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世界模型
茫茫蓝海之中，白色高塔孤独高傲地矗立着，犹如某种意义晦涩的古老神谕。
高塔下的海域平静如冰，仿佛凝结成连绵的蓝色水晶。
半人半马的英灵森托尔缓缓从地上起身。
他头戴罗马式黄铜头盔，肌肉强壮的上身如同博物馆最完美的人体雕像，下半截马身通体漆黑，毛发油亮光滑，活动之际，浑身矫健的线条充满爆发力。
森托尔一抬手，赤红色的骑士长枪浮现在手中，枪头斜指向下。
他手握长枪，缓缓环绕高塔巡曳。
这个任务他已经记不清执行了多少年。
在这里守卫、巡逻，就是自己存在于此的意义。
他是一名守卫，等待着此间主人的回归。
森托尔有时候也会努力回想，来在这里之前，自己是谁，来自何处，又曾经做过什么，有没有抵达更远的地方，有没有与人交谈过。
那些从海里飞出的海枭，从黄沙里潜伏而来的沙傀，都是无法交流的怪物。
它们总是想要入侵这座高塔。
只要不能脱离高塔，它们就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永远被那股无法理解的力量困在这枷锁中。
森托尔的任务就是处决一切非法靠近者。
多少年来，他也一直在贯彻这件事。
偶尔他也会去思索，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守卫、一个除去任务别无他想的奇怪士兵。
每当想到这里，森托尔就大脑一片空白，继而头痛欲裂。
就仿佛他的脑里就只有这一个命令，其他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那么高塔主人呢？
主人在哪里？主人是谁？长得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他完全不知道。
只有那个模糊的命令经久不息，犹如烙印，将自己牢牢钉在这里。
概而言之。
他在一个一无所知的地方，守卫一座空无一人的高塔，等待一个不知来由的归人。
没有空虚，没有怀疑，没有痛苦。
只有刻在身体中、理所当然的任务。
不过，前不久出现了一个例外。
森托尔很难形容那个新出现的怪物。
暂且叫它隐匿怪。
隐匿怪是一种从未出现的全新物种，它会忽然出现，然后对着自己喷射一种看不见的口水，这些口水虽然威力不大，但数量多了还是会给森托尔造成伤害。
森托尔每次都尝试将其击杀。
但每次，隐匿怪都会很警觉地逃走。
这点很不一般。
它有智力。
森托尔想，如果它不靠近高塔的话，说不定可以和自己聊一聊。
但如果不是为了高塔，似乎它也和自己没有什么可聊的。
敌人之间，作战才是彼此的沟通方式。
森托尔很不容易才伤到了对方。
隐匿怪消失了几天。
死了吗？
森托尔反倒有几分惆怅。
枯燥的守卫生活，隐匿怪的出现，已经变成了一种特殊调剂，符合自己守卫的身份和立场，也能通过作战来缓解不切实际的思考负担。
很快隐匿怪又回来了，它继续活蹦乱跳地朝自己喷口水。
森托尔感受到一种恢复秩序的愉悦。
但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变得越来越虚弱。
世间没有永恒。
这一天的到来并没有任何意外。
森托尔反而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放松。
他活着就必须以守卫之名践行自我使命，但阵亡之后，会获得命令所不能限制的自由。
哒哒哒哒哒！
熟悉的口水喷射声响起。
森托尔感觉到皮肤上星星点点、不断扩散的刺痛。
隐匿怪再次出现。
森托尔厚重古朴的头盔下，露出转瞬即逝的笑容。
……
马丁打了一梭子子弹，立即隐匿后撤。
森托尔果然手持长枪冲来，但到达白色高塔外一百米左右的地方，他就放弃了进攻，折返回归。
这就是他受约束的距离。
马丁也能在一百米外射击。
但外像冲锋枪一旦拉远距离，其威力也会大打折扣，对普通人或较弱的超凡生物当然同样致命，可面对LV20评价E的英灵，那就不够看了。
得在五十米以内，他才能更有效破开对方血皮。
这也是比较极限的一个射程。
既能够最大化杀伤对方，又有逃跑的空间。
看着森托尔头顶上那只有一丁点的血条，马丁心里直痒痒，恨不得冲过去糊脸输出。
他告诫自己：稳住，千万稳住。
越是到最后时刻，越是得心态平和，关键时刻拉胯这事太常见了。
不少人平时考试和排位赛都是轻松自如、保持高分，一到正式考试和大赛就脑子和手都不好使，根本发挥不出正常水平。
如今森托尔只有1/20的血条。
马丁持续走位，压血线，隐匿，后撤。
整个操作犹如流水线作业。
直到森托尔血条完全见底的时候。
半人马忽然浑身燃起红光。
“路径成像”的魔术下，马丁能清晰观察到英灵森托尔浑身的径进行一种复杂的串联与变化，径的轨迹开始变得无序而难以琢磨，这些无序运动让径渐渐变成了赤红色，散发出一种空前强烈的压迫感。
呜——呜——
沙漠里忽然响起了古怪的号角声。
马丁皮肤上传来尖锐的刺痛感。
他能感觉到，有某种看不见东西锁定了自己，如跗骨之蛆，无法躲避。
得离开！
马丁立即用左手划开了木雕世界。
最后的时间，他看到森托尔手中的赤红长枪化作一根血色光柱，将海面撕开了一道巨大痕印，里面蕴含着某种不可阻挡的恐怖力量……
地下室里。
马丁心脏狂跳，他抓起桌上的水壶灌了一大口，又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汗。
不愧是代表E的英灵。
再慢一步，那长枪攻势就会把自己直接碾成齑粉。
等了半个小时，马丁才小心翼翼地重回木雕世界。
才进来他就被佐伊一把抱住。
“马丁先生，您没事，太好了。”
少女身体在发抖。
“刚才太可怕了，那道红光把海浪全部穿破，远处被炸出了一个大窟窿。”
马丁顺着佐伊指向的方向，看到大概百米外的海面上被融化出了一个大坑，里面的液体还在不断冒泡，浓烟不散。径的力量环绕着那里，让周围的海水无法将其填平。
这应该是英灵森托尔的某种魔术展现。
“没事，放心，你躲远一点。”
马丁安慰了一下少女，让她放心。
他一步步朝白色高塔赶去。
抵达高塔外，马丁发现半人马英灵已经不动了。
他保持掷出长枪的姿势，浑身石化，变成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塑，就和马丁最初进来看到的那三位一样。
超凡波动和血条评价都已彻底消失。
马丁展开大天使左眼，依旧谨慎地缓步靠近，直到确定对方再无异常，这才走到了英灵雕塑面前。
森托尔头戴铜盔的挥枪姿态，依旧让人能感觉到长枪出手那一瞬间的刚猛气势。
“特蕾莎，扫描一下，看看森托尔身上还有没有什么价值。”
“扫描中，请稍等……”
“无任何价值。”
于是马丁从森托尔的石雕旁走过，终于能站在白色高塔之下。
近距离观察下，马丁发现高塔并没有门和窗等入口，墙上窗棂都是雕刻出的装饰物，而不是真正通风口。
说是高塔，更像是一座大型石碑。
白色墙壁上雕刻着拥有翅膀的飞蛇和细密精美的水纹，材质粗粝。
马丁将手放在石壁上轻轻摩挲。
手臂一下子陷了进去，这种怪异柔软的质感和木雕雾门一样。
能进去？
马丁小心地走入其中。
高塔内只有一个不大的石质洞窟，就像是某种野人留下的洞穴，这里到处长满了藤蔓，彼此密集缠绕，让人仿佛置身原始丛林。
在藤蔓上长着一串串金色的硕大葡萄。
不知道这玩意儿能不能吃，马丁没有贸然触碰。
倒是洞窟中央，有一个磨盘般的巨大石盘。
石盘上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孔洞，中间有一个圆形凹陷处。
马丁手中忽然浮现出蘑菇模样的木雕。
看来这两个之间有反应。
他将木雕比对了一番，找到了旁边一个合适的孔洞，轻轻插入。
咔嚓——咔嚓——
石盘缓缓转动，木雕也融化黏合到了缺口里，完全看不出此前的模样。
整个石盘往下翻转、旋转，另一面的底部上方有一个悬浮小世界，就像是某种栩栩如生的立体投影。
小世界呈椭圆形，正面是一片蓝色海域，海域中央有一座白色的小小尖塔，下方另一面则是不断翻滚的黯淡沙尘。
马丁一眼认出，这就是等比例缩小的地下城。
地下城世界模型？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石盘里传来。
“唷，还真有不怕死的家伙能走到这。”
“既然你来了，那‘砂与海之城’就交给你暂时保管。”
“拿到这座地下城里面有些小玩意儿，未必会听你的话，你最好离它们远一点。”
“三年后的某个时候，我会找你拿回来。”
第62章砂与海之城
石盘上浮现出砂与海之城的全境。
这并非模型，而是整个地下城的实时动态，马丁站在它前方，能清晰观察到里面的种种细微变化——海洋与沙漠按照某种复杂规律起伏，种种超凡生物遍布其中，按照各自生态活动。
马丁双眼可以透视这微缩全景，看到许多此前从未见过的场景。
水银一样起伏的蓝海之下，有不少隐匿阴影中海兽，每一头海兽都拥有属于它们的领地。
这种名叫溺海之子的阴影生物等级从LV20到LV40不等。
它们在深海沉睡或游曳，偶尔会浮出水面，猎杀成群的海枭，而后再次潜入水中。
溺海之子的领地往下，在近乎黑暗的海底最深处，沉睡了一个古怪巨物。它体型庞大，表面被一层厚厚的油污状物质包裹，依稀能看见其硕大臃肿的四肢。
这深海下的孤独怪物有一个形如散开的扫帚的脑袋，它的头颅仿佛由无数根细长藤条和树枝编织而成。
