天才有新的捷报。”刘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抚慰道,“放心吧,没事的。虽然遭遇了匈奴人的堵截,微之不还是大胜了嘛。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和去病回合。连那般凶险,他都挺过来了。想来不会有事的。”

    “这样啊。”陈娇喃喃了一句。自打从上次的奏报中知道纪稹才出沙漠就遇上了单于主力,遭遇了一场短兵相接的艰苦战斗后,她就十分担心。几乎是三日一问等边关急报。

    “放心吧。”刘彻安慰道,“这又不是微之第一次上战场。”

    “嗯。”陈娇也知道纪稹的能耐,只是想到此次战役的重要性,以及必须穿越汉人根本不熟悉的大漠,本就不太放心。谁曾想,匈奴方向居然提前探得了汉军出塞的消息,做了准备。纪稹的回报中虽说胜了,可报上的损失也是触目惊心的,完全可以从中窥探出双方厮杀的惨烈程度,所以她的心忽然又吊到了嗓子眼上。

    “朕倒是比较担心皇姐。”刘彻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照理说,张骞他们应该是早就到了匈奴王庭才是。”

    “姗姐姐素来福缘深厚,既然那边没有坏消息,也便是好消息。不要担心。”陈娇反过来安慰道。

    “这句话,也送给你自己用。”刘彻笑了笑,说道。

    ……

    张萃捧着新熬好的鸡汤走进了书房,看到李希对着一桌的文案叹息。便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我在看稹儿发来的奏报。”李希接过碗,叹息道,“想来,接触到这奏报的人也都在头疼呢。”

    “不是说,胜了吗?如今朝廷也差不多是在等着最后的大捷报了。怎么还头疼呢?”张萃弯下身,为他理了理凌乱的案头,问道。

    “赢倒算是赢了。却只是惨胜罢了。”李希皱眉说道,“纪稹部中带出塞的六万匹马,能回来的怕是不足泰半,这还不算上伤马残马呢。我们中原之地,养马不易。这个结果比起死了三万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谁知道竟然会碰上好整以暇的匈奴主力呢。”张萃叹道,“过去几次大战,我们大汉从未有如此损失,那是因为每每都是我们以有心算无心之故。如今算是明刀明枪地撞上了。好在没堕了威风。”

    “我只是担心,稹儿回来却不该怎样应对呢。”李希叹息道,“他年纪轻轻,又是个来历不明的,骤得高位,底下羡慕的,嫉妒的不知凡几。再加上有好些人,虎视眈眈,要寻他的错处。此次归来,怕是讨不了好,倒平白要叫人奚落了去。”

    “你啊,就别台操心了。”张萃见他只顾着说话,手中的鸡汤却是一口未下,抱怨道,“稹儿如今才几岁?按他这年纪,已是天纵奇才了,便是有人想打磨他。小一辈的还远未足够,老一辈的,如你,如卫家那位却是大他太多,便是想打磨他,怕也是顾得前顾不得后。同辈之中,唯一堪称匹敌的就是霍去病了,偏生两人又是知交。要我说,稹儿这孩子,绝对是最让我们省心的。”

    “这倒是。李希喝了一口汤,答道,“有时,看他出入朝堂,待人接物,我都不觉要感谢上天,让娇娇在那一年遇上了他。若没有他,陈家如今连个能真正当家主事的人也拿不出。眼看着,是一天一天的老了,有他在,堂邑侯府总不会成为什么祸源。”

    “是啊。再说,这几年他不也接了侯府里几位小公子去调教吗?过些年,兴许就能出来几个成器的。到那时……到那时,小皇子大了,纪稹正当壮年,再来几个能帮得上忙的。也就无忧了。”

    “稹儿如此懂事,为我们分忧不小。”张萃忽而又皱眉说道,“可他的身世,却终究是我们对不起他。到如今,竟连他生母何在都探听不到,就是想私下替他尽孝道,却也……”

    “关于此事,我也思虑良久。”李希说道,“前些年倒还能常常寻得一些蛛丝马迹,只是每每去晚了一步。可近来却是一点消息也无。以她们的身份,如何能逃得过我们的探寻,这实在古怪得很。我总想着,莫不是,真的已经遇上了什么不测,才会消失得如此彻底。”

    “这……”张萃思虑了一番,终究摇了摇头,说道,“但愿不会如此。”

    ……

    “将军……侯爷”军中的书吏捧着信纸靠近霍去病,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事,这奏报上,该怎么写,还请侯爷示下。”

    霍去病却只是静静地坐在巨石之上,一言不发地望着蓝天。

    天空是如此蔚蓝,不时有鸟儿飞过,一切安静得一如从前,草原的春日一如既往地孕育着万物,一些不知名的鸟儿依旧在枝头唱着歌,一些不知名的花儿依旧在绿草从间肆意开放,一些不知名的鲜血早已融入大地,滋养出一方水土。

    霍去病仰望着蓝天,仿佛还能看见好友风神俊秀的面容。从他们相识开始,他就是沉静的、从容不迫的,待人接物总带着一丝出人意料的温厚,叫许多人受宠若惊。

    只有他们这些和他在军营厮混着长大的兄弟知道,他也有粗鲁的时候,也有烦躁的时候,也会有靠在他们肩上,说好累的时候。

    “去病,”韩说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现在,你是主帅,做个定夺吧。”

    “是去是留,还有如何上报朝廷,你全部做个定夺吧。已经三天了。”赵食其也说道。

    三天了。距离那一次噩梦般的袭击已经三天了。谁能想到,他所给与信任的匈奴降将竟然会勾结匈奴人来偷袭他们的营地呢。这些人,反其道而行,在光天化日下的偷袭,竟然还得手了。

    霍去病低头笑着,仿佛自嘲一般。他感觉到身旁三人的惊骇,便抬起头,说道:“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回报而已。你们以为我疯了吗?”

    韩说和赵食其一时语塞,看着面色如常的霍去病,心中狐疑不止。

    “我是一军主帅,麾下还有几万人等着我。”霍去病神色如常地说道,“这些人,都是将来大汉的精兵,我不会让他们白白把尸骨撒在这里的。”、

    “去病……”

    韩说、赵食其二人与霍去病也算是自幼相识,见他如此平静,还说出这么顾全大局的话语,已觉得极其反常,不由得更加忧心起来。

    “明日,拔营回去吧。”霍去病淡淡地说道,“我们终究是要回去的。便是复仇,也得下一次点齐兵马再来吧。”

    见他斩钉截铁地说出这番话,韩说和赵食其顿时都说不出话来,只能拱手以下属之礼应道:“是。”

    “至于,给京城的奏报,就这么写吧……“霍去病缓缓说道,让书吏立刻拿出纸笔写下。

    赵食其听着他的口述,却是心中一紧,正想上前阻拦,却被韩说一把抓住,韩说对着他,摇了摇头,说道:“别说了。他这是在硬撑着呢。他若不硬撑着,怕是回不去长安了。”

    霍去病嘱咐完书吏,却是转头看向山下,这里便是之前他与纪稹一起观风景处。他望着这四周的景致,默默地告诉自己,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的。

    ……

    杨得意捧着烫手的边关急报闯入昭阳殿,殿中却正是父慈子孝的一幕。月关眼睛蒙着纱布,满大殿地找寻着父母的身影,只见他拽住了陈娇的衣裙,闻了闻,立刻大喊道:“娘,是娘。我抓到了。”

    刘彻在一旁抚掌大笑,出言鼓励道:“月关长大了,一下子就抓到你娘了。”

    杨得意见陈娇被月关缠住,便悄悄到了刘彻旁边,耳语几句,刘彻脸色一变,即道:“阿娇,朝中有些事,我先出去一趟。”

    “哎。”忙于陪儿子逗乐的陈娇没有注意到刘彻的脸色变化,只是一笑,答应道。

    出了昭阳殿,刘彻立刻说道:“快把奏报拿来。”

    “是。”

    这奏报上所写,却是刘彻极不乐见的一个消息,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奇差无比。杨得意小心地窥视着刘彻的脸色变化,心中猜测着奏折里的内容。想到尚书令李希看到奏报时,也是如此表情,然后马上着他将奏报呈给皇帝,只是千万要避开陈娘娘,却不知是为何缘故。

    最近更新感觉不是很好。可能因为写挂了一个自己也非常喜欢的人。。。总感觉写得很差很假。只能说,我继续努力。继续努力。

第八十四章 几多恩怨几多情(二)

    做好被骂烂尾,被砸砖头的全部心理准备,头顶锅盖发布。

    不能接受者,看实体版则可。

    刘彻将奏报往几案上一甩,瞪视着众人,平静地问道:“朕只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他的眼神扫视下,殿中数人无一敢上前答话,他们都是看过奏报的,知道此事不但对朝廷来说是大事,便是对内宫之中,怕也是一场不小的风波。

    “陛下。”李希上前一步,说道。

    刘彻转过头,直视着李希,可以明显发现他的面容苍白了许多,再想到他与阿娇、纪稹的关系,便知道此刻,他心里也极不好受。

    “臣已经详细探问过送信来的兵士。”李希说话的语速十分缓慢,殿中人都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心中那份说不出的沉痛,“说是匈奴降将中,有人心怀旧国,与匈奴自次王私相联络,乘着南宫公主归来之机,突然偷袭,才会害得冠世侯,害得他为乱兵所乘。幸而,匈奴精兵主力早已遭受重创,赵信也早不再被伊稚邪信任,他没能带太多士兵前来,终究被我军以优势兵力击溃,赵信当场授首。”

    刘彻听完一切经过后,不再发问,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站起身,说道:“朕累了,众卿暂且退下吧。”

    “是。”

    议政诸臣离了桂宫,却都是静默无声。桑弘羊不放心看着李希略微有些踉跄的脚步,跟在他身后,偷偷问道:“李兄,没事吧。”

    李希转过头,看着桑弘羊担忧的眼神,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先回去了。”

    桑弘羊看着李希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过身,却看到张汤也正安慰丞相李蔡。

    “将军难免阵前亡。李大人,切莫太过伤心。”张汤说道。

    “老夫也是上过战场的。”李蔡摇头叹息道,“家兄之事倒还能接受,只是冠世侯他,太可惜了。他还如此年轻。”

    这一句“如此年轻”同时敲落在桑弘羊和张汤的心头,两人均感到有些沉重。他们在朝中行走,自然也和那个清逸的冠世侯有过接触,深知他的才华所在。此人,以其身份资历,本应是此后二十年中,大汉朝廷之中,独领风骚之人才是。

    “是可惜了。此次大胜之后,他若平安归来,荣耀应不下于卫将军才是。”想到斯人已逝,便是狡诈如张汤亦不禁有些叹息。

    没有理会两位同僚的感叹,桑弘羊只有些担忧地回望着九重宫阙,回想着自己当日在甘泉宫见到的陈娇。在那么危急的时刻,都还惦记着向他询问纪稹情况的那位娘娘,若知晓了这个消息,不知会如何反应呢。

    ……

    “杨得意。”

    “在。”

    “马上派人往楚国一行,将广玉公主带回来。”刘彻沉声道,“速度要快,在出塞军队班师回朝之前,朕要在未央宫里看到公主。”

    “是。”

    “还有,你去和昭阳殿的主事们通个气。冠世侯的事情,暂时就不要让娘娘知道了。”

    ……

    “成功了!纪稹真的死了?”陈掌听到回报,几乎有些大喜过望。

    “千真万确!”卫伉也是欣喜不已,他捧着书信,递给陈掌。

    “好。好。”陈掌看着信上的字迹,不由得频频点头,说道,“本以为匈奴人如此无用,以数倍兵力优势都没能击败纪稹,本次计划已是功亏一篑。却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个赵信。”

    “也是公孙姨丈好见机。若无他的配合,赵信的计划怕也不能轻易成功。”卫伉说道。

    “他那事其实做得鲁莽了些。”陈掌却是摇头说道,“若赵信带的人再多些,连累了去病与他自己,我们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可偏偏就这么凑巧,不是吗?”卫伉含笑道,“所以,纪稹的死,与其说是因为我们的计算,不如说,是天意如此。天意要我们卫家昌盛。”

    “天意吗?”陈掌双手负背,望向窗外。

    “这下,陛下的如意算盘算是砸了。没了纪稹,倒看他找谁来代替我爹。”卫伉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关于我们计算纪稹的事情,你可千万别让你爹知道了。”陈掌提醒道,“他是个刚直的。若知道,我们拿与匈奴的对战做了赌注,只怕会勃然大怒。”

    卫伉不屑地挑了挑眉,说道:“我爹就是太死心眼。当年他大权在握的时候,明知道纪稹会是心腹大患,却没有出手压制。若当时就把他除去,哪里需要现在这般大费周章。”

    ***

    陈娇有些傻傻地看着刘彻一张一合的嘴,有那么一瞬间,她听不到任何声音,然而那只是一瞬间而已。刘彻的话语还是毫不留情地刺进了她的耳中。

    “纪稹死了。赵信带人偷袭营地,纪稹被乱兵刺伤,伤重不治而亡。”刘彻没有回避,直视着陈娇的脸,缓缓说道。

    “你能再说一遍吗?”陈娇的声音有些恍惚。

    “阿娇。”刘彻扶住陈娇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一时之间,你很难接受。可是,纪稹死了,这是真的。明日,他的尸骨就会被抬到长安城门前了。”

    “不,不,不……”陈娇缓缓地摇着头,声音却是越来越微弱,刘彻只觉得手中一重,再细看陈娇,发现她已昏了过去。

    刘彻叹了口气,将陈娇抱起,将她安置在卧榻上。他转过头,对飘儿与阿奴吩咐道:“你们这几日,将娘娘跟得紧些,贴身伺候着。千万别让她太伤心,多让公主和皇子陪陪她。”

    “是,陛下。”阿奴红着眼眶答应道。

    ……

    陈娇在黑暗中不停地走着,心中十分凄惶。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她左右看着,看着,终于在最前方找到了一点光源,便一路奔了过去。

    “仙子姐姐,你在哭吗?”光源处却是十分温馨的一幕,那是骨瘦如柴的小纪稹和初临汉朝,尚且懵懂无知的自己。

    ……

    “飘儿,拿锦帕来。”阿奴看着陈娇眼角不断落下的泪珠,对飘儿说道。

    “怎么了?”

    “娘娘哭得厉害,我给她擦擦。”阿奴说着,接过锦帕,为昏睡中的陈娇不断拭泪。

    “还睡着,就哭成这样。也不知醒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飘儿看着陈娇,感叹道。

    ……

    骨瘦如柴的纪稹之后,是辽东城里开始长肉、拔高的纪稹。梦境中的陈娇不可抑制地用手掩住嘴,无声地流着泪。

    从初相遇开始,纪稹就是个过分懂事的孩子。在辽东城的时候,她对纪稹的疼爱近乎溺爱,因为她总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多一份天真与稚气,而不是纪稹那样的懂事。在辽东城,看着纪稹身上慢慢长出的肉,看着他日渐多起来的笑脸和偶尔发的小脾气,她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然后,她到了长安,入了未央宫,姐弟之间再不复当日的朝夕相处。她不再亲自指导纪稹的学业,不能手把手地教着他写字。所有这一切教养都交付给了大哥李希。在李希的调教下,纪稹变得越发懂事起来,幸而他脸上的笑容从未改变。

    ……

    “夫君,夫君。”张萃的声音将李希惊醒。他抬起头,看着一身缟素的妻子,说道:“萃萃。”

    “你……”张萃一个你字才出口,声音就有些哽咽了,她忙转过头,擦了一下眼泪,再转回来说道,“你已经好几日没合眼了。喝点粥,去休息吧。”

    李希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我喝不下,也不想睡,你让我看完这几道公文再说吧。”

    “夫君。”张萃终于忍不住伸手将公文按住,说道,“我知道陛下已放了你假,这些事,根本不急在这一时。”

    “急的,怎么能不急呢。”李希抢过公文,说道,“这些,都是这一次漠北之战的善后事宜。稹儿已经不在了,可他的旧部呢,如何论功封赏,伤残者如何安置。稹儿想必会担心的,我必须得让他走得无忧无虑。还有,他的谥号……”

    “夫君,”张萃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流着泪说道,“我知道你很伤心。可你,可你还有这个家,还有阿娇要照顾呢。不要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也想睡呢。”李希说道,“可我一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稹儿的身影。”

    “咚咚咚咚。”敲门声阻断了夫妻二人的对话,张萃高声道:“进来吧。”

    进门的是管家,他低声说道:“大人,夫人。”

    “有什么事吗?”李希振作起精神问道。

    “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大人家乡人。”管家说道,“东阳来的。”

    “家乡人?”李希和张萃都感到有些奇怪。张萃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叫他进来。””

    来人一身青衣,他一入房中,张萃和李希便立刻认出,来人是从前陈家旧班底里的人物。原本直属李希管辖,后来纪稹年纪渐长,他便将这一部分人手移交给了纪稹。

    李希神色一黯,说道:“易青,你是听说了冠世侯的事情来的吗?”

    “正是。”易青拱手道,“属下一直到今晨朝廷发丧,才知晓此事。一众兄弟们都乱成了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希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也是我疏忽了。忘记了通知你们。你们先按部就班着,等我理出个头绪来,再与你们细说将来的安排。”

    “是。”易青点了点头,他随即又问道,“大公子,那之前二公子吩咐照料的槐里那家人,如今可怎么办?”

