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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那那     何处金屋可藏娇txt下载     何处金屋可藏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七章 枕上十年事幽幽(二)

    “娘让哥哥来经手府中事务?”陈娇有些惊讶,回问道。

    “是啊。”陈季须腼腆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陈娇低眉一想,便立刻知道了前因后果,问道:“哥哥昨日回府的时候,可有见到董君?”

    陈季须摇了摇头,说道:“昨夜,我倒是遣人去请过他,但是却回话说,在母亲处休息了。”

    “这样……”陈娇点了点头,却不由得有些忧心。无论是这几年她亲眼所见的,还是史书上馆陶公主死后和董偃合葬的记载,都证明,自己现在的这位娘亲对于董偃用情极深。只是,突然让陈季须取代了董偃……看来,等会儿还得请稹儿来证实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娇,你在宫里,还好吗?”见妹妹又是一阵沉默,陈季须开口问道。

    陈娇抬起头,回了一个笑脸给他,说道:“哥哥不用担心我。我现在有葭儿和月关,过得很好。”

    陈季须听到月关,便想起昨日纪稹说的话,这个年仅两岁的小娃娃身上,寄托了他们陈氏一族全部的期望啊。

    “月关,还好吗?人心险恶,你从前生的是个公主倒还没什么,如今这可是皇子呢。他还小,难免有这样那样的差池,你可要小心些啊。”陈季须想到自己府中的那些妻妾之间的争来夺取,便开始为这个侄儿的性命感到担忧。

    “哥哥放心,我知道的。”陈娇笑着安慰他道。

    两兄妹行着行着,不觉听到了一阵乐声从不远处的一个观台上飘来,便抬起头一看。却见到十几个乐人正在那里排演着歌舞,一个长相俊逸的男子端坐在中央,弹着古琴。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陈娇看向身边的飘儿,问道:“前方是什么地方?那些又是什么人?”

    “回娘娘,那里是平乐观,但是奴婢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飘儿回答道。

    “是李都尉啊。协律都尉李延年啊。”不等陈娇派人去问,陈季须已经认出的前方之人,激动低说道。

    “他就是李延年?”陈娇不由得转头细看那中央的男子,只见那人的漆黑长发简单地绾起,拢在耳后,他的眼睛轻闭,唇边挂着一丝淡漠的微笑,仿佛在自己的世界中享受着音乐之美。他身上白色的宽衣广袖被风微微吹起,白皙的双手在琴弦上来回翻转,配上极具磁性的嗓音,竟然给人一种清逸出尘之感。

    这就是李延年,倾国倾城的李夫人之兄,司马迁所说的佞臣。

    李延年已经弹完那首《凤求凰》,高台之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亦睁开了眼,一双眸子清澈见底。其时,陈娇已经来到了观台之上,李延年一睁眼便看到了眼前的黄衫女子以及……

    “延年见过陈娘娘,堂邑侯。”李延年放下古琴,起身行礼道。虽然他是第一次见陈娇,但是对于陈娇身旁的陈季须却并不陌生,因此他便立刻猜测出了陈娇的身份。

    “免礼。”陈娇摆手示意道,说话的同时,却还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李延年的脸。

    如果说,卫氏一族是汉武时期的第一个传奇,那么李氏一族就是第二个由一个由歌女而显贵的传奇家族。李延年因为精研音律,从一介小宦官而成为天子宠臣。其妹李夫人是汉武帝的宠妃,锋芒直逼卫子夫,死后还以皇后身份陪于茂陵。其弟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大宛天马便是他率兵攻打大宛得回的。

    陈娇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男子,发现他在面对自己时安定自如,便有些欣赏此人了。史书上虽然一直说,李延年、韩嫣是刘彻的同性爱人,但是在阿娇的记忆里,韩嫣不过是和刘彻感情较好的伴读,而李延年……这些年来,刘彻对他的重用完全是因为李延年自身的才华。乐府之诗须得唱出,而李延年便是那个会为诗谱曲的人,所以刘彻才封其为协律都尉。

    李延年不卑不亢地回视陈娇,开口说道:“娘娘如此看下官,可是下官身上有何不妥之处?”

    陈娇缓缓摇了摇头,笑道:“哪里,李大人隐有林下雅士之风,朗朗如玉山上行,哪里会有什么不妥之处呢。方才大人唱的可是《凤求凰》?”

    “回娘娘,正是《凤求凰》。”李延年应道,“臣奉陛下之令,同司马相如大人共议乐府之事。故而在此排演司马大人的琴诗,增进了解。”

    “李大人辛苦了。”陈娇看了看四周那些香汗淋漓的舞女,说道,“本宫就不打扰了。哥哥,我们走吧。”

    “恭送娘娘!”李延年领着舞女乐人躬身道。

    走开没两步,陈娇忽然转身,说道:“对了,李大人,听说你有一个妹妹,不知道,她芳龄几何?”

    李延年听到陈娇忽然提及他的妹妹,不觉有些哑然,但是马上反应过来,说道:“回娘娘,舍妹十三岁。”

    “十三岁啊!正是豆蔻之龄呢。以李大人的风姿来看,令妹定然不凡。”陈娇笑了笑,然后对陈季须说道,“不是说母亲近来心情有些郁结吗?李大人的妹妹定是擅歌舞的。哥哥回去后,倒是可以请她来府上稍住,逗母亲开心。”

    陈季须的脸上略略有些愕然,慢了半拍才回到:“是,娘娘说得是。为兄回去后,便到李都尉家中请人。”

    陈娇又向李延年说道:“家母寡居已久,李大人想必不会拒绝让令妹去堂邑侯府陪伴她一阵子吧?”

    李延年虽然不明白这娘娘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面上却是不敢拒绝,忙应承道:“娘娘有令,小的岂敢不从。”

    “那就好。”陈娇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开了一段路,陈季须忙不迭地开口问道:“阿娇,你让我去请那位李都尉的妹妹回府做什么?”

    陈娇冲着他笑道:“没什么,我看稹儿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那李都尉品貌俱佳,想必他的妹妹也是很好的。你去请那位姑娘回家,让稹儿和她见上一见,若是可以,也好把稹儿的婚事办了。”

    听她这么一说,陈季须方才反应过来,嘟囔道:“貌许是不错的,但是那李都尉可是个宦官出身啊,稹弟如今是冠世侯……”

    “哥哥,我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要让稹儿去娶什么千金小姐来抬高身份吗?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若是稹儿看不上她,那当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陈娇打断了陈季须的话,说道。

    陈季须又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回去告诉母亲一声,便去李都尉家请人。”

    ……

    长安嵘里

    “大哥,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李延年还没来得及踏入家门,就看到十岁的弟弟蹦蹦跳跳地从外面跑了过来。

    “广利,你又到哪里玩了?不是说了,不要给姐姐添麻烦吗?她不能出门,在家里会担心你的。”李延年皱眉责骂道。

    李广利一听,立刻噤若寒蝉,忙说道:“不是,不是,我帮姐姐去买盐,所以才出门的。不是乱跑。”

    两兄弟就这么一边说,一边走到房内。

    “大哥,你回来啦!”正说话间,屋内一个少女迎了出来。虽然身形尚小,衣着也十分朴素,但是完美无缺的五官却让她一出现便能立刻夺去所有人的目光。她正是李延年的妹妹,李妍。

    李延年望着妹妹,笑了笑,说道:“是啊。好一阵子没来看你们了。家里都还好吧?”

    李妍掩口一笑,眼眸成了弯月状,说道:“正好今日,妍儿让小弟买了些肉回来,我一会儿烧了,我们三人一块吃。大哥自从做了那协律都尉,好久都没有和我们一块儿吃饭了。”

    “好啊!好啊!好久都没有吃肉了!”李广利听到姐姐宣布的这个消息,立刻蹦跳起来。

    “哥哥,你和广利在院子里先坐会儿,我这就去准备晚饭。”李研乖巧地说道。

    “好。广利,正好哥哥来检查你近来书读得如何了。”李延年牵着弟弟的手在院子里坐下。

    ……

    看着弟弟乖巧地蹲在地上用树枝默写近来学过的字,李延年感到十分欣慰。从中山王那儿逃到长安已经十年了。没有了爹娘的照拂,没有了祖传的家产,十三岁的他在几经屈辱之后,只能选择卖身宫中以养活弟妹。好容易,妍儿和广利都长大了,他也成了协律都尉,苦难像是都过去了。

    …………

    十年啊,这是多么漫长的十年。它可以让幼童变成少女,可以让少年变得沧桑。虽然才二十三岁的年纪,李延年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是历经世事的老人了。十年之中,他唯一的成就只是养活了自己和弟妹们。如今的李家和当初一样,一无所有,不,或许不是一无所有。李延年的眼光不觉转到了正在摆设碗筷的妹妹身上,李家最大的财富就是在那里。

第七十七章 枕上十年事悠悠(三)

    看着看着,他便想到了今日在上林苑见到的那位陈娘娘。听说这位娘娘的年纪比陛下还要大上一岁,但是看起来竟然如此年轻,那姣好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其美丽几乎足以和自己的妹妹比肩。只是因为年纪的差异,在她的身上更多了一份从容和优雅,那是自己的妹妹所不具备的。不知道妍儿到了陈娘娘这般的年纪,会不会有那样的魅力。

    “哥哥,广利,吃饭了。”妹妹的话语打断了李延年的遐想,他一抬头,看见妹妹已经在案边摆好了碗筷,姿态优美地跪坐着,等待他们兄弟二人。

    兄妹三人严格遵守着“食不语”这一信条,吃完了晚餐。李妍自动自发地伸手去收拾案上的餐具时,却被李延年伸手拦住了。李延年低头对李广利说道:“广利,你先帮姐姐收拾,大哥有事情和她说。”

    李广利的眼神在兄姐之间来回转了转,随即笑道:“好,不过要快哦。姐姐答应晚些时候陪我玩的。”

    李延年回弟弟以笑容,然后将李妍拉到了房内。这是个普通的贫民住房,所以房内的采光自然比不得宫中的那些殿堂,一进入房内,仿佛就进入了夜的范围,视物都变得昏暗不明。

    “妍儿,上次我从宫中拿回来的蜜烛呢?怎么不点啊?”李延年来回看了看,问道。

    李妍假意愤怒地瞪了自己哥哥一眼,说道:“大哥在宫中久了,竟然变得不知民间疾苦了。那蜜烛是宫中之物,寻常富贵人家还用不起呢。我们就这么用了,岂不可惜?”

    李延年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愣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便作揖谢罪道:“倒是哥哥糊涂了。小妹勤俭持家,不知道是怎么处理这根蜜烛了呢?”

    李妍见自己哥哥如此作态,不由得掩口一笑,纵然此刻光线不明,李延年却还是感受到了这一笑之中显出的迷人风采。一阵笑声过去后,李妍说道:“蜜烛我拿到章台街去卖了。”

    听到章台街这名字,李延年顿时皱眉,那是长安城中著名的妓坊云集之地。他不由得开口训道:“女孩子家,怎么去那种地方,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

    “哥,我知道,我知道那里对我来说很危险。可,这不是买菜买盐,可以让广利代我去。长安城里,也只有章台街上的人,才会为这蜜烛出高价啊,若让广利去,没准就被那些狡猾的歌女给骗了。”李妍打断了李延年的话,解释道,“打今年开年到现在,盐价粮价一直在涨,虽然哥你升官了,也涨了俸禄,可是,广利也到了入学的年纪,花费比从前也多了。所以,我想多卖些钱贴补家用。不过,哥你放心,我有蒙面,她们看不到我的脸的……”

    李延年面对妹妹天真的眼神不由得暗暗叹气,妍儿啊妍儿,你毕竟还小,真以为一张面纱就能遮住自己的绝代风流吗?那章台街的歌妓们看过多少美人啊,眼光之毒,岂是你这样的小女孩可以预料的。

    李延年伸出手,抚着妹妹的脸庞,从手中传来的细腻触感,眼睛看着那张日益熟悉的面容,不由得有些恍惚,说道:“妍儿,你越大就越像姐姐了,我真怕……”

    “哥!”李妍拉下李延年的手,一边细细地抚摸着上面的老茧,一边低声安慰道,“不会的。我不是姐姐,我会好好保护我自己的。哥你不要担心。”

    “傻孩子,世事哪里能尽如人意呢。”李延年挠了挠她的头,拨乱了那一头柔顺的长发,说道,“今日,哥哥在宫中遇到了陈娘娘。”

    “陈娘娘?是金屋藏娇之娇吗?”李妍听到这话,眼睛不由得一亮。

    “是啊。”李延年点头说道,“下午,我在平乐观排演歌舞,恰巧陈娘娘和堂邑侯路经。”

    “那陈娘娘和哥哥说了什么吗?她是什么样的人呢?”李妍拽住李延年的衣袖,不断摇着,漂亮的双眼闪着好奇的光芒。

    “呵呵。”李延年见妹妹如此着急,不禁笑了,这一笑便将方才的沉郁完全散去了,“她啊,就是我妹妹想象中的那种人。嗯……聪明,漂亮,还有什么呢,我想想啊。”说到这里,李延年看着李妍眨巴眨巴的眼睛忽然编不下去了,便大笑了起来。

    “讨厌,哥你又耍我。”李妍恨恨地捶了李延年两下,跺着脚转过身去。

    李延年从背后搂住她,低声说道:“是真的。哥没有耍你。哥是真的遇到陈娘娘了。她还请你去堂邑侯府上稍住。也许明天,那边就会来人迎接你了。”

    李妍大吃一惊,樱桃小嘴顿时有些合不拢。李延年温柔地转过妹妹的脸,说道:“妍儿,是堂邑侯府,那里是如今大汉第一的女子的娘家,是大汉最出色的青年才俊冠世侯的住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哥哥……”

    “十年了,我却只到了协律都尉这个位置上。今上是个明君,哥哥武不成文不就,所以注定就能做个俳优的角色。可是你不同,你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我们李家的仇,李家的恨……”李延年专注地抚摸着妹妹的脸,眼睛渐渐变得有些发红,说道,“去堂邑侯府吧。冠世侯,陈皇后会为我们完成心愿的。”

    “相信哥哥,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禁得住你的哀求,没有人。”

    昭阳殿

    “娘娘。”乐府令石达恭恭敬敬地向陈娇行了一礼,遥望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女子。石达忽然想起元朔二年的时候,馆陶大长公主曾经说过的话。天有不测风云,是的,谁能想到,卫皇后的独宠风光竟然只有短短的几年,后宫竟然终究是陈皇后的天下。

    陈娇抬起头,静静看着眼前的石达,这个被自己的娘亲认为人老成精的宦官,七年时间,他如今已经是乐府令了。

    “石大人免礼。”陈娇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本宫这次唤你来,是希望你能安排一次家宴上的歌舞。”

    “是。”石达没有问是什么样的家宴,只是恭敬地低头应承,然后说道,“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就在两日后吧。”陈娇想了想,然后说道,“不知道对于石大人来说,时间是否太过紧凑了?”

    “乐府之内,排演歌舞从无一日松懈,随时都可以为陛下及娘娘献上歌舞。”石达说道。

    “那就好。”陈娇微笑着点头,然后说道,“这家宴,我打算安排在宣曲宫。”

    “是,奴婢定当尽力而为。”石达颔首道。

    正事说完,沉默了一阵之后,石达发现这位陈娘娘并没有让他离去的意思,不由得眉头一跳。这是七年来,陈娘娘第一次单独召见他,而今却似乎有什么事情,隐而未发的样子,莫非……

    “石大人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记得本宫儿时在宫中行走,石大人便在长乐宫中服侍皇祖母。”陈娇忽然说道,声音十分轻柔。

    “那是孝文皇后娘娘赏识奴婢,奴婢才得以服侍她老人家。”陈娇的态度越是亲昵,石达心中就越是警惕。

    “这么说来,石大人在宫中也待了三十多年了,很多事情,别人不知道,但是石大人一定心中有数。”陈娇继续说道。

    石达心中暗呼一声,来了。

    果不其然,陈娇接着便说道:“本宫有一事,想要请石大人为之解惑。”

    “娘娘请说,臣必定知无不言。”

    “协律都尉李延年……不知道石大人了解多少?”

    石达听到李延年这个名字,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面上的表情却还是那么的恭顺,他答道:“回娘娘,那李延年是十年前进的宫。说是犯罪当刑,他出不起赎罪的钱,便被处了腐刑,做了狗监。后来,受到杨侍中的提拔,才渐渐和陛下亲近了起来。前些年,张骞大人回朝的时候,带回了西域的新曲叫什么《摩柯兜勒》。他将这曲子做成了《新声二十八解》,以为仪仗使用的军乐,因而得了陛下的欢心。所以,现在让他做了协律都尉。”

    陈娇侧靠在扶手上,闭眼听着石达的叙述,不时点头,然后问道:“那,石大人对他的家事了解多少?”

    “臣只听说他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另有一个幼弟,说是在来长安的路上没了。”石达谨慎地回应着,“他在宫中这十年,算是非常本分的人。又有些音律上的才华,所以陛下待他还算宠信。”

    “来长安的路上?他们是……”

    “他们是中山国人。听说原也是歌舞世家,但是不知何故,他们兄妹三人流落到了长安。李延年初入宫那几年,因为不能随意出入宫闱,所以常常托可以离宫的一个小黄门,照顾他的弟妹,几乎所有的俸禄都给了那人,自己过得上顿不接下顿的。后来,他得了陛下的赏识,才算好些。”石达见陈娇似乎对此人真的很有兴趣,便将自己所知道全都倒了出来。

    “这样!”陈娇缓缓睁开眼,看着石达,露齿一笑,说道,“本宫知道了。耽误了石大人不少时间,你且下去吧。”

    “是,娘娘。”石达行了一礼才慢慢退了下去,唯有那略显仓促的脚步显露了他内心的仓惶。

    昭阳殿下的台阶上,一个长相十分漂亮的小孩正穿着小宦官衣服,眨巴眨巴着眼睛,时而偷瞄眼前的小女孩,时而偷瞄大殿,脸上是止不住的焦急。

    他四处转悠着眼珠子,想要避开刘葭的注视,谁知道那怯怯的样子,却只能让刘葭更加地肆无忌惮。

    “快说啊,你叫什么名字?入宫多久了?”刘葭几乎忍不住自己伸手去捏这孩子的脸的欲望。

第七十八章 宁知倾国与倾城(一)

    “师傅说,不能随便和别人说话。”那孩子怯生生地望着眼前的华服女子,和她身边的少年。他心中害怕那少年的注视,但是却也知道以自己身份绝对不能不理会这两人,便只好拿出师傅临去前的交代来敷衍。

    “可是我们不是别人啊。”刘葭扑哧一笑,“这里是我家,你在我家里,我可是有权知道你是谁的。”

    “我……”

    “苏文!”没等那孩子开口,一个略微有些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刘葭转过头,看到来人是一个身着官服的宦官,他正从昭阳殿的正殿中出来。他正是石达。

    “师傅!”被唤作苏文的孩子看到石达,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向他,将小小的身子,躲到了石达宽大的衣裙后面,抱着他的腿,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注视着刘葭和霍光。

    “老奴参见广玉公主。”石达立刻认出了刘葭的身份,忙行礼道。

    “免礼。”刘葭摆了摆手,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宦官身上,笑着问道,“你叫苏文?”