它头顶LV60的等级，名为数星者。
似乎感受到被注视，数星者缓缓睁开眼睛——它脑袋上布满眼睛，密密麻麻，犹如一盏盏明灯，让马丁有点毛骨悚然。
于是马丁移开目光，看向背面沙丘之地。
整个沙漠在他眼里豁然开朗，种种变化和隐秘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黄沙下潜伏着一种叫沙傀饲养者的超凡魔物。
它们等阶从LV20到LV45不等。
马丁着重观察着这种魔物。
沙傀饲养者通体黄褐色，表皮坚硬而充满韧性，脑袋却长着五根坚硬的触须、以及一个可以翻转的骨颚。
它拥有一个奇长无比的躯体，层层叠叠扎入沙子下，就像是某种沙漠植物的树根，而它体表拥有一根根纤细灵活的肢体，有点像是蜈蚣和巨型蚯蚓的畸形结合。
这种沙漠下的怪物会用肢体不断捏造沙团，将一个个沙团吞入肚子里进行孕育，然后通过类似于生殖腔的空隙排泄出来，变成一个个沙傀之脑的雏形。
然后它再通过身体分泌出一种黏着物，将排出的雏形包裹，渐渐沙傀之脑就会聚集周围沙子，用它们塑造出一副躯体，这就变成了小沙傀。
沙傀一诞生就会本能般从沙子里往上钻，爬出地面，汲取外界力量。
马丁耐心观测这一群体，终于搞懂了沙傀机制。
随着时间进行沙傀会一点点崩溃，是因为饲养者有设定沙傀的存活期限。沙傀之脑会以虫形态回归，会被饲养者吸取力量，然后被再次放出，周而复始，完成对外界力量的持续采集，就像是某种生物电池。
至于沙漠最底下、与海域接壤边界的混沌之地，还有一种叫做沙王的魔物，它浑身都由玻璃一样的晶状材质构成。初看犹如某种连绵晶矿构成的矿床，谁也不会想到这会是一种活着的恐怖生命体。
沙王等阶更是高达LV65，好在它完全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某种长久的沉眠。
这就是砂与海之城里超凡生物的基本状况。
地下城力量来源马丁还不得而知，他尝试让特蕾莎进行扫描。
泰坦给出的答复是：“该地下城结构复杂，远程扫描无法完成，请指挥官将地下城的操控台与庇护所相连，以您作为媒介即可。”
操控台？
马丁将手放在石盘上：“这样？”
“地下城与庇护所正在对接中，请稍等……”
大概半个小时后。
“对接已完成，地下城‘砂与海之城’已由黎明泰坦·特蕾莎为您接驳。”
马丁松了口气。
这下搞清楚里面的情报就容易多了。
“特蕾莎，给我讲讲这座地下城的情况。”
“遵命，指挥官。”
“‘砂与海之城’本为三首龙戈耳工所统治改造的一处地下城，其运转能源来自圣灵之一，贪婪王冠。”
“只要引入源源不断的外来探索者，证明该地下城依旧拥有追逐者，保持影响力，砂与海之城就会持续获得圣灵给予的供给。具体地下城规则仍在破解中。”
“三百二十年前，天国降下神谕，智天使基路伯带领天使军团攻入地下城，重创三首龙戈耳工。”
“戈耳工离开地下城后，将地下城操控台的钥匙分成十二把散入外界，制造‘黄金城’传说，吸引外来者不断进入地下城，以维系砂与海之城的多年运转。”
马丁心情复杂。
这里还真是黄金城，果然传言的遍地黄金白银都是假的。
所谓的活体黄金……
他看向藤蔓上的金色葡萄，这个真相可能有点讽刺。
黎明泰坦陈述仍在继续。
“闯入者若没有持有钥匙，所到之处，将会惊醒附近地下城所豢养的超凡生物。”
“持有钥匙者，本身越强，引来的超凡生物越强。”
“由于该操控台钥匙并不齐备，因此哪怕持有一把甚至数把钥匙，也无法掌控地下城。”
马丁听得咬牙。
三首龙堂堂龙族真是脸都不要了。
空手套白狼，这完全是找人给她们看家。
“地下城操控台与庇护所相连，因此黎明泰坦已开始破解算法，逐渐介入该地下城的中枢架构。”
“距离完全破解该地下城、完成同步连接预估还有364天，最终结果以实际情况为主。”
马丁心里一喜。
特蕾莎给力！
想要白嫖我的劳动力？
不存在的，一年后这里就是我的！
“目前完全没法操控这地下城吗？”
“根据计算，您现在享有初级权限。”
“初级权限包括两项能力。”
“一，您能随时同步操控台世界模型，观察整个地下城内每一片区域的实时动态。”
“二，您可以复苏中枢塔守卫英灵，给其下达命令。”
可操作的空间不大，不过还算有用。
任何人闯入砂与海之城，他就能第一时间发现。
最重要是能复活英灵守卫。
马丁下令：“给我复苏森托尔。”
“指令执行中，请稍等……”
片刻后。
“地下城指令输入完成，英灵已复苏完毕。”
马丁赶紧走出中枢塔一看。
森托尔的石像已恢复成了肉身，他右手持赤红色的骑士长枪，身体站得笔直，健美狂野的肌肉线条里蕴含着肉眼可见的爆发力。
头戴罗马式铜盔的英灵转身，缓缓迈步到马丁前面，拄枪俯身：“尊敬的地下城之主，英灵森托尔听从您的号令。”
半人马在马丁眼前显出完整的数据面板。
……
姓名：森托尔
身份：贪婪王冠·英灵
等级：LV20
力量：135
魔力：85
生命：114
灵知：95
精力：45
防御：80
体力：130
天赋：
（死战不屈：受伤越重爆发出的战力越强）
义体：染血之枪（力量+10）。
魔术：猎号吹响（1/1）。
“猎号吹响”——翠绿之人给予的咆哮。魔术展开后，猎号声中，持有者的攻击将会锁定对手，给予额外的猛毒攻击。
自由点数：0
综合评级：E
……
佐伊的初始面板已经很不错，英灵森托尔的数据更是堪称豪华。
极度优秀的力量、生命、体力，加上剧毒和锁定的魔术，半人马能扛能打！
马丁通过世界模型就能对森托尔远程下令。
他准备先探探半人马来历。
“森托尔，介绍一下你自己。”
半人马英灵目光茫然：“我只知道是遵循您号令而来，贯彻您的命令，其他什么都不记得。”
是被洗掉了记忆，或是英灵都是这样记忆一片空白？
马丁只能放弃情报查探，先给命令。
“你有两个任务，一是守卫这座中枢塔，除我之外，禁止其他东西靠近。”
“遵命，城主。”
半人马立定站直，枪头朝上。
“你既然是贪婪王冠麾下，那么也能献祭祭品吧？”
“是的，城主，见证圣灵大人是鼓励的。”
一番查探摸底后，马丁搞清了森托尔大致情况。
森托尔是在野英灵，拥有完全独立的个人意志，因此与普通圣徒也没什么不同。
他似乎被三首龙戈耳工动过手脚，自我意识和记忆缺失——但从好的方面来说，这反而让马丁更易于操作。
半人马目前处于第八锁阶段，还可以通过献祭获得圣灵赐福，进一步提升自己。
即是说，森托尔封顶可以抵达LV30的水准。
可惜不久后达尼尔带队的探索队伍就要进入这里，留给升级的时间却是不够了。
“第二个任务是，在你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将你干掉的怪物掉落的灵具雏形收集起来，通过献祭祭品提升自己力量。”
“等我后续指令。”
“遵命，城主。”
英灵手持骑枪，声音冷硬。
第63章最后的筹备
西区，金喙鸟俱乐部。
一头巨大的雄狮懒洋洋趴在女人的椅子旁，茂密坚硬的狮鬃下，粗糙浓密的背脊皮毛在灯光下变成了暖黄色。
狮子张大嘴，正在啃咬一个盘子上的八寸大蛋糕。
它吃得满嘴都是奶油，宽大带刺的舌头尽情舔舐，蛋糕和奶油让它感觉到某种快乐，尾巴轻轻左右甩着，眼睛都惬意地半眯了起来。
“玛库鲁。”
一只纤细匀称的手拍了拍狮头，坐在椅子上的女主人说：“不能只吃甜食，肉、奶、油也是必须补充的，这对你来说很重要。”
名叫玛库鲁的狮子听到后，从旁边木桶里咬出一只被拔毛洗净的鸡，两口咬碎了骨头，囫囵吞下。
草草应付完后，它又埋头于甜品里，吃得鬃毛上到处都是白花花的奶油。
女主人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长裙，赤脚，翘起腿坐在用樱桃木和天鹅绒制作的软椅上，头顶的矿石灯照出女人有点无奈的脸。
“迪莉娅，就让玛库鲁放松一下吧。”
坐在对面的老人杵着手杖，头顶只有一缕象征性的白发，驼背让他显得更加矮小干瘦。
老人说着：“马上就要进入黄金城了，里面不安全，到时候还需要玛库鲁帮你保障安全。”
“里德，你真的不一起去吗？”
迪莉娅有点不解：“如果你也一起去的话，达尼尔他们就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我倒是不在乎在里面干掉一些不听话的家伙……只是就我一个人去，是不是还是太托大了？”
“或许吧，谁知道呢？”
老里德眯起眼，长着老年斑的脸在灯光下变得暗黄：“不过对协会来说，重要的不是地下城，而是这座城市。”
“地下城可以出问题，格瑞普市不能。”
“当然了，这不是主要的原因。”
老人捋了捋头顶那少得可怜的一点白发。
“老头我啊，腿脚早就不利索了，根本不是年轻人的对手啊。”
“坐镇这里还能靠协会名头吓唬一下人，出去就唬不住人啦，那时可就麻烦了。”
“联邦协会过去因为激进主义死了太多人，迪莉娅，现在是要稳定的年代，稳定胜过一切。”
迪莉娅抚摸着雄狮玛库鲁的脑袋，换了一个话题：“达尼尔真的会在黄金城动手吗？”
老人干枯苍老的手抚摸着手杖的把柄：“一头雄狮，会在什么时候邀请其他猎手一同狩猎呢？”
听到雄狮两个字，玛库鲁一下子抬起头。
“不关你的事。”
迪莉娅拍了一下它脑袋，玛库鲁又俯首狂舔盘子上的奶油。
老里德不紧不慢地说：“黄金城如今的状况，谁都不知道，一起行动当然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不过一旦抓住猎物，各种问题都会出现。”