    “槐里哪家人?”李希一愣。

    “咦?就是槐里一户姓孔的人家。”易青楞楞道,“二公子说,是大公子吩咐保护监视的。”

    “姓孔的人家?”张萃皱起眉头,问道,“那家,是些什么人?”

    “那家只有三个人。一个老人,两个女子,一个年纪大些,一个年纪小些。年纪大的那个,患了失心疯,总是被锁在屋里。二公子有时会去看望她们。”

    “失心疯的女子……”李希叨念道,忽然间,他脸色一白,问道,“二公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叫你们监视那家人的?”

    “三年前啊。”易青爽快地回答道。

    “三年前……”李希一个踉跄,幸而张萃伸手扶住了他。

    “原来竟然在槐里,被我们自己人看着。果然是一叶障目,稹儿他竟然早就知道了。”

    ……

    “稹儿……”陈娇微弱地呻吟道。

    见陈娇悠悠转醒,飘儿忙端着汤药上前道:“娘娘,你醒了。快来喝几口参汤。”

    陈娇睁开眼睛,眼中是一片清明。虽然眼角还有泪痕未干。她先是傻傻地望着天花板,许久不说话。飘儿急得要去找太医的时候,她忽然坐起身,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声音沙哑异常。

    “已经到巳时了,娘娘。”飘儿看着陈娇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巳时……陛下呢?”陈娇掀开被子,向外走去。

    “陛下,出宫了。”飘儿一边匆匆拿过披风,往陈娇身上套,一边答道。

    “……去迎接班师回朝的将军们吗?”陈娇身形一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飘儿,替我寻一套素一点的衣服来,再叫人备马。我……”

    “娘娘。”寿琦从外面走了进来,行到陈娇跟前,说道,“尚书令李大人在殿外求见。”

    “李大人?”陈娇有些楞楞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道,“宣他进来吧。”

    李希也仿佛是一夜之间就老了,陈娇看着李希略微有些发白的鬓角,涩涩的眼眶忽然又有了忍不住的泪意。

    “你们……都出去吧。”陈娇声音哑哑地说道,“我想和李大人单独聊聊。”

    待一众宫女宦官三三两两退下,陈娇开口问道:“大哥,你怎么来了?今天,没去接,接稹儿吗?”

    “我怕是无颜再见他了。”李希惨然一笑,说道。

    陈娇不明所以地看着李希,等待着他的下文。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瞒着你了。”李希说道,“阿娇,你曾经嘱咐我去寻稹儿的亲生父母,其实我早已经找到了。”

    “早?早到什么时候?”陈娇心中咯噔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在你刚收养他的时候,元光六年的春天,你们去辽东城之后。”李希回答道。

    “元光六年?”陈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希,“十年之前……你……”

    陈娇不由自主地伸手扣住胸口,问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

    “主父偃,他的父亲是主父偃。母亲叫做纪清,是齐国太后的姐妹。”李希抿唇说道,“纪清和主父偃的私情并不为纪家人所谅解,纪家将主父偃赶走后,纪清就自己逃了出来,后来发现身怀有孕,便在那个小村子里生下了稹儿。”

    “后来呢?”

    “后来,后来主父偃上书阙下,成为皇帝的座上宾,名扬天下。纪家的主事人心中害怕,又派人一路将纪清寻了回去。只是他们却没能发现稹儿,稹儿便就此成了孤儿,一直到遇上你。”

    “那我和稹儿派人去寻,却没能找到任何一丝蛛丝马迹,是因为你?”陈娇感到胸口一阵抽疼,“你掩盖了一切?为什么?”

    “一开始,是因为你太喜爱稹儿了。没必要让你决意收养的孩子和主父偃这种倒行逆施之人扯上任何关系。”李希抬起头,直视着陈娇,一字一顿地说道,“后来,是因为,稹儿他太重要了。一个必定会成为未来陈家支柱的人,没必要因为主父偃这样的父亲,而与满朝公卿结怨。”

    “所以,你替他做了决定,不必和生父相认,甚至连他死,也不能为其收尸?”陈娇看着李希,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问道,“大哥,主父偃为什么会去齐国,为什么会迫不及待地迫害齐王?”

    李希略微有些痛苦地转过头,说道:“是的。是我知道他往齐国为相的消息后,透露了纪家囚禁纪清的消息给他,故意引他动手的。如此,可以以主父偃之死收回齐国,又可永远阻断主父偃和稹儿相认的可能。”

    陈娇猛地站起身,说道:“大哥,你明知道,那时候,稹儿已经开始在找寻他的亲生父母了。你怎么可以……”

    “当时,我以为他不需要这些,他有你这个姐姐和我这个大哥,就够了。而我,也自信能够瞒着他,一辈子。主父偃死了,纪家被族诛,纪清也早已疯癫,不会有任何人来找当朝冠世侯认亲。”李希缓缓闭上眼睛,痛苦地说道,“而他就永远都是我们亲密无间的弟弟。”

    “……这个世界上,所谓的秘密。只要经过两个人的口,就不能指望它保密一辈子的,大哥。”陈娇久久说不出话来,最终吐出这样一句。

    “是啊。”李希自嘲地笑了笑,“只是没想到,我李希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她颤抖着声音问道:“稹儿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他的?”

    李希惨然道,“这件事,我千防万防,却忘记了防备同样对齐国意图不轨而一直派人监视着的淮南王,忘记了那个狡诈的淮南王翁主。”

    “是三年前,他去平定淮南之乱的时候知道的。三年……”陈娇回想着这三年来,纪稹的音容笑貌,竟然和过去毫无二致。他会一如既往地向自己撒娇,一如既往地抱着葭儿或者月关开怀大笑,一如既往地和好友出游,一如既往地保护着堂邑侯府……他在她的面前,表现得完美无瑕,让她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刘陵……刘陵!”陈娇浑身发抖,她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手边、案上的茶杯与茶壶全砸到了地上,喊道,“她到底和稹儿说了什么?她是怎么和稹儿说的?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这三年来稹儿竟然提都不和我提?她到底说了什么?”

    “娇娇。”李希忙上前拦住陈娇,防止她伤到自己,“娇娇,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陈娇靠在李希的怀中喃喃道,“稹儿他有心事,从来都不会瞒着我的。从来都不会。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

    李希见陈娇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隐隐作痛,抱紧她的身子道:“娇娇。”

    想到纪稹这三年来的所为,想到三年前他就知道自己的身生父母,知道自己以为的死别是他最信任的兄长制造的生离……这三年,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她,面对兄长,以及面对下令将他父亲族诛的刘彻的。

    “哗。”

    陈娇一把推开李希,说道:“大哥,你先出去好吗?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希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陈娇蜷缩成一团的样子,也不忍再说些什么。只轻声说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稹儿。你若怨我,想为他出气,怎么做都随你的意思。”

    陈娇听着这句话,却只是双臂环抱着自己,皓齿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

    纪稹的尸骨随着归来的将士们进入了长安城,入城之前,由霍去病带队,要求一众将士皆下马为其扶棺。刘彻带着诸臣出迎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霍去病下马扶棺的那一幕。

    “去病。”刘彻开口唤道。

    霍去病转过身,看向刘彻,说道:“陛下,我想先把微之送回家去,可以吗?”

    刘彻没有回答他,只转过头对身后诸臣说道:“冠世侯为我大汉立下汗马功劳,而今虽然归去,自然也要以最隆重之礼义迎接。长安城中,自朕一下,三公九卿文臣武将以及诸家勋旧子弟,限时一个时辰内,都到城门处来,从此处一直到堂邑侯府邸,列队迎接冠世侯英灵归来。”

    “是,陛下。”

    “去病,”刘彻又转过头,对霍去病说道,“你且稍待片刻吧。朕为你把道路理清,你再与诸将士送微之过去。”

    “多谢陛下。”霍去病拱手谢道。

第八十四章 几多恩怨几多情(三)

    堂邑侯府内,早已备好了灵堂。全府中人皆服缟素,许多平素得过纪稹照拂的婢女一边摆设着所需之物,一边不停抹泪。

    “娘,稹弟的棺木说是由军中将士护送,再过一炷香就到府门口了。陛下领着文武百官在棺木后随着呢。”陈季须靠到刘嫖耳边,低声说道。

    “知道了。”刘嫖哑着声音答道。她抬起头看着这一室的素白,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悲戚之意,说道:“没想到,我刘嫖在有生之年,竟然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天。”

    “娘。”

    “季须啊,你这个弟弟走了。今后,我们陈家可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刘嫖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然后问道,“妍儿现在怎么样了?”

    “她听了消息就晕倒了。”陈季须叹息道,“已派了人去唤她哥哥来照料了。”

    “……你派几个婢女好好照料她。今日人多纷杂,不要让外面人惊扰了她。”刘嫖说道,“我们去大门迎接吧。”

    “是,娘。”

    ……

    “公主殿下,您脚下慢点。”杨得意乖巧地说道。

    刘姗从车上缓缓走下,抬起头看着气势恢宏的北阙宫门,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而她身侧的胡猫儿和阿犁看着飞檐重曡的宫室,都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二十多年了,终于又回来了。刘姗怀着一丝欣慰,一丝酸楚,心情复杂地看着宫门。

    “殿下是着肩舆来抬呢?还是先自己走几步?”杨得意又殷勤地问道。

    “不用肩舆,我自己走走便是。”刘姗笑道,“杨常侍入宫几年了?什么时候开始伺候陛下的?我一去二十余年,这宫里的许多事,都不熟悉了。”

    “公主为大汉受苦了。”杨得意说道,“得意入宫也有十余年了,陛下即位后就开始伺候陛下的。”

    “哦。”刘姗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陛下安排我暂住宫里,可我离开许多年,很多规矩怕都不知道了。却不知现如今的大长秋是谁?”

    “大长秋是石达大人。”

    “石达?”刘姗惊讶道,“他现在,应该有些年纪了吧。”

    “是啊。石达大人历经三朝,算是元老了。”

    “石达是什么时候开始任大长秋的啊?”刘姗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石大人,是元光六年开始任职的。”杨得意扶着刘姗走着,“公主,小心脚下。”

    “元光六年。”刘姗默默玩味着这个年限,眼角忽然瞄见一匹马儿从不远处飞奔而来。

    “那是……”刘姗看得并不真切,疑惑地转过头看向杨得意,只见杨得意脸上满是惋惜。

    “那是陈娘娘。”杨得意答道。

    “陈娘娘?”

    “就是,堂邑侯府的陈娘娘。”杨得意见刘姗没反应过来,便又解释了一番。

    “阿娇!”刘姗眉毛一挑,再转身去看时,已只剩下地上扬起的烟尘,“我记得,从前宫里是不许骑马飞驰的?怎么我这些年不在,规矩就改了吗?”

    “不是,不是。”杨得意忙摇了摇手,说道,“陈娘娘,那是陛下特许的。不过,她素来极懂规矩,倒很少在宫中骑马。只是这一次,唉。”

    “这一次怎么了?”

    “这一次大概是为了冠世侯的事急得吧。”杨得意说道,“他们姐弟感情极好,这次出事,也不知会怎样伤心呢。”

    “冠世侯是阿娇的弟弟?”

    “是义弟。不过,也好得跟亲手足似的。”

    “这样啊。”刘姗若有所地想着。

    “公主,奴婢是先带你到处走走呢?还是直接到披香殿休息?”杨得意不愿多谈这个,便转移话题道。

    “你还是带我到处走走吧。”刘姗微笑着说道。她又转过头,指着胡猫儿和阿犁,说道,“你派人把他们俩送到披香殿去,替我先打点打点好了。”

    ……

    陈娇喘着气,在堂邑侯府门前停下了马,在周围一众文武百官的惊骇目光中,走进了灵堂。刘彻刚第一个上完香,就听到外边一阵骚动,转过头去,却是阿娇来了。

    “阿娇。”刘彻见她神色不对,不禁感到有些担心,忙上前去拦住她,轻声说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吗?”

    陈娇却恍若未闻,拨开刘彻的手,直直地朝灵位后的棺木行去。她抚摸着棺木前雕刻的“汉冠世侯纪稹”六字,轻声呢喃道:“稹儿,为什么好多事都不和姐姐说?你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那语调轻柔至极,仿佛在面对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阿娇。”刘彻看她此刻的表现,不禁有些惊疑不定,便伸手拦下她,说道,“你累了。我们先回去吧。”

    “等一下。”陈娇躲开了他的手掌,脸色大变地转过头,问陈季须道,“哥,棺木怎么不是红木的?你欺负稹儿不是你亲弟弟吗?”

    “不是。没有。”陈季须忙摆手说道,“棺木是军中准备的。”

    陈娇又着恼地转过头,看向霍去病,说道:“亏你还是他的好友。怎么连这点小事也这么不经心?”

    霍去病看着陈娇异常精神的面容,上前一步,说道:“娘娘,你。微之他不希望你太伤心。这是他的遗言。”

    “遗言?”陈娇双眼十分无辜地看着霍去病,随即醒悟过来,说道,“是稹儿要告诉我的话吗?我就知道,稹儿最乖了,从来都不会让我为他担心、伤心的。”她转过头去,拉住刘彻的手,念叨道:“稹儿最乖了。你知道的。他在宫里朝中,待人处世,没有一个人不说她好的。从来都不会让我闹心,还常常逗我开心。”

    “朕知道。”刘彻扶着陈娇,小心地应道。

    “可是,我对他不够好。他有好多事,我都不知道。”陈娇忽然恼了,她重重地往自己头上捶着,说道,“好多事,我都没发现。我这个姐姐,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应该对他更好一些才是,因为他只有我了。”

    “阿娇!”刘彻大惊,忙拉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阿娇,你对稹儿很好,很好。我们都知道。”

    “不对。还不够好。”陈娇执拗地摇着头,说道。

    “阿娇。既然来了,先给稹儿上柱香吧。”刘彻将她的双手都扣住,安抚道,“你看这里这么多人,都是来看稹儿的。你给稹儿上柱香,先去后院休息。等他们都走了,你再来陪稹儿也不迟。”

    陈娇略微有些疑惑地看着其他人,皱着眉头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是稹儿的朋友。不能拦着稹儿交朋友。我得先走。”

    刘彻脸色铁青地护着陈娇回到后院,刘嫖也极为不放心,她将诸事交待给陈季须也匆匆跟了过来。

    “娇娇这是怎么了?”刘嫖见刘彻从房里出来,忙问道。

    “姑姑。”刘彻低声说道,“也许是刺激太大了。朕已经宣了太医,一会儿让他看看就知道了。”

    “可别出什么事才好。”刘嫖面色不好地说道。

    太医令很快奉命而来,他为陈娇把脉后,出来回报道:“陛下,娘娘应是受刺激过度,所以才会行为反常。但是臣观她,似乎神智又是极为清醒的,对于冠世侯之死也没有疑义。心中所念,不过是为侯爷完善身后事而已,待她心愿得偿后,应该就会恢复了。”

    刘彻看着房内,眉头紧皱着,默默念道:“心愿得偿。”

    ……

    刘嫖看着在纪稹房中缝制着寿衣,心中不住地叹着气。她转过身,对霍去病说道:“那日之后,她便不愿意离开这个房间。无论吃睡都要在这房内,说是想知道这些年,稹儿不在她身边,都是怎么过的。”

    “有什么办法能让娘娘暂时离开一下吗?”霍去病眉头微皱,说道。

    刘嫖先是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转头问道:“纪稹房中,到底有什么事物是不能让阿娇看见的?”

    “那是他心中最为隐秘之事,请恕去病不能说。”霍去病摇了摇头,说道,“只是那事物,若为娘娘所见,只怕会更刺激到她。”

    “一会儿,她会去灵堂和稹儿说话,你可进去将东西取来。”刘嫖叹了口气,说道,“只是你动作要快些。”

    “多谢大长公主成全。”霍去病拱手说道。

    过了一会儿,陈娇果然离开了房间,捧着寿衣往灵堂走去。霍去病便成绩闪入房中,开始找寻纪稹所说之物。他拿起房间一角的箱子,低声说道:“这样,你就可以放心了吧。”

    “阿娇,你先去和稹儿说说话,东西我帮你拿就是了。”

    “不用了。我自己来。”陈娇想也没想拍开刘嫖的手,向内行去。门一推开,见到的正是捧着箱子的霍去病。

    “你,在这里做什么?”陈娇一愣,随即目光落到了他手中的箱子上,喊道,“谁准你拿稹儿的东西了。”说罢,一挥手就要将箱子抢过来,霍去病措不及防下,箱子脱手而去,在空中打了个滚,内中事物掉落了出来,在空中飞扬而下。

    “这是……”刘嫖看着那些飘落出来的稿子,惊了一惊。

    陈娇仰着头,看着一张张画稿飘飘荡荡,落了一地。

    ……

    “姐姐,你在做什么?画画吗?”