    石达看了看自己的徒弟,又看了看刘葭便代为回答道:“是啊。他叫苏文,一个月前入宫的。才5岁,性子有些内向,还望公主包涵。”

    “哦!”刘葭心不在焉地应了石达一声,然后对苏文笑道,“苏文,我是广玉公主,你有空,来找我玩啊。”但是那苏文却还是将头埋在石达的身后,不敢应对。

    “葭儿,好了。我们不是还要去见你的江都翁主吗?”霍光见刘葭闹腾了这么久,终于开口说道,“让这位大人和那孩子走吧。”

    刘葭抬头望了望霍光,说道:“你们先退下吧。”

    “谢公主。”石达忙行礼谢道。

    拉着苏文的手,疾走了好长的一段路,石达方才放松脚步,低头看了看苏文,发现他虽然喘气不止,却没有开口喊苦,这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殊为不易了。

    确是个可造之才啊,若是胆子能再大些便好了。在这宫中,不会说话,怎么伺候得主子们开心呢。石达心中叹道,也罢,他才五岁,还有十年的时间可慢慢调教。只希望自己离开时,这孩子已经在宫中站稳了脚步。

    “苏文,你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石达开口问道。

    “是广玉公主。”苏文乖巧地回答道。

    “广玉公主是宫里最得宠的公主。她看来很喜欢你,你以后见到她要恭敬有礼,但是也不要太亲昵,知道吗?”石达吩咐道。

    “是,师傅。”苏文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在他被卖入宫中的那一天,娘亲说过,以后什么都要听师傅的话。

    “乖孩子。”

    ……

    茂陵邑

    天空的风将白云吹散,秋日的阳光自云端洒落人间,久违的好天气下,整个茂陵邑似乎也显得特别的有活力,各个商铺纷纷开张,走街窜巷的货郎担的叫卖声亦是此起彼伏。纪稹一袭蓝衣走在被朝廷用鹅卵石铺过的路面上,清秀的面容和出众的气质,或者说是明显属于富贵阶层的衣饰使得所有人都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纪稹心无旁骛地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一路来到了一座小楼边,向内走了进去。这却是茂陵邑新开的一家酒楼,名唤“食为天”。

    酒楼内人并不多,但是来来往往却都是衣着华贵的富贵人家子弟。纪稹没有管那些旁人,径自向二楼的一个雅间走去,轻轻推开雅间的门,第一眼就看到一袭土黄曲裾深衣的霍去病正靠在窗边,一手扶着腮,眼中带着些许挑衅等待着。

    “微之终于来了。可是来晚了,当罚酒一杯啊。”赵食其的声音首先响起,脸上嬉皮笑脸地,手中还端着酒杯,直冲纪稹而来。

    纪稹眼眸一扫,看到韩说,曹襄亦各自端着酒杯,笑嘻嘻地看向自己,大有轮流灌酒的趋势。他便含笑问道:“食其这酒是罚酒,但是不知道你们俩手里那是什么呢?”

    “我这个啊,是恭贺你升任未央卫尉的。”韩说也毫不客气地将酒端到他眼前。

    “我这个呢,是恭贺你喜得美娇娘。”曹襄没有起身,只是一手将酒杯高举,脸上满是戏谑的神情。

    “美娇娘?”纪稹挑了挑眉。

    “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了。你家那个好大哥,可是派人和章台街的人大打出手才帮你抢到人。再抵赖可就没意思了。”

    纪稹听完原委,不觉一笑,说道:“原来是说李姑娘。她入府是来陪伴义母的,下人们也不过是激于义愤才出手帮了她一把罢了。那章台街的人,想要逼良为娼,本就不对。”

    曹襄听了这话,却是大大地摇头,脸上满是不认同,张口说道:“微之,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在长安,谁不知道章台街清绯阁的绯舞姑娘眼睛毒辣,能让她不惜和人动手的女子,想必不一般呐。昨夜,绯舞姑娘那气极败坏的样子,我可是至今还记得呐。”

    “不错不错。虽是气急了,不过那模样,却还是明艳动人啊,只可惜,这姑娘手段厉害,却是触碰不得。”韩说听曹襄提及这事,也是一阵兴奋,忙摇头晃脑地说道。

    “只可惜你和去病都是不肯出入那些地方的人,不然连璧一块,走马章台又是长安城内的一大美事啊。”赵食其冲纪稹眨了眨眼睛。

    “你们啊!”纪稹面对损友的笑闹,无力地摇了摇头,说道,“都是有爵位的人了,怎么还和从前一样呢。”

    “别和我们拽文了,就说说,那位小美人究竟怎么样吧?听说才十三岁呢。”见纪稹想要含糊此事,曹襄却是偏偏不让他如愿。

    “述古(曹襄的字),人家不过是个小姑娘。你这么说,那姑娘的名节可就毁了,将来可怎么嫁人啊?”纪稹先是接过赵食其手中的酒杯,仰头饮尽,然后脸不红气不喘地坐下,和曹襄说道。他十三岁时就可以提着酒罐和军中将士拼酒,这么点酒自然不在话下。

第七十八章 宁知倾国与倾城(二)

    “反正她要嫁的就是你,我怎么说都不会有碍的。”曹襄笑嘻嘻地说道,“清绯阁的人说,你家那下人放话说,李家的小姑娘是陈娘娘选中的冠世侯夫人,这才把他们给吓走的。”

    “什么!”纪稹愕然道。

    陈娇让李妍入住堂邑侯府固然有让纪稹顺便解决婚姻大事的意思,但是却也不愿纪稹为了自己的心愿而勉强。故而只是私下嘱咐了陈季须一番,并且要求他向府中人并纪稹保密,希望纪稹和李妍之间的感情是顺其自然发展出来的。若是纪稹终究无意,那么将李妍送出府,另配他人也就是了。谁曾想,陈季须派去的心腹却和章台街来的地痞无赖撞上了,动手比不过的情况下,便只好抬出了陈娇和纪稹的名号,将对方吓了回去。只是,这样却让李妍和纪稹的事情瞬间传遍了长安权贵之门,不知让多少家有幼女的贵戚勋旧们暗暗心疼,眼看着玉树临风的乘龙快婿去配一个身世落魄的女子。

    “你还不知道吗?”霍去病开口道,一直半合着眼睛猛然睁开,说道,“过几日,也该请我们一众兄弟到府上一见。看看陈娘娘挑挑拣拣了这么多年,终于看中的弟媳妇到底是怎么样的可人儿啊。”

    “不错不错,去病说的是正理。”曹襄三人又是一阵起哄。

    纪稹很快镇定了下来,摇头笑道:“那姑娘,连我都没见过。倒是你们消息灵通。再说我们这样的身份,哪能自己说娶谁就娶谁,她便是容貌再美……”后面的话,不必他说出,在场的其他人也都了然于心。美丽的女人天下多得是,而他们要娶的,却是对自己有利的女人,无论美丑。

    “这倒是。娶妻娶贤,娶妻娶贤。要貌美女子,章台街上,花丛留宿便是。”曹襄冲纪稹眨了眨眼,说道,“可是,纪稹你啊,却是从来不涉足那些地方,听说连董君为你备下的那两个婢女至今也是……还不若去病,昨夜……”话未说完,却被霍去病一声喝断。

    “述古,你今天约我们出来,就是说这些的吗?”霍去病的脸上有一抹羞涩,外加一点紧张。

    曹襄了然一笑,也不再为难他,便说道:“我约你们出来,也就是玩玩。去病,你都不知道,自打你那三位公主表妹齐聚一堂,外加我娘,四个大汉公主,我家现在压抑得让我窒息。”

    纪稹有些苦笑不得,说道:“所以,你特地约我们出来,是散心。”

    “是啊。”曹襄扫了他一眼,说道,“这几年,你们倒是舒服了,出征塞外,沙场擒敌,官位爵位是一级一级地升。就我,被困这小小的长安城中,出不得,入不得,一无所成。”

    “你本就是世袭侯爵,还想晋爵,怕是有些难度吧。再说,你也不是一无所成啊。卫长公主不是临盆在即么?你可是我们之中第一个做爹爹的人呢。”纪稹知晓好友心中那种有志难舒的郁闷,便只好逗趣道。

    “不说这个了。”曹襄其实也是豁达之人,只是偶尔在面对妻子,四顾无朋友倾诉的时候会忽然生出一些感叹,“说些别的事情吧。”他降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纪稹,你接任未央卫尉,是因为张骞张大人即将出使西域?”

    纪稹耸了耸肩,说道:“是啊。张大人想要再度出使已经很久了。这一次,陛下召回司马相如大人一则是因为希望他主持乐府事宜,二则,是因为蜀地往西域的道路,已经被打通了。”

    “此时让张大人出使西域,是想要趁匈奴人虚弱之时,让那些小国反噬之吧。”霍去病十分笃定地说道。

    纪稹看了看杯中金黄色的酒液,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是啊。而且这一次,众利侯将会同张大人一块出使,想必能比上一次取得更大的成绩。”

    韩说对于众利侯这个名字起了兴趣,接话道:“微之,听说那刑天是你旧时好友,怎么入京这么久,也不见你介绍我们认识啊?现在倒好,人家又要出京了,这一去,不知道要多少年才回来呢。”

    纪稹微微一笑,说道:“前些年,我们各自分散,哪有时间一聚啊,所以才没有介绍。今日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他来了。大概过一会儿,他就到了。”

    刑天很快就来了,只是身边却还带了一个人,纪稹和霍去病都觉得那人有些熟悉,却一时也想不起到底是在何处见过。

    刑天笑着介绍道:“微之,这位是苏建大人家的公子,苏武。”

    一说名字,纪霍二人倒是都想起来,原来是在昭阳殿也有几面之缘的苏武,却不知道刑天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苏武会和我一起去西域。”刑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解开了谜底。

    “小的苏武,见过各位侯爷。”苏武虽然只是白衣之身,但是在面对这些大汉赫赫有名的军功侯爷的时候,却还能不卑不亢,这样的姿态为他赢得了在场其他人不少好感。

    纪稹笑道:“既然人都来起了,就坐下吃些东西吧。”

    之后纪稹又担任了介绍人,向刑天介绍了在场诸人,算是真正让刑天开始融入大汉青年一辈的将领之中了。一行人一番谈笑,酒足饭饱之后,便打算离开酒楼,各自散去,谁知,走到楼下,才发现一楼门口竟然汇集了许多人,将出去也给堵塞了。而且人群中还不时地冒出叫好声,鼓掌声,这勾起了纪稹等人的好奇心,便拨开人群,走到中心去一探究竟。

    却原来,中间坐着一白衣男子,手中提着一个酒壶,俊秀的脸上尽是不屑。而他的对面是一个满身酒气的壮汉,已然红着脸倒地不起。纪稹向旁边的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这白衣男子在路上遭了贼,在酒楼用膳之后才发现,便和掌柜做了约定,他在此找人斗酒,有人输了,便为他将帐给结了。现在他们看到的正是斗酒结束后的场面。

    等纪稹等人刚了解了来龙去脉,却看那白衣男子已经转身对“食为天”的掌柜说道:“掌柜的,你可看到了,他输了,我的酒钱连刚才的饭钱,都算在他身上。可以把抵押物还来了吧。”

第七十八章 宁知倾国与倾城(三)

    “是,是,这位公子酒量惊人,请。”胖胖的掌柜忙将手伸往自己怀中,正打算将抵押物还与这男子,却忽然听到有人高声说道:“慢!”

    却正是霍去病走了出来,对那男子说道:“这位公子看来酒量不错,不知可敢和在下斗一斗酒不?”

    那白衣男子眉毛一挑,说道:“要我和你斗酒有什么好处?”

    “你若赢了,酒帐自然都由我来结,我还另外赠送你千金。若是你输了,那这酒钱就由你来结。”

    那男子拍了拍自己干扁的钱袋,露齿一笑,说道:“好,就和你比。”

    话一说定,霍去病立刻和他两两对坐,各自提起案上的酒壶就往嘴巴里灌。而原打算将抵押物还与那白衣男子的掌柜却只能将伸了一半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而所有人的目光则再次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斗酒给吸引住了。

    纪稹眉头紧缩,眼睛片刻不离,那个不停给自己灌酒的霍去病,心中叹道:一不高兴就喝酒的毛病,怎么就是改不了了。方才酒宴上倒是白看着他了,还是让他找着机会自己灌自己了。

    空酒壶慢慢在斗酒的二人周围叠了起来,但是两人却都没有罢手的意思,虽然那殷红的双眼已经显示出彼此都不过是强弩之末,却没有人肯开口认输。然而,终须要有一个人先倒下的,所以,那个不知名的白衣男子,手忽然一抖,整个身子倒在了地上,紧闭的双眼显示着,此人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意识。而霍去病见自己取得了胜利,亦是立刻向后仰了过去,多亏得纪稹一直注意着他,忙伸手将他扶住。

    斗酒虽然结束,不过酒楼中却已经是一片狼藉,这一场斗酒下来,外面竟然是天已昏昏。纪稹苦笑了下,对那掌柜说道:“掌柜的,一共是多少酒钱?”

    “啊,可是,不是说……”掌柜想提醒纪稹,霍去病和那白衣男子的赌约。

    纪稹摇头道:“本就是我朋友想喝酒,才拉他下水的,这酒钱还是我们来付。你算一算吧。”

    既然纪稹这么说了,人微言轻的掌柜自然不敢反驳,便找了伙计来,将全部的酒钱给算了出来。待得纪稹清帐之后,掌柜又从怀中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递与纪稹说道:“这是那位公子抵押之物,小的不敢妄自私藏。”

    纪稹扫了一枚制作精良的玉佩一眼,正打算收入囊中,待那白衣男子醒来之后还给他,却听得耳边忽然响起曹襄的惊呼。

    “怎么了?”纪稹注意到曹襄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手中的那枚玉佩上。

    “是五宗环佩啊!”曹襄喊道。

    ……

    所谓五宗者,即指“景十三王”,孝景皇帝十四子,皇九子彻为帝,而其余十三子为王,其母五人,同母者为宗亲。孝景皇帝撒手之际,亲制环佩赠十三王,以“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嘉奖之。这么做,一则是警告藩王谨守君臣之义,二则是提示刘彻珍惜兄弟之情。

    纪稹入京未久对于这五宗环佩自然是不识的,幸而此时他身边还有一个曹襄,一眼就认出了那玉佩的来历。纪稹低头看了看,醉得沉沉睡去的白衣男子,细细查看,才觉得眉宇间的确和皇帝有一丝相像的痕迹。

    “这可,怎么办?”纪稹见这事忽然起了波澜,不由得有些恼了,问道。

    “先把他带回我家吧。”曹襄叹息道,“你今晚不是还要入宫参加那个家宴吗?到时候和陈娘娘还有皇舅舅说说。”

    “好吧。看来也只能如此了。”纪稹叹息道,“先麻烦你了。不过,他到底是哪位王爷啊?居然离开自己的封国,跑到长安来了。”

    “我大概,可以猜到……”曹襄努了努嘴巴,说道。

    ……

    宣曲宫

    陈娇既然说是家宴,那么来的人自然不会很多,也就是刘葭、刘徽臣、刘细君、刘嫖、陈季须、纪稹加上李希夫妇罢了。

    “冠世侯,可来晚了啊。”当纪稹踏入宣曲宫时,所有都已经到场了,幸而刘彻并没有打算加入这一次的家宴,所以他倒不至于算君前失仪,只是难免要被李希调侃。

    “李大人。”纪稹恭敬地对李希说道。到如今他和李希的交往自然不少了,只是为了避免刘彻的疑心,他始终不敢显示出两人亲近的样子,所以对彼此的称呼也始终是停留在官面上的称呼上。有些事情,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只是一个形式,却也不得不保持住这种形式。因为从你所固守的形式可以表现出你内心的真实态度。

    “稹儿,来做这边。”陈娇看到纪稹进来,便向左边的位置上一指,说道。

    “是,娘娘。”纪稹点头应道,只是当他走到那个位置上坐下,却发现自己对面竟然是馆陶大长公主,而刘嫖的身后,则是……一个蒙面少女,不知为何,纪稹立刻猜到了她就是曹襄口中所说的那女子。

    根据以右为尊的传统,刘嫖自然是坐在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上,而以李妍的身份自然没有什么资格入座,待在刘嫖的身后服侍,似乎显得很自然。但是因为有了曹襄的前言在,纪稹却不能不多想,他不觉又抬头看了那少女一眼,想知道看清楚她面纱后的容貌,这少女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竟然能够让自己的姐姐看上眼。

    这一低一抬都让有心人看在了眼里,陈娇是暗暗微笑,心道:终于也有一个女子,能让纪稹多看上两眼了。而李希和刘嫖却是一同皱起了眉头。

    “既然人都齐了,那就上歌舞吧。”刘彻不在,陈娇自然就是这场宴会的主持者,她开口说道。话音刚落,就想起了一阵丝竹之声,而一众形貌各异的舞女鱼贯而入。

    整个家宴气氛很是和乐,纪稹和李希说说府中宫外的趣闻,刘葭谈谈她在民间的见闻,倒也是一片其乐融融。

    “对了,娘,弟弟最近被人带坏了。”刚说完自己在朔方城见识到的冲锋大战的场面,刘葭忽然又想到了自己弟弟的糗事,忙说道。

    月关可以说是在场的大人们最关心的了,她此言一出,顿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她身上,就连陈娇亦是惊讶不已,问道:“怎么了?”