“这个世界上，分蛋糕总是一件不那么愉快的事。”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应该拿最大的那一块，或者说，为什么我不能拿更大的那一块？”
“谁都不会满意。”
老人嘿嘿笑着：“我和彼得校长是同样的想法，达尼尔和基金会要最大的蛋糕，那就拿去。”
“协会由你一个人去，你只要想走，他们拿你没有任何办法。”
“大学让罗伯特和布莱克两个学者带队，他们是专业人士，勘查地下城不可或缺，达尼尔一时半刻不会对他们下手。”
“达尼尔有自己的隐患，巴克·卡特可不是忠犬，几个鼠人看不住他，关键时刻他如果耍耍花招，达尼尔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话说回来，示弱也是一种维系平衡的必要手段。”
迪莉娅端起桌上的酒杯饮了一口：“组织交涉方面是你的领域，现场判断是我的擅长，我倒是不介意再宰一次巴克·卡特。”
“还有一件事。”
老里德忽然说：“注意观察罗伯特。”
“罗伯特怎么了？”
老人忽然一阵剧烈咳嗽。
他摸出手帕擦了擦嘴：“一个几十年如一日专注研究的超凡者副教授，追求真理当然是让人肃然起敬的事。”
“不过我这样的庸俗之人，总是觉得难以理解，所以，再看看。”
“怀有理想的人……可是很可怕的。”
迪莉娅皱眉，她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
高大巍峨的城堡里，正举行一场惯例宴会。
神眷贵族们在宴客厅里热烈交谈，今日他们讨论的焦点都集中于此间主人。
一座龙族统治的地下城，其价值毋庸置疑，作为其发现者与开发者，达尼尔·罗斯变成了最近风头极盛的人物。
只是此时，主人家并不在宴会之中。
城堡顶层的会议厅里。
达尼尔正在进行最后的计划确认。
“我再强调一遍，黄金城开发期间，我要《纽伦日报》《宝石时报》《格瑞普城市报》持续报道黄金城里进展，每日不断。”
“先生，这些都安排好了。”助理约克用笔在记事簿上记下。
“相应的考古、自然学、社会学、神秘学著名学者的约稿，要具有足够的权威性以及知名度。进展如何？”
猪人边写边回答：“先生，也都已经约稿确认完毕，都是各高校有影响的学者与报纸上的专栏作家，以及一部分的知名工程师，润笔费已经提前发放。”
“根据以前合作经历，这次价格是过去的五倍，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达尼尔忽然想到：“布篷区，兄弟互助会那边衔接得如何？”
“互助会虽然不愿意直接归属基金会，但斯派克已经承诺配合我们的行动造势。他们会推出一些‘来自黄金城的古物’，这些东西会被送入各路掮客和小商贩手里……”
“平民们会每天都听到黄金城这个词。”
“很好。”
达尼尔对猪人助理的行动力很满意，他抬起食指：“还有最关键的，工人问题。”
“您放心。”
约克恭恭敬敬说：“市政厅那边是支持的。”
“如今整个格瑞普市失业率居高不下，哪怕再怎么遮掩和修改数据，也无法改变犯罪率会实质上不断提高的事实。”
“基金会现在要雇佣大量农夫和工人出海，市长和议员们是求之不得。”
“只要这群人出海，那就不算本地失业人群了。”
达尼尔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一群短视的蠢货，这样的虫豸怎么可能搞好政治？”
他看向身旁另一侧。
阴影里站着骷髅头形态的巴克·卡特。
牛头人问他：“有这样一群人当做诱饵，应该能钓出路上的怪物吧？”
巴克服从地说：“毫无疑问。”
“约克，你之前说，今晚要出去一趟？”达尼尔忽然想起。
“是的，先生。”
猪人助理坦诚地说：“出海在即，属下想要去市里找找乐子。”
牛头人指了指这位下属，叮嘱说：“注意健康，不要从那些肮脏低等的平民身上沾染什么疾病。”
“是，属下只是去吃点东西。”
……
三脚猫餐厅里。
约克点了一整桌的甜品和肉类，胡吃海喝，大快朵颐。
对面的马丁看得有点胃疼：“你这样吃，真的不会吃坏肚子？”
“当然不会。”
约克用餐巾擦了擦脸颊：“我们猪人一族，人人都有一个好胃。”
“怎么样？马丁，我的提议你想好了吗？”
马丁有点拿不住对方态度。
于是他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你是说，让我和基金会站在一边？可是……”
“不，是和我站在一边。”
约克纠正。
“马丁，这个世界是很复杂的，哪怕同样一个家庭的孩子，也有差异很大的性格和行事手段。”
猪人喝了一口加糖果汁，仿佛随意地说着：“神眷之中也差别很大。”
“有的神眷认为，凡人就只能是从事最愚笨繁重劳动，因为他们天生就处于那个地位。”
“但也有一部分神眷觉得，地位和血脉不代表一切，关键是，看他能做什么，做得到什么。”
“我说过，我是开放的猪人。”
马丁不动声色：“约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充其量搞过一些关于超凡生命的皮毛研究，我能帮你什么呢？”
“关键时刻，帮我在罗伯特教授那里说几句话，不难吧？”
约克举起牛奶，满脸堆笑。
“教授？”
马丁心中各种念头闪过。
是罗伯特实力比想得还强？还是他有什么特殊背景？
可如果罗伯特教授真有背景，还会这么多年正教授都评不上吗？
猪人眼里浮现出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他只是说：“黄金城里危机四伏，我只是想要多一个保险。作为已婚男士，出门在外，安全第一。”
马丁和他碰了碰杯：“好。”
“很好。”
约克也表示：“当然，我也会为老弟你的安全出力护航。”
双方达成私下协定。
第64章出海
格瑞普市的出海港口在下辖四镇之一的港镇。
港镇的支柱产业是海上贸易、捕鱼以及补给中转站，整个小镇也是因此而渐渐兴起，变成如今数万人的规模。
今天风和日丽，万里晴朗。
码头上停靠着一艘艘各式船舶，小船以帆船为主，大船几乎是清一色的明轮蒸汽轮船，它们旗帜高悬，在海洋的流动中缓缓沉浮。
马丁目光左右看去，码头工人们早已忙得热火朝天。
他们将舢板搭上船只，把船上的一箱箱货物扛在背上，迈着稳健步伐，将货箱堆叠。另一群工人根据不同商家，将货物放上骡车和马车，于是船只送来的货物就被送往各个市场和商店。
还有一部分集中运输的货物，则是由专门的蒸汽运输车来驮运。
这种运输车体积大，有六到八个轮胎，拥有开放式的宽阔后舱，一箱箱货物被放上去后，它们就呼哧呼哧地喷出白烟，将沉重的货品送往火车所在的月台。
除去来去匆忙的工人和商人，这里还有许多小贩、渔民与买海鲜的人。
渔民们大多放着一个盆子或木桶，里面装着出海打来的鱼和虾蟹，由于种类和大小不一，价格也各不相同。
此外也有一部分脸和脖子晒成紫红色的水手，他们急着下船买酒、赌钱和找女人，一个个健步如飞。
码头上，讨价还价、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我坐过的黑船，就是那模样。”
博努奇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艘佛如特帆船。它长约二十米，水线以下船舱很大，形成O字型的宽广船体，就像一条吃得太饱的大金鱼。
“这玩意儿都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了，吃水浅，船壳很薄，经常发生海难，优点只有一个，造得快。”
“哪怕最小的船厂，不到两年也能造出来，而且价格比正常大帆船要便宜50%。”
“堪称是黑船和小本生意不二选。”
他舌头在嘴里甩来甩去：“回来后我可是没少补海洋船只方面的知识。”
前方罗伯特教授回头招呼说：“先生们，该上船了。”
于是马丁和博努奇各自背着大包，跟随导师身后，一路绕到一艘宽大的黑色蒸汽轮船前。
这艘船长约五十米，宽十二米，船侧用白漆写有“眺望者号”的船名，每侧最下层甲板有16个炮眼，武力充沛。
客舱头顶有两根又粗又直的黑色烟囱，前后各有一根桅杆，上面挂有象征卡托贵族的旗帜，五指旗。
白色旗面上有一只张开五指的鲜红手掌，掌心有一枚睁开的黄色眼睛。
这象征着卡托贵族作为神眷之首的掌控地位，替天国注视世界上的芸芸众生。
“真是气派，不愧是贵族老爷的旗舰。”
博努奇眯起眼睛，看向高大的船舷：“如果我没看错，这是安装的单缸蒸汽发动机，航速不会低于10公里每小时。”
“博努奇先生对船舶还真是了解。”
猪人约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旁。
他头戴礼帽，笑着介绍说：“这是眺望者号，留里克船运公司特制，航速在每小时15公里左右，里面还安装了特殊的设备，能驱逐靠近的超凡生物。”
“是艘好船。”
博努奇又看了看蒸汽车高大的桅杆：“肯定很贵。”
约克打趣说：“贵从来不是好船的缺点。”
博努奇也接了一句：“是购买者自身的问题。”
“哈哈，典型的联邦笑话。两位请上船吧。”
罗伯特和布莱克两个教授早已登船，马丁和博努奇也随之跟上。
猪人约克将医学院的四人安置在船舱第一层，给众人讲述了一下船只上各种物品所在地。
“因为知道几位需要私人空间，所以我屏退了其他仆人，就留下一个女仆。”
约克指向旁边一个身着厚实黑白女仆长裙的年轻姑娘说：“这是西尼娅，她虽然很年轻，但有多次的航海经验。”