    “对啊。这叫素描。”

    “好神奇啊,画得这么像。”

    “稹儿要学吗?姐姐教你啊。”

    ……

    陈娇蹲下身子,颤抖着伸出手,去触摸那些画稿。从幼稚的笔触到成熟的笔法,一张又一张的画稿上,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初见面时,在月下哭泣的她;辽东城外的旷野上,提着裙子飞奔的她;昭阳殿中抚琴而笑的她;抱着葭儿,呢喃细语的她……

    只要眼睛正常的人,都能看出作画者毫不保留的感情。

    陈娇捧着画稿,终于忍不住留下了眼泪,她将头埋在膝盖间,发出了低低的咽呜声。

    “不,稹儿。对不起,稹儿。”

    霍去病亦拿起其中一张画稿,神色黯然地看着,他看了看蜷缩在地上痛苦不已的陈娇,咬着下唇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你永远说不出口的,一直在死前还念念不忘的秘密。即使到死也不愿让她知道,一心掩盖的秘密。

    ***

    “阿娇的心病好了?”刘彻惊喜地看着刘嫖,问道。

    “已好了。她现在十分清醒呢。说想和你说说话。”刘嫖叹了口气,说道。

    “清醒了就好。”刘彻长吁了一口气,说道。纪稹的死在朝中带来诸多余波,他都还未及处理,而陈娇的状态又让他极其不放心,现在心事总算是去了一样了。

    刘彻推开房门,看到陈娇削瘦的背影正站在窗边。

    “阿娇。”刘彻走上前,搂住她,说道。

    “能把稹儿的葬礼,交给我处置吗?”陈娇开口问道。

    刘彻知她对此事极其在意,也不拂逆,说道:“当然可以。你是他的姐姐,不是吗?朕近日也想过了,稹儿立了这么大功,现在虽然去了,不过我打算加封他为上将军,与大将军同列大司马。谥号为昭桓。取其昭德有劳、辟土服远之意,好吗?”

    “这些,都随你吧。”陈娇疲惫地合上眼睛,“我只想为稹儿寻一处他能满意安睡之处。让他和他生前难以相聚之人相聚。”

    “生前难以相聚之人?”

    “你能下旨赦免主父偃昔日之罪吗?”陈娇低声问道。也许是在这个时代久了,她也开始相信所谓的死后哀荣,此时此刻,这些似乎是她唯一能为纪稹做的。

    ……

    槐里;孔府

    陈娇从车上下来,望着门檐下挂着的缟素,神情有些悲悯。阿奴敲了敲门,孔车将门打开,看到身着华贵衣料,一看便知身份不凡的陈娇,立刻猜到了些什么。

    “想必,您就是孔丈人吧。”过了这许多天,陈娇清瘦不少,但是人总算是恢复了。

    “夫人。”

    “我是代纪公子来了。晚来了三年,真是抱歉。”

    “不敢。不敢。”孔车惶急道,“晴小姐和夫人都在里面,夫人请进。”

    纪清自然是一如既往的疯癫,而主父晴也是跟着主父偃见过大场面的,虽然紧张,却也没有失了礼数。

    “想必,这位就是晴姑娘吧。”陈娇低声道,“晴姑娘不必多礼,稹儿唤我姐姐,说起来,我们也不是外人。”

    “是,夫人。”

    “稹儿的陵墓,我打算修在辽东城。”陈娇说道,“那里,有他从前的故交好友们,又是我们从前朝夕相处的地方。如今匈奴祸患已除,想必他能过得很平静。”

    “多谢夫人费心了。”主父晴和纪稹相处三年余,对他的心事自然也知道一些,听着陈娇的安排,不禁落下泪来,“稹弟他若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欣慰吗?”陈娇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可我终究不能再为他做更多了。”

    “夫人?”

    陈娇摇了摇头,甩开折磨自己的那许多念头。她眼角的余光瞥到角落里已打包好的行礼,惊了一惊,问道:“我今日来,是想问,姑娘今后的打算的。可是,姑娘这是?要外出吗?”

    “不是。”主父晴开口说道,“我们是想,等朝廷定好陵墓后,搬迁到附近结庐而居。我想,义母也会希望离稹弟近一些的。”

    “这样吗?”陈娇叹息着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我已求陛下,允我将主父大人迁葬到稹儿身侧。你们也可一起为他守陵。”

    孔车与主父晴听到此话,不由得又惊又喜。由于主父偃是获罪而死之人,他们平素拜祭从来都是偷偷摸摸的,免得被人知道,列入九族范围内而被追捕。这下得到陈娇的允许,倒是完全不用担心了。

    “既然你们早决定了。待护送稹儿的队伍出发,我会派人来接你们一块去的。”陈娇说道,“以后,若有缓急之事,叫人送封信到宫里来,我一定会帮你们解决的。若入不得宫,叫人送信到堂邑侯府也是一样。”

    ……

    纪稹的灵柩在长安城中停不到半月,便又开始了茫茫旅程。走的那一日,霍去病携曹襄等军中好友在城门外相送,他们不无诧异地看着被称为纪稹母亲的纪清,脸上满是困惑的神情。

    陈娇径自走到灵柩旁,拿出小刀,削下一小撮长发,交予主父晴,说道:“我把这个埋在稹儿身侧吧。我去不了辽东,可至少能留下些什么,供他想念。”

    霍去病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叹息。他也走到纪稹的灵柩前,说道:“没想到,你竟然将你娘的事情,瞒得如此彻底。现在,我也真想问问,你心里到底有多少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许久又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如今你也总算不用再去想那些了。所有你从前烦恼的,如今都交给我来想了。匈奴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的。一定会叫所有害了你的人,付出代价。”一句结束,他的双眼已呈赤红色。

第八十五章 大漠无垠江湖远(一)

    一鞠躬,昨天更新后,至今没敢看书评区。听说群情汹涌。

    好吧,预告个番外,关于纪稹同学的穿越事件。==

    本月月底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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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年,匈奴遣使求和亲。帝令群臣廷辩之,张汤、桑弘羊力主再战。狄山丑抵汤,主和亲。是时,骠骑携剑上殿,以剑对山曰:复有言和亲和议者,誓斩于剑下。帝亦允骠骑之意,以和亲为非计。”

    ——《史记;匈奴列传》

    “大哥,管家说你今日又没有吃饭。”霍光端着盘子走进书房,说道。

    “小光啊。”霍去病转过身,看向霍光,笑了笑,说道,“不打紧,现在还不是很饿呢。”

    霍光看着霍去病鬓角的银丝,难过地低下了头。只不过是半年时间,少了纪稹的陪伴,霍去病就变了。每日不过是在公署和家中来去,过去的好友如曹襄等人也都不再联络,全心都扑在了对匈奴地图和形势的研究上,人也变得越发的孤僻起来,做事更是肆无忌惮。年前听说匈奴派了使团来和议,他甚至带剑上殿,在御前威胁大臣,叫霍光吓了一大跳。幸而后来皇帝并不怪罪,才免了一场大祸。

    “哥,不饿也得吃啊。”霍光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不然怎么有力气为纪大哥报仇呢?”

    霍去病听了这句,便停下手来,转过身,说道:“也罢,既然你如此说。”

    兄弟两人一边吃饭,霍光一边小心地问道:“嬗儿最近哭闹得厉害,我看嫂子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大哥,你不去看看她们吗?”

    霍去病听到这话,不禁皱起眉头,说道:“不必了。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们便是。”

    “是。”霍光也不敢反驳,只低声应道。

    “侯爷,小公子,长平侯与陈詹事来访。”兄弟二人才说了几句话,管家便进来禀报道。

    霍光立刻知趣地说道:“哥,那我先出去看看嫂子和嬗儿。”说罢,他便出了书房,便到了另一个院子里,探望侄儿霍嬗母子。

    “是小叔来了啊。”现任霍夫人看到霍光,高兴地招呼道。

    她本是章台街的卖笑歌女,只是有幸得了霍去病的一夜风流,竟然就身怀有孕了。在霍去病出征漠北的那段期间生下了儿子。以她的出身,原本不指望能当上什么正室,后来带着孩子上门也只是希望能够借着孩子,脱离娼籍,求个衣食无忧。谁知道,冠军侯的心思却不同常人,他确定了孩子的血缘后,只淡淡说了一句:“霍家的孩子,自然不能再做私生子了。你既是孩子的母亲,明日我便会启禀圣上,娶你过门。”

    当朝骠骑将军要娶一个歌女为正妻,这事,若在平时自然会闹得整个京城乃至内宫都天翻地覆。可那会儿,满长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冠世侯的死亡上,连宫里人也只是皱了皱眉,便传话同意了。至于卫家人,自然是强烈反对,可是霍去病不理会这些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对着上门的卫青赌了一句话回去,说道:“我的孩子自然不能是私生子。既然要娶进门,正妻的位子,反正也是空着,送给她也无妨。”

    如此,她也便成了正儿八经的侯爵夫人,虽然丈夫从不亲近她,但是想到自己的出身能有这番遭遇,她却已是非常满足。

    “嬗儿今天乖吗?没有哭吧。”霍光笑着问道。

    “没有,他今天可乖巧了。”霍夫人笑着答道,一边说,一边献宝似的把儿子抱了出来。

    “乖孩子。”霍光逗弄着霍嬗说道,眼睛却不觉向书房方向望去,心中道,也不知道长平侯和陈詹事来做什么?

    ……

    卫青看着神色憔悴的侄儿,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就是纪稹死了,你也没必要变着法折磨自己。”

    “……我只是想替他报仇。”霍去病说道,“那些匈奴人,胆敢背起我的信任,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卫青知道,引来赵信的那些匈奴人完全是因为霍去病的力保才能进入漠北远征军中的,他们最后的反水在军中朝中都引起了极大的争议,而霍去病自己亦因此受连累不少,纪稹原属的一些旧部对他很不谅解。想必就是霍去病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的识人不明吧,现在这般不顾身体的做法,不过是在自虐,求个心安罢了。

    “匈奴已是元气大伤了。”陈掌拾起案上画得满满的行军地图,说道,“消息来报,伊稚邪已带了一些人向西逃窜。虽然陛下拒绝了和亲之议,但是几年之内,休养生息却是必定的。你如此做法,万一积劳成疾,岂不是弄巧成拙吗?”

    霍去病听了陈掌的话,只是微微撇过头去,却不说话。

    “偶尔也和朋友出去走走吧。不要太累了。”卫青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舅舅和爹今日来,有什么事吗?”霍去病不愿意和这两位长辈多说,只开口问道。

    陈掌和卫青对视了一眼,轻咳了一声,说道:“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有一份一众臣公所上的表奏,希望你也能在上面署名。”

    霍去病接过表奏,摊开来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奏折上的内容,说的是将诸皇子年纪渐长,要求将其分封之事。

    “按照惯例,也该是时候分封了。”陈掌一面观察着霍去病的表情变化,一边说道,“今上不足四岁就被封为胶东王,而今连最小的四皇子都已五岁了。便是暂时不就藩,这王位还是早点定下的好。”

    霍去病扫过后面的署名,几乎囊括了大半朝臣,其中还有许多勋旧贵戚。他冷冷一笑,说道:“爹真是好手段,连这些人也能说动。”

    陈掌自然听出了霍去病语中的讽刺之意,他也不分辨,只淡淡一笑,说道:“去病,我只是按规矩办事。当年,商山四皓让高祖知道太子羽翼已成,而今,这也不过是同样的意思。”

    “既然爹如此有把握,那想必也不欠我这一个签名了。你们拿回去吧,我不会签的。落井下石这种事,我不干。”霍去病将奏折丢到地上,拂袖转身,说道。

    陈掌将奏折从地上拾起来,吹去上头的灰尘,说道:“去病,你觉得为什么陛下明明对我们卫家恼怒万分,却始终没有降下雷霆之怒呢?”陈掌问道。他见霍去病默不作声,便自行解答:“那是因为,第一,诸皇子年幼,资质未定,陛下想再看看,以陛下本心自然是取贤以嗣。第二,是因为你。陛下爱惜你人才难得,不愿令你寒心难做,所以他虽然限了我们的权,却没真正起了杀心。第三,之前陈家有纪稹、李希,又有墨门之助,陛下需要一个平衡它的事物。”

    “而今,纪稹已去,陈家骤失擎天柱,平衡已经失衡了。”陈掌缓缓说道,“如果不进一步展示我们卫家如今的得人心,只怕,卫家很快就会有人死于屠刀之下。去病,那是你乐见的吗?”

    霍去病身子一震,转过身来,看着陈掌。

    “分封,一则是为了确立太子与其余诸皇子之间的尊卑之份,二则是为了让陛下知道,他若轻易动了太子,必定会招来满朝非议。”陈掌说道,“这份奏折,若再有你这位骠骑将军的签名,震撼力将更大。至于落井下石,去病,你真的觉得,让四皇子继续留在长安会是件好事吗?”

    “这样吧。爹和你做个协议。”陈掌进一步引诱道,“你若签了这名,从今往后,只要不威胁到太子,我们卫家绝不对四皇子以及陈娘娘下手。这样,可比你自己费心保护她们,要省力得多了。”

    霍去病转过头,看着陈掌以及卫青,迟疑道:“爹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陈掌抿唇说道。

    ……

    未央厩

    胡猫儿一路小跑,跑到未央厩,将自己新得来的赏赐送到了好友金日磾的手里。

    “这是什么?”金日磾看着手中的蜡烛,问道。

    “是蜜烛。公主赏赐给我的。”胡猫儿说道,“你拿去卖了钱,就可以给你娘治病了。”

    金日磾看着手中的蜜烛,心中略略有些感动,说道:“猫儿,谢谢你。这半年多亏了你,不然我们一家人都不知道怎么过日子了。”

    “没事,没事。”胡猫儿挥了挥手,说道,“当初是我建议你来大汉的,如今出了事情,自然该由我帮着你。”

    自从纪稹的死讯以及如何死亡的事情传告天下,当日许多投降而来的胡人的忠诚度受到了从民间到朝廷的全体质疑。金日磾这样的俘虏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不但被周遭邻居欺侮,便是连未央厩里的同伴们也看不起他,若不是因为他养马确实有一手,只怕未央厩令已下令将他抽死算了。

    两个好友正用匈奴语说着闲话,就听到外面一阵骚动,未央厩令亲自领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走进了马厩内。未央厩令看到胡猫儿和金日磾,开口说道:“你们两个,还不过来替冠军侯将马儿栓好。”

    “是。”胡猫儿虽然不是未央厩的人,不过,为了不让金日磾难做,也便立刻跑了上去。

    “你们是匈奴人?”霍去病耳朵尖,早已听到了二人闲话时说的言语。

    “是啊。”金日磾新生警惕,悄悄将胡猫儿拉到身后,应道。

    胡猫儿却全然未觉,还伸手去牵马缰,霍去病见他手伸来,第一个直觉反应就是抽出鞭子打去。

    “啊!”胡猫儿只觉得手上一痛,两只手的手背上已是鲜血淋漓,足见力道之狠。

    “谁准你们碰我的马了。”霍去病冷然道,“未央厩令,去唤个汉人来。不要让这些匈奴人碰我的东西。”

    “是,是。”未央厩令一边哈腰,一边退开。

    胡猫儿与金日磾立刻被蜂拥而来的人们,挤到了马厩外,金日磾看着胡猫儿满手的鲜血,急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你疼不疼?”金日磾将衣衫撕下一半,为他包扎道,“我给你包上。”

    胡猫儿一边抽着冷气,一边安慰他道:“没事,没事。我宫里有金创药,我自己回去包扎一下,就会没事的。”

    胡猫儿匆匆和金日磾道了别,强忍着疼痛赶往披香殿,却在门口遇上了正出来散步的刘姗。

    刘姗皱着眉头看向胡猫儿,问道:“猫儿,你这是怎么了?手怎么了?”

    措不及防下,胡猫儿只好将刚才在未央厩中的事情全盘托出。刘姗冷冷一笑,说道:“倒是听说那位冠军侯性情大变,如今对匈奴人都很是凶神恶煞。没想到,竟然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公主……”胡猫儿干巴巴地望着刘姗,知道她这是怒极反笑。

    “猫儿,你去前殿那儿等着。等他一出来,就请他到披香殿一叙。就说,我南宫公主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有一件极机密的事情要告诉他。”刘姗转了转眼珠子,如此说道。

    阿犁看着胡猫儿离去的身影,不由得担心道:“阏氏,那位冠军侯很厉害的。你又何必为了猫儿和他对上呢?可千万别。”

    “你放心。”刘姗玩弄着手边的珠链,说道,“猫儿虽然是你的孩子,不过这些年来在我身边长大,一直很乖巧,多少有些香火之情。我自然容不得人欺负他。而且,他只是给了我一个借口而已,我早就想再会会这位冠军侯了。”

    ……

    “不可能。”霍去病铁青着脸,看着刘姗。

    刘姗微微低下身子,折下一朵初生长的花儿,笑着说道:“侯爷如果不信,大可自己查去。我对你们陈家和卫家之间的争斗是没什么兴趣,只不过,大汉若真想赢过匈奴,这么排斥匈奴人归降,只会刺激得他们众志成城,誓死反抗。这可没什么好处。为了这,所以我才提醒侯爷的。”

    “你说的,我会去查清楚的。”霍去病说道,“可是,我姨丈绝对不会做那种事。”

第八十五章 大漠无垠江湖远(二)

    刘姗轻笑着看着大受打击的霍去病离去,知道他此刻嘴上说不信,心中怕是已信了五分。

    “阏氏,你和这位将军说了什么?怎么他现在这幅样子?”阿犁是听不懂汉语的,她好奇地问道。

    “说了什么啊,只是说了那一日晚上,我们看到的事情而已。”刘姗柳眉轻扬,以匈奴语对阿犁说道。

    “那一日晚上……”阿犁恍然大悟,说道,“是我们初到汉军营地的那天晚上,阏氏你非要出去走走的时候,看到的吗?”