    “他啊,都被那只能言鸟带坏了。”刘葭嘟着嘴巴说道。

    原来,自从那只对着小月关叫月关的皇子给了刘彻取名的灵感之后,刘彻就将这只鹦鹉赐给了月关,宫女便将鹦鹉放到了月关卧室里,将他的笼子悬挂在月关的床边。而月关也很是喜欢这只鹦鹉,每每看到宫女逗鹦鹉说话,就会乐呵呵地笑。久而久之,宫女们每次遇到月关哭闹就在他面前逗弄那鹦鹉玩,次次都成功将月关的吸引力从哭泣上转移了过来,倒是省了她们不少力气。

    “可是这么做,却有一个后遗症。”刘葭叹气道。

    “哦?”

    鹦鹉学舌毕竟是人教会的,所以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句话,才能回答出来,其中就有一句,宫女们偶然发现的,那就是,没当问“你姓什么”的时候,鹦鹉会回答“我姓李,我姓李,我叫李月关。”这个有趣的发现,让宫女们乐此不疲地问鹦鹉“你姓什么”这个问题。而正值呀呀学语期的月关,便将“我姓李,我叫李月关”这一句给牢牢记住了。

    “所以我弟弟他啊,现在不姓刘,他改姓李了。”刘葭愁眉苦脸地说道,“我这两天一直纠正,结果他宁可转过脸去不和我说话,也不肯说自己姓刘了。”

    她这一说出来,整个大殿的人顿时哄堂大笑,纪稹笑得上次不接下气,说道:“可惜月关这会儿睡了,不然,非得问问他到底姓什么不可。”

    “我看他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小舅舅明天来,他还是姓李。”刘葭嘟囔道,“那些宫女也可恶,竟然将好好的皇子养得姓李了。”

    一阵笑闹之后,陈娇说道:“我看时间也不晚了,再着人来唱上一曲,大家就各自散了吧。”

    她这么说,所有人自然都没有意见,纷纷点头。陈娇冲飘儿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唤那些舞女进场了。

    只是这一次的歌舞却似乎有些不一样,就在飘儿说完奏乐之后,殿中大部分的蜜烛都熄灭了,只留下一点幽光,一阵如泣如诉的音乐则随之响起。陈娇在现代看多了这种手法,自然没怎么在意,其他人却是一阵新鲜,忽然对最后的这一场歌曲有了兴趣。

    只见一个娇小的背影出现在大殿入口处的屏风后,水袖,烛光将她的背影投射在屏风上,夜风时而吹过她的衣袖,时而吹弄那些烛光,让那屏风上影子显得别有韵味。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

    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李延年清越的嗓音响起,而这首著名的歌曲也随之响起,衬着那屏风之上的影子,众人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个绝世独立的美人正在不远处。

第七十八章 宁知倾国与倾城(四)

    陈娇有些了然地看了看刘嫖的身后,果然,李妍已经不见了踪影。

    现在李妍才十三岁而已,这首著名的歌曲连同它的舞蹈竟然都已经齐备了,看来李家兄妹,的确是用心良苦啊。陈娇想道。

    歌曲被李延年用重章叠句的手法不断地唱着,而众人对于那抹影子也越发地向往了起来。直到歌舞结束,殿内的烛光被重新点亮,众人还没能从恍惚中醒过神来。

    陈娇笑道:“李都尉好巧妙的心思,还不请那位北方佳人出来吗?”

    话音方落,李妍便落落大方地走了出来,因着方才那一舞,此刻再看到她的容颜,不觉让人有一种仙女入凡尘的惊艳感。而李延年亦来到了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向陈娇、陈季须以及刘嫖各自行了一礼,说道:“臣兄妹谢过娘娘及侯爷的救命之恩。”

    “那原没什么,倒是这场歌舞,李都尉费心了。”陈娇笑眯眯地说道。

    “这歌原是为家姐写的。幸而妹妹幼时教过她这舞,不然,也没法这么快就将舞蹈排出来。”李延年回道。

    “这位,就是令妹吧。果然是好容貌。”陈娇夸奖道。

    “妍儿谢过娘娘夸奖!”李妍虽然还有些怯场,说话却还十分得体。

    “妍儿如此佳人,有你来照顾大长公主,本宫可放心多了。”陈娇笑道,眼睛掠过刘嫖那边。

    经历过董偃之事后,刘嫖明显苍老了许多,本只是半边微白的发已然有了全灰的迹象,便是一贯保养得极好的脸上,也有着掩盖不住的苍凉。此刻的她,正用那双历尽世事的双眼望着李妍姣好的脸蛋。见陈娇看向自己,便眯起眼睛应道:“从刚才的歌舞里就可以看出,李姑娘蕙质兰心,有她伴着,本宫想来可以舒心不少。”

    “不敢当李姑娘之称,大长公主唤我妍儿就可以了。”李妍接口道。虽然她的这一行为显得有些突兀,但是却能够巧妙地拉近她和刘嫖之间的距离。

    “妍儿……妍儿是吧。”刘嫖慢慢合上眼,仿佛是累了一般,说道,“娇娇,为娘累了。”

    她这么一说,陈娇立刻会意道:“娘既然累了,今晚就先到这里吧。”

    这一晚的家宴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只是最后谁也没有想到,这场家宴上最受瞩目的人,竟然不是前皇后陈娘娘,不是冠世侯纪稹,不是尚书令李希,而是一文不名的协律都尉李延年和他的妹妹。那曲《佳人歌》很快就成为宫中歌舞的必备曲目,就连刘彻闲暇时也喜欢招李延年来唱上一曲,只是跳舞的人,换成了乐府之中一个颇具舞蹈天资的舞女,而非正忙于伺候病中的大长公主的李妍。

    ……

    “你们都退下吧,让妍儿扶着本宫就可以了。”刘嫖对着一众下人挥了挥手,将大半的身子倾向了李妍,在她的搀扶下,向花园深处的一幢小楼走去。

    当两人的脚步踏上小楼的阶梯时,老化的木阶梯不住地发出“吱!吱!”的声响。李妍走在刘嫖的身边,乖巧地为刘嫖清理掉前方的障碍物。小楼华美整洁,却没有一丝人气,看得出是许久都没有人住过了。李妍不敢放肆观察四周,只是借着刘海的掩饰,眼珠子四下转动着。刘嫖忽然甩开她的手,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一阵秋风拂来,将楼中的沉闷之气顿时给吹没了。

    刘嫖转头对李妍笑道:“妍儿,来这里看看。”

    “是,公主。”李妍听话地来到了窗边。小楼在后院的花园中,却是整个侯府的制高点所在,在这个窗边可以将整个侯府一览无遗,在梳妆楼梳妆的侯府夫人们,在花园中玩耍的公子小姐,在膳房准备膳食的奴婢,正在井边汲水洗衣的仆妇……

    李妍只是一眼便将全部景色收入眼底,她不明白刘嫖将她带到这里,是想说什么。

    “喜欢你所看到的吗?”刘嫖的唇边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李妍被那笑吓得不敢答话。

    刘嫖却也不等她应答,视线转向房内,用一种带着怀恋的语气说道:“这里,是本宫初嫁入堂邑侯府的时候,老侯爷为我盖的。本宫在这里住了十年,一直到季须出生。”

    李妍大气不敢喘,跟在刘嫖身后,亦步亦趋,听她介绍此楼的来历,听她细数着这房中的行帐、几案、锦被的当年。

    “后来,娇娇长大了,也特别喜欢这楼,有几年的时候都是住在这楼里。”刘嫖怀念完自己的年华,忽而说道,“因为这里是整个侯府最高的地方,所以她常常在这里向皇宫张望。”

    “妍儿,你知道吗?曾经在这里住过的,都是堂邑侯府最重要的女主人。娇娇走后,这楼也就空了,这十几年来,再没有人住过。”

    李妍低眉应道:“这世上,想再找一个像娘娘那般矜贵的人,可难了。”

    “是啊。难了。阳信没生下女儿,也许那个卫长肚子里的倒还算得上。”刘嫖淡淡说道,“现在想来,倒是娇娇想得比我清楚,家世什么的这些都不过是虚的,重要的,始终是人。”

    说完这句话,刘嫖忽然伸手挑起李妍的下巴,锐利的双眼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直到李妍的雪白的肌肤因为过度的惊悸而开始颤抖,她才轻轻将手放开,说道:“妍儿,你有一张很美的脸。它可以为你带来很多很多东西。而现在你和你的哥哥,打算用它从我们堂邑侯府,换什么?”

    “交换是对地位平等的人来说。奴婢就连和章台街的人做一笔买卖,也要被人追上门来,靠着娘娘和大长公主的恩威才能摆平。如今又怎么敢和大长公主您交换什么呢。”李妍本欲低头,听到刘嫖这么说话,反倒抬起头来,迎上了她的视线。

    “从来到这府中,到那一曲歌舞,我和哥哥始终都是在按照娘娘的旨意办事。娘娘要冠世侯心甘情愿地喜欢妍儿,所以妍儿也想法子让他心甘情愿。”

第七十八章 宁知倾国与倾城(五)

    “你很有胆识,也很聪明。”刘嫖的语气忽然不再凌厉,她叹了口气,说道:“本宫老了,很快就要去见先皇和太皇太后了。这堂邑侯府我也管不了多久。纪稹,他虽然不姓陈,却会是这侯府的未来,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李妍,如果你有那个本事,让纪稹心甘情愿地娶你,本宫倒是不反对。”刘嫖说道,“所以,让我看一看,你的手段吧。”

    “胶西于王端,以孝景前三年吴楚七国反破后,端用皇子为胶西王。端为人贼戾,……数犯上法,汉公卿数请诛端,天子为兄弟之故不忍,而端所为滋甚。……相、二千石往者,奉汉法以治,端辄求其罪告之,无罪者诈药杀之。所以设诈究变,强足以距谏,智足以饰非。相、二千石从王治,则汉绳以法。故胶西小国,而所杀伤二千石甚众。”

    ——《史记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再有三日,元狩三年就要过去了。

    这一年,因为山东大水,民多饥乏,开始有人在皇宫派来的谒者和墨门人的帮助下种植宿麦,西汉的粮产量开始提高。

    这一年,朝廷拜贾杜康为郎,赐爵田,布告天下,发出了不再鄙商的信息。

    这一年,初行算缗令,天下富室,匿财者半。这是西汉王朝在宽刑薄赋,放纵兼并近百年后,开始正式从法律对豪强兼并之家下手。

    这一年,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领盐铁事,迈开了盐铁官营的第一步,从此盐铁官营在中国的历史上才真正成为定制。

    这一年,乐府得立,司马相如等文人为之造诗赋,李延年为协律都尉。这成为中国礼乐及文化史上的盛事。

    这一年,张骞离开了长安,开始了第二次西域之行,开始了真正的凿空之旅。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身边还跟着刑天和苏武。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很多,然而那一切的意义都是在后人的嘴里分析出来的,作为当时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清楚看清自己所做的事情,即使是陈娇也不能。

    此刻,她拉着刘彻的手,在北宫之中缓步行着。

    “彻儿,你有心事吗?”被刘彻这样拉着手,从昭阳殿出来,已经有半个时辰之久了。虽然与陈娇来说,她并不介意多一点和刘彻单独相处的时间,但是对于日里万机的刘彻来说,这样的浪费时间却是要不得的。

    刘彻转过身,正视着陈娇,忽然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娇,八哥回来了。”

    “八哥?”陈娇先是有些诧异,好一会儿才领悟到刘彻口中的八哥到底是哪一位。八哥,说的是景帝第八子,程夫人所生的胶西王刘端。在阿娇的记忆中,刘端是和刘彻感情最好的那一个兄弟。当初,连景帝也因为他们二人兄弟情深,所以给两人的封号只差了一个字,一为胶西王,一为胶东王。

    印象中的胶西王刘端,是一个有着阳光般笑容的少年,比阿娇大上一岁,他永远都是温柔亲切的,对着她喊“阿娇妹妹”,带着无限的宠溺。他是从前的阿娇在刘彻之外,唯一一个肯给予笑脸的同龄人。但是刘端自十六岁那年就国之后就再也没来过长安,即使在他最要好的皇弟继位的时候。反倒是从那一年开始,他变得凶名昭著,于是,从前那个同河间王齐名的贤王渐渐被朝廷群臣忘记,也被世人忘记。

    她不再是从前的她,将记忆梳理了一遍之后,马上就可以发现刘端为王前后变化极大。凶王的名声或许可以骗得了没有和他相处过的大臣们,但是她脑海里的那个儒雅少年的印象是那么清晰,要她相信这样一个人会变得滥杀无辜,怕是不能。而刘端的这一切变化,大概都和眼前这个帝王有关吧。

    “他回来了。现在在哪里呢?”陈娇开口问道。

    “在灞上,平阳侯府,姐姐那里。”刘彻说道。

    ……

    雨打在屋瓦之上,沿着屋檐细细落下,将瓦缝间的灰尘都一一洗落。刘端靠在床榻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雨水由灰色变得透明,落在树叶间,草叶尖上,化作露水,缓缓滴落到泥土中。他的身上还是在“食为天”酒楼时那套白色布衣。在这个世界上,穿白衣的人很多,但是能够将粗布白衣穿出贵气的人却是极少的,而刘端显然是那极少中的一个。

    房门“吱”的一声被推开,刘端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便开口说道:“皇姐,还不放我走吗?”

    “走什么,过两日你还要陪我回宫参加家宴的。”刘婧将手中的餐点放在几案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回宫?”刘端终于不再看雨,而是转过脸来正视刘婧,脸上有着惊讶。

    “很奇怪吗?你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回宫过了。难得回来,陛下自然是要见你的。说起来,这家宴还是特别为你开的呢。”刘婧说道,她将筷子交到刘端手中,示意他用膳。

    “家?我刘端还有家吗?”刘端笑了,却是带着讽刺的笑,“皇姐,你也已经是年过五十的人了。为什么那颗争权夺利的心,却始终还是没有变呢?”

    刘婧被他说得脸色突变,看着刘端的眼忽然变得锐利了许多。

    “余皇兄龟缩在自己的王府,连自己的封国都不敢巡视。非皇兄死了,他那一脉也被我们亲爱的九弟族诛了。而我,也早将胶西国抛给了朝廷封的胶西相。我们这一宗,对朝廷已经没有威胁了。九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端弟,放弃皇位是你心甘情愿的;放弃贤王之名,助陛下一臂之力,也是你心甘情愿,杀那人,也是你自己拿的主意。不管是我还是陛下从来都没有逼过你。”刘婧开口说道。

    “我这一切的心甘情愿,只不是想要一份相守,可你们拿我想要的东西和我交换了吗?”刘端反唇相讥道,脸上满是平静,没有刘婧预料中的疯狂。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可我和陛下从来都没有害你的意思。那,只是个意外。”刘婧难得地有些惭愧地说道。

    然后刘端并没有理会她的解释,已然自管自地转过头去了。刘婧挫败地起身,向外走去,临到门边,说道:“徽臣也会参加家宴,你是她的亲叔叔,若想见她,就去吧。端弟,我和陛下总归是不会害你的。”

    ……

    未央宫东阙门大开着,林立的仪仗和侍卫沿着东阙铺排开,一个身着漂亮宫装的女子手中牵着一个女孩,正在阙门之下等候着。不一会儿,远方就传来一阵马蹄声,很快地,一匹白马就出现在她们的视线里,马上正是胶西王刘端。

    “徽臣见过皇叔。”刘徽臣带着侄女儿向刘端盈盈一拜。年幼的细君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位叔爷爷,却也乖巧地随着行礼。

    “起来吧。”刘端双手一托,将两人扶了起来。他细细看了刘徽臣一眼,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原本,你父王托为叔为你择一佳婿。谁知道……”

    “承叔叔关心。这些年,多亏了有姑姑照料,徽臣一切均好。”刘徽臣颔首道。她是刘非最宠爱的女儿,幼时曾经几次被送到胶西国拜访这位叔父。

    “姑姑?你是说,阿娇?”刘端挑眉问道,没有等刘徽臣回答,他自言自语般地又说道,“她竟然也会照顾人。阿娇,阿娇……”

    正说话间,刘端身后的一架马车也到了宫门口,从上面下来的,正是平阳公主刘婧。刘徽臣虽然久闻这位姑姑的大名,这却是第一次见。她忙带着刘细君行礼,喊道:“徽臣见过皇姑姑。”

    “昭平君免礼。”刘婧从马车上下来,扫了一眼刘徽臣,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说道。

    刘徽臣自淮南王之乱后,便被刘彻封为昭平君,赐住在长乐宫临华殿。这一则是为了陈娇的请求,二则也是做个姿态给天下诸侯看,显示对诸侯的善意,安抚人心。

    “早就听说昭平君聪慧可人,最得非皇兄的喜爱。如今看来,果然不错呢。”刘婧亲昵地握住昭平君的手,说道。

    “皇姑姑过奖了。”刘徽臣低眉说道,她看了看有些不安的侄女儿,便转向刘端,“叔父,这是,我王兄之女,名唤细君。细君,来给叔爷爷行礼。”

    “细君见过叔爷爷,长公主。”刘细君见提及了她的名字,立刻行了一礼。

    刘端看了刘细君一眼,叹了口气,然后挥手道:“不必这么多礼,进去吧。”

    四人一路从东阙门向里行去,绕过了前殿,到了椒房殿。椒房殿开始的地方便是汉六宫范围,属于内宫。刘端站在椒房殿前,停顿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皇姐,那卫子夫是你府中旧人,不知你现在能否唤她出来一见?”