“有什么问题和需要，几位都可以找西尼娅。诸位只需要摇动屋子里的铃铛，西尼娅就会赶过来。”
西尼娅看起来大概二十岁，鼻子上有一点雀斑，她梳了一条辫子，头戴白色头巾，看起来温顺而乖巧。
她双手放在裙子的前兜处，恭敬又熟练地微微躬身：“任何差遣，都请吩咐。”
马丁总觉得，西尼娅有点怪怪的。
这种完全投入式的温柔和顺从，让他想到才从墓地下救出来的佐伊。
佐伊也是那样子，毫无对陌生人的防备和抗拒。
哪怕直到现在，佐伊依旧有相关症状，不过已经比最初那种对自己的莫名依恋要好很多了。
他估摸着，女仆多半让基金会下了药，被打造成他们想要的工具人。
就和佐伊一样。
“约克先生，我们需要见达尼尔先生。”
罗伯特放下背包就迫不及待地说：“我和布莱克来这里是做事的，越早得到情报，越早能有一个全盘规划。”
“现在我们已经上了船，这些消息应该能告诉我们了吧？”
布莱克没说话，但也直勾勾看向猪人，表达了同样的态度。
“两位请随我来。”
约克先带着两位教授离开。
于是第一层的船舱里就只剩下马丁、博努奇和西尼娅。
“西尼娅，你是哪里的人？”博努奇凑过去，开始和姑娘攀谈起来。
“先生，我是卡藤人。”
卡藤人。
马丁心里更是有几分确凿。
佐伊也是卡藤人，她说当时很多孩子都被灌了药。
“当女仆应该也很忙碌吧？”博努奇好奇道：“不过，薪水一定不错。”
“先生，我一个月能拿20金镑，能养活自己，我很满意。”
西尼娅简直有问就答。
“薪水比我高。”
博努奇的手悄无声息放在姑娘的肩上：“那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比如说看戏，骑马，参加舞会，茶会，养花还是小动物？”
昔日老实又内向的同窗，现在当着自己的面，手已经从女仆肩上缓缓下移，到了腰部。
马丁觉得自己站在这有点碍事。
“我去透透气。”
西尼娅没有挣脱博努奇的骚扰，只是温声提醒马丁：“海上有风浪，请在甲板上注意安全。”
“好的，谢谢。”
从船舱里出来，马丁到船侧的左舷边。
呜——呜——
巨大的呼啸声中，眺望者号已经从码头驶出，船艉划出带着泡沫往两侧卷起的白色水流，后面的港镇码头变得越来越小。
前方是一片不见边际的蔚蓝，海风带来浓郁的咸腥味。
海上能见度极高，强烈的太阳光晃得马丁有点睁不开眼。
“出海还习惯吗？”
迪莉娅今天头戴一顶插有白色翎毛的无边贴发帽子，穿着裁剪体贴的丝绸马车服，以花边点缀，下面是一双米色的玛丽珍皮鞋，显得她气质优雅。她依旧拎着一把洋伞，一个女士坤包。
“迪莉娅女士。”
马丁也打了个招呼：“您今天看起来很美。”
“谢谢。”
迪莉娅微微一笑。
马丁情不自禁看向她左眼的泪痣，迪莉娅笑起来时，这粒小痣也随着皮肤轻轻动了一下。
“讨人喜欢的男士，总是会得到一些特别的馈赠。”
这位探险家协会的副会长打开坤包，递来一个东西：“送你。”
“受伤的话，就把它吃掉，或许能帮你恢复伤势。”
“算是对之前你被手指帮骚扰的一个小小补偿。”
说罢她就转头离开。
特蕾莎给出了毫无价值的评估。
LV：？？
综合评级：E
马丁打量起手里的礼物。
这是一个用莎草纸包起来的甜甜圈。
他剥开纸包，凑近观察：甜甜圈上撒了糖霜，外形饱满，气味香甜浓郁。
里面有一点微弱的超凡之力波动。
马丁将甜甜圈包起贴身收好。
第65章主场
马丁在甲板上走了一圈，先熟悉船上环境。
第一层是二等舱，包括许多双人间、餐厅、临时实验室与船长室。马丁和博努奇两人一间，两个教授住一间。
二层客舱属于船员和仆人们，连着杂物房、设备间和洗衣房，拥挤而狭窄。
三层则是距离甲板最高的一等舱，达尼尔的寝室所在，那里窗户宽阔，听说拥有独立卫浴的豪华大房。
甲板之下的则是蒸汽动力室、锅炉房、燃料室、储藏室、弹药库与仓库。
眺望者号上共有227人，绝大多数都是水手和仆人，两百个人只为不到十个人服务，这也是神眷贵族出行才有的派头。
马丁和几名水手和仆人聊了聊。
根据他们所说，眺望者号的燃料、水和食物储备很足，够这两百多号人在海上航行一个月。
蒸汽船出港口时，天色还湛蓝如洗，可还没到中午海上已经阴云密布，天下起瓢泼大雨，海面也开始波浪起伏。
于是马丁从甲板返回第一层客舱。
卧室门紧锁着，上面挂了“休息勿扰”的牌子。
马丁敲了敲门。
“等一下。”
里面传出博努奇有些粗重的声音。
“伙计，等两分钟，两分钟……嗯……就好。”
不到一分钟，门从里面打开。
女仆西尼娅拿着一件床单走出来，她衣着端端正正，只是脸上有些微微发红。
“马丁先生，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吗？”年轻女仆询问。
“不用，你去忙你的吧。”
马丁摆摆手，女仆这才离开。
寝室里，博努奇点了一根烟，他穿着没有扣扣子的白衬衫，裤子也是松松垮垮。
“贵族生活真他妈腐败。”
他吐出一口烟，留下刀痕的脸上满是惬意。
马丁提醒：“老兄，你拉链没拉。”
博努奇低头看了眼，这才关上下面的那扇门：“你出去走了一圈，有什么收获吗？”
“到处转了转，外面在下雨，船也颠簸了起来，倒是没有你这边舒服。”
“其实我这里也在颠簸，我倒是很喜欢这种方式……”
博努奇挑了挑眉：“不过说真的，伙计，这里有问题。”
他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
“那个女孩，西尼娅，不对头儿。”
“我提出了很多过分的要求，但她一一照做，一个都没有拒绝，而且你知道吗？她一点也不熟练，是个雏儿。”
马丁回过神：“未经人事？”
“她们都被某种手段控制了。”
博努奇脸上没有了之前的轻佻，他慢条斯理扣上扣子：“她来自卡藤济贫院，说是基金会收养了她，她这样的孩子到处都是。问她更多的，她就一概不知。”
“如果我没猜错，外面的仆人也大多和西尼娅一样。”
“是的。”
得到马丁肯定答复，博努奇穿上外套：“她们都是基金会培养的‘花仆’。”
“这是一种内部称呼，就像是养花一样，从小培养，让一些花长出人们喜欢的模样，这就是园艺师干的活儿。”
他靠在椅子上，耳垂银环缓缓晃动。
“他们找到一些很小的孩子或半大的孩子，大多是女孩儿，将她们集中起来进行培养，通过特定惩戒和奖励，配合每天服用的药物，给她们进行洗脑和服从训练。”
“渐渐，这些孩子就会被磨掉自己的性格，变得温驯无比，只要园艺师抬起剪刀，她们就知道得怎么绽放。”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虽然我当过一阵子海盗，不过比起基金会这样的组织来说，海盗们都算正人君子、盗亦有道了。”
博努奇舔了舔嘴唇。
“这些‘花仆’是罗斯基金会引以为豪的商品，她们被各路贵族、官员和商人热捧，口碑一直很好。”
“当然了，价格也很昂贵。”
“海盗们经常说，他们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拼了命去打劫，赚的钱还不如基金会拐卖几个孩子。”
“最关键的是，那还属于合法拐卖，是仁慈的收养。”
他歪了歪嘴，懒洋洋地说：“如果世界上有所谓的终极真理，那么真理能告诉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吗？”
马丁无法回答，只能说：“休息会儿吧。”
……
临近晚上，马丁和博努奇陆续睡醒，各自翻看报纸。
罗伯特直接推开门。
“马丁，博努奇，到目的地了。”
老教授看起来颇为兴奋，一点没有颠簸的劳累。
“出来吧，来甲板上，一眼就能看到。”
马丁两人跟着他出去，发现外面雨停了。
借助正在沉入海面的夕阳，可以看到蒸汽船前方有一座小岛，随着双方距离不断被拉近，不大的岛屿变得越来越清晰。
罗伯特比划着手指：“这里靠近卡藤，不过我们要安全抵达这里得绕几个圈，所以费了不少时间。”
“那座岛，看到了吗？叫做死水岛，周围的水域布满礁石，而这一带几乎没有风。”
“还有那一片，你们两个应该很熟悉。”
顺着罗伯特的手指，马丁看到一片漂浮海面的褐色水草地带。许多海鸟停留在上面撕扯进食，水里的鱼不断朝那游去，双方都在争夺这一群藻类。
马丁一眼认出:“腐藻。”
卡藤瘟疫是巴克故意捣鼓的手段，用以掩盖这一片地方。
黄金城的真身原来在腐藻掩盖下。
“在后头。”
罗伯特指向后方。
腐藻后是一片长长的礁石浅滩，上面凸起一块块尖石，隔着老远都能看到那一片危险海域。
蒸汽船没有减速，朝礁石滩一路碾了过去。
教授提醒两人：“抓紧栏杆！”
马丁两人都死死抓住栏杆稳住身体。
最初船体颠簸了一阵，接着周围环境陡然一变，蒸汽船忽然驶入一个大得惊人的昏暗浪卷里。
海浪宽大而磅礴，但对船只的作用力却并不剧烈，眺望者号在其中航行丝滑顺畅。
从冗长隧道一样的浪卷中驶出，前方豁然开朗。
放眼望去，目所能及都是一片蔚蓝，只是这宽广的蓝海波动幅度很小，眺望者号行驶在这片海上，速度顿时变得奇慢无比。
烟囱依旧在往外喷射黑烟，仿佛铆足了劲儿要和海洋较劲。
但最终它依旧是慢吞吞地前挪，就像是腿上没劲儿的老爷子。
水里猛地飞出一队海枭。
罗伯特手中浮现出巴别石，超凡之力震慑让这群超凡生物调转方向，朝另一侧甲板冲去。
不远处传来一阵惨叫声，接着是几声枪响。
马丁看到有个水手被海枭撕成几片，带上天空，更多人都朝四处逃散。几个穿着黑斗篷的人手持燧发枪，对海枭一阵射击，居然将它们驱退了。
短暂袭击告一段落，地上流淌着浓稠的热血和脏器碎片。
其他水手对同伴的死只有短暂的惊恐，很快，他们熟练自然地用拖把和毛巾擦拭血迹和秽物，保持甲板干净。