    公孙贺的闪避以及凑巧导致了纪稹被刺的举动,虽然做得巧妙,混乱之间,也真的没有人注意到他,加上后来赵信的随之来袭,很容易让人认为这一系列的袭击都是赵信的精心策划罢了。所以就连霍去病也这样被轻易瞒过了,没有丝毫怀疑。可是这些人里,却不包括从头到尾都在纪稹、公孙贺二人身侧,接受他们保护的刘姗。

    刘姗没有漏过在纪稹中剑倒地的那一刻,公孙贺嘴角微微泛起的笑意,没有漏过事后他对那些乱兵的下手狠辣,更没有漏过当日深夜,他负责处理乱兵尸体时,故意命人将其中几具尸体以刀剑砍为肉泥。见多了匈奴贵族间的内斗的刘姗,几乎是本能地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将这一切都掩盖了下来。因为她当时初归大汉,还没机会仔细考虑,如何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阿犁,花都摘得差不多了吗?”刘姗懒洋洋地问道。

    “差不多了。”

    “那我们去昭阳殿吧。阿娇,一定等久了。”刘姗捧着鲜花,袅娜地向昭阳殿方向行去。

    ……

    “娘,我给你弹琴听。”刘葭乖巧地陪在母亲身边,讨好道,“前几天,萃婶婶又教了我新曲子了。”

    陈娇靠在软榻上,朝她笑了笑,说道:“好啊。让娘看看你是不是进步了。”刘葭得了母亲的允诺,欢呼雀跃地呼喊着宫女们将琴摆上案,摆好姿势,开始弹奏了。

    为了纪稹的事情,刘彻将这个滞留在外的女儿给招回来后,就没有再让她离开了。而陈娇在处理完纪稹的葬礼后,一场大病,醒而复昏,如此反复了数月,几次都有丧命之险,让刘彻更难放心,也留着一双儿女在她身侧时刻守着,也可让陈娇心情好些。

    “阿娇妹妹,今日心情可好些了吗?”刘姗的声音远远地就传了过来。刘葭听到这声音,也停下了手,甜甜一笑,说道:“娘,是南宫姑姑来了。”

    刘姗很快来到了母女二人的身边,她笑着将花递给飘儿,说道:“就知道妹妹醒了。这是花园里新开的,姐姐摘一点来,放你殿内,也可作赏心悦目之用。”

    “姐姐费心了。”陈娇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她与刘姗从前并无太多交情,毕竟在阿娇完全懂事之前,刘姗就去了匈奴。只是,刘姗归汉之后,暂住宫中,由于刘彻对这位姐姐的格外照拂,经常性地宣她一起用膳什么的,两人接触的机会也就多了。而刘姗许是常年在外,在长安认识的故旧并不多,拜见了太后与先皇的陵墓后,也只能和姐姐平阳公主,妹妹隆虑公主间走动,不过大部分时间她还是留在宫里,因此倒是特别喜欢往昭阳殿这头来窜门子。

    “姑姑。”刘葭对这位新姑姑也不排斥,一见面就甜甜地喊道。

    “乖孩子。”刘姗低下身子,摸了摸刘葭的脑袋,问道,“怎么只有你在?弟弟呢?”

    “弟弟困了,阿奴带他去睡觉。”刘葭仰着头,回答道。

    刘姗笑着陪陈娇和刘葭闲谈了一会儿后,便找了个借口将刘葭打发了出去,单独留下与陈娇对话。

    “姐姐有什么要说吗?”陈娇经过这许多年的历练,一眼便看出了刘姗今日的来意似乎不那么简单,主动开口问道。

    “原本阿娇妹妹你现在身子不好,这些事,是不该拿来烦你的。”刘姗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说道,“可是这事,却又实在严重,事关我那月关侄儿,却是不得不烦扰你了。”

    “月关?怎么了?”听到儿子的名字,陈娇立刻振作起精神问道。

    “我也是才知道的。”刘姗说道,“听说今日朝会上,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上奏请求分封诸王,以固天下。附议之臣多达半数。如果此议被采纳,我怕我那月关侄儿年纪小小,却要早早离父母远去了呢。”

    “你说什么?霍去病他竟然……”陈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姗。

    “事后,陛下倒是宣了冠军侯单独相见,只是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刘姗继续说道,“如果皇帝真的做了决定,阿娇妹妹你可得早做打算啊。”

    陈娇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此事,多谢姐姐告知。阿娇知道了。”

    送走了刘姗后,陈娇立刻寻来飘儿,着她去打探今日早朝之事,证实了刘姗所言后,她不禁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人走茶凉,本就如此。他原就是为家人,如今连稹儿都不在了,又哪里能指望他会手下留情呢。”

    “娘娘,你看这事可怎么办啊?小皇子还那么小,若真的分封就藩,以后再想相见,可就……”阿奴听了之后,急得都快掉下眼泪来了。

    “娘娘,要不要去请大长公主和李大人入宫来商量一下。”飘儿如此提议。

    “不用了。”陈娇断然拒绝,说道,“娘年纪大了,不必用这件事打扰她。李大人……”她苦笑一下,说道,“也不必找他。这事我会自己处理。”

    ……

    “所以,那一晚,公孙大人的确将那几个乱兵的尸体砍为肉泥了?”霍去病看着底下的几个兵士问道。事隔半年多,当初那几个叛兵的尸体早已不可寻觅,他只能通过询问当时在场者,来了解当时的情况。

    “是啊。”那兵士坦然答道,“公孙大人说他们的行径太过可恶,说要效古人鞭尸之行,以泄愤。”

    “那你们可还记得,公孙大人砍的,是那几个乱兵尸体的哪个部位?”霍去病又问道。

    “哪里?”几个兵士相互讨论了一下,最后答道,“是胸口。公孙大人说,要将这般黑心背德之人的心给挖出来看看。”

    霍去病合上眼睛,说道:“小光,让他们退下吧。”

    “是。哥。”霍光乖巧地应道。他一边吩咐那几个兵士离开,一边奇怪看着自己的哥哥,不明白为什么事隔半年之后,他忽然对那次突袭又有了兴趣。

    是的。就如南宫公主所说,姨丈的所作所为大有可疑。为了纪稹的死而鞭尸泄愤?别人或许能相信这个理由,可是不会有人比他更明白,卫家人对于纪稹的死感到多么的欣喜。且不说,与纪稹有宿怨的公孙敬声是如何迫不及待的在家里大开宴会庆祝,便是连自己的娘亲、姨娘等人提及此事,嘴角都会出现不自觉的笑意,泄露她们真正的心情。

    鞭尸却又专挑胸口下手?霍去病扶着额头,轻笑起来。据他所知道,卫家所圈养的死士,在胸口处都会有一道标记,那是忠于卫家的标记。这鞭尸,是否也可理解为,姨丈害怕他发现事情的真相,急不可耐地先一步将证据毁灭了呢。

    “哥,人都送走了。”霍光走进房内,对霍去病禀报道,“哥怎么忽然对那时的事有了兴趣?”

    霍去病抿着唇,并没有回答他。霍光见他不说话,便又转移话题道:“刚才,詹事府那边派人来说,老夫人病倒了,让哥你回去探望一下。”

    “我娘病了?”霍去病缓缓转身,看着霍光。

    “是啊。”霍光答道,“说是哥你出征前就病倒过一次,那次严重到人都昏迷不醒了。只是那时候怕你心中挂念,没对外说。其实当时,她连阳石公主的婚礼都没法出席。后来调养了大半年,可算是好了。却不知道怎么的,这次又复发了。”

    “我娘,病得那么严重?而且之前还昏迷不醒过?”霍去病皱起眉头,毕竟是身生之母,他的心思倒是被转了一些到这里来。他抬脚就要往外走,衣袖挥动间,将随身携带的平安符掉到了地上。霍光忙弯下身子帮他拾起。

    ……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是姨娘托我来的。她给你缝的。不然你这破地方,你以为我爱来吗?”

    “我娘,最近身体好吗?”

    “还不错。她正忙着帮阳石公主筹办婚事。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体自然也好。”

    ……

    “你还真倒霉,竟然碰上了匈奴主力。”

    “是啊。他们好似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似的。”记得那时候,纪稹的表情十分严肃,不像是随口抱怨。只是意气风发的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

    在霍光弯腰拾起平安符,交还给他的一瞬间,十个多月、半年前的一幕幕在霍去病的脑海里交织着闪现。

    “难道……”霍去病扶着额头,退了半步。

    “哥?”

    “……小光,你说我娘病到昏迷,那她应该没办法给我缝制平安符才是。”

    “是啊。这又怎么了?”

    “以前,她送平安符,从来都是派遣府里的老人来的,为什么那一次派了卫伉来?如果真的病得不愿让我发现,不是应该让一切保持原样吗?”

    “哥,你怎么了?”霍光担心地往前靠近,想要伸手去触摸霍去病的额头,却发现他竟然出了一身冷汗。“哥,你病了吗?”

    霍去病却没有理会他,只是转过身,向马厩飞奔而去,留下霍光在他身后担心地追着。霍光见霍去病骑上马,飞奔而去。霍光一下子急了,他对管家喊道:“快让亲兵们去追侯爷,看看他去了哪里?”

    霍去病一路闯进长平侯府,风风火火地推开卫伉的房门。卫伉正在房内和自己新娶的小妾调情,见霍去病闯了进来,他理了理衣衫,邪邪一笑,说道:“这不是去病表哥吗?有什么事?”

    霍去病从腰间抽出剑,直指着卫伉,冷冷地说道:“叫她们全部出去。”

    卫伉的娇妻美婢们被吓唬得不轻,只有卫伉不在乎地拍了拍小妾的屁股,说道:“出去吧,没看我们的骠骑将军发火了吗?”打发走那些大呼小叫的女人们后,卫伉正视着霍去病问道:“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好,招惹了将军你啊?”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慰,霍去病一路闯进来,动作这么大,这会儿肯定已经有人去请卫青了。霍去病火气再大,也不会,更不敢当着卫青的面杀了他的儿子。

    “你偷了我房中的行军图。”霍去病用冰冷的剑锋正对着卫伉,用的是肯定句。

    卫伉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气氛立刻变得凝重许多。

    “谁告诉你的?”卫伉问道。

    “这不重要。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卫伉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面上又开始呈现出无所谓的神色。

    “果然是你们。竟然是你们。”霍去病握剑的手将冰冷的剑柄越抓越紧,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是我们如何?你打算为你那知己报仇吗?”在房门被再度推开的那一刻,卫伉傲据地仰起了脸,对着霍去病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挑衅道,“你若有胆量,大可以一剑,朝这里,刺下去。然后是你爹,是公孙姨丈。”

    “住口!”霍去病感到心中的那股愤怒不可遏制地涌上来,手中剑便毫不客气地朝卫伉落下。

    “住手!”卫青的声音亦随之赶到。

    卫伉连身子也没动,看着被卫青打飞的剑从自己的身侧飞过,他甚至清楚看到,在剑刃上一闪而过的自己的眼。待那剑插入柱子里,卫伉缓过神,卫青和霍去病已交手数招。他二人多年未曾动手,这一次对招,一个盛怒之下,一个心系爱子,倒是全部留手,若非手中没有武器,怕已和生死相拼无异。到底是霍去病年轻力壮些,他的武艺虽然全系卫青所传,如今却也已到了青出于蓝的时候了。

    在有限的空间里,几个腾挪绕开卫青后,霍去病左手直取卫伉,在他掐住卫伉的脖子后,房内终于恢复了平静。

    “去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伉儿哪里得罪你了。”卫青见儿子已经在霍去病掌控之中,也便停下了动作,皱着眉头问道。

    “嘿嘿。霍去病,你很生气吗?很想杀了我吗?”卫伉却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继续挑衅道,“那你就来啊。杀了我。可是,我不过是实施计划的小卒子罢了。你只杀了我,可远远不够。”

    只这短短几句话,卫青便听出了一些苗头,他心头一跳,忙上前按住霍去病的手,说道:“去病,你先放手。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就是。”说罢,他开始使劲往霍去病手上按去,说道,“松手。”在卫青的一句句劝说下,霍去病终于慢慢松开了手。

    卫伉桀傲地看着霍去病,毫不退缩地说道:“事情做了也便做了,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想遮遮掩掩的。纪稹是我们弄死的。你爹定的计,我盗的行军图,可惜他命大没死在两军阵前。然后公孙姨丈顺势诱导了你手下那写匈奴降将,总算没让他逃过一劫。所以,你若,你若想报仇,杀了我之后,可别忘了去杀了公孙姨丈,再回家杀了你爹。”

    霍去病看着卫伉的眼神越发地冷冽起来,但是身子却再没有动作。

    “只是你杀了我们,却不知道你打算如何向世人解释你这悖逆之举呢?”卫伉不屑地笑道,“这理由,可不好编啊。所以,你若真想报仇,我给你提供个最快最便捷的方法好了。现在立刻,到宫里去,向我们的皇帝陛下说出一切,让他降旨来惩罚我们,拉整个卫家去给纪稹做陪葬。这办法,干净利落,还可以为你赢得大义灭亲的美名呢。”

    卫青听儿子越说越不像话,大喝道:“伉儿,住口!”

    卫伉却不理会他,只冷哼一声,说道:“你若不像拿整个卫家去给纪稹做陪葬,那就给我安安静静的滚出这个房间,别再拿剑指着本侯爷!”

    霍去病僵直着身子,走过卫伉身边,将自己的剑从墙上拔出,插回剑靴内。他没有理会卫青的呼喊,径自上马,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冠军侯府。

    霍光自他出去后,一直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听下人来报说霍去病回来了,立刻跑出来相迎,焦急地说道:“哥,你去哪里了?不知道我很……”话没说两句,就看到霍去病似乎比出去之前更不对劲,他的脸色灰白,满脸死气,似乎是受了什么大刺激。

    “哥,你怎么了?”霍光已长到了霍去病胸口的位置,他扶着霍去病的手臂,问道。

    “噗!”

    霍光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霍去病已是口吐鲜血地倒在他的怀中。

    “哥!”霍光大叫起来,“管家,快去叫大夫。”

    霍去病的神智却已经游离在身体之外,他对身旁纷乱的一切恍若未闻,眼前仿佛看到好友熟悉如往昔的笑容,在半空之中飘荡着。

    微之,对不起。害了你的,竟然是我,而不是别人,而是我。

    —————-

    本来想就这样把这章搞定。结果看来还是要写(三)大家姑且看着吧

第八十五章 大漠无垠江湖远(三)

    当刘彻走进昭阳殿的时候,夜已深了,他惊讶地看到陈娇仍然醒着。自打病倒后,陈娇的身体比以前差了不少,偶尔他若来得晚了,陈娇肯定是挺不住先睡了,像现在这样这么晚还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看书是极少的。

    “怎么还不睡?”刘彻走到陈娇身侧,问道,“在看什么?”

    陈娇放下书,看着刘彻,说道:“在看《治安策》。”

    “《治安策》?”刘彻眉毛一挑,看着陈娇说道,“我倒不知道,你也会看这些。”

    “只是看着,比较心有戚戚罢了。”陈娇拿起书籍,说道,“比如说,这一段,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豨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

    刘彻的眼神随着陈娇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而逐渐变化,当最后一个也字落定,他的神情终于转为平静。他说道:“你知道了。”

    “我从不曾期望月关将来能继承什么皇位,这一点,很早以前就和你说明了。”陈娇直视着刘彻说道,“可是他还太小,不到离开父母的时候。你真的打算分封诸王吗?

    刘彻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转过身来,说道:“其实,朕早就想过,也许有一天要面对这个问题。只是没想到,来得比预料得要更快一些,而为首之人竟然会是去病。”

    陈娇没有答话,只静静地听着。

    “如果朝廷在实施推恩令的同时,又不停册封新的诸王,那么推恩令的存在,就变得毫无意义了。朕何尝不知道分封之害,只是,世人朝臣都以分封为常理。有人领头要求分封后,朕却不允。”刘彻顿了顿,说道,“这样,就难免会多出很多,心思摇摆之徒。而朕并不想看到,朝臣们都为夺嫡之争而无心做事的局面。”

    陈娇悠悠叹了口气,说道:“这个难堪的局面,是因为我和月关,对吗?”