    刘婧没有想到他会忽然提出这种要求,愣了一下,笑道:“端弟说笑了,子夫早已经是我大汉的皇后了。一国之母岂是本宫能唤得动的。”

    “是吗?”刘端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婧一眼,也不再说话,继续向里行去。又过了一阵,才到了昭阳殿。

    刘端并不急着入内,他站在昭阳殿前,扫了一眼周围的摆设装饰,泯唇一笑,说道:“这里,倒是变了不少。”

    昭阳殿本是和天干而建的宫殿,一众建筑连同花草都暗合周易。但是自陈娇入住以来,由于她不惯原来的那种黄金以壁、白玉为阶的奢华,便动手进行了内部装潢。六七年下来,连同周边的一些附属殿宇都改了不少,早就破坏了最初的布局。

    “皇叔,进去吧。”刘徽臣见刘端迟迟不肯入内,便开口催促道。

    刘端却不理会她,反倒是转了个身,向另一个方向行去。刘徽臣大惊,想伸手拦住他,却连衣角也没能抓到,刘端早飘然远去。

    “皇叔,你要去哪里?”刘徽臣喊道。

    相对于刘徽臣的惶急,刘婧倒是冷静得多了。她看了一眼刘端渐行渐远的身影,叹气道:“徽臣,别叫了。那个方向……他是去石渠阁了。”

    石渠阁与昭阳殿之间隔了一条沧水,过河再行五百米左右便是著名的石渠阁了。刘徽臣知道陈娇特意让她来迎接刘端,正是希望刘端能够看在她的面子上,参加刘彻所安排的这场宴会,不曾想,刘端到了门口,竟然还走了。她无奈,只能苦笑一下,进昭阳殿报告一切,心中却对这位叔叔的胆大妄为感到莫名惊诧。

    ……

    “走了?”陈娇听到这个答案,眉头微皱,眼睛不觉飘向了旁边的刘彻,只见他脸色不变,目光却变得更深沉了。

    “正是,端皇叔向石渠阁方向去了。”刘徽臣回禀道。

    陈娇听到这话,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刘端从东阙入宫,可以说胶西王入宫之事,已是天下人皆知了,便是史书之上,也会记上一笔。他如此明目张胆地背旨而去,刘彻若要治他的罪,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若刘彻不想治他的罪,那身为帝王的他可是颜面扫地了。平心而论,她并不希望刘彻将刘端治罪,毕竟,在她的记忆中,刘端是刘彻少年时唯一真正有手足之情的兄弟。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静默了下来,人人都等待着刘彻的反应。刘彻却只是站起身,淡淡地说道:“都撤了吧。”随即他的目光转向了殿门口的刘婧身上,“皇姐,随朕出去走走,可好?”

    “陛下,”陈娇感觉到刘彻身上传来的那种强烈的漠然,不由得有些担忧,但是刘彻却没有理会她,径自向外走去,陈娇不得不稍稍提高音量,喊道,“彻儿!”

    刘彻听到这声呼唤,才顿住了脚步,转头反握了一下陈娇的手,安慰道:“朕没事。你放心。”

    听到他这句话,陈娇这才放心了许多,她知道刘彻还没有失去理智,那么就不必担心他在愤怒之下,做出让他自己后悔莫及的事情。眼看着刘彻带着刘婧离去,陈娇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道,也许期望一个帝王能够真正和自己交心真的是太难了。他终究还是习惯回避我,独自面对一切。

    “姑姑,皇叔他……”刘徽臣见刘彻离去,略带忧惧地问道。无论如何,刘端毕竟是她的亲叔叔。

    “放心吧。没事的。”陈娇对她微微一笑,说道,“你且带细君回去休息,晚些时候,我再唤你过来。”

    刘徽臣虽然担忧,却也只能带着不安离去。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以后,陈娇着人将飘儿唤了进来。

    “奴婢参见娘娘。”飘儿见礼道。

    “免礼。”陈娇轻声嘱咐道,“飘儿,放年长宫人出宫的事情,你办得怎样了?”

    “回娘娘的话,宫中共有宫婢上万人。原本按照规矩是要逐年增加的,因着国库日紧,选新宫女的事情从十年前便停了。”飘儿细细的声音在宫室中响起,她自陈娇回宫开始便伺候在她的身边,如今已经从一介普通宫女升为陈娇重要的左右手了。

    “按陛下和娘娘的吩咐,所有年至二十五的宫女,都要放出宫去,再从年幼选女中挑选人手,入宫伺候。近日来,奴婢组织人手清查籍册,发现将适龄宫女遣送离宫后,宫中留下的宫女怕是不足千人。毕竟,陛下已经八年未曾遴选过宫女了。当年最后一批进宫的宫女,大部分都已经超过了娘娘所规定的年限。”

    陈娇拿起案上的一盅茶,饮了一口,说道:“不足千人便不足千人吧。反正如今宫中也就那么些人,用不了太多人手。况且,不是还会再选人进来吗?年过二十五的宫女即使出宫,想要嫁个如意夫君也已不容易了,再留她们几年,怕是有伤天和。新年新气象,都放了吧。”

    “是,娘娘。”飘儿点头应是,她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娘娘,椒房殿中有几位女官,也已经到了年纪。是否要将她们一同放出去?”

    陈娇微微一笑,回问道:“飘儿,她们若走,你怎么办?”

    飘儿惊讶地“啊”了一声,她本以为陈娇安排这场出宫大戏是为了针对椒房殿,所以在登记造册的时候,还特意注意了一下卫子夫的几个心腹女官,发现她们都已经超龄了,心中还暗自高兴。今日特意提及也有邀功的意味在,陈娇这么一反问,她倒是答不出来了。

    “飘儿,她们都是有品级的女官了,念在过往的功劳上,出宫与否,让她们自己选择就是。”陈娇柔声吩咐道,“若她们要走,遣散金加倍,若是不走,那也不要勉强。”说完,见飘儿还是不能醒悟的样子,陈娇不得不开口提点她,“飘儿,将眼光放远点。现在后六宫是我们当家,没有了多年苦心经营的人脉,她们什么也不是了。你觉得新来的小宫女,是会听你的,还是听她们的?”

    听陈娇这么一说,飘儿才猛然醒悟,此次遣送宫女并不是为了将卫子夫一二心腹送走,而是要断其根基。见飘儿已经了解了自己心意,陈娇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说道:“既然你都明白了,那这事,本宫就放心地交给你办了。务必要在年前将一切安排好,知道吗?”

    “是。”

    飘儿得令离去后,陈娇又转入了月关的房中,凝望着睡梦中的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放宫人出宫是她考虑了许久的计划,唯有这样才能,要彻底截断卫子夫的手足,让她从此不能再步步制约自己。说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实在这宫廷之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当初阿娇被废的时候,刘彻便将所有跟随阿娇的宫女发配的发配,斩首的斩首,为卫子夫主理后宫扫平了所有的障碍。而当刘彻再度将主管后六宫的权利转到了她手上的时候,她才发现卫子夫在宫中的根基之牢固远非从前的阿娇所能比的。

    算起来,卫子夫入宫也有二十年了,不同与阿娇的漫不经,她从入宫的那一刻起,就时刻刻在和人结着“善缘”。这是在平阳侯府养出的本能,为了让她自己能有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而当她飞黄腾达之时,这所有的善缘都成为她掌控后六宫的资本。而刘彻十年未曾更换六宫宫人的举动,更是给与了卫子夫巨大的时间和空间,在这个封闭环境里的所有,都被层层关系网给围得密不透风。以至于当陈娇接受时,发现即使卫子夫禁足椒房殿,她依然有寸步难行之感,心中不得不对这个女人说一声佩服。而近来卫子夫频频的小动作,让陈娇没有机会细细考虑,只能用此釜底抽薪之法。

    “卫子夫,你的确是强敌啊。若可以,我实在不想和你一起陷在这场战争中。可是,命不放过,你也不可能放过我。“陈娇喃喃道。

    石渠阁

    满目的纸书替代了记忆中的书简,而一部分被替换下来的书简被放置在整个石渠阁最东边的角落里。望着那蒙尘生灰的书简,刘端心中有一种物换星移的悲怆感。

    “连这里也变了。父皇,这里真的是九弟的未央宫了,不是你的了。“刘端触摸着那些书简,叹息道。多年前,当他还是个少年时,这里是记录他记忆最多的地方。那时候,他拼了命地想要离开,离开未央宫,离开长安城,只求一个自由自在。离宫就国之时,未央宫被他远远抛在脑后,就急于抛开一个纠缠已久的噩梦,他飞驰而去,这么多年来,在外漂泊,他也从不曾想起,这个记录了自己全部童年和少年的地方。然后,只有在真正靠近之后,才会发现,其实自己是真的很想念这里。

    正感怀之中,刘端敏锐的发现,旁边的书柜边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挪移,他喝道:“谁在那边?”

    从书柜之后,走出一个小男孩,神情虽然有些狼狈,举止却还是大大方方地,他抬头直视着刘端,说道:“你是谁?怎么可以进来石渠阁的?”

    刘端从他的衣着中,立刻辨认出,这个小男孩的皇子身份,从年纪看,应该是二皇子或三皇子吧。他泯唇一笑,说道:“这个问题,应该是本王问你吧。孤记得皇子是不允许进入石渠阁的。你倒是好大的胆子啊。”

    那男孩子听到“本王”二字,立刻一惊,之后眼中露出了迷惘的神色,像是不明白,这个时候,在石渠阁为什么出现一位王爷。

    “孤乃是胶西王。你是哪位皇子?”刘端正在伤怀之中,并不打算为难这个孩子,尤其还是在自己幼年嬉戏之所。

    那孩子见刘端态度甚是和蔼,立刻摸透了刘端的心意,便立刻跪下行礼道:“刘闳拜见胶西皇叔。”

    他正是二皇子刘闳。因为年节将近,刘彻允许他们兄弟回未央宫过节。按规矩,刘闳本应该往增成殿居住,他年纪渐长,看李茜同一双儿女的亲密,心中难过,便一早渡过沧水偷跑进了石渠阁。

第八十章 西上秦原见未央(二)

    首先一鞠躬感谢至今还把本书放在书架上的大人们。

    其次二鞠躬道歉,至今才恢复更新。

    最后三鞠躬提示,本文大修过,前文某些地方变动较大。有兴趣的,忘记旧文情节的大人可以回头重看下。当然,没兴趣的,应该也不影响阅读。重看过而更喜欢旧文的。。。。。鸡蛋石头啥的,砸轻一点。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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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二皇子。”刘端笑了笑,他瞄到刘闳手中的书籍,说道,“你是来看书的?”

    “是。”刘闳本想将书藏起来,后来见刘端已经识破,便恭恭敬敬地将书籍呈上。

    刘端扫了一眼,笑道:“天人三策?你才多大点岁数,看得懂吗?”

    刘闳脸上一红,喃喃道:“我听人说,父皇当初,就是在这里接见董师,听取了这天人三策的。所以,才找来看看。”

    刘端看着刘闳的脸,心中一动,开口问道:“你看这书,是想更接近你的父皇吗?”

    刘闳双手交错,放在背后,不断揉搓着,紧张地说道:“没有。闳儿只是觉得……只是想知道父皇都在忙些什么……”

    刘端伸手摸了摸刘闳的头,低声说道:“傻孩子。真傻。”

    刘闳感觉到刘端暖暖的大手,心中忽然有一阵说不出的高兴,他不自觉地晃了晃脑袋,十分享受于刘端的抚摸。

    经过这一番交流,刘端忽然心情好了许多,他撩起衣裙,坐下来,问道:“闳儿今年几岁?”

    “七岁了。”刘闳答道。

    “才七岁啊。”刘端点了点头,他伸手将刘闳小小的身子抱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问道,“出未央宫玩过吗?”

    “出过。”刘闳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不好意思,他红着脸点了点头,回答道,“去年,父皇让我和太子还有三弟一起搬去上林苑住。”

    “哦。那是你第一次出宫喽。”

    “嗯。”刘闳拼命点头,说道,“我第一次看到外面的街道,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不一样的矮房子。”

    “外面好玩吗?”刘端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继续问道。

    “不知道。”刘闳小小的鼻子皱成一团,说道,“我和三弟一起待在马车上,马大人不让我们下去。”

    “出不去也没关系。我告诉你,其实未央宫里,也有很多好玩的。”刘端见刘闳有些失望,便开口安慰道,“王叔告诉你,你观察过郎官公署没有?”

    刘闳茫然地摇了摇头。

    刘端继续诱导道:“那里呢,都是些小郎官,没啥权利的。你可以去那边玩。比如,捉点小虫子放他们桌子上,在门口下个绊子。然后你就躲在旁边的草丛里看。可以看到那些郎官狼狈的样子哦。等将来他们成朝廷重臣了,你再想来,会更好玩的。”

    刘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咂舌道:“可是这样,万一被父皇知道……”

    “放心,他不会知道的。你好歹是皇子,那些宫人怎么敢得罪你。别说你父皇不会知道,就算是那些郎官们也不会知道的。”刘端继续鼓励道,“即使他们知道了,看在你是皇子的身份上,也不会计较的。不过,你玩的时候,看人可一定要准。要是得罪了一些很认真的小老头就不好了。”

    “认真的小老头?”小刘闳的脸上仍然是一片迷惘。

    “对啊。比如说,汲黯那样的。”

    “汲黯大人?”刘闳张大了小嘴,不可思议地说道。

    “怎么?你认识他?”

    “父皇,让汲黯大人给我们上过课。”刘闳脑子里回忆起了不久前给自己上过课的汲黯,说道,“汲黯大人不小。”

    “哦,王叔是说当年。”刘端砸了咂嘴,说道。

    ……

    刘彻站在石渠阁外,静静地朝里看着,看着自己的儿子与兄长和乐融融的一幕,心中有些复杂。他转过身,对刘婧说道:“朕就不进去了。他若有任何想做的事情,都由他。”

    刘婧看了看里面,也是一叹,正打算应声,刘端的声音却早她一步响起,说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身为大汉之主,想必不会连这一点胆量都没有吧?”

    刘彻听到这话,也就止了脚步,走进室内。刘闳正诚惶诚恐地从刘端怀中爬下来,到他跟前行礼道:“孩儿见过父皇。”

    “免礼。”刘彻温和地说道,“怎么到这儿来了?都到用膳的时候了,你先回宫去吧。”

    “是。父皇。”刘闳当然不敢反驳刘彻的话,只恋恋不舍地看了与自己相聊甚欢的刘彻一眼,向外边走去。

    刘端冲他一笑,说道:“闳儿先去吧。有空,王叔会去找你玩的。”

    刘彻看着刘端,说道:“王兄,既然来了,为何还要躲着朕?这几年,朕一直想招你入京的。可你,却将宫门一锁,远游无踪,叫朕都不知道从何找起。”

    “我只是觉得,已经没有再见的必要了。”刘端嘲讽地一笑,说道,“很早以前,我就说过。我和你不一样。我要的只有自由而已。我答应帮你做的事情,都做到了。所以,现在也该是我无牵无挂来去的时候了。”

    “即使刘徽臣也不能让你牵挂吗?朕知道,非皇兄死前将她托付给了你。”刘彻抿唇问道。

    “阿娇能将她照顾得很好。”刘端瞥了刘彻一眼,说道,“我想,到了今时今日,你不至于对她,还能硬起心肠吧?”

    “……”

    “听说阿娇也变了很多。”刘端毫不在乎刘彻的脸色变化,只大笑道,“我一直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变化?不如,陛下带我去见见?”

    听到阿娇的名字,刘彻眼神变了变,他淡淡地扫了刘端一眼,说道:“王兄,你为朕做过的事情,朕都记得。你从前一直很聪明。朕相信,只要你继续聪明下去。我们兄弟的感情还是可以很好很好。朕想再见一面,是因为朕不放心,如今,既然你的心思并无改变,那么朕也就放心。你若想出宫,那就请吧。朕今后,也不会再派人去寻你了。你自去寻你的大自在。”

    刘端见刘彻竟然如此说话,神情微微有些迟滞,随即笑了笑,说道:“看来,阿娇的确变了很多,竟然能够改变你至此。不过,我现在不想走,又忽然对未央宫有了兴趣。既然我在哪里对你都没有影响的话,那么,我就在这宫中住下,如何?”

    ……

    “他要在宫里住下?”陈娇一边整理头发,一边惊讶地说道。刘彻穿着一身单衫走到陈娇身边,帮着她理顺头发,叹息道:“是啊。”

    “他之前,连你专门准备的家宴都不肯参加,怎么忽然改了主意?”陈娇皱眉问道。

    “大概……是因为闳儿和你吧。”刘彻沉吟了一下,说道。

    “……二皇子和我?”

    “他在石渠阁碰到了闳儿,似乎和闳儿挺投缘的。”刘彻将陈娇揽到怀中,说道。

    陈娇听到这句话,脑中不断搜索着关于刘闳关于刘端的记忆,记忆中的刘端……

    “皇兄大概是觉得闳儿有点像他当初吧。所以忽然不是那么想走了。而你……他大概是想知道,你哪里变了。”刘彻说道。

    当初的刘端……陈娇心事重重地想着那个当初的刘端。

    阿娇的舅舅汉景帝一共有十三个儿子,在这十三个儿子里,他最初重视的是长子刘荣,后来重视的是九子刘彻。而其他的儿子能得到的待遇,就只有忽视……即使好学如河间王刘德,好斗如江都王刘非,只要不是太子,其他儿子,无论好坏,景帝都不曾多看他们一眼。所以,刘端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是寂寞的,叛逆的,常常领着她和刘彻进行各种各样的恶作剧,如今想来不过是为了引起他的父皇,景帝的注意罢了。

    陈娇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疼,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刘闳像刘端,意思是说,这宫中,又多了一个不受皇帝重视的皇子,一个缺乏父爱的皇子。

    先是阳石公主,再是刘闳,果然,要真正选择相守,就要面对这些原本忽视的东西呢。陈娇自嘲地笑了笑,转过身,将头埋在刘彻的胸口。

    “怎么了?”刘彻不解地问道,他想要抬起陈娇的头,却被陈娇摇头制止了。

    “没事。”陈娇闷声道。

    宠冠六宫,独霸君恩。说出去是多少的威风八面。可真的要她去面对那些因为失去父亲而寂寞的孩子,面对那些因为失去丈夫而癫狂的妻子,却还是那么难,那么难。无论她如何安慰自己,即使她不在,刘彻对她们也不会真的有什么父子之情,情人之爱,但是每每在面对那些孩子时,却依然难逃内心深处的谴责。而她的心情,刘彻永远不会理解,即使他再爱她,待她再好。也许这个时代没有人能够理解,因为在他们看来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虽然她会担心阳石的婚事是否会影响到陈家和孩子,虽然她会担心卫子夫的下一步行动是否会伤害到自己,但是这却依然不能让她对卫子夫产生憎恨。因为,一如她初回宫时所说,对于卫子夫,她有的只有同情,即使到今时今日,到了她已经真正将对方摆到了必须小心提防的人这个位置上,即使她们已经走到了不死不休的这个局上。

    “不用担心。没事的。”刘彻轻拍着陈娇的背部,安慰道,“有心事,不要憋在心里,和朕说说。我们是夫妻,不是吗?”