罗伯特看向身后两名学生：“欢迎来到地下城。”
“这里就是外界一直传说的‘黄金之城’，但黄金在哪还没有头绪。”
“但接下来每一刻，你们都得打起精神，不能离开我太远。”
“因为后面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博努奇眯起眼看向远处：“这就是遍地财宝的黄金城……传说和现实果然差距很大。”
“先生们，宝藏总是和危险共存，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有不可思议的价值。”罗伯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马丁面色严肃，心里却松了口气。
终于到了我的地盘。
该从谁下手呢？
让我看看，谁会是第一个幸运儿。
第66章造岛
马丁望向甲板。
那几个开枪还击的黑衣人身着宽大的斗篷和兜帽，开枪时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普通火器对低等超凡生物有一定杀伤能力，不过由于射速、精度和装填速度问题，要彻底杀死它们却很难。
等海枭逃走后，黑衣人就像放在烧红铁板上的黄油一样融入地板，消失不见。马丁甚至来不及扫描到他们的等级情况。
“那几个是鼠人佣兵？”
马丁不确定，于是询问旁边的罗伯特教授。
他对鼠人的了解仅限于书本。
鼠人是一种被黑暗眷顾的神眷，他们拥有杰出的隐匿能力，一旦他们三五成群并有了一个聪明的头儿，就会渐渐产生质变。
可惜他们内部长期互相屠杀，鼠人对自己人下手是最狠的。
“不错。”
罗伯特看了一眼爆发枪战的甲板处：“那是罗斯家族的鼠人佣兵，船上这些是达尼尔专属私人卫队，共有十名，每个鼠人都是有经验的老手。”
“不同鼠人家族拥有不同的隐匿能力，这也是他们的天赋。”
马丁心里琢磨。
这倒是个麻烦事，得小心鼠人窥探。
“所以就是这群家伙偷偷潜入医学院，和奥斯本一起杀了两个守卫？”
博努奇的态度更加直接，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说不定某个时候，这些鬼鬼祟祟的家伙也会盯上咱们。”
这个敏感话题让罗伯特皱起眉。
“你们担心不无理由，那我就再讲一讲。”
老教授缓缓说：“鼠人佣兵第一任务是保护达尼尔本人的生命安全，地下城变化难料，他们会时刻守卫在雇主身边。”
“船上还有迪莉娅女士，我和布莱克教授，鼠人数量虽然多，但本身实力并不强。”
“如你们所看，鼠人本身没有强壮的躯体优势，所以他们是神眷里少有需要枪械或冷兵器辅助的群体。”
“他们视力很差，大概只有我们人类的1/10，你们可以理解为，所有鼠人都是近视眼。”
罗伯特笑着提问：“那么，他们是靠什么锁定敌人的呢？”
马丁猜：“气味？”
博努奇有不同观点：“我觉得是听觉。”
“都对。”
罗伯特公布答案：“听觉，嗅觉，味觉这几项鼠人都远超人类，哪怕与其他神眷相比，鼠人在这些方面也相当优秀。”
“他们对声音很敏感，能发出和听到人们听不见的声音。”
“鼠人味觉发达，可以识别各种食物中的细微差别，而且因为味觉过于灵敏，他们对大量美味新鲜食物的追求一直是最强烈的本能。”
“量大最重要，然后是美味，最后是新鲜，这是他们对食物的需求优先级。”
“此外，他们依靠嗅觉能找到很远的食物，从气味上就能区别食物品质的优劣以及毒物——嗅觉也是鼠人定位和鉴别敌人的手段。”
博努奇用火柴点上一根卷烟，深深吸了一口：“这群家伙该去当厨师，当杀手和刺客真是浪费天赋。”
罗伯特摇头说：“鼠人群体庞大，繁殖能力强，没有任何群体希望他们保持团结。”
“一个混乱的鼠人种群，分裂成各个派系信仰和不同文化认同的鼠人，才是其他神眷乐见其成的。”
马丁忽然想起自己看过的一个传说。
“教授，我听说最早鼠人是有自己的地下城的，就像卡托贵族的卡托城，猪人一族的肉山，鱼人的噩梦海沟一样……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毁掉了。”
“这个我也听过。”
博努奇吐出一口烟，接着马丁的话头：“好像是叫璀璨平原？说是遭到了天国神罚，导致鼠人变得混乱而弱小，现在到处流浪，沦为附庸。”
“先生们，千年前鼠人可是盛极一时，那时候他们可是神眷中开放、先进的代表。”
老教授眺望海洋，拉了拉大衣的领口：“他们失去地下城后，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渐渐沦为被食欲控制点野兽，一代代变成如今的可悲模样。”
这时助理约克匆匆走来。
猪人本就体型偏胖，快步走动时肚子上的肉就在颤，看起来有几分喜感。
约克用手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先生们，刚才是一起小小意外。”
“我奉命来通知专家团一声，达尼尔先生下令暂时下锚，不着急往前推进。”
罗伯特想到了什么：“是要放下小船，先去探探路？”
“不，更彻底一点。”
猪人笑着说：“达尼尔先生要造一座小岛作为大本营。”
……
猪人的话很快得到了落实。
两个小时后，眺望者号后面就出现了一支船队。
这支船队浩浩荡荡，由两艘长三十米的明轮蒸汽轮船，十二艘佛如特帆船组成。
船队在海洋上缓缓转向，彼此靠拢。
以两艘明轮蒸汽轮船为前后核心，佛如特帆船彼此用缆绳和铁锚链接，整个船队排列出Φ型。水手们铺上舢板和绳索，将一艘艘船只彼此链接，围绕明轮蒸汽船组装出一座海上临时浮岛。
眺望者号缓缓驶入船岛港口，稳稳停住，被水手们用缆绳和铁链也连在了浮岛上。
这一切指挥都有条不紊，仅仅花费了众位船长半天的功夫。
晚餐依旧在眺望者号的一层餐厅举行。
餐厅两侧摆放了蒙上白色餐布的长条桌，桌上放有一幅幅银质餐具，上面摆有了各式美食，热汤、鲜肉、冷盘、甜点、美酒一样不少。
角落处还有一名音乐家，他坐在一架钢琴前，为众人用餐演奏放松的音乐。
马丁一边往银盘里夹肉和面包，一边关注前方。
前面不远处，达尼尔·罗斯和迪莉娅正说着什么，两人都保持着礼貌又恰到好处的微笑。
“伙计，我得说，这船上的肉，是真的赞。”
旁边博努奇舔了舔手指上的肉汁，指着盘子里的肉排说：“我敢打赌，这绝对是才宰杀的上等小牛肉，新鲜细嫩，上流。”
马丁忽然想到。
达尼尔是牛头人，那牛头人吃牛肉吗？
他瞄了一眼，达尼尔什么也没吃，只是手捧酒杯在与人攀谈。
“马丁，我可先吃饱了。”
博努奇打了个嗝：“你可以继续转悠一下，稍微晚一点再回来，你懂我的意思吧？”
马丁看了眼这位尝到甜头的室友。
博努奇挤了挤眼。
马丁吃了一块培根：“放心，不会打扰你和西尼娅。”
“如果你不介意，要不要一起？可以再找个你喜欢的女仆……”
“没兴趣。”
“嘿，你这冷淡的家伙。”
博努奇嘟囔了声，他喝了半杯酒，朝后面客舱走去。
马丁细嚼慢咽了一阵子，吃饱后到甲板上吹吹风。
结果迎面碰见了猪人约克。
“马丁，今天的晚餐还满意吗？”
“这是我吃过最好的牛肉。”
“嘿嘿，那可不是牛肉。”
猪人露出一个神秘笑容。
马丁突然觉得不太妙：“那是什么肉？”
“我们叫它‘红山肉’，这可是肉山特产之一，外面很难买得到。”
肉山？
马丁记得，那是猪人一族的地下城。
不过这些神眷地下城向来神秘，外界所知都是零星半点，而且不同人的书里有不同说法。换而言之，大家主要靠道听途说和联想。
“为什么叫红山肉？”
见马丁有兴趣，约克也洋洋洒洒介绍起来：“你应该知道，肉山是我们猪人一族的圣地，也是大本营。不过你大概不清楚，肉山对猪人为什么那么重要。”
“肉山这个词其实很精准，就是形容圣地地下城的模样，本就是一块从未有过的、山一样巨大的肉。”
“猪人一族会不断将肉山上的肉削下来，最表面的嫩肉就是红山肉，下面一点的老肉会做成肉肠，再里面一点肉质硬，需要炖煮很久，所以我们捣碎后做成肉罐头。”
“肉肠和肉罐头会对外售卖一部分，我得友情提醒一句，只有方头铁皮罐头的‘海根牌’和‘肉山牌’是猪人自己做的，其他都是假货。”
“红山肉因为数量最少，口感非常好，更是里面的佳品。”
“达尼尔先生这回拿出来招待贵客，马丁你可不要客气。”
猪人一番讲解，马丁才明白，那美味的肉排大有来头。
同时他又有点好奇：“这样一直削下去，肉山不会越来越小吗？还是说，肉山会自己再生……”
“虽然过程要复杂很多，不过你说得对。”
约克眉毛抖了抖：“肉山可是一座还在不断生长的奇迹之山。”
“真是不可思议。”
马丁赞了一句，接着切换话题：“这座船岛现在已经组装完毕，我们还要继续呆在这里看情况吗？”
“不着急，马丁。”
约克指着船舷下那些搭起来的舢板，那里水手们正在搬运各种箱子、绳索和帆布。
“出门在外，安全第一。”
猪人扶了扶眼镜，面带微笑：“建立据点，再朝周围派出侦察船，一点点探索。稳扎稳打，才更容易稳操胜券。”
马丁心里深深怀疑，这个稳到极点的战略，会不会就是眼前猪人给达尼尔的建议。
反派都像你这么操作，我还怎么开展工作？
第67章让我们的战车全速前进
砂与海之城里没有白天黑夜，只有一如既往的宁静与海面折射出的微光。
初来乍到的第一天，罗伯特和布莱克两位教授初步勘查了这片特殊海洋，通过在船上的简易实验，得到了一个结论。
这里海水的密度在9g/cm³到13g/cm³之间，越往下密度越高，海水密度介于铜和水银之间。