    “不。”刘彻摆手道,“不是因为你们。而是太多人不听话,太多人还未及等朕老去,就开始考虑他们的退路。从古至今,太少做臣子的人明白,他们效命的是皇帝而不是下一任的皇帝,所以总有人,自作聪明。”

    “朕不打算继续实行分封,如果可以,朕会在朕的手中,将分封之制废除,让子孙后代不必再受此制之苦。”刘彻淡淡地说道,“但是,那需要时间。需要很多时间。”刘彻说罢,走到陈娇身边,握住她的手,说道:“此事,朕心中自有考量。你不必担心,朕绝对不会让月关离开你的。”

    陈娇见他心中都有计量了,也便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心中有数,那就好。”

    ……

    霍光替霍去病擦去了额头的汗水,眉头不禁紧锁,想着大夫离去时,说的什么呕血之症,全因心结引起。看着一直以来是支柱般存在的哥哥,忽然间倒下,他心中的惶急不安实在很难形容,无论他如何早熟,毕竟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是因为纪大哥吗?霍光靠在扶手上,想着。隔了这么久,大哥为什么又忽然想起了纪大哥的事?还特意找了当时的那些人来询问?刚才下人来报说,他离府之后,是去了长平侯府。难道是和长平侯起了什么冲突吗?许许多多的线团在脑子里绕着,霍光终于昏昏睡去。

    待他再度醒来,却发现自己身上批了一件中衣,而霍去病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悚然一惊,正想呼喊,就看到霍去病站在窗边,正向外看着。感觉到霍光醒来,他转过头来,充满血丝的双眼泄露了一夜未眠的事实。

    霍光不禁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道:“哥,你的头发,你的头发……”

    一宿未眠,霍去病的头发竟然全白了。白发童颜,一如传说中一夜白头的伍子胥。

    “全白了,是吗?”霍去病平静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霍光焦急道,“我马上去请大夫。”

    “不必了,小光。”霍去病说道,“不必请大夫。我没事。”

    “可是……”

    “我白发的事情,没必要到处说。从今天开始,冠军侯府,闭门谢客,我谁也不想见。”霍去病说道,“若是卫家的人来说,你替我打发了便是。”

    ……

    “去病知道了?”陈掌皱起眉头,说道。

    卫伉耸了耸肩,说道:“看来事情的确如此。”

    “他是怎么知道的?过去半年,他从未怀疑过,怎么会忽然之间就……”陈掌有些不安地踱步道。

    “也许是公孙姨丈哪里做的不够干净吧。”卫伉看向公孙贺,说道。

    “不太可能。”公孙贺说道,“所有知情之人,早已死于当时。他不可能知道的。”

    “那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陈掌说道,“此事不问清楚,我总有些不安。”

    “想弄清楚,估计也不能指望霍去病。”卫伉说道,“我爹一早已去他府上,他说身染重病,闭门谢客,连我爹都不见,更别说我们这些人了。”

    “……”陈掌想了想,说道,“那我让他娘亲自去一趟,问问看。”

    “也或者是姨丈你想多了。”卫伉说道,“当时的事,我们虽然做得严密,能瞒得过陈家人。可霍去病毕竟还是我们这头的,他若仔细打探,怕也瞒他不住。”

    “小心些,总是好些。”

    ……

    “去病病了?”刘彻听到杨得意依律报上来的话,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不明白堪堪昨日才在自己的面前,态度强硬地要求分封的霍去病怎么就忽然病了。

    “说是还病得不轻呢。”杨得意说道,“据说,长平侯,陈詹事等都轮番去他府里拜访过了,却全吃了闭门羹。”

    刘彻不解地摸着下巴,不明白那个素来对朝政不敢兴趣的去病为什么在忽然插手封王之议后,又忽然病倒了。莫非也学会了某些老狐狸的称病避风的老招数吗?

    “罢了。派太医令前去探视一番,再来回报朕吧。”刘彻挥了挥衣袖,说道。关于封王之事,他早已有了决断。正是要乘着这一次,看清楚朝中群臣的心态,霍去病此时躲开,倒也好省得他行差踏错,徒惹他不快。

    事情果然如刘彻预想的那般,在他将封王之议,暂时搁置后,就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在上奏中提及此时,这当中浑水摸鱼者有之,别有居心者有之,全为公心者亦有之。刘彻却只冷笑着,将奏折一一收入袖底。事情一直喧闹了一个多月,刘彻才终于在朝议之上,做了定论。

    “元狩五年四月乙巳,庙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广陵王,匡为燕王,诸王年幼,皆留京,不就国。”

    这就是朝臣眼中刘彻犹疑了一个月后,做出的决定。在许多人眼中,是这位素来强硬的皇帝对掌控着军权,势力正甚的后族的妥协,似乎也标志着太子之位的彻底稳固。可是只有一直以来十分亲近刘彻的李希和张汤才明白,寄望刘彻懂得什么叫妥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刘彻也曾经向窦太后,向窦家妥协后,那一次的妥协甚至长达六年之久,而他最终的报复却将窦家连根拔起,而进朝堂之上,早已不复见窦家人的踪迹。

    ……

    “陛下已做出了决断了。”卫青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霍去病,说道,“去病,你还要倔到何时?”

    霍去病转过头,看着卫青,发现他也明显苍老了不少。

    卫青挺着腰,看着霍去病,说道:“去病,卫家人是你的血缘至亲,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这个家,因你姨娘而起,到如今,为了保住它,无论是你,还是我,都要学着改变自己。”

    “舅舅是叫我忘记纪稹的死,彻底成为一个卫家人,对吗?”霍去病自嘲地笑了笑,“可惜,我从来就只是半个卫家人。不像舅舅你,不像卫伉表弟,我姓霍。”

    卫青看着霍去病的表情,说道:“那又如何?那一日,你无法面对伉儿的质问,就是你无法忍心让整个卫家去给纪稹做陪葬。只此一点,那也便够了。去病,不是只有你,要为了卫家牺牲袍泽之义。相信舅舅,一切终究会过去的。”

    “噤口不言此事,已是我最终的底线了。”霍去病说道,“如今,封王之事也定了。我已为卫家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够了。也希望舅舅和爹能记得当日答应我的话。”

    卫青见他应承绝对不会再提及此事,不由得欣喜,以为霍去病想通了,便又问道:“那你到底是如何知道此事?是什么外人发觉了吗?”

    “……我累了。舅舅请回吧。”霍去病转过头,说道。

    “去病!”卫青还想再说什么,见霍去病这姿态,只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只道霍去病既然想通了,那么他总归有时间劝说他说出来。

    霍光见卫青离开了,便走到房中,看霍去病怔怔地看着茶水,便上前说道:“哥,人都送走了,怎么还不休息?”

    霍去病如梦初醒地看着霍光,开口说道:“小光啊。”

    霍光从一旁拿了个披风披在霍去病身上,说道:“大夫说大哥你身子虚,要好好休息。刚才见长平侯,一定让你伤神了,快别发呆了,去休息吧。”

    霍去病抚摸着肩上的披风,说道:“不知不觉,你也长到这么大了。大到可以照顾自己了,当初带你来长安的时候,你还那么小。”

    霍光不明白霍去病为什么忽然提及当年事,只疑惑地看着霍去病。

    霍去病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以后,好好照顾你自己和嬗儿,知道吗?”

    “哥,你说什么啊?”霍光甩开心中的慌乱,忙说道,“我们不是都有你照顾吗?”

    霍去病也不再说话,只笑了笑,说道:“小光,我想一个人待着,你回自己房里休息吧。”

    “好。”霍光虽然不放心,但是他向来不会违逆霍去病意思,因此也只能怀着满腹心事转身离去。

    “小光。”霍去病忽然又开口说道,“陛下虽然是个严厉的君主,但是却也同时是个很念旧情的。你以后若出仕,心中不要有太多杂念,尽心尽力做好他交待的事情,自然可以避祸。卫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能不沾染就别沾染吧,反正你本就和卫家没什么关系。”

    霍光听到这般指点,心中惊悚,他转过头,看到霍去病神色淡然,便也觉得自己不好小题大做,便应道:“是,哥。”

    ……

    “二公子,二公子,不好了!”

    第二日,霍光是在下人的惊呼中被闹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道:“出什么事了?”

    “侯爷,侯爷不见了!”

    只这一句,就立刻将霍光的睡意全部打飞了。他匆匆披上外衣,跑到霍去病的房中,只见床榻两侧整齐摆放着数把断剑,可以看出那是两相交错砍断的。那些都是霍去病曾经心爱的佩剑,有皇帝赏赐的,有他自己收集的,有好友如纪稹等赠送的,如今都已被折成两段,放在地上。而案上则放着几方大印,那是骠骑将军权利的象征,如今也被安静地遗弃在几案上。

    霍光看着这满室的整齐有致,心中有了几许不祥预感,他慌忙道:“派人在府中找过了吗?派人去宫里,长平侯府、詹事府等地方问过了吗?”

    “府里都已找过了。”管家答道,“其他大人府上倒还没有。”

    “还不快派人去打听。”霍光喊道,“也许,也许,大哥他只是去别的地方走走罢了。”

    “是。是。”管家忙不迭地答应。

    “还有。别忘了去食为天也看看,也许在那里也不一定。”

    霍光派去卫青、陈掌府上的人都没能寻到霍去病,当卫家人也加入了寻找后,他们搜遍了整个长安,依然没能找到霍去病。半个月后,他们终于不得不承认,霍去病走了,并且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

    “呵呵。无法舍弃家人,又如何面对朋友,所以选择了逃避吗?”得到消息的那一天,刘姗抚摸着小指上的绿宝石戒指笑了,“到头来,也没说出我,是打算把卫家的命运交到我手中吗?给自己的好友留了一个昭雪的机会啊。”

    “既然你这么想,那么我到底,应该怎么应对才好呢。”

日落长安卷 第八十六章 镂心刻骨年复年(一)

    元鼎四年春三月

    刚被雨露滋润过的大地,青草蔓蔓,清新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暖风吹过,枝头的花儿摇曳不停,溢出阵阵香气在原野中飘散。匆匆花草间掩盖的是

    “小舅,我又来看你了。”一个少女娇俏地跪在陵墓前,说道,“今年也有你最喜欢的鱼和排骨汤。虽然不是娘做的,不过我的手艺已经尽得娘的真传哦。你不许嫌弃哦。”

    在安静的旷野里,衣着朴素的少女跪在那个看来已有好些年历史的陵墓前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话家常一般。

    “月关,啊,是小匡也已经长大了。最近跟着李磷大人学习武艺呢。娘也很想你,她现在的身子比以前好些了,这里有一封她写给你的信,我这就烧给你。”

    少女说着,从怀内掏出一封信,对身旁人说道:“细君,火折子给我。”

    “公主,还是我来吧。你用火折子,没准就出事,把大司马上将军的陵墓烧着了,那罪过就大了。”跟在她身侧,与她年龄相若的另一个少女瞪了她一眼,说道。

    “什么嘛,我广玉公主哪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刘葭皱起眉头,耸起鼻翼,说道。元鼎四年,当初那个小小的广玉公主刘葭如今也已出落成了风华正茂的少女了。

    她嘴上虽然抱怨,不过还是将信凑近刘细君点燃的小火上,看着信纸化为灰烬后,便小火扑灭。

    “小舅,娘写了很久的信呢。你可要好好看哦。”刘葭站起身,拍了拍衣裙,朝陵墓开朗一笑,说道。

    刘葭又四处看了看,见该办的事情都已办完,便对刘细君说道:“细君,我们回去吧。”

    刘细君却是怔怔地看着陵前的一束白花,犹疑道:“那人今年又来了。”

    刘葭也扫了一眼那白花,坦然笑道:“你就别叨念这个。那人若不想见我们,自然谁也见不到。我父皇那时候,不知道派了多人来寻,最终还不是死心了。”

    刘细君没得反抗,被刘葭一路拉离了陵墓,两人离开老远后,才可以听到从那方向传来的,断续幽咽的笛声,绵长的曲调仿佛在悼念着谁。

    “是他!”刘细君惊喜道,“公主,我们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遇上他呢。”

    刘葭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我们现在回去,他就不在了。走吧,我们回长安。”

    听着远去的马蹄声,吹笛之人停下动作,将笛子放下,转过头,看向远处离去的马儿,低声说道:“微之,你所疼爱的那位小公主,果真是长大了呢。”

    ……

    长安;昭阳殿

    “咣当。”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孩将一个短剑扔到地上,拿过宫女递上来的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汗。

    正在练字的陈娇抬起头,看着儿子这幅吃尽苦头的样子,笑了笑,说道:“匡儿,回来了?”

    刘匡即刘月关抬起头,抱怨道:“累死了。”在元狩五年的那一次封王中,刘彻在册封月关为燕王的同时,也给予了他正式的名字,匡。

    陈娇微微一笑,说道:“不过,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既然说了要拜师,可是不许半途而废的。”

    “谁说我要半途而废了。”刘匡不满地摇了摇头,说道,“娘说过,李磷大人以前是小舅的师傅,是个可厉害的将军,我一定不会比小舅差的。”

    陈娇听到他这番宏愿,笑了笑,心绪却是飘了开去。

    稹儿,你走了,也已经六年了,我终于开始习惯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葭儿也差不多要从辽东回来了,不知道你在那边是否一切都好呢。

    “娘,你又开始想小舅了。”刘匡扯了扯陈娇的衣衫,说道,“说好不要再胡思乱想的嘛。你要遵守约定。”

    “对。对。”陈娇俯下身子,用衣衫为儿子擦了擦汗,说道,“说好不乱想了。”

    “对了。父皇今日怎么还不回来?”刘匡说道,“我还等着他陪我下象棋呢。这一次,我一定要将了他的军。”

    陈娇听他提起,也想到平日此时刘彻应该早就回来了才是,便对飘儿说道:“飘儿,今日朝议有什么重大事情吗?”

    飘儿躬身说道:“早几日听说有南越王及王太后上表请降,也许今日是讨论这个,才会晚了吧。”

    ……

    前殿

    在杨得意退朝的尖锐嗓音中,大汉朝的群臣一一从前殿前的台阶上三三两两地退下。李希看着前方穿着光禄大夫官服的青年,将腰杆挺得直直地向外走去,便开口叫道:“子孟。”

    那青年转过脸来,赫然已长成的霍光,他谦恭有礼地对李希行了一礼,说道:“御史大人。”

    李希淡淡笑道:“子孟下朝之后,可有去处?若有空,倒不妨到老夫府中一叙。”

    霍光温文如玉的脸上永远含着淡淡的笑意,令人一见之下,如沐春风,他笑了笑,说道:“多谢大人厚爱。可是,光已约了李陵中郎将,怕是不能赴约了。”

    李希眉头微皱,说道:“如此凑巧,既然如此,那你先去吧。”

    “是,大人。”霍光颔首行礼后,转身离去。

    李希在他身后看着,心中淡淡地叹息。这个少年,选择了他的兄长截然不同的道路,不从武而从文。六年前,他以恩荫得为郎中,之后便稳健地向上行着,一路被擢拔为奉车都尉、光禄大夫。这两个官职权势不重,却都是与皇帝接触较多的职位,与李希当年所任尚书令有异曲同工之妙。

    六年光阴,一晃而过,朝中产生了极大的变化,就像李希如今已是御史大夫,丞相之位也换成了张汤,而当年的那些孩子们,如今也开始渐渐涉足朝中。

    看着天上南飞归来的雁,李希笑了笑,他双手负背,在前殿的广场前,缓缓踱步。

    六年了。如果你还在,此刻怕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吧,稹儿。

    ……

    长平侯府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卫青的房中传来,他每咳嗽一声,聚集在外边院子里的名医们就要叹息一次。

    好一会儿,一位须发皆白的大夫从房内走出来,向卫伉拱手道:“侯爷,老夫无能,大将军的病,我是没办法了。先告辞了。”

    卫伉脸色一变,拉住那大夫的手,说道:“祝大人,你不能走。你已是太医之中最出名的国手了,你若走了,这天下之大,还有何人可治我爹之症?”

    “可是,”祝羸看着卫伉紧张的面容,沉吟了一下,终于说道,“老夫虽治不得大将军之病,不过却可以给侯爷指一条明路。”

    “大人请说。”卫伉听到这话,面色顿时缓和了下来,恭敬道。

    “这天下,能治大将军病的,只有三个人。”祝羸伸出三根手指,说道,“这一嘛,便是享誉天下,素有美名的缇萦夫人。二嘛,便是女医圣手,淳于义大人。三嘛,就是得到这二人真传的广玉公主殿下。这三人,任何一个来,都比老夫要强得多了。”

    卫伉听到缇萦的名字时,脸就皱成了一团,再听到后面两个人的名字,面色更是难看。

    “缇萦夫人年纪渐长,近年来行踪飘忽不定。淳于义大人远去蜀中,远水救不得近火。可广玉公主殿下回京在即,侯爷不妨前去拜访。以她的医术,不敢说完全治好侯爷的病,但是续命数年应是无碍。”祝羸摇头晃脑地感叹道。

    卫伉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祝大人,你也是家学渊源,为何如此肯定,这三个女子的医术会比你更好?若说缇萦夫人倒也罢了,那淳于义和广玉公主……”

    “不,不,不。”祝羸忙摆手道,“医之一道,达者为师。若是十数年前,老夫自信与缇萦夫人不过是伯仲之间,可这十年来,那位夫人每每都有新发现,所发之高论时常让老夫有管窥一豹之感。如今她的医术早已超越其父,乃我大汉之一代宗师,所以她嫡传的两个弟子,医术自然也远超我等。”

    院中其余名医也纷纷点头,对祝羸的论调表示同意。

    卫伉见如此多人都说了这样的话,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说道:“这么说,若想救我爹性命,是非得广玉公主出手不可了?”