    傻瓜,我现在的心事,若要解决,怕是只有我永远离开你这一途呢。可我却又是个自私的人,不想离开你去成全任何人。陈娇在心中暗暗摇头。

第八十章 西上秦原见未央(四)

    昭阳殿

    “小光哥哥,你射得好准哦。”刘葭的欢呼声不断传出。

    只见霍光手持一把小弓,瞄准着不远处的一个靶子,连射了三箭,皆中红心。而刘葭和刘细君则在旁边观看,欢呼雀跃。陈娇从昭阳殿中走出来,就看到眼前这一幕,仿佛看到六年前的霍去病和卫长公主等,顿时感到时光真的是匆匆而过,不留痕迹。

    卫长和霍去病,自己的女儿与霍光……

    因为知道霍光今后的前途无量,所以这些年来,她非常没有阻止女儿对霍光莫名的亲近,反而做了些鼓励的姿态,可是到了如今,她却有有些害怕了。担心自己这个单纯的女儿,真的对霍光上了心后,却应付不了霍光的心思。想到卫长和霍去病之间的结果,实在令她心中略感凄凉。如今宫里的这五个公主,卫长已是不得所爱,阳石的婚事虽然已经被提到了日程上,但是据陈娇的了解,估计也不可能嫁到她自己喜欢的人。而自己的这个女儿,未来又会如何呢?

    “那便是广玉吗?她倒是真像阿娇小时候。”刘端远远看着刘葭,开口说道。

    “阿娇,是陈娘娘吗?”刘闳被刘端抱在怀里,听到这话,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啊。”刘端伸手捏了捏刘闳的鼻子,说道,“你和王叔说话不用这么小心。我不是宫里人,都放荡惯了。”

    “不行。上下尊卑怎么可以乱呢。身为皇子,当然要更守礼仪,做天下楷模。”刘闳嘴上虽然这么说,眼睛却一直看向放肆欢笑的刘葭,止不住羡慕之意。

    “羡慕吗?”刘端笑呵呵地看着刘闳说道,“羡慕的话,就过去和她们一起玩吧。”

    “咦?”刘闳才惊呼了一声,就发现刘端抱着他,大踏步向昭阳殿靠近,顿时慌了手脚,叫嚷道,“王叔,不要这样。我从来都没见过陈娘娘和广玉公主。”

    “什么广玉公主。那是你妹妹。”刘端朗声斥责道。

    由于刘端刻意提高了音量,在殿下草坪上玩耍的刘葭、刘细君和霍光同时听到了这一句话,就连站在高台之上的陈娇也立刻注意到了不远处靠近的人影。

    刘端走到刘葭的身前,将刘闳放下,向刘葭自我介绍道:“葭儿吗?我是你的八王叔。这是你二哥。”

    刘葭看着刘端一愣一愣的,好在她好歹跟着缇萦去外边历练了一圈回来,倒没有了从前的娇气和不懂事,愣了一会儿后,还知道打招呼说:“见过八王叔。见过……二皇兄。”

    向刘闳问好的时候,小刘葭明显迟疑了一下。毕竟,她对这个皇兄的印象实在是太浅薄了。因为陈娇从前对后宫的排斥,所以各殿之间走亲戚窜门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在昭阳殿,而其他人也很知趣地不来打搅陈娇,所以小刘葭别说见自己的兄长,便是宫里其他殿的宫女都是极少见到的。再加上由于陈娇身份特殊,她几乎从没参加过宫里的什么节假日活动,惟一一次由陈娇主持的年节,元狩二年的年节,那时候刘葭还跟着缇萦在边城呢。所以,刘闳这些异母的兄弟姐妹们,对她来说简直和陌生人无异。

    问好完后,刘葭明显有些胆怯,她拉着刘细君缩到了霍光后面,求救似的喊了一声:“小光哥哥。”

    霍光毕竟年长些,忙上前行礼道:“霍光见过王爷。”

    刘端看着眼前陌生的俊秀少年,皱眉问道:“你是?”

    “家兄霍去病。”霍光看刘端面孔陌生,便猜到对方是新近进宫的胶西王刘端,因为听说皇帝待他也十分有礼,因此姿态上完全不敢怠慢,小心地选择着措辞,说道,“王爷是来拜访陈娘娘的吗?霍光这就让人去请娘娘过来,娘娘正在里面照顾四皇子,片刻便到。”

    刘端嗤鼻一笑,说道:“你这小家伙,明明不是宫里的人,怎么说话圆滑得跟我九弟当年似的。”他又看了躲在霍光身后,探出个小头瞄着自己的刘葭,说道,“够了。别探头探脑的。本王也就来看看你这小丫头,顺便,介绍你们兄妹认识。”

    可惜刘葭却不给他面子,依然躲在霍光身后和他大眼瞪小眼。

    “小丫头,亲哥哥就在这边,还躲外人身后做什么?”刘端眉头一皱,说道。

    “胶西王,何必难为小孩子呢?”陈娇从殿内走出,来到刘端的面前。她扫了一眼,刘端身前的刘闳,心中暗暗叹息,转身对女儿说道:“葭儿,陪你二哥去房里玩。娘和你八王叔有话要说。”

    有了母亲的嘱咐,刘葭的胆子明显大了许多。她走到刘闳身边,伸手拉住刘闳的手,说道:“二皇兄,我们去房里玩。”

    陈娇又对霍光嘱咐道:“小光,你帮我好好照顾他们几个小的。拜托你了。”

    “是。娘娘。”霍光恭敬地行了一礼,不放心地看了刘端一眼,退了开去。

    打发了女儿和霍光等人之后,陈娇转过头,第一次认真地观察这位胶西王,人果然和她记忆中的一样儒雅非凡,风度翩翩。二十多年的时光仿佛只是让那个少年少了一丝躁动而多了一些成熟男人的魅力。

    “好久不见了。胶西王。”陈娇率先开口问候道。

    “我们似乎好久不见了。久到你都做了母亲了。”刘端看着陈娇,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的女儿,很像你。身在皇家,却能像你,想必你们为她花了不少心思吧。”

    陈娇听这一句评语,品不出其中的好坏。她笑了笑,说道:“我只是希望,葭儿能够自由地长大,倒没有特别花什么心思。”

    “呵呵,在这宫里,却能自由地长大?”刘端笑了笑,说道,“看来,我说错,是皇帝在你们母女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陈娇皱起眉头,看着刘端,不明白他今日特地前来到底是做什么的,说起话来,似乎句句话中有话。

    “阿娇,我没想到,你会能够忍受,卫子夫、李茜还有她们的孩子。”刘端走到花丛边,折下一朵不知名的花,伸手将花揉搓成一团,然后缓缓洒落,“我一直以为,你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陈娇心中默默地应道:我的确是的。如果没有那一次意外的穿越,想必,阿娇会在长门宫中清心寡欲地过完下半生,永远不去理会刘彻的生活吧。

    “最初,知道皇帝接你回宫的时候,我很惊讶。”刘端继续说道,“我原本以为,经过那么些年的甘泉对峙后,他依然做出了废后的决断,就表示他心意已定。不过,倒是没想到你会精通墨家之学,最后还是让他食言接你回宫了。”

    “胶西王,如果只是要说这些话,阿娇想先告退了。”陈娇看着刘端笑了笑,说道。

    “阿娇,既然回来了。既然忍受了,何不接受现实呢。这个宫里,绝对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也不可能只有你的孩子。”刘端看着陈娇,开口说道,“我想,偶尔放皇帝离开,给其他人一点时间,并不是什么难事。”

    刘端的话,仿佛一把利剑,插入了陈娇的心房。虽然曾经设想过,或者有一天会有人来劝说自己去学会宽容,学会容忍,但是却从不曾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刘端,说道:“胶西王,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毫不在乎地看着他去碰另一个人。那就是我已经不再爱他的时候,在那之前,对不起,我办不到。”

    “或许,我是变了很多,但是这是我最后的一点坚持。如果会有人因此而受到伤害,我会愧疚,但是,我不会为这些改变自己的原则。”

    “……”刘端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如果你会接受这个劝告,你就不是阿娇了。”刘端转过头,看向不远处正和刘葭玩耍的刘端,开口说道:“我挺喜欢闳儿这孩子。你若觉得对他有愧,不妨和皇帝说说,让我带他走。”

    “你想带他走?”陈娇惊讶道。

    “只是想带他出去走走。反正我孤身一人,有时也不免觉得寂寞。”刘端淡淡地说道,“只是带他出去玩玩,免得在宫里憋坏了。等他成年,自然会回宫的。听说,你也让葭儿随着缇萦行走。我想,我多带一个闳儿离开,想来不是什么难事。反正,他并不得皇帝重视,又没有了母亲。”

    陈娇静默了一阵,她看得出刘端是真的对刘闳挺有好感的,想必会好好对待这孩子。只是,刘彻才刚刚对皇子们的教育上了心,他是否会同意让自己的儿子离开呢。而且,由刘端这个胶西王养大的大汉皇子,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会,和陛下说说看的。”陈娇点了点头,应允道。

    ……

    元狩四年的年初,冬十一月,在一个大雪渐落的日子里,陈娇送走了自己的女儿和刘徽臣等人,虽然陈娇心中舍不得女儿在如此寒冷的天气离开,但是无奈缇萦坚持说,冬雪之时,百姓们更需要医者的帮助,一定要先走。陈娇也无办法,只能由着她带着葭儿离去。

    “小光哥哥,我会想你的。”大部分时间都笑呵呵,没心没肺的刘葭拽着霍光的袖子,哽咽道,“人家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托驿站的人给你送信的。你一定要看哦。”

    “好。”霍光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一定会看的,公主,你就放心吧。”

    “还有,人家也会给你带礼物,你收到后,一定要好好保存起来哦。我回来,要检查。”刘葭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

    “是,公主。”霍光点了点头,说道。

    陈娇上前一步,将女儿抱起,让她松开手,安慰道:“好啦。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可是,要好久才能回来嘛。”刘葭哭哭啼啼地说道,“人家会好想娘,好想弟弟和小光哥哥的。”

    “你啊你,”陈娇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娘怎么没看出你会想我们。就知道拽着你的小光哥哥。”

    刘葭红着眼眶,抬起头,想要申辩,却被陈娇轻捂住嘴,说道:“好啦。你就别狡辩了。没看到缇萦奶奶都等急了吗?快去。”

    刘葭依依不舍地看了霍光一眼,说道:“娘,我走了。糖糖反正也没事做。你让她去照顾小光哥哥好不好。”

    陈娇知道刘葭一直把照顾自己的麦芽糖当亲姐姐对待,现在大约是真懂事了,临走也知道担心麦芽糖在宫里寂寞,知道担心霍光一个人会无聊。陈娇略感欣慰,她笑着摸了摸刘葭的头,说道:“好。娘答应你。”

    缇萦的马车渐渐远去,消失在白茫茫的天际,天上落下的雪将马车的辙痕一一盖住。陈娇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想离开,却发现霍光也一直站在她身旁,看着马车远行。因为没有人帮他撑伞挡雪,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肩上,他的唇也因为寒冷而变得有点紫。

    也许真的有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说法,陈娇原本一直将霍光看成那个历史上的权臣,对他不免有些敬而远之。今日见他这幅样子,却是忽然心疼了起来,她伸手将霍光头上身上的雪扫落,将手放在他脸上轻轻揉搓,帮忙促进血液循环。

    “下雪了,怎么也不知道撑伞呢?”陈娇责怪道,“万一感冒了,可怎么办?”她又转身对阿奴说道,“马车呢?我们快些回宫去。”

    霍光被陈娇忽如其来的亲切折腾得有些面红耳赤,他结结巴巴道:“不用了。娘娘。我,我回家去就是了。”

    “下雪呢,难道让你一个孩子自己骑马回去?”陈娇没顾他的反对,将他硬拉上了马车,口中还不住说道,“先跟我回宫。反正啊,我们广玉公主有令,让糖糖去照顾你。你跟我回去将糖糖领走。回去时候,我派车送你们,省得,冰天雪地把你们给冻着了。”

    霍光入京以后,还是第一次被人当成小孩子对待,他小声地说道:“娘娘,我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不是啊?”陈娇瞪了他一眼,说道,“才十二岁,装什么大人。跟你哥哥一样不可爱。”

    “呀?我哥?”霍光惊讶道。

    陈娇想起和霍去病的第一次见面,他大约也就霍光现在的年纪,骑着白马,装得老神在在的样子,最后却被郭嗣之一个巴掌打下马,给捆成了粽子。想着那一幕,再看看如今一样装老成的霍光,陈娇不觉笑出了声,因为和女儿分别而产生的郁闷有一扫而空的感觉。

    霍光则是一脸无辜地看着陈娇,不明白这位一项在他面前有些高深莫测的陈娘娘,怎么忽然之间变得这么平易近人了。

    陈娇转过头,看着霍光大大的眼睛,忽然觉得,其实现在的霍光也就是个孩子。她摸了摸霍光的头,开口说道:“虽然葭儿走了。不过,昭阳殿一样欢迎你。若有事要帮忙,可以派人来和我说。”她知道,虽然有霍去病的保护,但是以霍光的身份想在卫氏立足,想必还是会遭遇这样那样的难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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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本书今日开始恢复更新了。但是想必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消息。因为停更期间,收藏流失不少。现在恢复更新了,不求啥,只求推荐票。希望大家看过之后,能多给推荐票。上个推荐的分类榜啥,提醒一下更多人,本书恢复更新了。

第八十一章 烽火连天恨归难(一)

    汉匈战争,是汉武时代最辉煌壮烈的史篇。自元光二年的马邑之战始发,至征和三年发起最后一次燕然山远征,四十余年之间,武帝倾全国之力,发动了对匈奴的十五次远征。其规模之大,气魄之雄伟,在世界军事史上是罕见的。其中尤以元狩四年汉匈漠北大战最为惨烈。此战后迫使大单于向西方远遁,匈奴内部发生分裂。由此开始了古代史上一次重大的自东向西的民族大迁徙,西去的匈奴人,汇合蛮族入侵,最终冲垮了西罗马帝国。

    所以,当元狩三年过去,元狩四年来临,漠北之战的脚步亦渐渐近了。

    纪稹在房中看着邢天自西域传来的信件,目光不觉移到了几案上的地图之上。他的目光在定襄与代郡二处来回移动,手指轻扣着脑门,眉头紧锁思考着。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李妍端着一盅鸡汤走了进来,她袅娜地走到纪稹身边,将鸡汤呈上,笑着说道:“侯爷,喝点鸡汤吧。不要太累着自己了。”

    纪稹看着李妍绝美的容颜,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好一会儿才说道:“妍姑娘,不是说了吗?这些杂事,交由下人来做就可以了。”虽然如此说,可是他还是接过鸡汤,往嘴里送去。

    “可是我想做给你吃。”李妍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每天都忙到这么晚,我又不懂那些军事,能帮得上忙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纪稹扫了李妍一眼,叹息道:“妍姑娘,其实,你若有事需要帮忙,尽可以直说。你在府里住了这么久,大家都很喜欢你,我也是。你若开口,我是不会拒绝的。”

    李妍眼中闪过一抹了然,她低下了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纪稹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却忽然抬起头,给了纪稹一个爽朗的微笑,说道:“人家都说,侯爷你最是心思细腻,做事情滴水不漏。所以,妍儿早就猜到,侯爷大概会把我和哥哥的来历都摸透后,才会选择该怎么面对我。”

    纪稹看着李妍静默不语,脑中回忆着自己所探得的消息。

    李娃,李妍之姐,因为美貌惊人,舞技超群,被中山王强聘为妻,最终身死府中,而李家亦被中山王后所忌,家毁人亡,唯独幼子带着一双弟妹出逃。

    知道了这些后,就不难猜到,李家处心积虑接近他和姐姐的目的,无非就是希望能够借助他们的权势,以报家仇。

    “可是侯爷,你这么问我,到底是看轻了妍儿,还是看轻了你自己呢?”李妍微笑着说道,“难道侯爷认为自己的魅力,不足以让妍儿为你洗手作羹汤吗?”

    纪稹虽然是长安很多权贵眼中的乘龙快婿,可是他和女子接触的机会实在不多,忽然面对李妍如此近乎告白的坦白,一时还真反应不过来。

    “妍姑娘……”

    “侯爷,大哥的确希望我接近你,嫁给你,然后依靠陈家的权势为我们家报仇。可是,我进府后,已经明白,其实以陛下现在对待诸侯的方式,只要我和哥哥为陛下一个借口,中山王就逃不了。我们大可以借国势报家仇。”李妍直勾勾地盯着纪稹,缓缓说道,“也不需要我付出什么。”

    “借国势报家仇……”纪稹听到这句话,有些怔忡。

    “我还肯留在府中,其实,是因为我很珍惜这一次机会。”李妍见纪稹迟迟不语,微微有些黯然地低下眼睑,说道,“虽然不知道陈娘娘为什么会看上我这样的孤女,可是,在出府之前,我会好好努力,让你能够更喜欢我一点。”

    “妍姑娘。”纪稹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是何必。我短时间内,根本没有成亲的打算。”

    “那是你的事情。”李妍毫不在意,笑着说道,“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做法。我不能改变你的想法,但是我能让自己做到最好,在出府之前,好好照顾你,让你更喜欢我一点。”

    纪稹看着信誓旦旦的李妍,见她如此认真,倒是有些愣住了。本以为对方不过是想要依靠他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将话挑明了,那么这门婚事也便告吹了。结果李妍的坚持和认真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看着李妍端着鸡汤,姿态优雅地离开,纪稹叹了口气,心道:罢了,由着她。

    ……

    “根据张骞大人传回来的消息,可以看出经过一年多的风平浪静,匈奴内部已经是一片和乐的景象……”霍去病的声音在宣室殿内响起。在他的旁边,是参与内朝庭议的一众深受刘彻信任的大臣们,李蔡、张汤、李希、纪稹以及新近回京的韩墨。

    “匈奴人,似乎很相信那横在大汉和匈奴之间的沙漠,认为我们绝对不可能越过沙漠,伤害到他们。臣以为,这种时候,我们如果出兵奇袭,一定能收到极好的效果。说不定,能够一战而定。”霍去病用极具鼓动性的话语结束了这一次的发言,留给了殿内一片静默。

    刘彻沉吟了一会儿后,转向韩墨问道:“筠长,你过去数年一直在朔方守城,与匈奴人接触较多。你怎么看?”