如此广袤的金属洋流缓缓运动，却没有足够的温度加热，这一超乎常识的现象难以解释，只能归结于地下城超凡之力的特殊作用。
最初的侦察船策略被取消，改成侦查小队驾驶蒸汽车进一步探索海洋远处。
不到一天的功夫，又有蒸汽轮船将十几辆蒸汽车、更多的工人和大量物资送上船岛。
接着，八个侦查小队驾车驶向四面八方，开启探索之旅。
另一边。
眺望者号上的专家团还在忙碌，众人一边继续深挖海水材质和反应，一边用鼠人佣兵捕获的一只受伤海枭做实验。
在医学院的大多时候，每个人都是沿自己方向捣鼓数据实验，一遍遍做着枯燥重复的对照和修正。
这时候也不例外。
马丁借口说上个厕所，从临时实验室溜了出去。
进入卫生间后，他手缠大天使左眼，悄悄来到眺望者号的第三层客舱，这里也是达尼尔本人所在。
随着对这件圣遗物使用渐多，马丁也掌握了一些小窍门。
譬如说，大天使眼球如果呈蓝色，那就说明拟态环境运转良好，哪怕上面出现一点血丝也没关系。
如果眼球色泽从蓝渐渐转红，哪怕是局部区域泛红，这就代表有超凡力量的径与大天使左眼发生了彼此干涉。
简单来说，就是受到了怀疑和关注。
马丁一边注意着手腕上眼球的色泽，一边从船舱通道经过。
进进出出的仆人都是清一色女仆，她们或提冰桶，或拎酒瓶和毛巾、换洗被套与衣物，犹如一群忙碌的蜜蜂。
头等舱的室内十分宽敞，地面上铺有褐红色的毯子，墙上挂了几幅巨大海图，靠窗位置有一架被擦得泛光的黑色钢琴。
头戴二角帽、身穿贴身白衬衣的达尼尔·罗斯站在窗户边。
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了一支雪茄，正眺望海洋远方，眼眸里若有所思。
“约克。”
“你跟着我时间虽然不算太久，但一直以来你做事，我放心。”
猪人助理低着头，等待指示。
“你的风格我也一向尊重。”
达尼尔吐出一口白烟，俯瞰较自己矮小许多的猪人：“我们虽然位置不同，但彼此配合。”
约克恭恭敬敬说：“属下非常感激先生您的信任。”
“很好。”
牛头人打量着自己的助理，缓缓踱步：“你说，黄金城里需要步步小心，我赞同。地下城的危险和宝藏，没有比我们更清楚的了，不是吗？”
“你让我不断延后计划，进度放缓，力图将各种布置变得完美。”
“就像清理航路。”
“我们都知道，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用那些工人，将他们丢过去修筑前哨——当然修建过程中总会有些意外。”
“用他们引出那些海里的海枭，再解决这些拦路的家伙，短时间里路线就会通畅。”
“但你一直在反对这个计划，一次又一次。”
牛头人在猪人面前站定，睥睨着卑微的助理：“你有什么必须的理由吗？”
“您听我解释。”
约克摸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
猪人格外紧张，声音也有点急促导致语速加快：“先生，如果现在就让格瑞普市招募过来的工人去探路……第一批人很快就会死光，这瞒不过船上的迪莉娅和格瑞普大学专家团，他们肯定会表示反对。”
“先生您需要他们的帮助，至少他们不能在后面捣乱，所以安抚他们的情绪也很重要。”
“而且这样做有损于先生您的名声，您好不容易在格瑞普市树立起一个慈善家、一个致力于解决平民失业问题的伟大形象，就会受到重创。”
牛头人咧嘴吐出一口浓烟，仿佛被逗笑了。
他摇摇食指，宽大的脸上露出一丝不经意：“约克，我得说，在很多具体事情上你的确做的很好，但在一些关键性方向上你缺乏判断和理解。”
“仁慈是一项可贵的美德，这毫无问题。它就像是文明世界里的一缕微光，给很多身陷泥潭的人带来希望和慰藉。”
“不过其实他们不需要仁慈，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仁慈是一种虚幻的影子，它的实体不是那么完美圣洁。”
“让我告诉你，那些地位低贱的人要什么。”
“他们要钱，要机会，这就是他们需要的有效仁慈。”
“所以，我给他们想要的。”
达尼尔推开窗户，让海风涌入屋内，原本静谧的空气顿时流动起来。
“你以为那些应聘基金会雇工的人不知道吗？或许有一部分货真价实的蠢货，以为天上掉馅儿饼……不过大多数人一点不蠢，尤其是在利益上。”
“他们很清楚，要拿到每个月10金镑的高昂雇佣金要付出什么。”
“进入地下城，和怪物为伍，和命运生死赛跑，没有法律，没有保障，只有血与钱。”
“但他们不会说，我们也不会说。”
牛头人张开宽大强壮的双臂，仿佛在迎接海风的拥抱。
“约克，明白吗？我不是蔑视他们，相反，我深知他们的欲望和缺陷，只是加以小小的利用。”
“运气不好的葬身异乡，运气好的人能拿到一大笔钱，从此改变卑贱命运。”
“想想看，这不就是这个时代的残酷现状吗？我只是遵守客观规律，将其变成助力而已。”
达尼尔嗤笑了一声。
“还有你说兔死狐悲？拜托，约克，不要让糖分干扰你的理性思考。”
牛头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认为，迪莉娅和专家团，和下面的工人是一伙的吗？”
“伙计，他们是和我们一伙的。”
“工人死在这里，他们当然会觉得悲伤和遗憾，但他们会感觉受到冒犯吗？不，不会。”
“迪莉娅、罗伯特、布莱克，甚至包括那两个年轻人，马丁，博努奇……他们坐在这艘船上，不论他们愿不愿意承认，他们和下面那些探路的人是两个物种。当然具体还得看价值，价值决定一切。”
达尼尔反问：“约克，你看到猪被杀，会觉得害怕和冒犯吗？”
猪人哑口无言。
“同样的道理。”
“人与人的差距，比人和昆虫之间还大，有的人是我们的合作伙伴，甚至可以是朋友，有的人，只是最低级的牲畜。”
“没有任何个人歧视，仅仅是他们只有那个价值而已。”
猪人助理不停用手帕擦着脖子上和脸上的汗：“我知道了……您说得对，是我优柔寡断。”
“不，伙计，不要妄自菲薄。”
达尼尔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一面镜子，因为你和我是如此不同，所以我需要你。”
“你做事圆滑妥当，我做事干脆直接，所以我需要你，随时从你身上得到启示和纠正。”
牛头人打开酒柜，给自己和助理各倒了一杯酒，声音里带着几分鼓励：“我知道你是个有才华的家伙，约克，别紧张。”
他和对方碰了碰杯：“好戏才要开场。”
仿佛被酒精壮了胆，约克硬起头皮说：“先生，可我还是认为，不能着急扩张和撒网，这里很危险。”
“三首龙向来狡猾，绝不会真正放弃这座经营多年的地下城……必须搞清楚她布置了什么陷阱和后手。”
达尼尔大笑。
“约克，我就喜欢你这副坚持原则的模样。”
“不过伙计，放松一点，忘记我们这次的真正任务了吗？”
牛头人目光里闪过一丝冷漠：“死多少人，有多危险，根本不重要。我需要在这座地下城里挖出符合预期的价值，这第一次的机会在我手里，第二第三次可就说不好了。”
“所以，让我们的战车全速前进吧。”
“胜利总是免不了鲜血浸泡。”
他举起酒杯：“那不妨让血全部流出来，用他们毫无希望的人生为我们战车补充燃料。”
猪人低头退出了房间。
马丁旁听之余也收集完毕牛头人的情报。
……
LV20：达尼尔·罗斯
综合评级：E
……
达尼尔是否开启第八锁还不得而知，但在地下城里，有干掉他的最好机会。
现在已经不是达尼尔出去后会不会查到自己的问题。
牛头人就没想过让进地下城的人活着出去。
马丁眼神冰冷。
狩猎开始了。
第68章怪物遇上怪物
进入砂与海之城的第五天。
地下城没有昼夜区分，马丁按照怀表时间起床。他漱洗后和博努奇到餐厅拿了一份煎蛋，一杯牛奶，一根香蕉，然后去了一层后舱的临时实验室。
“马丁，有没有觉得，最近两天船上特别晃？这艘船看起来结实，稳定性可不怎么好。”
博努奇打着哈欠说。
“有点。”
马丁倒是不在意。
他睡眠一直很好，最近少了打怪日常，更是养精蓄锐。
博努奇却显得很疲惫，眼眶下有一圈乌青。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每天晚上出去找西尼娅鬼混，白天精神就会很差。
马丁提醒说：“你得克制一下自己，做实验对专注力要求很高，免得挨教授骂。”
“你说得对，老兄。”
博努奇表示赞同，他喝了一口咖啡：“不过谁能拒绝一个小猫般的女仆呢？”
他压低声音说：“西尼娅学得太快了，你知道她本来什么都不懂，现在简直变成一个要人命的缠人女妖，你不知道她那让人无法拒绝的模样……我都有点顶不住。”
马丁耸耸肩：“学生学得很快，你这个老师就应该功成身退了。”
“有道理。”
博努奇眼睛一亮，露出笑容：“我得去教导下一个学生了。”
他看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面容恬静、身段高挑的短金发女仆。
“我决定了，就是她。”
马丁无话可说。
“先生们，你们在讨论我们的课题吗？说说看，你们的理解和观点。”
罗伯特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
博努奇赶紧喝了两口咖啡。
马丁只得站出来说：“教授，我们在说，最近的活体实验表明，这里的海枭身体与这片海洋有着某种统一性。”
“它们生理上密度极大，看起来如鸟形，实际上却是近乎于流体，死亡时会恢复成纯粹液态，回归海洋。”
“因此我们大胆推测，海枭就是这片海洋被某种力量催化出的特殊生命个体。”
博努奇放下咖啡附和：“有一说一，确实。”