    “确是如此。”

    ……

    “真的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陈掌听完卫伉的回报,忧心忡忡地问道。

    “祝大人已是尽我所能,能请到的最好的大夫了。他都如此说,只怕……”卫伉叹气道。

    陈掌摇了摇头,说道:“不成,你爹不能死。他若去了,卫家的天怕是要塌下一半。”

    自霍去病一去无影后,朝廷就基本停止了对匈奴的征伐,一则是因为财力所限,二则是因为名将缺乏。在皇帝果断停止征战后,便将原先在霍去病纪稹手下崭露头角的小将们纷纷擢拔上来,与昔日卫青所提拔的将领在军中形成分庭抗衡之势。面对皇帝釜底抽薪的一举,陈掌也有些应接不暇,他完全没料到自继位以来一直显露出对匈奴的极大战意的皇帝,竟然会选择偃旗息鼓。这让他算计纪稹的目的全全落空,卫青除了是名义上的军方最高首领外,仍然没有什么实权。

    三年前,皇帝更是借李蔡侵卖园陵道儒地一案,将他从丞相之位上撤下,将他送入军中,以其老资格,与卫青的权威抗衡。可即使如此,卫青的存在对卫家来说,依然是至关重要的,失去了霍去病后,卫家再也不能再失去卫青了。卫青一去,就表示卫家在军方的权势的全面失去。

    卫伉也是黑着一张脸,阴森森地说道:“可如今,难道我们还能求得那广玉公主来救治不成?前番为了太子太傅与李蔡之事,陈家几乎和我们撕破了脸,我可不以为,昭阳殿里的那人会允许自己的女儿来救治爹。”

    “这……”陈掌听到这话,也是叹了一口气。

    日落长安是本书最后一卷,时间段跨越较大,直接跳到了刘葭成年后,基本会以刘葭为第一主角,大概写到卫家覆灭,就可结束了。提前通知下,大家可以对阿娇和野猪的背景化有个心理准备。--

日落长安卷 第八十六章 镂心刻骨年复年(二)

    茂陵邑;霍府

    “吁!”霍光勒住马缰,在家门口停下马。他身后的男子亦跃下马,跟了进来。

    “公子,又有公主的信。”已经有些年纪的霍府管家捧着素白的信封,恭敬地站在大厅门口。

    霍光身子一僵,伸手接过信封,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今晚,李陵大人会在家里用膳,你多准备几道小菜。”

    “是,公子。”

    李陵吹了个口哨,说道:“又是我们小公主寄来的。”

    霍光将信塞进怀中,转过脸,凝视着李陵。李陵忙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不说。知道你不爱听这个。对了,之前你托我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霍光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他追问道:“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一个也没有。”李陵从怀中掏出一份案卷,读道,“许铎,籍楚国,元狩五年因旧伤复发退伍。章剑,籍上谷,元狩六年,因意外死于演武场,陈缪,元狩六年,因械斗斥退……”名单中大约有十数人,所有人的下场不是退伍,就是死亡。

    随着这个名单的朗读,霍光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起来。李陵将案卷合上,看着霍光,问道:“你要我查的,到底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两三年间,都落得如此下场?”

    霍光却转过脸去,说道:“事前我就说过,你帮我做这事,第一条就是不能问原因。”

    “原先我是答应过。”李陵挑了挑眉,说道,“可是,帮你查过这些人后,我忽然有了兴趣,所以还另外查了他们这些人自从军以来的记录。”

    “……”

    “我发现,这些人,无论年纪资历,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曾经参加过元狩四年的漠北之战,都在骠骑将军的麾下。”李陵盯着霍光的脸,说道,“你想通过他们知道什么?他们和骠骑将军的失踪有关吗?”

    霍光转过头,说道:“少卿,此事是我一点私事,你就不要再问了。”

    “可它事关骠骑将军,就不仅仅是普通的私事了。”李陵说道,“你应该知道,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可是无论陛下,还是军中,都希望能将他再找回来。”

    霍光嘲讽地笑了笑,说道:“军中,陛下。少卿,你错了,真心冀望家兄回来的人,或许有我这个弟弟,有你这样真心崇敬他的,但是绝地不会有陛下,不会有军中的那些将领。”

    李陵皱起眉头,说道:“子孟,你……”

    “少卿,我很感谢你替我查这件事。不过,一切就到此为止吧。”霍光正视着李陵说道,“这件事,请你不要参与太多。”

    李陵见好友一脸郑重,不似说笑,便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兄弟一场,你既然开口说了请字,那我就卖你个面子,这件事,我不插手。不过,若有要我帮忙的地方,你说就是了。”

    霍光眸中微微现出暖意,说道:“好。”

    过了一会儿,下人准备好的酒菜也端了上来,两人把酒对饮,畅谈许久,李陵方才醉醺醺地离去。

    “公子,喝点醒酒汤。”麦芽糖领着一个婢女走了进来,对霍光说道。

    霍光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麦芽糖,笑着招呼道:“糖糖。”

    麦芽糖这些年来,一直在霍府待着,内院的许多事情都由她经手,已经俨然一副内管家的姿态。她冲霍光抱怨道:“你也真是的,白日上朝已经够辛苦了。怎么下朝之后,还给自己找不痛快,醉酒太过,对身体可不好。”她一边说,一边绕到霍光身后,为他揉着太阳穴。

    霍光轻吁一口气,说道:“没事。只是有点心烦。”

    麦芽糖叹了口气,说道:“你啊,自从做了光禄大夫之后,怎么就多了这么多心事?弄得茶不思饭不想的,平白瘦了好多,等公主回来看到,怕又要心疼了。”

    霍光笑容微微一滞,淡淡地说道:“你倒老惦记着她。”

    “难道公子不惦记吗?”麦芽糖笑眯眯道,“听老管家说,公主今儿又寄信来了,想是再几日就回来了。到时候,公子就可以又见到了。这一次,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有两年了,也不知道公主现在怎么样了。她都十四岁了呢,算是大姑娘了。”

    霍光一下子没了和麦芽糖调笑的心情,他坐直身子,让自己的头脱离麦芽糖的掌控,开口说道:“也晚了,糖糖,你回去歇着吧。我一会儿就睡了。”

    “啊,好。”麦芽糖虽然愣了一愣,不过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答应道。

    见麦芽糖离开,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霍光终于拿出怀中的信,在烛光下细细读着。

    语调是一如既往的俏皮,霍光完全可以想像得出那位小公主在写这封信时的姿态,必定是香舌半吐,轻咬笔杆,一副俏皮非常的样子。

    还是那样轻松的笔触,说着那些沿途的见闻,她的快乐透过那些挥洒自如的文字清晰地显露出来。

    “公主。”霍光长叹了一口气,靠在墙壁上,望着明灭不定的蜡烛,彻夜不能成眠。

    ……

    “父皇,娘!”刘葭直直地扑进陈娇的怀里,撒娇道。

    陈娇敲了一下女儿的头,说道:“都这么大了,还喜欢撒娇。”

    刘葭不满地摸了摸头,说道:“人家好想你们嘛。”

    “我也很想姐姐。”刘匡跳出来插嘴道。

    “哇,月关,你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刘葭惊呼道,一边说,一边将身高矮自己一个头的弟弟搂在怀里。

    “喂,喂,谁让你抱我了。”刘匡闷声大叫,“我可是燕王,堂堂一国之主耶,你别乱来啊。”

    “让我抱一下啦。又不会少一斤肉。”刘葭欢呼道。

    刘彻看着一双儿女胡闹,笑着揽过陈娇的肩膀,说道:“好了。你们两个,先回宫吧。”

    “是,皇帝陛下。”刘葭抬起头,故作淑女状,行了一礼,说道。

    陈娇推了推刘彻,示意他还有一人没解决。刘彻方才注意到随刘葭一块回来的刘细君,便开口说道:“细君,你随侍卫先去见昭平君吧。”

    “多谢陛下。”刘细君懂事地行礼谢恩。

    离家两年,刘葭如同乳燕归巢一般,唧唧喳喳地向父母述说着,自己两年来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

    刘彻听着,笑着,对这个女儿他总有着不同于别的子女的疼爱,这种感情便是对月关也不曾有过。大概是因为葭儿是他与阿娇的第一个孩子,而月关总归是个男孩,让他总不能全心全意地宠着,因为还是会对身为男孩子的他有着这样那样的要求。

    见女儿如此开怀,刘彻招了招手,轻声对杨得意说道:“今日光禄大夫霍光有值班吧?去请他到昭阳殿来,到殿外等着,一会儿公主出去的时候,引他来见。”

    “是,陛下。”杨得意知趣地退了下去。

    ……

    刘葭出了昭阳殿,猛然看到霍光正在外面等着,脸上一阵惊喜。她一如小时候那般,冲到霍光身前,抓着他的衣袖,说道:“哥哥,你来了。”

    霍光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抽离,躬身行礼道:“臣霍光见过公主殿下。”

    “哥哥不必如此多礼。”刘葭笑着说道。她随即注意到周围林立的侍卫和宫女,便说道:“哥哥,我们去外边走走,不要在这里。”

    霍光看着前方蹦蹦跳跳的身影,心情沉重地跟在她身后走着。

    “哥哥这两年好吗?”刘葭拉着霍光,寻了一棵树下坐下,开口问道,“两年前也是匆匆一别,我都没机会问哥哥这些年好不好。”说罢,她不禁嘟起嘴把,像小时候和他撒娇一般。

    “都挺好的。”

    “糖糖呢?她好不好。”刘葭继续问道。

    “她也很好。”霍光简短地回话道。

    刘葭毕竟是长大了,不可能对霍光如此明显的敷衍态度视若无睹。她犹疑道:“哥哥,你怎么了?”

    霍光看着那水汪汪的大眼,以及其中全心全意的信赖,深吸了一口气。霍光其实不喜欢所有人都把他和广玉公主配成对。虽然,当他们都还小的时候,他并不反感照顾这个身份尊贵的小妹妹,可是随着年纪渐长,无论是他所侍奉的君王,还是身边的同僚,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他这一辈子就是刘葭的人了,就得将刘葭捧在手心上,照顾她一辈子。君王审视的目光,同僚羡慕中带着嫉妒的眼神,甚至连身边贴身伺候的麦芽糖偶尔的谈话,都无不显示着,他身上那明显的刘葭所有的标签。那种感觉,极其令人不快,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公主渐渐变成了一个枷锁的标志,她虽然远在天边,却还牢牢操控着制约他的绳索。

    就像此刻,她一回宫,他就要立刻赶到这里来,陪王伴驾。

    “公主,你还记得当初,在上林苑,我和你说过的话吗?”霍光提醒道。

    “上林苑?”刘葭睁着眼睛,望着他。

    —————-

    今天好烦心,写不顺,000+

日落长安卷 第八十六章 镂心刻骨年复年(三)

    那一年,在上林苑,那时候,他的哥哥刚刚失踪,而她则被勒令回宫照顾母亲,这让他们有了短暂的重逢。

    “啊欠,啊欠。”

    霍光无奈地拿出手帕,给喷嚏连连的小公主擦鼻涕。他一边擦一边问道:“公主,你干嘛半夜不睡觉,去等流星啊?还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刘葭眼睛红红地看着霍光,说道:“因为,娘说,对流星许愿的话,就能够实现。”

    “许愿?”霍光皱起眉头,没想到这个公主年纪小小,居然也信这些。

    刘葭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脸黑黑的霍光,说道:“对啊。流星飞得太快了。我许完第一个愿望后,等了好久,才有机会许第二个。”

    “哦。那你许了什么愿望?”霍光专心为刘葭擦了鼻涕,漫不经心地问道。

    “第一个愿望,是希望去病哥哥早点回来。”刘葭大声说道,“第二个,是长大以后,要嫁给哥哥当新娘子啊。”

    霍光一愣,看着刘葭,说道:“这就是你的愿望?”

    “是啊。”刘葭巴巴地点头,说道,“阿奴姑姑说,去病哥哥走了以后,哥哥就好可怜,一个人照顾自己。葭儿如果成了小光哥哥的新娘子,以后就能一直和小光哥哥在一起,照顾小光哥哥了。”

    霍光抿着唇,看着天真可爱的刘葭,想到近日在郎官公署听到的那些议论,那些关于他靠着兄长的余荫与对小公主的奉承而得宠的流言,胸中不觉一阵气闷。他脱口而出,说道:“可是,我不想要新娘子。”

    “为什么?”刘葭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惊愕。

    霍光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但是想到已经说出来了,也便趁机和刘葭说清楚算了。

    “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有新娘子的。”霍光直视着刘葭,说道,“我不想成亲,不想要新娘子。”

    “可是我长大会变成新娘啊!”

    “你可以当别人的新娘。”

    “我不要!我要当你的新娘。”她很坚持这点。

    “我不喜欢当新郎。”霍光看着执着的刘葭,有些无奈。

    “真的吗?”刘葭不是那种只会吵闹不休的小孩,她虽然年纪小,却很懂事,她见到霍光苦恼的神情,立刻感到自己似乎有些无理取闹,但是却还是怀着最后一丝希冀,巴巴地问了一句。

    “当然是真的。我不喜欢当新郎,以后也不会当新郎。”他想,只要趁公主小的时候,确实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以后她慢慢长大了,自然也就懂了。

    “那我怎么办?”刘葭的表情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她不会强迫别人,加上小光哥哥已经明白地告诉她了,她又怎么能缠着他不放?可是,她长大以后怎么办呢?做谁的新娘子好呢?

    “你长大以后,会发现很多比小光哥哥更好的人,然后你就不会想着要做我的新娘子了。”霍光说道,“哥哥相信葭儿以后一定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

    “长大以后……”在霍光的提醒下,刘葭终于想起了那段谈话。那只是儿时一个很偶然的午后,她去郎官公署找他,他忽然以一种很严肃的姿态说的话,这些年来,她在外面行走,早就将那些事情,给忘光了。

    “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哦。”霍光努力露出笑脸,对刘葭说道。

    刘葭直勾勾地盯着霍光的脸,一言不发。

    平心而论,刘葭长得是极美的,她那集合了父母全部优点的容貌,让她即使少去公主这层尊贵的光环,依然引人注目。而她全身上下,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那对镶嵌着宝石般的眸子的大眼睛。这双水汪汪的眼睛,折射出她所有的美丽,很多时候,霍光一被她那双眼睛凝视,就会感到心虚,那似泣非泣的目光,才是让他从小到大,都不敢违逆她的最重要的原因。

    而这一次,那双眸子中,首次出现了困惑、陌生、惊诧等诸多情绪,而这一次,霍光是终于确定,那双眸中的水雾,不是因为错觉,而是这位小公主真真切切的想哭了。

    “啊。”刘葭察觉到眼泪有点不受控制,忙低下头,说道,“讨厌,小光哥哥怎么忽然提那么丢脸的事情啦。人家已经长大了,知道小光哥哥的意思。”

    刘葭或许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是她的情绪变化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霍光。霍光虽然觉得心疼,却命令自己一定要硬起心肠,否则他将永远走不出“广玉公主专属”的阴影。

    这样就好。葭儿一直都不是个很会缠人的孩子,说清楚了,就不用担心了。而且,她对他好,也许只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一种习惯而已,并不像有些人想得那样。现在说清楚了,以后她遇到更好的人,就不会踟蹰不前了。自己照顾了她这么多年,以后这个重担就可以给别人接手了。

    霍光强按下心中的不忍与不安,不停地说服自己。

    “听说公主这次回来,会留得久一些。那实在很好,以后有空的话,可以到我家去看看麦芽糖,她也一直很惦念着公主呢。”霍光笑着说道。

    “我会的,小光哥哥。”刘葭轻声说道,“我才回宫,有些累呢。小光哥哥今日当值,不好在昭阳殿待太久吧。你先回去吧。”

    “好。”霍光低声应道。

    ***

    霍光从昭阳殿出来,神思有些恍惚,心中还一直惦念着,刘葭是否会很伤心的事情。不知不觉间,竟然冲撞了一人。

    “子孟,你这是哪里过来?竟然失了魂?”熟悉的声音点醒了霍光。

    霍光忙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身着素色华服的少年男子,含笑望着他。

    “光见过太子殿下。”霍光忙行礼道。

    “不必多礼。”刘据一抬手,说道,“你与我,若放在民间来说,分数同窗,我早说过,你见我不必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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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不好意思,今天只有k

    顺便,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有一位很有才很有才的美女,给本书的双壁写了一首歌。因为她是小纪和小霍的超级fans,而且已经录制完毕。其实很久以前就录制好了一般,我已经听了半年了。可是美女不满意,说要再录一版,然后让我再告诉大家。可是。>_<由于停更太久,网络失踪太久,我居然忘记了把美女放在了好友的哪个分类里,后来找不到了。最近终于老天爷可怜,终于终于,很偶然的联系上了。所以可以发给大家听了。

    歌名叫做《葬魂横戈百战》,大家可以百度下。公众版有歌词及听歌链接

日落长安卷 第八十七章 女儿柔肠男儿胆(一)

    霍光笑了笑,对于刘据说的话不置可否。

    刘据笑着说道:“过几日就是大将军的寿辰,子孟到时同本太子一起去吧。”

    “光去,怕是不合适吧。”霍光开口说道。

    “子孟是担心陈詹事吗?”刘据说道,“不必如此。好歹,去病表哥是舅舅当年最喜爱的子侄辈,你又如此优秀,相信他对的疼爱定然不下于去病表哥。这些年,没了去病表哥,你和他们也走动少了。今次就由我做个中人,让你们两边重归于好。”

    霍光抿唇看着刘据的笑脸,终于退开半步,说道:“有劳太子了。”

    刘据见霍光同意,眸中闪过一丝惊喜,说道:“哪里,都是自家人,一切好说。”

    “太子这是要去哪里呢?”霍光开口问道。

    “正要去乐府呢。”刘据说道,他抬了抬手中的书卷,示意道,“这是新收集的乐府,正要送去给乐府令及李妍姑娘。”

    霍光眸中闪过一道精光,说道:“这等小事,也得太子你亲自做,东宫的那些小子们,也太懒惰了。”

    “哪里。”刘据回道,“只是顺路而已。”

    “反正光闲来也无事,倒可以陪殿下去一趟。”霍光露齿一笑,说道,“自元鼎二年,搬离博望苑以来,光和殿下是好久不曾亲近了。”

    刘据一愣,随即点头应道:“也好。”

    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往乐府行去。

    李延年将琴置于双膝之上,整洁白净的手在琴弦上拨弄着,走出悠长的乐声。他的前方不远处,是翩翩起舞的李妍。六年的时光,并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太多,除了更添成熟的韵味外,那完美无瑕的五官上,没有留下一丝岁月的痕迹。只见她的眼波轻抚,水袖轻甩,回眸顾盼间,尽是勾人的魅力,当众人为那笑容闪神的时候,她一个漂亮的转身,只给你留下一个长发披肩的背影。当刘据和霍光踏进乐府,看到的正是这样的一幕。

    刘据几乎在一瞬间就被夺取了心神,他痴迷地看着飘逸若仙的李妍,说不出话来。

    霍光看向刘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不悦。他轻咳了一声,提醒弹琴的李延年与起舞的李妍。李妍一惊,停下动作,看着不远处花丛中的霍光与刘据,匆匆蒙上了面纱。李妍亦收起了琴,出迎道:“小臣见过太子殿下,霍光大人。”

    “免礼,免礼。”刘据忙说道。

    “李大人不必多礼。”霍光拱手行礼道,“光还没来得及恭喜大人荣任乐府令呢。”

    “哪里。”李延年微微一笑,说道,“那是陛下的赏识。”

    “妍姑娘刚才是在排演新的舞蹈吗?”刘据开口问道,目光还有点恋恋不舍地望着李妍离去的方向。

    “是啊。”李延年谨慎地回答道,“舍妹觉得如今宫中的歌舞多无新意,因此想再多排演几出舞蹈。”

    “妍姑娘资质过人,定然能排出令人满意的舞蹈。”刘据说道。

    李延年淡然一笑,提醒说道:“却不知殿下此来是?”