    韩墨被点名后,上前一步,说道:“臣同意霍将军的看法。只是……那大漠茫茫便是当地人人亦极容易迷失其中,我们汉人远道前去,想要越过,怕是不容易。所以,匈奴人的放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除非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大军安全的穿越大漠,否则,臣不赞成冒这个险。”

    听韩墨说这些话的时候,纪稹和霍去病相视一笑。纪稹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我想,我们已经有了安全绝漠的办法。”

    刘彻听到这里,眼睛一亮,问道:“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纪稹点头应道,“只是具体办法,恐怕还得等,昭阳殿陈娘娘来了,才能确定。”

    “陈娘娘?”刘彻有些愕然。

    “陈娘娘为广玉公主制作了一样事物,名为指南针。”纪稹进一步解释道,“指南针者,就是说,那罗盘上的指针是永远指向南方的。在四周景色大同小异,不分东西的大漠里,有一个指南针,想必能够减少大军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刘彻皱眉想了想,隐约记起在刘葭出宫前,陈娇是忙碌了好一阵子,说要给女儿做一个指南针什么的。当时他倒没仔细问是什么事物,只觉得是妻子溺爱女儿为她制作的小玩具,如此说来,这指南针倒是个极重要的物件。

    他仰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待我们去确定过这指南针的用途后,再议绝漠之事。”

    “是,陛下。”众人齐声应道。

    ……

    下朝后,刘彻缓步行到昭阳殿,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嬉笑声,行到里面,只见陈娇正哄着月关,让他学习走路。月关小小的身影却是跌跌撞撞,若不是陈娇拿着他最喜欢的玩具在前头哄着,怕是早坐下不干了。只见他奋力挣扎,小脸涨得通红,眼看就要抓到那只陪他睡觉的小兔子了,笑脸还没来得展开。陈娇这个无良妈妈却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将那小兔子又拖得远了点,哄道:“月关乖,再过来一点。再过来一点,娘就把小兔子还给你。”

    这回,月关可不玩了。他嘴巴一撇,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开始了满地滚哭闹大法,非要陈娇把小兔子还给他不可。见自己弄巧成拙了,陈娇叹了口气,将儿子抱起,把兔子塞到他怀里,堵住他的魔音穿脑,抱怨道:“臭小子,一点毅力也没有。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毅力是很难混的啊。”

    刘彻看着这一幕,不觉会心一笑,他走了进来,说道:“谁让你老逗他。这么小的孩子,走了这么几步,已经不容易了。”

    月关看到刘彻的反应和刘葭小时候如出一辙,方才还软骨头似的身子,一下子来了精神,直往刘彻怀里扑去。陈娇看着这一幕,抬手捂住脸,呻吟道:“又来了。你到底哪里好了?怎么孩子们,一个比一个粘你。”

    刘彻呵呵一笑,说道:“孩子们粘我,还不是因为你对他们太严厉了。”

    “那是因为你太宠他们了。”陈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

    “这么小的孩子,就是宠他,也没什么嘛。”刘彻将月关高高举起,逗得他咯咯直笑。这个举起放下的游戏,可是月关最喜欢的了。

    夫妻二人逗着孩子玩了好一会儿,才让飘儿抱着睡着了的月关离开。而刘彻也在有了时间,向陈娇询问指南针的事情。

    “你给葭儿的那个指南针,制作起来难吗?”刘彻抬手为陈娇擦了擦汗,问道。

    陈娇一愣,说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今日朝议的时候,去病和微之说的。”刘彻说道。

    陈娇眉头一皱,说道:“怪了。微之知道,倒也正常。可去病,怎么知道的?”

    刘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还不是我们的好女儿,你给了她两个指南针。她分了一个给霍光。”

    听到这个答案,陈娇心中也是一阵怪异,最后只能苦笑道:“这孩子,还真是,有好东西就与小光哥哥分享。”

    “还不是前些年,你给惯的。”刘彻刮了刮陈娇的鼻子,说道,“要不是你的纵容,我哪能让霍光那小子和葭儿这么好。”

    “你不喜欢小光?”陈娇奇道。她分明记得史书上说,刘彻对霍光喜爱非常,所以最后才会选择了霍光做辅政大臣的。

    “不是不喜欢。”刘彻叹了口气,说道,“只是觉得,他的性子未必适合葭儿。”

    陈娇不愿意再多谈刘葭的事情,因为在她看来,女儿还小,以后又要长年出宫行走,和霍光之间很多事情都还说不准。她转了个话题,说道:“我听说卫长生了个男孩。阳石出宫陪她待产也已经很久了。你决定好婚事吗?”

    刘彻没料到陈娇会忽然提及这件事,眉头一皱,说道:“这事……”

    “如果你决定了。那我就先回侯府休养一段时间,反正,我也许久没回去了。”陈娇开口说道。

    “阿娇,”刘彻叹了口气,说道:“你不必这样。其实由你……”

    “彻儿,葭儿和阳石卫长她们,同样是你的女儿。为什么你对她们的态度截然相反?”陈娇打断刘彻的话,问道。

    “那怎么一样!葭儿从小就在我身边长大……”

    “对。葭儿从小在你身边长大,所以你对她的重视更甚其他孩子。”陈娇苦笑道,“可是从一个父亲的角度,你给与其他孩子的关心真的是太少太少了。这一切,都是因为葭儿和月关是我的孩子。而他们不是。”

    “那……”刘彻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立刻被陈娇捂住了嘴。

    “我不是要装大方,叫你去陪卫子夫或者李茜。”陈娇继续说道,“你若那样做了,我会生气。只是,我想,我夺走她的父亲,那么在人生最重要的婚礼上,让她的母亲来主持这一点小事情,也就不必再争了。给她一个大汉公主应有尊严,算是为我自己求个心安。”

    刘彻见陈娇十分坚持,也便不再阻止,只伸手揽过她,俩人对着额头,说道:“你的心思,总是这么七弯八绕的。到底,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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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烽火连天恨归难(二)

    苏武头戴毡帽,身穿夹袄,立马在北海之边,脸上呈现出惊讶的神情。他转过头,对张骞说道:“张大人,这里就是你说的北海吗?真大啊!”

    “很大吧。”张骞笑着驱马过来,说道,“可惜,现在大雪封山,整个湖面都结冰了。不然,你就可以看到那蓝蓝的水呢。”

    邢天亦从后来赶过来,嘴上亦喝着寒气,说道:“不要耽误了。我们快走吧。沿着那条河往下,就可以找到匈奴人的部落了。”

    苏武是第一次深入到匈奴人的地盘,比不得邢天和张骞两个,已是熟门熟路了。他一脸好奇地赶到邢天身边,问道:“邢大哥,沿着这条河下去,就能找到匈奴人的部落了?”

    “是啊。匈奴境内有几条河,都是从北海发源的。郅居水、余吾水边聚居了相当多的匈奴人部落。”邢天一边策马走,一边解释道,“我们只要找到一个小部落,说明我们是来自乌孙的商贾,然后就可以依靠那个小部落开出来的路条,去单于庭了。”说到这里,邢天高声喝道:“你们大家,乌孙话学好了没有?要是没有,到了匈奴人那里,要老老实实装哑巴知道吗?”

    在前方赶路的随从转过头,高声应道:“邢大人放心。我们出来这么久,在乌孙的时候,和人交流就没有问题了。”

    “是啊。我们冒充乌孙人,绝对没问题。”

    “别说是乌孙人了。大人你现在叫我冒充龟兹人也没问题啊。”

    邢天和苏武相识一笑,说道:“好,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我们马上就要找到部落了。到时候就有热的马奶可以喝。”

    “好!”随从的响应声此起彼伏,在无人的北海边回荡着。

    张骞策马赶上,与邢天苏武同行,说道:“真不容易啊,这一趟。”

    “是不容易。”苏武亦感叹道,“先去了乌孙等西域诸国,又要绕过山脉,到匈奴王庭。”

    “可是,我们这次任务里,最重要的一项,才刚刚开始呢。”邢天沉声说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完成。”

    苏武转过头,看向张骞说道:“张大人,你曾经到过匈奴,听说还和南宫公主接触过,你觉得我们能顺利完成任务吗?”

    “南宫主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张骞皱着眉头,说道,“若她有心随我们一起离开,只要好好安排,应该也不难。若是,她不愿,怕是就难了。”

    想到自己迎接的对象若不合作,那倒确是一件难办的事情。苏武和邢天同时皱起眉头。

    ……

    “阏氏,天冷,你多披件外衫吧。”阿犁拿着厚厚的衣服走过来,要给站在瞭望台上的刘姗披上。

    刘姗那依旧美丽非常的脸上,如果这天气一样,遍布寒霜,她冷冷地开口问道:“大单于现在在哪里?”

    阿犁身子一缩,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大单于,在那个月氏女子的帐里。听说已经两天没出来了。”

    刘姗冷声一哼,却没有如阿犁所预想的那样勃然大怒,只是轻蔑地说道:“没用的废物。”她伸手结果阿犁身上的外衫,披在身上,从瞭望台上一步一步走下来,在雪地上留下了一深一浅的痕迹。阿犁半句话不敢说,在喜怒无常的主子后面跟着。沿途有不少在帐子门口守卫的士兵,向刘姗问候,都被刘姗一一忽略。就在刘姗即将靠近自己的帐子的时候,她发现迎面走来一个非常碍眼的家伙。

    自次王赵信,也在同时发现了刘姗的身影,他亦停下了脚步,和刘姗对视着。

    刘姗冷哼一声,不屑地撇过头去。如果说,在这王庭之内,有谁是刘姗此刻最厌恶,那无疑是这个赵信无疑。当日,虽然刘姗成功将地图泄露的罪责嫁祸给了小月氏人。可是,赵信却在奉命出击时,从小月氏带回了一个年方十六的绝色少女,进献给伊稚邪。两相比较下,年龄渐长的刘姗纵然再如何风情万种,依然不能让伊稚邪止了那颗尝鲜的心。

    “信见过阏氏。”赵信估计将“阏氏”二字用重音咬下,语气中满是讽刺之意,摆明了要看刘姗这阏氏还能当多久。

    “自次王不必多礼。”刘姗亦不是那种吃亏不反击的人,说道,“听说自次王最后在各帐之间,走动频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领兵打回漠南和河西去呢?我们大家都可盼着呢。大单于听了你的话,暂时做了缩头乌龟,你可别让他失望!”

    赵信面色一冷,抿唇说道:“阏氏放心,必定不会叫你等太久的。”

    刘姗冷冷一笑,笑赵信到了此刻还在逞强。自从伊稚邪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沉溺女色以逃避现实后,其他贵族们争斗的心也淡了,与汉庭和议的呼声充斥于各帐的酒宴间。这也是为什么,她刘姗失却大单于的宠爱后,还能够在王庭里安然无恙的原因。现在还坚持着要收复失地,内外奔走的人,也无非就是赵信和他身边一小撮亲信而已。

    刘姗落下一串嘲笑声,敛起衣裙,向自己的帐篷走去。赵信则脸色铁青地看着她离开,最后嘴巴一抿,对身边人说道:“告诉右谷蠡王,今晚好好在大帐里等着。我送他一样厚礼。”

    那下属一惊,低声说道:“大王,这样好吗?若她闹起来……”

    赵信眯起眼睛说道:“用这个大单于不再重视的女人拉拢右谷蠡王,怎么不好了?若她气急攻心下,大闹起来,那正好。让那些软骨头看看啊,我们已经把大汉皇帝的姐姐,狠狠得罪了,便是我们要和谈,人家也不见得乐意呢。”

    ……

    胡猫儿正在帐篷内给炭盆添煤,他一边无聊地撩拨着火星,一边想着自己那去了大汉的好兄弟。

    也不知道日磾如今怎么样了。胡猫儿长叹了一口气,想道。听说,整个休屠部都被并入浑邪部了,日磾这个太子,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刘姗侧躺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截软鞭,似乎在想着什么。许久之后,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对胡猫儿说道:“猫儿,晚了,你先回去吧。”

    胡猫儿听到可以回去的命令,立刻高兴地崩起来,说道:“阏氏,那我先回去了。”他刚转身,撩开帐门,就看到一个全副武装的大汉立在自己的面前,他还没回过神,就被那大汉一个手刀击晕。刘姗几乎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立刻将手中的软鞭挥了出去,将那大汉抽翻在地,可惜外面又进来一个军士,只几下功夫,刘姗便被他们擒下。

    焰火照耀下,刘姗的脸色嫣红,她姿态撩人地躺在软榻之上,身上的衣衫半褪,极尽诱惑,看得右谷蠡王不自觉咽口水。赵信在一旁,诱导道:“右谷蠡王,信知道,你对南宫阏氏痴心已久,经大单于许可,便将人给你送来了。”

    右谷蠡王看着刘姗两眼放光,似乎已经没有在注意听赵信在说什么,赵信也不在意,他笑着退出大帐。最后带着冷笑回视大帐,冷笑道:“刘姗,你再刚强,也不过是个女子。被自己素来最厌恶的人碰了,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赵信阔步离开了右谷蠡王的营帐,向外走去。行到半路,他看到一行衣饰都与匈奴人不同的人,正从外面走进来,不由得皱起眉头,招来一个卫兵问道:“怎么回事?大雪封山,外面的商旅都已经不走动了。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那卫兵也是刚盘问过那一行人,便立刻回答道:“大王,他们是乌孙人。那个嘴上无毛的小子,就是这行人的头领。”卫兵指了指那一行人中唯一衣着光鲜的年轻人,说道:“说是乌孙一个小商旅。因为银钱周转不过来,才拉了货赶来的。从边境的小部落一路赶到王庭,就想多换些银钱回去。”

    “你叫那人过来。”赵信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些不对,便开口说道。

    那年轻人表情憨憨的,他走到赵信面前,夸张地行了一个礼,嘴上乌拉乌拉说出一大串赵信完全听不懂的语言。赵信命人招来了一个乌孙语和匈奴语翻译,才算是听懂了那年轻人说的话。他所自述的身世,与方才卫兵所说的差不多,再看看那年轻人完美的乌孙人做派,赵信的疑心便释去了不少。不过,他还是对卫兵下了令,说道:“别让他们靠近单于和国师的大帐。等东西换完了,就让他们赶快走吧。”

    “是,大王。”

    那年轻人见没自己什么事情了,便从怀里掏出一样乌孙特产,往那卫兵怀里塞,同时附带一串乌孙语。翻译便连忙翻译给那卫兵听,说道:“他说让你好好照顾。这是礼物。”

    待赵信走远,那年轻人回到了自己的队伍里,和随从们一起进入了一个暂时租来的帐篷。年轻人长吁了一口气,轻声说道:“那就是赵信吗?看起来,果然精明。”

    随从中有两人,这时脱去了遮盖了大半个脸的帽子,一个是邢天,一个便是张骞。邢天笑了笑,说道:“若不精明。哪能把卫大将军骗得团团转。幸好我们早有准备,让从没和他见过的你领队,我们二人隐身众人之中,没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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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烽火连天恨归难(三)

    “已经确定,来年将由纪稹和去病一起领兵出征了吗?”陈掌冷着一张脸,问道。

    “是啊,姨丈,已经确定了。”卫伉的面色亦不是很好。在过去的数年里,每逢出塞,从来都是由他的父亲做统帅的,而卫家的尊荣亦是由此而来,这却是大汉反击匈奴以来的正式会战中,他的父亲第一次遭到弃置。

    陈掌没有继续说话,他走到几案前坐下。几案上放着茶壶、茶杯、茶洗、茶盘、茶垫等功夫茶的用具,边上还放置了红泥小火炉。陈掌熟练地开始起火,掏火……卫伉并不出声阻止,只在一边静静地望着。这功夫茶也是前些年从昭阳殿传出来的新玩意,陈掌虽然不喜昭阳殿,但是这功夫茶却能够让他平心静气地想事情,因此在家中也常喝功夫茶。

    只见陈掌两手翻转之间,已经洗茶完毕,随即将茶洒入两个茶杯中。他将其中一个前推,递到卫伉面前,淡淡地说道:“用茶吧。”

    “是。姨丈。”卫伉恭敬地接过茶,与陈掌对坐着。

    陈掌闭上眼,嗅了嗅杯中传来的茶香,感觉自己心平气和了许多,便开口说道:“纪稹,不能留了。”

    卫伉的功夫终究不及陈掌,听到这句话,他心中一惊,手中的茶杯险些掉落下来。

    “卫家的基石有二,一个是皇后娘娘,一个是你爹这个大将军。皇后娘娘如今的境况,我们都看到了。想要陛下回心转意,怕是难了。所以,我们能做是尽可能保住你爹。”陈掌将茶杯放回案上,缓缓说道,“如果没有纪稹,即便陛下对你爹再不满,也依旧会用他的。而只要陛下还用你爹,那么,你爹就有机会用功勋求得陛下的谅解。”

    卫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犹豫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姨丈怎么看去病表哥?陛下现在对他的倚重,并不在纪稹之下。”

    “去病啊。”陈掌俊逸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笑,说道,“他是我养大的,虽非亲生却胜似亲生。我比你们了解他。这孩子重感情不错,却也太讲原则。他讲原则,所以绝不会将卫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在某些原则前,他可以放弃卫家的一部分人一部分事。他重感情,所以绝不会在危急时刻抛弃卫家,但是同样在面对某些朋友的时候,也很难做到割袍断义。”

    卫伉撇过头,静静听着陈掌的分析,面上仍然有些不解。

    陈掌看着他,笑了笑,说道:“那我就这么说吧。如果陛下下令,废除太子之位,却不伤我等性命。去病是绝对会乖乖接旨的人,而你爹却绝对是会为了挽回太子的尊位而不惜一切的人。这就是去病和你爹的差别所在。所以,去病不是卫家最理想的保护者。他只能做锦上添花的那个人。”

    “小侄明白了。”卫伉可以听出陈掌语中对霍去病仍然存有疼爱之意,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撇了撇嘴,点头应道。

    “伉儿,这段日子,你好好打听。”陈掌提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去了解清楚,这一次的漠北之战,朝廷的动向,军队的路线……”

    卫伉听到这里,眼睛忽然放光,模模糊糊地,似乎抓住了陈掌的意思。

    “以纪稹的身份,暗杀自然是不行的。”陈掌微笑着说道,“可是战场上刀剑无影,若他死在匈奴人手上,英年早逝,那也是天妒英才。怨不得谁。”

    ……

    “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路过的都来买一买看一看啊。”

    推开窗,酒楼下货郎担的声音自然而然地传了进来,忽然而来的市井声,让房内的三个男子都愣了一愣。曹襄率先笑道:“这家伙,还真会挑地方。倒吓了我们一跳。”

    房内另有纪稹和霍去病二人,也是一笑。霍去病举起酒杯,向曹襄祝贺道:“不理那个。先祝你荣升做爹爹了。我先干为敬。”

    曹襄明显心情极好,他笑嘻嘻地举起酒杯,一饮而下,说道:“谢了。你这做表舅的,什么时候过来瞧瞧孩子,送个礼啊?别说穷啊,我可是知道的,皇帝舅舅才赐了你几千金。”

    霍去病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个世袭侯爵找我勒索,懂不懂礼义啊。”

    “喂喂,霍去病,这也能叫勒索!”曹襄怪叫道,“我成亲这么久,你连我家门都进过,我还没问你懂不懂礼义呢。”

    纪稹轻笑着拍了拍曹襄的肩膀,说道:“好啦。平阳侯大人,你就别计较了。来,先喝了我这杯,恭喜你,做爹了。”

    曹襄闷哼一声,就被纪稹巧妙地灌进了一杯酒。他推开纪稹,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你这家伙,还真下得去手。知道你和去病关系好,也不用这样帮他吧。”

    曹襄此言一出,纪稹和霍去病的脸色都变了变,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迟滞,两人的目光交错而过。纪稹随即撇过头,笑着向曹襄问道:“怎么不见赵食其和韩说?”