罗伯特当即表示：“很好，你们通过详细报告和实验说明合写一篇论文，明天上午交给我。”
马丁和博努奇顿时笑不出来。
一个略显暗哑的声音说：“从行动轨迹的角度来说，海枭的确具有一定的趋向。”
布莱克·迪克森教授在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在实验室里却并非如此。
他站在一个玻璃罐前，凝视着特制容器之中沉睡的海枭。
“海枭是领地观念极强的超凡生命，但它们彼此之间总是会发生冲突和边境问题，而且方向都是朝向西北方。”
“那里应该是有什么东西，给予它们一种本能刺激，让海枭会朝着那地方靠拢。”
“或许是更适宜生长的环境，更容易进化的要素，亦或是某种特定之物的吸引。”
马丁心想那当然了。
海枭的目标就是冲塔。
当然，这里的超凡生命都喜欢冲那座中枢塔，那也是它们获得自由和掌控权的机会所在。
不过奇怪的地方也在这里。
冲塔的都是相对低阶的海枭，以及沙漠里的沙傀。
那些藏在砂与海之下的真正统治者，它们都一动不动，仿佛明白这样做无济于事。
正当实验室里众人讨论着地下城的生态，一名船员匆匆忙忙跑进来。
“教授们，西北方向的侦察车回来了。”
他气喘吁吁道：“但是他们后面，有海枭，很多。”
罗伯特和布莱克两人一路跑了出去，马丁也后脚跟上。
来到甲板后，马丁摸出腰间的伸缩式单筒望远镜，拉长镜筒。透过镜片可以看到，远处海面上有一辆蒸汽车正朝着这边驶来，它在不断起伏的海浪中有些歪歪扭扭。
蒸汽车背后，是乌云一般的黑压压海枭群。
“见鬼！这他妈至少几百只。”
博努奇放下望远镜骂了一句：“让他们去侦查，不是让他们引怪物过来！”
马丁却发现不对劲。
侦察车全速前进，但速度比不过空中飞行的海枭。
密密麻麻的大鸟们很快就超过了侦察车，它们没有袭击海上猎物，而是朝眺望者号直冲而来。
“鸟群的目标是我们这里？这种规模的进攻，有点麻烦了……”
博努奇摸出腰间的燧发手枪，开始填装火药和铅弹。
“比这更糟糕。”
马丁收起望远镜，低声说：“海枭是在逃难，后面有东西在追它们。”
有特蕾莎接入砂与海之城的操控台，马丁已经通过微缩世界清晰观察到，后面的追逐者是一头溺海之子。
……
LV31：溺海之子
综合评级：D
……
这个大块头正在海中狩猎，海枭群是被它一路追杀驱赶过来的。
“你们进船舱，不要出来。”罗伯特眺望远处，脸色格外冷峻。
布莱克教授也破天荒叮嘱：“往上走，去第三层客舱，达尼尔那里最安全。”
马丁和博努奇也不废话，拔腿就朝楼梯跑。
沿路都是惊慌失措的水手和女仆，他们也意识到了危险降临，但一个个都不敢动，哪怕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抵达第三层时，马丁看见西北方海里浮出一片巨大黑影，那犹如石油泄漏一样的蔓延之物触到拼命逃跑的侦察车，车子一下子被拉入海里，再也没有上浮。
达尼尔的客舱外站着六名守卫。
他们都手持燧发长枪，在马丁两人靠近时抬起枪口：“来者止步，否则开火。”
两人不得不止步，在走廊上远远观察海上局势。
此时大片海域已经被染成了黑色，溺海之子庞大的身体遮蔽统治了附近。
它经过之地，海洋延伸出一条条黏着的黑色触手，这些触手在空中将逃跑不及的海枭一只只捕获，轻轻扯入海中。只要被触手靠近，海枭们就仿佛失去了力量一样，任凭海之手将它们拉到海下。
这头海洋巨兽距离眺望者号所在的船岛已经越来越近。
它就像是一张散开海中的黑色幕布，裹向餐盘一样的水面船只。
忽然，一声狮吼响彻四方。
一头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魁梧雄狮跳上船艏。它拥有近五米的体长，鬃毛浓密，身上浮现出一条条赤红斑纹。雄狮身旁，站着同样面朝怪物的迪莉娅。
马丁看得很清楚，那是英灵才会有红光。
眼前浮现出特蕾莎给予的评估。
……
LV26：英灵玛库鲁
综合评级：E。
……
英灵雄狮身侧，迪莉娅抬起右手五指：“去吧，玛库鲁。”
玛库鲁怒吼一声，化作一道红光冲破海洋，利刃一样刺入海洋上的黑色帷幕。
刺目红光不断在黑海之中闪烁交错。
接着整片海域都开始皱褶、扭曲，缓缓形成一片不断扭动的庞大旋涡，周围船只一下子被巨力吸了过去。
眺望者号同样在剧烈晃动，它身上的烟囱里喷出浓烟，蒸汽气缸竭力对抗海下巨力的拉扯。
马丁不得不抓住旁边的栏杆，以稳住平衡。
空中忽然浮现出一座巍峨的柱状高塔，它犹如一座海市蜃楼，笼罩在溺海之子的旋涡中央。
旋涡霎时遭到压制，流速骤然被放缓了数十倍，液体的流向也变成了慢动作。
不同于简朴的中枢塔，这座柱状高塔通体雕刻精美，拥有蜿蜒的螺旋式长道，有镂空的门庭与斗拱。它庞大的塔座厚实而古老，越往上越是虚化淡薄，顶端是一座神庙，它仿佛与不存在的云层融为一体。
船艏的侧方，罗伯特教授屏气凝神，浑身超凡之力疯狂涌动，支撑外像。
马丁第一次看到外像巴别塔全力展开。
嘭！
身后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几个守卫发现不对，立即冲入客舱。
马丁也趁机跟着跑进去。
宽敞整洁的一等舱此时一片狼藉，窗户和墙壁仿佛被巨兽啃过，破开了一个大口子。
猪人约克靠在墙边，金边眼镜被踩碎在地，他胸口多了个血窟窿，腰部也缺了一块，鲜血浸湿了身下的厚实地毯。
“去，去追巴克，他逃了……”
猪人捂住腰上伤口，有些乏力地喊：“快，追。”
持枪守卫脚下倏然钻出六个黑影，它们浑身蒙着斗篷，从缺口上一一跳下，追踪猎物而去。
在路径成像魔术下，马丁这次看清楚了。
鼠人佣兵原来藏在守卫的影子里。
还好之前没有轻举妄动。
第69章体面
猪人约克体型肥硕，但他向来注意自身形象，头发必须一丝不苟，眼镜必定没有灰尘和油污，西装外套和衬衫一定不能有皱褶和内卷。
马丁第一次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对方却已是离死不远。
让马丁不解的是，周围守卫见猪人重伤濒死，根本无动于衷。
他们只是四处查看了一下，一部分人沿着破损的墙体往外追，另一部分人扭头离开房间。
仿佛无事发生。
狼藉破损的房间里，只剩下马丁陪着将死的猪人助理。
约克用手压住胸口的窟窿，一只手不忘捋了捋头发，声音比平时要小很多：“我们给人打工的，就是这么惨啊。”
“等我死后，不知道家族能不能拿到工伤保险金，那个流程很复杂。”
他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惆怅，半是自嘲半是玩笑说：“马丁，他们是达尼尔先生的守卫，只保护达尼尔先生。如果管我的事，没有任何好处，还可能引来麻烦。”
“同是雇员，我理解，不怪他们。”
“所以工作不要太拼，何必拿自己小命开玩笑，你要以我为鉴……还有希望你帮我作个证，告诉基金会相关部门，我是死于工伤，请帮我的家族拿到应得的保险金。”
马丁心情有点复杂。
从阵营立场而言，约克被巴克干掉，这对自己是利好。
达尼尔少了个助手和眼线，自己之后的刺杀行动也更加方便隐蔽。
可从个人角度来讲，马丁其实对约克印象不差。
猪人约克是个比较纯粹的打工人神眷，讲究安全第一的上班族，出了个差没想把命也给搭上了，临死时还想着给家里挣点保险金。
约克不是个好人，但他实打实请自己吃过几顿饭。
交往虽浅，但也该略尽情谊。
马丁翻找出干净的白布，给约克绑住伤口止血。
可猪人身上创口太大，胸口骨头都被砸碎了，腰部皮肉被碾碎了一大片。
血从绑紧的白布里不断往外渗，完全没有止住的迹象。
约克呼吸越来越微弱：“马丁，帮我个忙，给我把衣服弄一弄。”
马丁帮他扣好大衣的扣子，抻平了衣领，又轻轻给他拍掉袖口的灰尘。
猪人的形象看起来稍好了一点，他脸上苍白，精神仍旧很差。
“如果还有块蛋糕就好了……”
约克砸了咂嘴，眼睛半闭：“死到临头，就想要再吃一口甜食，多美味啊。”
他宽大的舌头舔着嘴唇，仿佛在幻想最后的晚餐。
马丁本想跑到楼下餐厅找找看。
可猪人如今呼吸越来越迟缓的样子，让他怀疑，约克撑不到自己回来的时候。
怎么办？
他忽然想到，好像怀里还有个甜甜圈。
迪莉娅送给自己的，说是受伤的话能治疗伤势。
只是猪人这弥留之际的模样，也就当个小甜品了。
马丁剥开莎草纸，将里面的甜甜圈凑到约克嘴边。
猪人看到甜食，顿时回光返照一般狼吞虎咽，哼哧哼哧，将不大的甜甜圈囫囵吞下。
“马丁，太谢谢了。”
约克一脸满足。
猪人身体缓缓躺下，压低声音：“小心巴克和达尼尔。”
“巴克一直在向我打听你的消息，你得提防。”
“达尼尔不会让你们活着出去，他要用活人血肉来献祭，让天使们降临……”
马丁心里警惕。
牛头人招来工人，原来是这个打算。
“再见了，我的兄弟。”
猪人闭上眼，靠在墙上，安静等待死亡。
马丁起身，微微颔首，对这位不算朋友的朋友道别。
正当他要离开，忽然发现了一件怪事。
猪人约克身上本在消散的超凡之力，竟然停止了逸散，渐渐变得平稳下来。原本淡薄到模糊的径也逐渐显化形态，环绕着他腹腔一带。
联想到刚才的最后两句话，约克发音吐字非常清晰，完全没有要撑不住的架势。
马丁用手拍了拍猪人的脸：“约克，约克，醒醒。”
约克缓缓睁开眼：“咦，我怎么还没死？”
马丁也愣了一下。
这家伙自己都没意识到。
约克捂住自己的伤口，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给我吃的甜甜圈里有‘急救黄油’？”