    “是一些民间收集来的民谣。我想着顺路,便给李大人带来了。”刘据歉然一笑,说道。

    “怎好有劳太子殿下呢。下次,殿下随便差个人送来就是了。”李延年说道。

    刘据忙摆手,说道:“不妨事。不妨事。”

    之后,刘据又诸多借口想在乐府之中多停留一会儿,但李妍却始终隐去不见,他终于闷闷不乐地离了开去。霍光先是随他离开,稍后却又寻了一个借口重新回了来。

    “李大人。”霍光对李大人拱手行了一礼,说道。

    “子孟啊,你进来吧。妍儿在里面呢。”李延年看着霍光笑了笑,说道。

    “妍姐。”霍光进入房内,看到李妍正静静地靠在窗边,看着外间的风景。她感觉到霍光的来临,转过头来,柔声说道:“小光来了啊。”

    “妍姐,太子他,常来吗?这样的事,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呢。”霍光说道。

    李妍微微一笑,说道:“也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而已。再说,我好歹有大长公主义女这个身份在,他也不敢乱来。”

    “可是……”

    “好了。小光,你就别絮絮叨叨了,像个老婆子。”李妍说道,“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不是说,小公主今日才回宫吗?你没去陪着她?”

    霍光眉头微皱,说道:“妍姐,你不要转移话题。太子常来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李妍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年前的事情。他偶然路过宜春宫,见到我在里面独舞,后来就追过来了。”

    “那也有好几个月了。妍姐,你竟然都瞒着我们。陈娘娘知道吗?他这样缠着你。”霍光不禁有些急了。对于李妍,他素来十分敬重,因为在纪稹生前,她几乎就是纪稹定下来的未婚妻了,虽然之后世事不如人意,但是这些年来,他也一直把李妍当成嫂子一般对待。

    李妍反手拍了拍霍光的手,说道:“小光,别担心了。太子还要顾忌着别人怎么看他呢,也不是常来,来了我就躲着,他也不敢说什么。陈娘娘她烦心的事情多,这种小事,就不必劳烦她了。”

    “这怎么是小事呢。万一……”霍光差点大喊起来,但是看李妍云淡风轻的样子,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妍姐,我早说,你还是找个人嫁了吧。你这样,纪大哥也未必会高兴的。你还那么年轻。其实朝中也不乏才俊之士,你若同意,我来……”

    “小光。”李妍截断了他的话,将面纱取下,问道,“你觉得我长得如何?”

    霍光被她忽然这么一问,不禁有些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妍姐你自然是长得极美的。”

    “那和广玉公主殿下比,如何?”李妍笑吟吟地看着霍光,说话间,还刻意靠近霍光的脸,半明半暗的光影映衬下,显得别有一般风情。

    “妍姐……”霍光被李妍弄得有些手忙脚乱,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说道,“这怎么好比呢。妍姐你自然是很美的。可是,公主她……”

    李妍笑着退回了原处,看着霍光,脸上的笑容有些欣慰,说道:“可是公主对你来说,却是不一样的是吗?即使我比她美上百倍千倍,对你来说,也没有意义,对吗?”

    霍光一时语塞,许久才终于叹了一口气,答道:“……是。”

    “有时候,我倒真羡慕广玉公主。”李妍看着窗外,说道,“她虽然是公主之尊,可至少有你真心待她,真心疼她。我虽然只是个平民女子,可……”她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接着说道,“可因为这张脸,我又能找到几个真心相待的人呢?”

    “妍姐。”

    “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李妍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你也知道,我姐姐和中山王的事情,当初,中山王对她何尝不是千宠万宠的,可一旦色衰则立刻爱驰。这样的事情,我并不想遭遇。”

    霍光与李妍相处也有经年,一直以来,都以为李妍的不议婚嫁,是因为对纪稹念念不忘,却不想,她心中还有这样一个心结,一时倒说不出话来。

    “当初,遇见上将军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这一生,或许找不到一个能够真心爱我的人,可至少,能找到一个,能够让我倾心以待之人。”李妍撩了撩额边的发,说道,“侯爷他,是个气度不凡的男子,而且,待我极好。虽然那不一定是因为爱,可至少我能确定他是真心疼惜我这个人,而不是因为我这张脸。我原本以为,我会有足够的时间,让他改变注意,认真注意我。可惜,天不从人愿。之后,我也便死心了。所以,小光,你也不必再劝我说,去找一个人了。这一生,就让我这么过吧。”

    “妍姐……”霍光见她如此坚持,也知道再劝无益,便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你自己千万小心些。太子虽然有诸多顾忌,可毕竟身份尊贵,你……”

    “我知道的。”李妍嫣然一笑,说道,“你就别太担心了。这段日子,公主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多花点心思在她身上吧。”

    霍光看着她的笑容,知道这又是一个期待自己和刘葭能够终成正果的人,顿时心里又沉了一点。想到自己刚才在昭阳殿和刘葭说的那些话,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是不是说得太急太早了一些,是不是真的让公主她伤心了呢?霍光不能自己地自问道。

    ……

    “呜呜呜。”刘葭将头埋在膝盖间,小声地哭着。

    刘细君无奈地看着,在自己面前水漫昭阳偏殿的小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公主,你要是舍不得,就去霍大人面前说清楚吧。你们那么好,他不会不理你的。你是公主,你是君,他是臣。到时候,让陛下一道圣旨,他的不想、不愿意,还不灰飞烟灭了。”

    ps:第一,昨天忘记说的,昨天的桥段接见了某台湾经典言情。在此提醒下。

    第二,葭儿和小小霍的前途是光明,那那不是后妈。

    第三,最近很长时间,都只能一日k了。

日落长安卷 第八十七章 女儿柔肠男儿胆(二)

    刘葭红着眼睛,看向刘细君,说道:“不行。不能那样。”

    刘细君也知道刘葭根本不可能去勉强霍光做什么,只是看她这样哭泣,才出了这个不可能的主意。

    那一厢,刘葭还继续抽泣着,却已站起了身子,向外走去。

    刘细君也跟上去,问道:“公主,你去哪?”

    “去骑马。”刘葭红着眼眶说道,“留在殿内,一会儿让娘看到,就不好了。”她指了指自己红红的眼睛,提示刘细君。

    “我陪你一起去吧。”刘细君说道。

    两人携手往未央厩走去。她们二人虽然名义上差了一辈,不过由于年龄相仿,这些年来又朝夕相处,感情早就比亲姐妹更好了。因此刘葭有了心事也多找刘细君倾诉。两人才到未央厩,未央厩令就领了一班人在门口候着了。

    “公主殿下。”未央厩令早早得了昭阳殿送来的吩咐,早做好了准备。

    “杜大人,我要的马儿准备好了吗?”刘葭问道。

    “备好了。公主。”杜审笑呵呵地应道,着人牵了两匹非常温顺的马儿来。

    刘葭和刘细君随着缇萦在外行走多年,其实骑术不凡,对于这种专门为宫廷贵妇准备的马儿,却是不习惯得很。

    刘细君便开口说道:“杜大人,马儿还是我们自己挑吧。你带我们到里面去。”

    杜审一听,却是踟蹰了,但是终究不敢违逆。刘葭和刘细君一面行着,一面私语着商量挑选哪匹为好。其实这未央厩中的马儿,就外貌来说都是一等一的,可正因为选马是过于注重外貌的威武不凡,倒显得有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对于刘葭和刘细君这样常年行于外的人来说,反倒感觉不好。过了好一会儿,两人行至了马厩最内部,看见一少年打扮之人,在为一匹马儿梳洗,纷纷眼前一亮。

    “杜大人,我要那匹马。”刘葭斩钉截铁地说道。

    杜审一眼望去,看见是匈奴降俘日磾在为一匹棕色骏马梳洗,却是心中一紧。他勉强笑道:“公主,那匹还是算了吧。交到日磾手中的马儿,都是些野性难驯的,还是过阵子,等他调教好了,再……”

    “不用啦。那匹马儿,我现在已经可以驾驭了。”刘葭说道,“我在外面这么多年,自己心里有数的。放心吧。”她也多少猜得到杜审的心思,便开口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杜审见刘葭心意已决,只好着人上前去和日磾说,叫他牵两匹马儿来。日磾听完来说的意思,再转头看了看那两个衣着华丽的少女,却是摇了摇头,回绝了杜审的要求。

    刘葭见那人竟然拒不尊令,不由得哑然,才终于看了那日磾一眼,发现此人形貌伟丽,面如冠玉,虽然穿着下仆的衣服,却给人一种不凡之感。她转过头,和刘细君对视了一眼,说道:“看来,我们得亲自去说服他了。”

    “我来吧。”刘细君笑了笑,说道。她们两人其实骑术不错,可是外人总是一看她们娇滴滴的模样,就拒绝将马儿交出,这种说服工作,也不知道进行了多少回了。

    “这位小哥,将马儿给我们吧。”刘细君上前盈盈一笑,说道,“我们会骑马。”

    日磾却是摇头,他入汉以来,可是知道汉人的女子是怎么骑马的。以他所见,可不觉得这两个女孩子能驾驭得了这匹马儿。刘细君又好说歹说了好一会儿,日磾却就是不放行。最终刘细君无奈地看向了刘葭。其实以她们二人的身份,倒是完全不必在意日磾这样一个下仆的想法,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勉强人的习惯,也便只能劝着了。

    “或者你需要我们现场演示?”刘葭问道。她让杜审牵来一匹马儿,在日磾前面示范了一下,问道:“如此,小哥可是信我们了?可以将马儿交给我们了吗?”

    日磾却是固执得很,仍旧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是怕我们出事,到头来还是怪罪到你头上。”刘细君说道,“这样吧。你可以牵一匹马儿,跟在我们后面,这样随时都有机会补救了。”

    日磾见两人如此坚持,也是无法,再看一边的杜审的脸色已是不好看,便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于是三人骑着马儿,出了未央宫,一路向长安城外行去。

    ……

    正是春夏时节,上林苑中的花木繁盛。刘葭骑着马儿一路到了平日刘彻狩猎之处,对着茂密的丛林,她终于停下了马儿。看着头上湛蓝的天与脚下碧绿的草地,刘葭有了一种高声呼喊的冲动。

    “小光哥哥~~~~”刘葭忽然对着远方无人的树林高声呼喊,“我已经长大了。我没有找到那个你说的,更好更好的人。我没有找到~~~~”

    末尾那句没有找到,被丛林以回音的形式折射回来,一声一声地响着。听着风儿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刘葭感觉到心中再度有了想哭的冲动。她咬了咬牙,又再度对着丛林喊道:“霍光,你这个混蛋!你以为你是什么!没有了你,我一样能活得很好。混蛋!”

    日磾远远地缀在两女身后,看着刘葭的发泄,听着混蛋的回声不断响起,而刘葭又策马狂奔,马儿似乎有了骚动不安的迹象。他皱了皱眉头,从怀中掏出一个胡笳,悠远的曲调传出,融合在回声之中,随着风声散播到四处,而马儿们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刘葭听着乐曲,止下脚步,让马儿缓缓行着,最终她从马上下了来,让马儿自由地奔走着。

    刘葭不计形象地以大字形倒在草地上,眼中看着头上茂密的树叶筛落的点点阳光,耳畔听着勾人心伤的乐曲,回想起这些年对霍光的心思,回想起那人坚定的拒绝,眼角不觉再度流下泪来。日磾并没有靠近,仍旧只是远远地缀着,他见马儿们都已安静了下来,正想收起胡笳,却见刘细君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

    刘葭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遮去外间的一切光线,陷入了属于自己的黑暗,许久许久,她不发一言。刘细君在她身侧,蹲下身子,看着她眼角不断冒出的眼泪,知道这位公主是真的伤心了。

    “细君。”刘葭哽咽着问道。

    “嗯。”刘细君应道。

    “都会过去的吧?你说过,再多的伤心,也会随着时间过去的。”

    “会过去的,公主。”刘细君轻声说道。

    日头渐渐偏西,自由奔去吃草的马儿都一一回到了原位。刘葭原本的坐骑低下头拱了拱刘葭,将她的手儿拨开。

    刘葭看着近在咫尺的马脸,笑了,说道:“你来催我回家吗?”马当然是不会回答,她自语道:“也该回去了。”

    这一次,她没有骑马,她拍去身上的杂草细屑,牵着马儿向来时的方向行去。刘葭看到在不远处等待着她们的日磾,开口问道:“你手上的,是胡笳吧?”

    日磾无言地点了点头。

    “很悲的乐曲。以前,我曾经在边关听匈奴人吹过。你吹得这么好,是匈奴人吗?”

    “我是休屠部的人。”日磾开口说道。

    “……谢谢你今日的陪伴。”刘葭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日磾。”

    ……

    虽然卫青仍然病重,虽然卫家这些年来连遭重创,但是当朝大将军的生辰庆祝,仍然引来了无数朝中大臣的庆贺。已病得严重的卫青,只是出来露了一面,主要事宜其实都是由卫伉来负责的。向众人敬了一轮酒后,卫伉便拱手请罪道:“本侯不胜酒力,诸位尽兴即可。”

    底下众人自然是一片喝彩声。卫伉见场面话已经说过,便转身退回了后院。这时,一个家人上前说道:“小侯爷,太子带了人来了。”

    卫伉精神一振,说道:“现在何处?”

    “已领去了大将军房中。不过随太子同来的,还有一人。”

    “谁?”

    “霍光大人。”

    卫伉听到这个名字,便立刻皱起了眉头。自打霍去病一去无影踪,霍光这个人总算是彻底和卫家人没了瓜葛。原本卫伉以为这个没有了靠山的少年,将从此沉沦,谁知道他竟然一步一步得到了刘彻的信任,成了朝中有数的后起之秀。而今他又随着太子同来,他如今对卫家到底是好意,还是……

    怀着重重心事,卫伉到了卫青房内,看到霍光静静地站在卫青床边,被卫青紧紧握着手。

    “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卫青看着霍光,叹息着说道。

    “这几年,光忙于杂事,甚少来大将军处走动,还请大将军见谅。”霍光微笑着说道。

    卫青苍老了许多,从如今的他身上已很难想像出他当年领军出塞的风姿了。经过长年的忧虑重重与重病缠身,他已是形销骨立。他费力地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见谅不见谅。去病去后,我也很是伤心,没有及时照拂你,才是真的不对。唉。还有那件事也没能为你主持公道。”

    霍光笑容微微有些凝滞。他知道卫青所说的那件事,是指霍去病离去后,陈掌与卫少儿上门抢夺霍嬗之事。身为祖父母的陈掌夫妇在争夺孩子的抚养权方面,自然比身为小叔却未成年的霍去病更占理。于是,霍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嬗被带走,而卫少儿又不承认霍嬗之母是自己的媳妇,竟导致了他们母子生离。

    想到嫂子如今的长吁短叹,霍光便借着这个机会,开口说道:“那件事,光倒是无所谓。相信陈詹事也是会尽力照顾嬗儿的。只是嫂子她从此不得见自己的亲生骨肉,却是人伦惨剧。还望大将军能劝陈大人一二,至少,让嫂子闲暇时,可以去探望嬗儿,便是一月一次,也是好的。”

    “好。好。”卫青点头应允。

    “舅父,你病得厉害,还是少说话的好。”刘据见卫伉已来了,便开口说道,“你想和子孟长叙,以后有的是时间。子孟以后,会常来的。是吧,子孟?”

    “是啊。大将军,以后光会常来的。”霍光亦接着刘据的话说道。

    卫青虽然想多和霍光聊几句,却终究精神不济,只能昏昏睡去。刘据则趁机将霍光带离了房间,介绍给卫伉,说道:“伉表哥,这是子孟,你想是见过的。”

    “确是见过。”卫伉目光深沉地看着霍光。霍光是那种极俊秀的长相,与他的哥哥相比,显得阳刚不足,阴柔过甚。虽然从这两兄弟身上,是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相似,可是想到霍去病,卫伉就对霍光莫名的没有任何好感。

    “说起来,也都是亲戚。”刘据说道,“往后,子孟是常来走动的。”

    “哦?”卫伉扬了扬眉。其实他对于霍光会来参加卫青的生辰已是很惊讶了。毕竟霍光是所有人眼中,实打实的广玉公主驸马,以后必将成为陈家半子的人。所以,虽然他与卫家也是瓜葛不浅,可卫伉却从来没想过能够将他拉到自己这一边。这些年来的不闻不问,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卫少儿陈掌不喜之人。

    霍光恭敬地卫伉行了一礼,说道:“宜春侯,往后还请多多关照。”此言已有投效之意。

    “不必多礼。”卫伉阴沉地抬手说道。

    刘据见此情形,呵呵一笑,转过头,对卫伉说道:“对了,伉表哥,我看舅父病得厉害。大夫怎么说?”