    “韩说被他家老爷子缠住了,一时半会出不来。”曹襄伸了个懒腰,说道,“赵食其另有差事,没空出来。”

    霍去病将酒杯放到桌上,转了个圈,笑着问道:“所以,你就拖我们两个出来给你庆祝?不会这么简单吧。”

    曹襄腆着脸笑着靠近霍去病,说道:“去病啊,我可是听说了。你们马上就要再次出塞了,这一次,带上我吧。”

    霍去病和纪稹对视了一下,同时苦笑道:“你哪里得来的消息?”

    “山人自有妙计。”曹襄没脸没皮地回了一句,被纪霍二人一起瞪视后,丧气道:“好啦。是听韩说说的。我跟你们说,这次,你们可真得带上我。之前因为我娘不许,又因为赶上和卫长订婚,几次会战都没我份。这一次……你们也说了,可能会是最后一次了,总得人我赶上吧。”

    纪稹拍了拍曹襄的肩膀,安慰道:“述古,不是我们拦你。而是……你想走,也得先搞定你家的两个长公主吧。”

    “这点你放心。这一次,家里谁敢拦我,我就和她们没完。”曹襄立刻来了精神,一跃而起,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你们点兵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我。”

    霍去病见曹襄唾沫横飞的样子,点起筷子往他额头狠狠一弹,骂道:“瞧你那没出息的德行。”

    “哎呦。”曹襄捂着额头说道,“没出息就没出息。我又不是你们,出塞都成习惯了。我就不信你们第一次的时候,不激动。”

    纪稹无奈地看着两个好友,转过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好了。述古,天都晚了。你不是还赶着回去看儿子吗?”

    曹襄经他提醒,立刻乐呵呵地走了。擅长搞气氛的曹襄一离开,席上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霍去病和纪稹你看我,我看你,都静默无语。自从阳石公主婚事出来后,他们二人莫名地就开始不说话了,虽然在军政事务上的默契如初,但是私下的往来却变成了无。若不是这一次曹襄牵头,想必也没有这次聚首的机会了。

    “咳。”霍去病率先开了口,他说道,“听说,陈娘娘带着四皇子搬回堂邑侯府休养了。她身体还好吧?”

    纪稹微微一笑,说道:“姐姐身子一项好。”

    “哦。”霍去病应了一声,有点坐立不安地挪了挪位置后,又开口问道,“听说,你和府上那个妍姑娘相处得不错。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

    纪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也许,等这次战打完。”

    霍去病“哦”了一声后,见纪稹也不答话,便站起身,说道:“既然没什么事情。那我先回去了。”

    “去病。”纪稹仰起头,身子向后面的墙壁靠去,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刚才,述古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这一次出塞,我的确希望它是最后一次。”

    霍去病略微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向纪稹,却发现他并没有正视自己,而是仰望着天花板。

    “大汉对匈奴,现在的确占着优势,无论是国力还是兵力、士气。所以我希望乘胜追击,彻底将匈奴打垮。然后就不要再让这边战成为朝廷的负担了。”纪稹望着天花板,不急不慢地说道,“所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联手。今后便是再有战事,想必也不需要你我二人同时携手了。”

    霍去病望着纪稹,他闭上眼睛,脸上显出一丝苦笑,说道:“你想说什么?”

    “将军唯恨,死不得所,不得其时。”纪稹十指紧扣,抵住额头,低声说道,“没了草原战场的肆意飞扬,今后我们就只能困守在长安城中,彼此对峙了。你应该还记得,当日在淮阴城,我们的决裂。”

    霍去病静默了,这三年来,两个人都绝口不提那一次的淮阴决裂。可是不提,并不代表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们还能够坐在这里对话,是因为,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匈奴。”纪稹抬起头,看着霍去病笑了,“可是这一次漠北之战,是最后一次。以后,这个共同的目标就没有了。所以,彼此加油,好好努力吧。”说完,纪稹站起身,从霍去病身边走过,出了雅座的门。

    霍去病没有动,他站在原地,看着纪稹的背影远去,听着他下楼时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是的,他记得。他们的和好,或者说关系的缓和,是因为纪稹在回京后,向皇帝提出的那个河西走廊奇袭,然后他完善了奇袭计划并实施了它。通过在战场上的生死搏杀和相知,他们之间才弥补了因为陈卫之争而产生的裂痕。而正如纪稹所说,这个缓冲的共同目标,马上就要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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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都门一别天涯远(一)

    堂邑侯府

    “小妍,我可又五个了哦。”陈娇手执白子笑眯眯看着李妍,开口说道。

    李妍一见那连成一片的五个白子,吐了吐舌头,说道:“娘娘又赢了。”

    陈娇看着李妍美丽的面容,笑了笑,说道:“小妍果然机灵过人,就连输棋都能输得如此自然。”

    听到这话,李妍脸色一变,忙起身下跪道:“妍无礼了。”

    “不必这样。”陈娇摆了摆手,说道,“小妍,你没怎么和我相处过,所以才会如此。你既然住进了侯府,那把我当姐姐便是,不须小心翼翼。起来吧。”

    “是。”李妍观察陈娇,见她果然没有生气的样子,便起身回到了和陈娇对坐的位置上。

    陈娇转头给了阿奴一个眼神,让她把案上的棋盘撤掉。然后她拉过李妍的手,说道:“听说你最近每日都有给微之送夜宵,将他照顾得很好。我这个做姐姐今天来,也就是想谢谢你的辛苦罢了。”

    李妍低下头,应道:“妍惶恐,不敢当娘娘的夸奖。”

    “没什么不敢当的。”陈娇将阿奴送上的茶杯,递到了李妍的跟前,说道,“微之的个性我是了解的。你对他用了心思,他既然受了,那将来一定会有回报的。放心吧。”

    李妍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陈娇,面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怎么,你不信我说的话?”陈娇看着李妍可爱的表情,掩口笑出了声,“我把他从十岁养到现在。名为姐弟,可也差不多情通母子了。微之心里在想什么啊,我掐指一算就知道。”

    “姐姐……”纪稹无奈地叹息在此时响起,他靠在门边,神色复杂地看着陈娇和李妍,说道,“姐姐,那边说月关在哭闹不休呢。你这个做人母亲的,也不回去照顾孩子。”

    陈娇经纪稹一提醒,呀了一声,立刻站起身,说道:“怎么那孩子今天醒得这么快?平时都还要好一会儿才醒的。”陈娇匆匆离了门,临走转过身对纪稹说道,“微之,你一会儿到姐姐那一趟。姐姐有话和你说。”许是走的太匆忙了,陈娇竟然不小心被门槛给绊了一下,幸而纪稹眼疾手快,将她整个人揽下,才免了她的五体投地之灾。

    陈娇惊魂未定,抬起头,却正和纪稹的双眸相对,纪稹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痛苦,陈娇有些奇怪,她皱起眉头,伸手抚摸了一下纪稹的脸,问道:“稹儿,你怎么了?”

    被她这么一问,纪稹立刻回过神来,他脸上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说道:“我没事。倒是姐姐你。”他抬手为陈娇理了理有些乱的发髻,说道,“自己要小心点。走路怎么都不看呢。”

    见纪稹已经恢复正常了,陈娇不禁怀疑刚才那一瞬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她甩了甩头,退开半步,说道:“我先回去看看月关。你一会儿记得过来哦。”

    “好的。”纪稹站在原地,看着陈娇带着大批随从离开,在陈娇完全远去后,才似叹似怨地喃喃道,“姐姐。”

    李妍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纪稹身后半步处,观察着他,她敏锐地发现纪稹似乎心事重重,但是在陈娘娘面前却硬是扮出无事的样子。

    纪稹这时,也转过身,面对着李妍。看着李妍娇美的容颜,想到刚才她和陈娇之间的对话。纪稹脸上露出了一丝意义莫名的笑,他开口说道:“我马上,就要出征了。”

    李妍没料到纪稹会忽然对她说这个,愣了一愣。

    纪稹继续说道:“我看军中的士兵出征,家人都会给他缝制平安符。你难道没有东西要送我吗?”

    李妍反应延迟了好一会儿,才真正明白纪稹的话中之意,眼中忽然落下泪来,泪水直接从眼睫毛处,掉落到地上,楚楚动人。

    “怎么哭了?”纪稹叹息着上前,将李妍揽到怀中,说道,“还以为你会开心呢。”

    “我是开心。”李妍忙抬起头,辩解道,“我只是……只是。”李妍忙从怀中找手帕,手忙脚乱之下,却发现哪儿也找不到手帕了。倒是纪稹将自己拍中的巾帕递到了她面前,让她拭泪。李妍将眼泪拭去后,咽呜道:“我以为,我等不到这一天了。因为你好像总是在很远的地方,没想到,这么快。”

    “傻瓜。”纪稹紧紧抱住李妍的身子,说道。

    ……

    “姐姐,找我有什么事情?”和李妍将事情说开后,纪稹便来到了陈娇暂住的院子里。

    原本在陈娇怀中的月关看到纪稹的到来,立刻伸出手,要小舅舅抱抱,嘴上还不停叫嚷道:“舅舅,舅舅。”

    纪稹笑眯眯地接过月关,双手往上举了举,说道:“小家伙,你又重了。”

    “不重,不重。”月关摇着头说道,实岁已有两周岁多的小家伙已经能够说一些简单句子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你再大,小舅舅可抱不动了。”纪稹点了点他的鼻子,说道。

    月关一听这话,似乎有些不安,歪着头想了想,展开双手挥了挥,又重复道:“不重,不重。”仿佛他说不重就能真的不重似的。

    陈娇无奈地看着正赖皮的儿子,将他抱到怀里,笑骂道:“你说不重就不重啊。”

    两人一边陪着月关玩,一边说着话。

    “过几日,就是大哥的生日了。”陈娇说道。

    纪稹听到这话,愣了愣,他们二人谈话时,会提到的大哥,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希。

    “我虽然想为大哥送些礼。可是又怕陛下会多想,对大哥更添疑虑。”陈娇说道,“所以,你代我去给大哥庆祝下,帮我送句祝贺。”

    纪稹脑中想起李希,恍然意识到,过几日果然就是这位大哥的生日了。只是,依照古人的习惯,未到整岁生日,是不做大庆祝的。元狩元年的时候倒是李希的整岁生辰,可惜那会儿许多事情千头万绪,谁也没心思庆祝。所以陈娇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如今可终于有了时间,有了可托之人,代她送去祝福了。

    纪稹知道陈娇有许多奇怪的习惯,所以也没多问,为什么不是整岁的生日要如此隆重的去祝贺,只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那拜托你了。”陈娇见纪稹将事情应下,乐呵呵地笑道。

    被二人忽略了好久的月关,又感到不甘寂寞了,他走到纪稹腿边,拽着他的腰带玩。月关的力气虽然小,可多拽了几下,还真把纪稹的腰带给拽下了一点。这时,一个方块状的事物从纪稹腰带间落到地下。陈娇蹲下身子,将它拾起,却发现那是一个缝制得十分精致的平安符。

    “这是……”陈娇惊讶道,“平安符?”

    纪稹脸色变了变,随即现出了窘迫的神情,说道:“那是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陈娇明显不信道,“稹儿,什么时候交到了会为你缝制平安符的朋友?也不带回来给姐姐见见。”

    纪稹脸上的窘色更甚,连话都说不圆转了,说道:“那是,那是……”

    “好了。”陈娇将平安符重新放到纪稹的腰带间,说道,“你长大了。这些事,姐姐也不问你。不过,可不许花心,真喜欢人家,就要好好待人家。知道吗?”

    纪稹看着一脸笑容的陈娇,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是脸上却还是笑道:“姐姐还信不过我吗?”

    从小院里出来的纪稹,松了一口气,他从怀中掏出平安符抚摸着,心中有一种逃过一劫的侥幸。有时候,他真不知道是该感谢陈娇的信任,还是该怨她。

    ……

    冠军侯府

    “喝!”挥完最后一拳,霍光完成了今日的所有功课。他喘着气,走到场边,从麦芽糖手中接过毛巾,擦着头上的汗,笑着问道:“糖糖,怎么样?我今天有进步吗?”

    麦芽糖看了一下边上的沙漏,说道:“嗯,比昨天快了一些。更熟练了。”

    霍光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说道:“有进步就好。过几日,就要重新回博望苑上课了。我可真担心,到时候达不到纪大哥的要求,要被他修理。”

    麦芽糖笑嘻嘻道:“公子这么努力,一定不会有问题的。”然后她又捂着鼻子,挥了挥手,说道,“你浑身都是汗,臭死了。快去洗澡。”

    霍光已经习惯了麦芽糖的轻度洁癖,只笑了笑,说道:“那我去澡堂了。你回房帮我把衣服拿来。”

    “知道啦。”麦芽糖点了点头,说道。离开了皇宫,没了很多年长宫女的耳提面命,麦芽糖倒是显得比在宫里的时候,活泼多了。

    麦芽糖一路蹦蹦跳跳地往霍光的房间跑去,中间路过书房,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感到有些奇怪,便踮着脚,透过窗户的缝隙往里看。她瞄到一个白色的背影,正在书房里翻东西。那人的动作很小心,将所有动过的东西都放回原处,让人看不出被动过的痕迹。麦芽糖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看到这鬼鬼祟祟的动作,总觉得不对劲。

    她便忙跑到澡堂,这时霍光已经钻进了水里,洗完了战斗澡。他看到麦芽糖回来,便抬起手,说道:“衣服拿来。”

    麦芽糖这才发现自己忘记去拿衣服了,便说道:“你先穿原来的。你听我说,我刚才在书房……”麦芽糖将自己在书房的所见所闻,描述了一遍。霍光也感到有些不安,他匆忙穿上衣服,跑到书房,却发现房门是锁着的,而窗户也没有打开的迹象。

    霍光疑惑地转过头,问道:“你是不是看错了?这门锁是在我哥手里的,没有他允许,别人都进不去书房的。”

    “不会啊。”麦芽糖皱眉道,“我刚才明明看到。”

    “书房里,都没有什么钱财,便是有小贼,也不会挑这里的。”霍光说道,“而且小贼也没必要将所有东西放回原位。”

    “可惜……”麦芽糖还想坚持些什么。

    “你大概看错了吧。”霍光说道,“好了,便是有人进了书房,也没什么,反正里面除了我哥的兵书,什么也没有。”

    ……

    霍去病将鞭子交给迎上来的家人,往里面走去。这时管家走上前,说道:“侯爷,宜春侯在厅里等着你呢。”

    宜春侯便是卫伉,他们二人自幼不亲,平日除了家族聚会少有走动,听到卫伉忽然来访,霍去病皱起眉头,说道:“他怎么来了?”

    “来了有好一会儿了,一直在大厅等着呢。”管家答道。

    “他没为难小光吧?”霍去病问道。

    “没。”管家答道,“二公子在后院练武,宜春侯没去后院。”

    “那就好。”霍去病点了点头,说道。

    卫伉一身白衣,坐在大厅内,手执酒壶,自斟自酌着,乍一看,倒是很有些翩翩佳公子的风范。他看到霍去病来了,便起身道:“可终于回来了。”

    “你来做什么?”霍去病将外袍解下,交于家人,寻了卫伉对面坐下。

    卫伉见霍去病神情轻松,动作潇洒,再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为了阳石公主的婚事,到处奔走,身心俱疲,不由得心中有气,便出言讽刺道:“看来你和你那知交相聊甚欢啊。”

    霍去病听出了他言中的不善之意,眯起眼睛,说道:“你监视我?”

    “哪敢。”卫伉昂起头,说道,“只是在路上碰到了平阳侯。”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霍去病听说是曹襄所说,也没怀疑,只点了点头,问道。

    “是姨娘托我来的。”卫伉扬了扬手,将一个平安符甩到霍去病身上,说道,“她给你缝的。不然你这破地方,你以为我爱来吗?”

    霍去病看着那平安符,有些怔忡,从他第一次出塞开始,卫少儿每次都会为他缝制一个这样的平安符。便是如今他破府而出,这个习惯依然。再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心中不禁有了一点愧意。他开口问道:“我娘,最近身体好吗?”