    卫伉抿了抿唇,他深深看了霍光一眼,最终低声说道:“已请过医术最好的祝羸大人了。祝大人说是无法,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请广玉公主出手。”

    霍光听到这话,眼皮一跳,面上却尽量保持表情不变。

    “广玉?”刘据也是一惊,说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想是没有了。”卫伉说道。

    刘据双手负背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最终转身对霍光说道:“子孟,我看你与我那妹子素来交好,不知……”

    霍光严肃地向刘据行了一礼,说道:“殿下,光怕是不好开口。”

    “哦?”刘据意味深长地看了霍光一眼。

    “不怕殿下笑话。”霍光说道,“前番殿下遇见光时,光便是从昭阳殿归来的。当时堪堪和广玉公主说清楚了一些事情。如今,她怕是恼我恼得厉害。光去同她说,怕是适得其反。而且……”

    “而且如何?”

    “而且光与广玉公主算是熟识,她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大将军这病,若是全赖她之手。她便是允诺来了,又有谁能保证,她来定是妙手回春,而不是……”霍光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但是卫伉和刘据的脸色却已经全变了。

    “大将军这病,已是不轻。虽然祝大人说广玉公主定可治愈。可若有不妥,对陛下来说,这是天不假年,却绝对不会有他的爱女什么事的。”霍光完全无视那二人的脸色,继续说道。

    刘据叹息一声,说道:“还是子孟说的在理。伉表哥,我看,还是想法子,另寻他人吧。”

    卫伉亦点头,说道:“臣之前迟迟不提,也正是担心这一点。”

    霍光见二人的思维已被他引入了误区,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

    “子孟今日随太子去庆贺卫青的生辰?”李希听着这个消息,皱起了眉头。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张萃已是不解,“怎么会去和卫家人扯上关系呢?”

    李希捋了捋胡子,说道:“子孟,这孩子连我也觉得有些看不透了。”

    “哦?”张萃惊讶地转头看向李希,说道,“你竟然会觉得看不透?那孩子,可也算是你一手调教的呢。若没有你在霍去病去后,奉阿娇妹妹之命,日日上门教授,他怕也不能有如今的成绩。”

    “我说看不透,是因为,我总觉得这孩子另有心思。”李希说道,“而且,以他的出身,应该不可能对卫家有什么亲近感的。这番反其道而行,我总觉得他应是另有所图,只是,图的是什么呢?”

    “好了。你就是神仙,也不可能将每个人的心思筹算到了。”张萃叹了口气,说道,“莫说他了。猜子孟的心事,倒不如来猜猜我们这位陛下的心思吧。”

    李希呵呵一笑,说道:“猜陛下的心思做什么?”

    “他到底打算如何处置卫家?”张萃说道,“经过这许多年,我是越发看不懂了。我观他一步一步的动向,是处处对着卫家的。那卫皇后虽然担着皇后之名,如今的遭际却是连普通宫人也有不如,至少普通宫人尚可四处行走,散心。可虽然如此,他却始终没有动了废太子的意向,这些年看,观风向而上书请求另立燕王的人,不是没有。可那些奏折却都被他搁置了。”

    李希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在猜这个。”

    “你难道不担心吗?”张萃横了他一眼,说道,“太子已经长大成人了。这一二年到处走动,一派礼贤下士的作风,如此下去怕是会有不少人投入其麾下。而我们的燕王还是个孩子呢。”

    “萃萃,你觉得如今之世,如何?”李希问道。

    “如今之世?”张萃转了转眼珠子,说道,“如今,可算是我大汉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盛世。外无匈奴之扰,内则国泰民安。”

    “我说,却不止是我大汉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盛世。我觉得我们这位陛下,如今的所作所为,却是有可能开启以后很长时间也很少有人企及的盛世。这一二年,渐渐太平后。我却越发觉觉得他如今的每一步都隐有深意。”李希说道,“你这些年,与阿娇接触得少,想是不知道。其实这几年,阿娇为陛下提供了许多的治国治世之道。陛下他,一直谨慎地在挑选着,布置着。我看他的野心,怕是想立下一个万世不易之制,以保大汉的千秋万世。”

    “那又如何?”

    “可万世不易之制,仅仅在他手中确立是不够的。”李希说道,“更多的,需要继任者的坚持与改良。也就是,要完成他所想,一个优秀的继任者是必须的。所以这些年来,陛下虽然下狠手整治卫家,却没有动过太子。因为他子息稀少,所以,任何一位皇子对他来说,都很宝贵。”

    “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位陛下,很可能是想等诸位皇子都长成后,再观后效?”

    “对。所以,在燕王长大之前,在真正分辨出贤愚不肖之前,陛下都是不会动太子的。”李希说道,“如今,我甚至觉得,当年陛下同意让胶西王带走齐王,怕也是出于同样历练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因为阿娇的请求。”

    “那,假如最后,陛下觉得太子是最优秀的那一个,我们怎么办?”张萃问道,“以他如今对阿娇和燕王广玉公主的好,他真的能狠得下心?”

    李希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说道:“萃萃,你或者不理解,身为男人,总是会有某种坚持的,那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改变的。如果最后,陛下判定那个人是太子,他或许会为阿娇和燕王做好完全的安排,但是却不会为了私情而舍弃那个最优秀的继承人。”

    听到这话,张萃不觉想起了,当初李希坚持出仕的事情。她幽幽一叹,说道:“你们男人有些奇怪的坚持,我们不懂。”

    李希笑着揽过妻子,说道:“不过,你放心。我观刘据所为,绝非人主。陛下留下的盛世,他担不起。”

    “何以见得?”

    “他和卫家走得太近了。”李希说道,“他还不懂得,身为一个太子应有的礼义和身为君王应有的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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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长安卷 第八十七章 女儿柔肠男儿胆(三)

    “听说了吗?”

    “什么?”

    “广玉公主殿下,最近似乎改了主意呢。回来这么久,都没有找那霍光,反倒是对未央厩里的一个匈奴降俘亲昵有加的样子。”

    “不会吧。”听话者大吃一惊,说道,“再怎么,广玉公主应该也不至于,去和一个匈奴人……”

    霍光平静地从外边走了进来,叫里面两人俱是一惊。霍光平静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狼毫笔,继续着今日的工作。那二人顿时闭了嘴,心虚地看了看霍光,却见他毫无反应,也便蹑手蹑脚地离了开去。见同僚都离开了,霍光平静的面具终于有些熬不住了,他握笔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当墨渍在宣纸上渲染开来,他终于将笔搁下,站起身向外走去。

    不必去看她。无论如何,还有陛下,是不会让她乱来的。而且,如果她真的能找到那个陪伴她终身相守的人,他更应该感到高兴,因为这表示他就解脱了。他现在心烦意乱,只不过是因为,是因为他一直将她看做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怕她看走眼,被人骗了罢了。

    霍光思想混乱地在廊道间行走着,自我安慰着。

    “小霍大人。”一个声音将他叫住,霍光抬头一看,却是那位南宫公主身边的阿犁姑娘。

    “小霍大人,我家公主有请。”阿犁笑眯眯地望着他,说道。虽然归汉已有六载,不过她的汉语仍然让人有些别扭。

    “是。”霍光点了点头,应道。

    ……

    刘姗看着眼前的少年,嘉许地点了点头,说道:“听说,子孟近来与太子及宜春侯走得颇近?”

    “是。”霍光点头应道。

    “我知你是因为想查探出当年之事,才会如此。”刘姗缓缓起身,走到霍光身边,说道,“可是,你不觉得,你做的太急了一点吗?”

    “……卫青已病得很重了。”霍光沉吟了一下,坦白道,“若他逝去,卫家必定人心动荡,若能在那时发难,将是最好的时机。所以我想在那之前,找出证据。”

    刘姗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得意弟子,心中略略有些感叹。最初,她之所以会接触到这个孩子,只是因为陈娇请她教授刘葭琴艺的同时,也顺便教这个少年吹箫。然而,刘葭长年在外,因为担着师长之名,素来礼数周到的霍光与她的接触反倒多些。经年接触后,她开始渐渐觉得,这个霍姓少年或许是可堪大用之材。

    “子孟,你和葭儿现在处得如何?”刘姗直言道。

    霍光身子一僵,答道:“尚可。”

    “尚可?”刘姗呵呵笑道,“那为何,这几日她都不和你联系了?这种事以前可从来没有过。”

    霍光敛眉低眼,却是不说话。

    刘姗踱到霍光身边,说道:“你应该明白,你我今日的所作所为,在将来,很有可能造成燕王得位的后果。既然如此,未来太子的姐夫,这个位置,还不足以吸引你吗?而且葭儿,的确是个惹人怜爱的孩子。子孟,我看着你长大,可不觉得你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霍光听完刘姗说的这些话后,只是低着头,淡淡地说道:“公主殿下,此事我自有主意。而今你我合作去查探那件事,是互为盟友。我虽尊公主为师,不过这等私事,殿下您还是莫过问得好。”

    刘姗嫣然一笑,转过身去,说道:“罢了。看来你心里还是有了疙瘩。是怪我这些年不该如此沉默吗?还是怪我当年不该透露消息给你兄长,累得他出走他乡?”说罢,见霍光沉默不语。刘姗又咯咯笑了起来,说道:“子孟啊,为师就再教你一件事。那就是,这种事关性命的赌博,在你有全胜把握,将对方斩草除根之前,还是别乱动的好。”

    霍光抬起头,看着刘姗。这个从匈奴归来的公主,这些年来,已经取代了馆陶大长公主、平阳长公主成为了对内宫和朝廷最有影响的公主。皇帝与昭阳殿的宠信与舒心顺畅的生活,令她保持了与年龄不符的年轻容貌。

    “公主殿下,当年你将那消息告诉家兄,其实存的是与卫家交好的意图吧。”霍光开口问道。

    刘姗坦然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只是我没聊到,他与纪稹情深若此,竟然一走了之。”刘姗转身走了几步,说道,“你该知道,当时的卫家有骠骑将军,有大司马大将军,宫中是太子已立。虽然陛下偏宠阿娇,可无论如何,还是卫家看起来比较有前途。只是……”

    “只是,家兄一去不回,陛下又对卫家多方打压,你便改了主意。”霍光嘲讽地笑了笑。

    “是这个理。”刘姗扬了扬眉,说道,“顺附强者而生,这是常理。”

    霍光见刘姗坦然承认自己心中的谋划,反而沉默了。

    “过去二十多年,我在匈奴就是这么过来的。”刘姗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值得用自己的生命去维护和换取的。所以,什么对我有利,我自然会去维护什么。子孟,其实你和我,本是一种人。只是你从小受着你兄长的保护,后来又有昭阳殿那边对你多方提点,你心中存了一丝恩义,才和我有了些许差别。”

    霍光撇过头,已不想再和刘姗谈论这个,淡淡说道:“臣另外还有事,先告退了。”

    阿犁见霍光离去,有些忧心地走到刘姗身边,说道:“公主,你何必与他将话说得那么清楚呢?万一……”

    “没有万一。”刘姗狡诘一笑,说道,“和聪明人交易,有时候坦白反而会更好些。我出不得宫,自然要找个可靠的人,帮我寻些证据来,才好在阿娇面前说话。而且,卫青未死,如今还远未到一击而定的时候。”

    ……

    “日磾,这曲子叫什么?”刘葭懒懒地将头埋在膝盖间,侧过脸问道。

    日磾看着刘葭娇美的容颜,心中一跳,随即平静下来,说道:“叫思乡。”

    “思乡……”刘葭默默地回味着这个名字,叹息道,“你是想念河西走廊吗?”

    日磾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迷茫,说道:“我也不知道。其实,如今的河西,已成了汉武威五镇所在之地,与我昔日的记忆相比,应已面目全非了吧。”

    “日磾,你想离开未央厩吗?”刘葭柔声问道。

    日磾神情一滞,他从刘葭的说话中,嗅出了某种深意。

    “这些日子,多亏你和细君一直陪着我。”刘葭说道,“你吹胡笳的声音,让我可以不去胡思乱想。谢谢你。作为报答,我给你一个离开未央厩的机会。”

    日磾精神一振,看着刘葭,知道自己一家人摆脱奴隶身份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我知你虽然是降俘之身,但是这些年来,一直在精研汉学。”刘葭说道,“我会推荐你去见我父皇一次。而能否让他满意,取你之才,就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多谢公主。”日磾立马说道,“日磾绝不会让公主失望的。”

    “说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我也不过是给你个机会罢了。”刘葭仰起头,望着天际说道,“我父皇,是个很苛刻的人。能否被他看中,终究是要看你自己。”

    ……

    上林苑;御宿苑

    “你叫日磾?”刘彻看着自己下手外族少年,问道。

    “是,陛下。”日磾略微有些忐忑不安,但是眼角的余光瞄到刘葭鼓励的笑容,顿时又定了很多。而另一侧的霍光在注意到这个小细节时,猛地皱了下眉头。

    “刚才的对答,可以看出你确是用了心思。”刘彻夸赞道,“你是休屠部的太子?”

    “是的,陛下。”

    “公主说你养马养得很好。”刘彻沉吟道,“这样吧,你既然有此长才,那么,就调到上林苑里,专门帮卜式大人的忙吧。”

    在这个时代,善养马确是一项大才。有汉一代对于马政极为重视,而汉武帝素来尤重战功,朝中对于战马的繁殖配种抓得很紧,虽然这六年偃旗息鼓了,可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放松。刘彻调日磾为卜式副手,其实已是一种跨级提拔了。

    刘葭听到这个安排,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催促着发愣的日磾道:“还不快过来谢谢陛下。”

    刘彻微笑着接受了日磾的谢恩,便挥手叫他退下了。刘葭努了努嘴巴,原想将日磾留下,但是发觉陈娇一直用一种很温和的小容看着自己,话也便说不出口了。待日磾走出去后,陈娇微笑着提议道:“葭儿,听你南宫姑姑说,你的琴艺大有进步,反正今日有闲暇,你奏一曲来与父皇和娘听,可好?”

    刘葭刻意避开霍光的视线,答道:“好啊。娘想听什么曲子呢?”

    “随你自己挑吧。”陈娇说道。

    刘葭的琴艺的确不凡,一曲走出,只引得清风拂动,一种舒心之感沁人心脾。陈娇扶着刘彻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女儿抚琴而歌的风姿,再看身侧霍光略微失神的表情,微笑着点了点头。

    “葭儿。”陈娇打断了刘葭的弹奏,说道,“只你一人弹奏,看来是太寂寞了。这样吧,就让子孟吹箫,你弹琴,合奏一曲如何?”

    “不……”刘葭直觉地开口要拒绝,但是看着母亲疑惑的表情,以及她身侧的霍光瞪视自己的眼神,那反对的话语就不觉咽了回去。

    霍光侧身退了半步,说道:“谨遵娘娘之命。”

    随行的一个宫女,立刻递上一萧,说道:“大人请。”

    刘葭努了努嘴巴,略微有些气恼地坐下抚琴。霍光取过萧,放于唇边,乐曲悠扬地传了开去。其实两人从小到大,这般的合奏也不知道配合过多少次了,有些默契,是自然而然就萦绕于心底的。听着熟悉的曲调在耳畔配合着自己,刘葭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而霍光也发现方才心中那股无名之火也渐渐消失了。

    陈娇与刘彻对视一眼,含笑看着眼前这两个孩子的表演。她俯身在刘彻耳边说道:“这样,就没事了。我们先走吧,让他们两人说说话。”

    一曲罢了,四下已是无人。刘葭看了看四周,起身捧起琴,就要回去寝殿。霍光上前一步,将她揽下,叹了口气,说道:“你生气了?”

    刘葭低眉,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没有,霍大人。”

    “你还说自己长大了,这分明就是在和我闹脾气,不是吗?你看你,正眼都不看我了。”霍光见她赌气,心中反倒安了一些。

    “……不是。”刘葭低低地说道,“不是赌气。我也真的长大了。你说要我去寻更好的人,如果眼睛里只看得到你,我哪里去找更好的人。”

    霍光听她说话条理清晰,不禁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伸手去抚摸刘葭的头发,说道:“傻葭儿,无论如何,我还是你的小光哥哥啊。”

    刘葭听到他忽然改口称呼自己为葭儿,不由得鼻子一酸。她恍惚地计算着,却原来,在那好多年前,从他改口唤她公主开始,就已打定了划清界限的主意,可自己懵懵懂懂,竟然到了今日才知道。她悄悄将眼中泪逼回去,只淡淡地说道:“霍大人还是唤我公主吧。刘葭自然是视大人如兄,可有些称谓,若太过亲昵,反倒引得旁人多想。”

    霍光被刘葭一顿抢白,一项伶牙俐齿的他也感到一些无语。看着面无表情,整个人都散发着推拒气息的刘葭,他只觉得心中一阵不舒服。眼前这小家伙,什么时候也学会对他摆公主派头了。

    “如果霍大人没别的事情,那我先走了。”刘葭见霍光一下没反应过来,赶紧说了几句,扭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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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金屋可藏娇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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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有为中国二十四朝之皇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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