    “还不错。”卫伉俯视着他说道,“她正忙着帮阳石公主筹办婚事。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体自然也好。”

    “这样啊。”霍去病说道,“陛下打算让阳石公主在詹事府出嫁,想必会让她很操劳,你替我多照顾照顾她。”

    “不用你说,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做。”卫伉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要真有心,把那杂……把那霍光送走,搬回府中,岂不更好。”

    卫伉丢下一句这样的话,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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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醒两件事。

    一,莞尔和核桃在我停更期间给我写了两篇长评,很精彩,一直想请大家过去看,每次都忘记了。在此提醒。追文久的人都知道,莞尔的评,那就是质量的保证。呵呵。评都在起点公众版书评热帖区,《孝武陈皇后传》和《起舞在浪漫与现实之间》。

    二,本文大修过,下面的情节,小纪的心事,大家可以翻回去看一下淮南王叛乱那里的情节。不然怕你们看下面会一头雾水。呵呵。

    完毕,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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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都门一别天涯远(二)

    “吱”地一声,踏过一根枯枝,纪稹看了看脚下的薄雪,莫名地回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陈娇时的情形。也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冬末春初,地上积着薄雪,有些冷的日子。

    “怎么了?稹儿?”李希原本在前面走着,感觉道纪稹停下了脚步,便转过身来,问道。

    “没什么。”纪稹抬起头,笑了笑,说道,“只是踩到枯枝了。”

    李希释然一笑,说道:“没事就好。出塞的名单,已经定下了吗?”

    纪稹点了点头,说道:“已经定下了。我负责定襄方向,去病则从代郡出发,各自袭击,如果计划顺利的话,一起在单于王庭附近的狼居胥山会合,再发动总攻。”

    “那其他副将,都选好了吗?”李希又问道。

    “我想,让李广将军随我去,以他为前锋。”纪稹开口说道。

    李希惊讶地看了纪稹一眼,说道:“你怎么会挑中他?我记得李老将军因为上次会战中的失误,已经削职为民了。”

    “李老将军的本事,我是很了解的。”纪稹摇头说道,“上次的事,并不是他的责任。加上他求战心切,我想,就帮他这一次,也好。”

    “那其他人呢?”

    “除了前将军由李广将军担任外,我想让韩说为左将军,赵食其为右将军,后将军让曹襄来担任。”纪稹沉吟了一下,说道。

    听到曹襄的名字,李希眉头一皱,说道:“你真打算让平安侯随你上战场?”

    “述古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纪稹回答道,“这一次出塞,陛下打算弃卫大将军不用,其实我们用人也有点捉襟见肘。他算是个信得过,又有本事的。所以……”

    “但是他的身份,毕竟不同一般。我是担心,你带了他出去。万一出事,这责任,谁也承担不起。”李希皱眉说道。

    “不会出事的。”纪稹说道,“他只是后将军嘛。我会注意,不让人抓到把柄的。”

    “……罢了。”李希叹了口气,说道,“你也长大了,许多事,你心里有数就好。”李希说着,还伸手拍了拍纪稹的肩膀,说道,“这些年,多亏了你在军中。与卫家人抗衡,让我们少了不少压力。”

    纪稹看着李希拍在他肩上的手,感受着李希真心的关怀,忽然心情有些复杂。

    李希犹自絮絮叨叨道:“不过,虽然你一门心思都放在征战上,可自己的婚事也不能马虎了。若真觉得那个李妍不错,便是娶了做正妻也没什么。重要的,是你将来夫妻和睦,过得平平安安的。”说到这里,李希忽然想起,说道,“对了。最近求购了一把新剑,名师铸造的。你一会儿陪我去看看。若喜欢,就拿去吧。”

    纪稹默默无语地跟随着李希向书房走去。李希所说的那把剑,就挂在书架边上,纪稹上前取下。长剑出鞘,果然是光华四溢,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李希看着纪稹持剑的样子,笑了,说道:“很适合你用。看来也不必再想了,你拿回去吧。”

    纪稹看着那把剑,剑身反射的光线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目光十分深沉。纪稹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说道:“大哥,待我真好。”

    “虽然当年是阿娇力主将你留下的。”李希转身整理书籍,说道,“不过,这些年来,我也一直真心将你当弟弟来疼爱。”李希转过头,脸上仍然是温文儒雅的笑,说道,“而你也没辜负我的期望,非常优秀。”

    “那是大哥你,教得好。”纪稹将剑收回剑鞘内,叹息一声说道,“我的武功、学识,都是大哥你不辞辛苦,夜夜潜入侯府教授的。如果没有大哥,就不会有我的今天。”

    “那是你自己努力。与大哥可没有什么关系。”李希朗声笑道,“好了。不说这个。这一战,至关重要,你可一定要打好。这关系到,你能否代替卫青成为陛下重视的大将啊。只要让陛下觉得,你已经可以取代卫青了,我相信,卫家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这,我觉得不必担心。陛下,终究还是看中姐姐的。”纪稹叹息着说道,“否则,这一次卫家以阳石公主婚事为借口,企图解除卫皇后的禁足令的事,就成了。”

    “是啊。陛下终究是有心的。没同意让卫子夫来主持婚礼。只可惜,陈掌的算计却是落了个空。他想借阳石公主的婚事,为卫家再添强援,陛下却偏偏把阳石公主赐婚给公孙敬声。让他有苦说不出。”李希冷哼了一声,说道。对于被陈掌算计了这件事情,他心中可是不高兴得很。

    纪稹见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便拱手说道:“大哥,晚些时候,我还要去和桑大人商谈这一次的粮草运输。先告辞了。”

    “嗯。你去吧。”

    ……

    纪稹出了李希的府邸,却没有往桑弘羊处行去,而是调转马头,往槐里行去。纪稹在槐里一个普通人家门前停下了马,上前敲了敲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打开了门,见到纪稹,他的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神情,说道:“少爷,你来了。”

    “孔老丈。”纪稹拱手行了一礼,问候道。

    “快进来。会进来。”那老人,也就是孔车,立刻将门拉开,对纪稹说道。

    孔车一边抢过缰绳,为纪稹将马儿带去马厩,一边说道:“小姐出门买菜去了。夫人在房里,少爷你自己过去就是了。”

    纪稹点了点头,走向内室,他推开一个房门,许久未见阳光的房间内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房内之人因为不适应这忽如其来的光鲜,伸手遮了遮眼睛。放下手,她疑惑地看了一会儿纪稹,然后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自己怀中,口中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纪稹轻手轻脚地走到那妇人身边,蹲下身子,轻声说道:“娘,我马上就要出征了。”

    被他称呼为娘亲的纪清却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将怀中的娃娃举到纪稹面前,说道:“你要抱我的孩子吗?他很乖,很漂亮哦。”

    纪稹看了看那个脏兮兮的布娃娃,鼻子一酸,笑了笑,说道:“不用了。”

    “哦。”纪清对这个经常来看望他的男孩子还是有点印象的,但是却也只是一点点印象而已。她一转身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布娃娃身上,口中还轻轻哼着摇篮曲,手规律地拍打着娃娃的背部。

    纪稹伸手为纪清理了理凌乱的发丝,说道:“娘,我刚才从大哥那里回来呢。他对我,真的很好。”

    “大哥?”纪清听到这句话,忽然痴痴地笑了,说道,“大哥不好。大哥想带我回家。偷偷告诉你哦,我把孩子藏起来,放在灶台里,才没有被大哥发现的。”说到这里,纪清忽然觉得头一疼,她甩下手中的布娃娃,捂着脑袋,说道,“孩子,在灶台里。孩子……”

    纪稹知道这是纪清发病的前兆,他立刻将地上的布娃娃捡起来,递到纪清的手中,说道:“孩子在这里。在这里。”

    “啊。”纪清脸上现出欢喜的笑容,一把抢过布娃娃,说道,“孩子。我的孩子。”

    纪稹有些悲苦地抚摸着母亲的发,本该乌黑的头发,因为多年来的心病折磨已经变作了银丝缕缕。纪稹低声说道:“娘,我在这里。”

    主父晴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令人心酸的一幕。她轻咳了一声,走到纪稹身边,说道:“小弟,你来啦。”

    纪稹转过头,看向主父晴,笑了笑,说道:“晴姐。”他注意到主父晴的双手被冻得通红,便说道:“晴姐,去买个奴婢回来伺候你和娘吧。那些杂事,不要自己做了。”

    主父晴将手收起,说道:“不用了。以前再差的日子也熬过来了。哪有那么矜贵呢。再说,那些人不知根不知底的。万一闯祸就不好了。你来的时候,也不方便。若被人传了出去,就不好了。”

    纪稹本想说些什么,努了努嘴巴,最终说道:“我们先出去吧。让娘好好休息。”

    主父晴也点了点头,和纪稹一起离开了。

    “你今日怎么又来了?”主父晴问道,“我还以为你出征之前都不会来了呢。”

    “临行在即,有些心神不宁。所以来看看娘。”纪稹解释道。

    “娘没什么事情。她最近的精神可比以前好了许多。”主父晴说道,“也不闹了。你看她刚才,都能安安静静地和你说话呢。”

    “嗯。我看得出,她好多了。”纪稹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和母亲重逢的时候,那时候的主父晴和纪清都住在条件极差的地方,虽然主父偃去时,尽心安排好了一切。可人算总是不如天算,他留下的那些银钱总有用尽的时候,再加上她们又要防止李希的追查,所以日子过得很是辛苦。缺乏人照料的纪清的失心疯也越发的严重起来。

    “也许等你下次来,她的病就完全好了。到时候,就可以陪你说说话。”主父晴安慰道。

    纪稹笑了笑,没有去反驳主父晴这宛如痴人说梦的话语。他早就从孔车处了解到,纪清的病之时好时坏。从前她的心病是儿子,后来却变成了主父偃之死。只是她不愿意接受那个现实,才又把自己的记忆强制锁定到了失去孩子被纪家囚禁的时候。

    “希望吧。”

    ————————-

    :p大家看到小纪妈妈出现表惊讶过头啊。一切都是修改情节造成的撒。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_^

第八十三章 都门一别天涯远(三)

    春节比预料得忙,欠的更新,慢慢补偿中。初一开始停更,欠六章。远目。

    长安;章城门

    经过了漫长的准备工作,纪稹与霍去病率领的大汉军队终于开始了他们漫长的征程。

    “战场之上,刀剑无影,你千万要小心。”陈娇看着一身戎装的纪稹说道。

    纪稹微微一笑,说道:“姐姐,你不要这么担心。这又不是我第一次出塞。”

    陈娇抿唇说道:“可是,这是你第一次独立领军。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感到有些不安。”

    纪稹拍了拍陈娇的肩膀,说道:“姐姐你想得太多了,放心吧。没事的。”他说完这一句,就听到军号响起,霍去病骑着高头大马,排开人群,进入队列的最前方。

    “姐姐,我上马了。你看,去病都见驾回来了。”纪稹笑着上马,拉着缰绳,掉转马头,走到大部队前,与霍去病并肩同行。

    陈娇略略有些怅然地看着军队消失在远方。

    “也不知道小侯爷这次回来的时候,是不是能够开始准备他和妍姑娘的婚事了。”阿奴为陈娇披上披风,开口叹息道。

    陈娇笑着转过头,问道:“你觉得李妍和微之可以成吗?”

    “阿奴也不知道。不过,昨日,倒是有看到妍姑娘在花园给小侯爷送平安符。”阿奴笑着回答道。

    陈娇此时已经踏上了马车,她听到平安符这词,不由得想到那一日在纪稹身上看到的平安符,她眉头一皱,心道,等稹儿回来,倒是要好好问清楚那个平安符的事情。否则倒不好替他操办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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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匈奴;单于王庭

    张骞坐在小山坡上,吹着胡笳,悠扬的曲调在平坦的草原上飘扬着。胡猫儿扬着鞭子走到了他的身边,眼中带着一丝迷惘的神色。张骞见他来了,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看着他,说道:“怎么来了?”

    “阏氏让我去休息。”胡猫儿说道。

    张骞神色一黯,问道:“是右谷蠡王来了吗?”

    胡猫儿点了点头,他撇了撇嘴,说道:“那个混蛋,看到阏氏就迈不开步,亏他还是匈奴右谷蠡王。”

    张骞叹了一口气,没有答话,他想到那一日,自己和邢天二人找到南宫公主时,她的态度。若能早一日赶到,想必此时他们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胡猫儿走到张骞身边坐下,亲昵地靠在他的身上,两人就这样在山坡上看着下方。这个时候,积雪初融,露出了几点草尖,已开始有干草不足的牧人驱着羊群来放牧了。他们口中唱着民歌,挥着扬鞭,可惜气氛却是悲凉。

    “失我胭脂山,使我父女无颜色。使我祁连山,失我六畜不藩息。”牧人的歌声随着风飘进了他们二人的耳朵。张骞听着这新近流行起来的歌谣,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悲凉。胡猫儿叹了口气,转身对张骞说道“你们是来做买卖的,什么时候会走啊?”

    张骞低下头,伸手揉了揉胡猫儿的脑袋,说道:“等大雪融了,我们就要回去了。”他们虽然留下了,但是却是以被大雪堵住了归程的商人身份留下的,除了南宫公主,谁也不知道他们真正的身份。因为分别多年,又化妆的关系,竟然连胡猫儿的母亲阿犁都没认出他,更遑论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儿时的胡猫儿了。

    “回哪里?乌孙吗?”胡猫儿问道。

    “……我们商旅,四海为家,也许乌孙,也许楼兰,都不一定。”张骞想了想,说道,“猫儿,你也大了。难道没想过离开王庭去别的地方看看吗?如果你愿意,我们走的时候,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胡猫儿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了。我还要照顾阿妈和阏氏。而且,匈奴现在乱糟糟的。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我也走了,就没人保护他们了。不过,你四海为家的话,是不是有可能走到大汉?”

    张骞顿了顿,说道:“也有可能。”

    “那,你要是去了大汉,能帮我去找一个叫张骞的人吗?他是大汉的郎官。”胡猫儿说道。

    “你找他做什么?”

    “我想托他帮我照顾一个人。我的好友,浑邪部的太子,日磾。”胡猫儿说道。

    “浑邪部……他是被俘的吗?”张骞皱眉说道。

    “是啊。他是上次河西之役被俘虏的,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胡猫儿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汉人越来越厉害了。听说他们有三个很厉害的将军,匈奴最近老是输,叫人不得安身。”

    “你是希望匈奴赢还是汉人赢呢?”张骞心思一动,忽然问道。

    胡猫儿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我想,别打是最好的。自从汉人们开始反击,我们的生活就越来越糟了。我的几个朋友,最近都被大单于征召过去了,若下一次开战,也不知道回不会得来。”说到此处,胡猫儿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张骞见此,不由得心中叹息一声,这孩子,虽然有着汉人的血统,却毕竟是在匈奴长大的,心中还是向着匈奴些。幸而,他很快就要跟着他们回去了,到时候,可以慢慢教导。只不知道,邢天说服南宫公主了没有。

    ……

    “公主,恕属下斗胆,您现在滞留匈奴,到底还有什么意义?”邢天拱手问道。

    刘姗原本对镜梳妆,听到邢天的询问,便转过身来。经过一番精心打扮,她身上不但没了之前的些许失意的感觉,反而更多了几分艳丽。她看着邢天笑了笑,说道:“邢大人,你知道,我在匈奴这几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能在这鬼地方活到现在,是因为我比谁都知道,人咬我一口,我还他十分的道理。”

    邢天听到这话,不由得皱眉,心道:到了这个境地,莫非刘姗还想着报复。

    “公主若要报复,待您回去之后,相信陛下一定会令人擒下右谷蠡王,以为复仇的。”邢天说道,“又何必让自己身涉险地。”

    刘姗却是娇媚一笑,说道:“可是眼前,就有一个绝佳的良机,可以让我亲手报仇,我又何必退呢?”

    “绝佳良机?”

    “你和我说过,这个春天,汉庭就会有所行动了。”刘姗站起身,走到邢天身边,仰望着他,说道,“既然如此,我何不留下,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呢?”

    见邢天还一脸不明白的样子,刘姗掩口一笑,问道:“邢大人,你说,匈奴不过数百万之众,地处荒凉,为什么自冒顿单于以来,屡为中原大患?”

    “因为匈奴人弓马娴熟,来去如风,我大汉难以防御。”邢天眉头也不皱一下,说出答案。

    “对。这是最直接的原因。”刘姗嘉许地点了点头,说道,“可是,我在匈奴待了这二十多年,我却发现,匈奴的强大,还因为,他们的团结。”

    “团结?”

    “冒顿的改制中,有一点可以说,是如今匈奴的基石。那就是尊卑有别。这种尊卑之别,才能让匈奴人在这么松散的结构下,保持政令的实施。有时,我会想,也许这就是老子所言,小国寡民,鸡犬以闻。”刘姗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弓马娴熟,来去如风。呵呵。我想到了今时今日,我大汉已然不害怕匈奴人的弓马了吧?”

    “是的。”邢天仿佛知道了刘姗的话中之意。

    “可是,我大汉如今的兵强马壮,却是以开国七十年来的国库积蓄为基础的,这还要加上这些年来,阿娇不停发明的那些马蹬马鞍。”刘姗扬眉说道,“这些东西,很好仿制。匈奴迟早能学会用,同一水平线上,匈奴人终究要比汉人更强一筹。当国库疲惫,将士老去,谁来制衡匈奴?”

    “既然要做,那就做得彻底些,毕其功于一役。”刘姗冷哼了一声,说道,“右谷蠡王是个什么货色,我可你要清楚得多。伊稚邪以左谷蠡王之卑篡大单于尊位,已是对冒顿之制的一大挑战。可那时仍能说,他是单于一脉的直系。若将来,右谷蠡王有不轨之心,却不知匈奴这些贵族们,打算如何面对?”

    邢天听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寒。当他来到此处,知道刘姗为右谷蠡王所辱时,还曾经担心过,这位大汉公主是否会恼羞成怒,或者悲愤自尽,或者与匈奴贵族们势不两立,导致他的工作难以展开。事后见刘姗平静至极的态度,虽觉诡异,却也不曾多想,却没想到,这个女子,心中竟然藏着如此之深的算计。这样心狠手辣,能伸能屈之人,若回到长安却不知会造成如何的风波。

    “你看着吧,等这一次匈奴大败后,我就要毁了匈奴崛起的最后希望。”刘姗看着炭盆里的火光,阴阴地说道,“让他们团结不再,内斗不休。这便是他们敢侮辱我刘姗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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