“这是迪莉娅给我的，说关键时刻可以治疗伤势。”
“肯定是！”
猪人顿时眼里涌出强烈的求生欲：“我的好兄弟，快帮我拿吃的，就在角落的柜子里，那些罐头和肉肠都拿来，快快，我还有救，我真的有救。”
马丁打开柜子，将里头的铁皮罐头和纸包好的干肉肠一股脑用衣服兜过来。
约克开始疯狂进食。
他撬开罐头将肉汁往嘴里倒，两口一根肉肠，吃得满嘴满身都是油。
随着猪人大快朵颐，马丁看到约克腹部蓝色的径越来越活跃，径变成了一道飞快穿插的缝线，迅速将伤口缝合，并且从破损残缺的血肉里激发出了生机。
……
“呼——”
约克打了个嗝，他看起来油光满面，整个人已经不像之前的命不久矣。虽然比不得平时，但也基本稳定下来。
“兄弟，扶我一把。”
马丁搀扶着他，帮他坐在一旁沙发上。
“过来一点，再近一点，这样安全一些。”
约克让马丁凑近，这才郑重说：“马丁，你救了我的命，从此以后，你就是威尔斯家族最亲密的朋友，也是自己人。”
虽然不知道这宣言有几分真，马丁还是接受了对方的感谢：“礼尚往来。”
“哈哈哈，说得对。交情就是一来二去，只是这次玩得有点太险。”
“闲话短说。”
猪人恢复正色，缓缓坐起来：“你听我讲，达尼尔现在在外面对付那个大家伙，叫做溺海之子，短时间他回不来。”
“既然是自己人，我得趁这时候告诉你一些事。”
“首先，达尼尔进入黄金城不是要搞什么勘查和探险，他只是需要造势，让外界知道这里到处都是黄金，进来后就有机会成为百万富翁。”
“他要让足够多的雇工进来，用他们的血肉献祭召唤天使。”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用他们去探路，这样也有借口说他们被超凡魔物所杀，怪不到他头上。”
“天使从天国降临地面，需要时间和路径，如果是本体降临，那当然是最强的姿态，只是那有很多限制。”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制造出临时的躯壳，让天使投射意志化身到临时躯壳里。”
约克捏着手里的一根香肠比划：“就像这样塞进去。”
“投射可以随时随地完成，只需要准备肉身和举行仪式，快捷方便。缺点是会削弱天使本身力量，而且由于承载人的身体很脆弱，会渐渐崩溃，持续时间不久，所以不能一来就召唤。”
马丁说：“容我打断一下。达尼尔召唤天使进来，是为了占据地下城？”
“短时间里是做不到的。”
约克啃了一口手里的肉肠，用手帕擦了擦嘴上油脂：“这可是三首龙的地下城，不是给钱就能走来走去的儿童乐园。”
“他召唤天使，是要引出一个叫数星者的怪物。这则消息，是达尼尔花费了巨大代价才从巴克嘴里获得的，罗斯家族和基金会其他人应该还不知道。”
“那家伙以天使为食，是三首龙最重要的宠物之一。”
数星者？
马丁立即想起那个深海里的扫把头多眼怪。
没想到这家伙来头不小，还有挑食属性。
“数星者有一个特性，它吃掉天使后会将天使的须构残留物集合，以圣遗物的形式排泄出来。那种保留了须构的圣遗物会形成‘权蚀’的痕印雏形，是非常稀有珍贵的宝物。”
“当然，有一定概率，越强的天使越容易引起它的注意，越可能排泄出权蚀雏形，甚至完整权蚀。”
马丁不免狐疑：“我记得，好像以前天使军团攻破过这座地下城，按照这种习性，当时数星者应该也对天使发起了攻击吧？它没有被天使们击杀？”
“兄弟，数星者又不是愣头青的蠢货……连三首龙都无法抵挡的天使，它当然是小心躲起来。”
约克咧嘴一笑。
“至于权蚀，这东西有太多可讲的。不过你先记住，权蚀就是神眷之间交易的战略级资源，神眷的很多行为，都是为了获得和培养权蚀。”
猪人三两口吃掉最后一根肉肠，他舔了舔手指上发亮的油。
“这里是达尼尔货真价实的黄金城。”
“但却是其他人的葬身地。”
“兄弟，你扶住我，这样咱们更不会惹人怀疑，送我到外面，外头的女仆还是会帮把手的。”
马丁将猪人搀扶起身，可正要起身，整艘船忽然剧烈震颤，仿佛被几十发火炮同时砸中。
头顶的矿石灯被晃得哗哗作响。
屋子里的沙发、茶几、桌椅等活动物更是在里面左右漂移。
马丁和约克踉踉跄跄走出三楼船舱。
海面上，众人与溺海之子之战已进入白热化。
第70章权天使
眺望者号装配的32门炮对准两侧海面不断开火，前装炮喷出一团团白烟，在黑色海面上炸出一簇簇不大的水花。
随着船炮火力全开，这艘蒸汽船也在开炮后坐力下不住摇晃。
这只是远程火力掩护，真正的交战中心属于超凡领域。
马丁举目望去。
英灵玛库鲁此时在海洋上飞奔，它身上燃起赤色火焰，就像是一头纵火魔兽，试图将这黑暗如墨的海域点燃。
海面上伸出一只只细长的漆黑手臂，它们疯狂追逐赤红雄狮，黑手缠绕如跗骨之蛆，不断抓向英灵。
火与黑，生与死持续交替。
黑暗依旧牢牢占据统治地位，但点点星火不断洒下，在海面上点出一条条火线。
空中的巴别塔之影也变得虚幻而朦胧，黑海漩涡被它阻碍了运转，但来自海洋深处的恐怖力量正在一点点挣脱束缚，旋转速度也渐渐在恢复，虽然这过程很慢。
甲板上，迪莉娅双眼牢牢凝视玛库鲁的轨迹，嘴唇抿紧。
罗伯特遭到的力量反噬更加严重，他脸色酡红，犹如醉酒，不断咳嗽。
此时，达尼尔·罗斯穿着白衬衫的高大身影出现在船首像上，在他身侧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仆。
他吐出一大口血，这血在空中缓缓扭动，仿佛吸走了他的精神和力量，凝聚在了右手手掌上方。
牛头人右手食指中指轻轻放在女仆眉心。
血仿佛得到指引一样钻入女仆额头。
达尼尔口中念诵着怪异冗长的咒文，双眸变成了铬黄色，瞳仁也渐渐浮现出一道道蠕动血丝。
一股晦暗的力量萦绕在他周围。
马丁认出，达尼尔身旁女仆，就是博努奇此前感兴趣那位短金发女郎。
牛头人声音猛地一停。
他手指上，蓝色电光般的径猛地收紧，化为一个小点沉入女人额头。
霎时间金发女仆双眼、口鼻放射出强烈白色光芒，身上升腾起磅礴迅烈的超凡之力。
白光迸射之中。
女仆双眸变成了血色，瞳孔莹白，整个人没有了此前的温驯谦卑，目光冷漠地凝视着海中巨怪。
达尼尔此时表情也变得郑重了许多，他缓缓颂咏道：“崇高的人世神迹啊，请您降下，是为惩罚此间亵渎须构之物。”
女仆轻轻漂浮起来。
她身上女仆服片片破碎，被径的力量重新编织，变成一副贴合身形肌肉的银色甲胄，将她全身连同面部都包裹起来，隐去了本来的血肉容颜。
马丁立即被唤醒了记忆。
第一次踏入砂与海之城，他在起始坐标看到的三座石雕之一，有一名天使就是同样的形态。
不同于那失去生机的雕塑，眼前这鲜活的天使体表盔甲上浮现出一条条树状花纹，这些深深铭刻的花纹仿佛是被高温融入甲胄，它们彼此连接，结成某种古老的象征。
马丁这时候得到特蕾莎的情报。
……
LV28：权天使。
综合评级：E+
……
占据女仆肉身的权天使双手虚握，蓝色的径在两手之间勾勒出一把白光权剑。
甲胄的背脊上，舒展出两张宽大翅膀，只是这翅膀完全和甲胄一体，每一片翎毛是金属质地，冷冽肃杀。
权天使悬于空中，手持权剑。
她甲胄上的花纹骤然迸发出红芒，将手中剑也染成了血色。
某种令人心悸的力量和预兆，笼罩在整片海域上。
马丁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权天使，
他扶着的猪人却仿佛见怪不怪：“看到天使盔甲上的刻痕了吗？那就是我给你说的权蚀，是天国力量的象征。权天使的权，就是持有权蚀的天使。”
“那东西是须构不断生长后的芽体，具有无穷的潜力。”
“达尼尔也是想要那种东西，越多越好。”
马丁忽然反应过来：“须构具有阶段的成长性？”
“当然了，那可是天国最看重的种子。”
约克低声说：“从须构中筛选出适格者，也就是天使，具有完整序列的天使会渐渐进化，长出芽体，也就是权蚀。”
“权蚀的成长要复杂很多，不过如果运气很不错，就可能进入更下一阶段的成熟体，神缀。”
“那可是天堂之门都要收藏记载的稀世珍宝……”
马丁不由想到：“那权剑呢？”
“权剑？”
猪人脸上露出一丝不屑：“那种批量仿制品，怎么能和真正的神缀相比？”
“就像你们根据天使呢喃制作了天使药剂一样，权剑就是神缀的粗陋仿制品，是天堂之门给予每个天使的标配，拿来凑合着用，高阶天使是不用这玩意儿的。”
“快看，这两个要干起来了。”
约克提议：“咱们来赌一把，看哪边会赢，赌一顿大餐。怎么样？”
“好。”
“你先。”
马丁随口说：“我赌海下怪物会赢。”
“那我就只有买天使了。”猪人嘟囔了一句：“希望他能争口气，不要太废物。”
马丁一愣：“你一个神眷这么说天使，真的好吗？”
“没关系。”
猪人摆摆手，小声说：“从天国被召唤而来的天使，早就抹去了个体意志，它们出现只会贯彻命令，是没有感情的天国公务员。所以不用担心，神眷抱怨两句很正常。”
“快看，开打了。”
约克作为围观群众，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马丁回头看去。
权天使浑身布满了雷光一样的径，径通过权蚀纹路也蜕变成了赤红色，超凡之力变得越来越狂暴，她手中权剑也越来越宽大，血光直冲天际。
整片平静海域被力量压迫出一个下沉的坑洞。
天使举剑斩下！
忽然一道黑影跃出水面，把权天使连同权剑之力一同扯入暗沉的水下，变成一团小小的水花。
那股蓄势而发的惊人力量顷刻崩塌逸散，激起一阵吹向四面的强风。
战场上陷入短暂的死寂。
只有重新填充坑洞的海洋哗哗流动，抚平伤口后仿佛无事发生。
作战中央的几人，迪莉娅、罗伯特都是惊魂未定。
达尼尔脸上却显出一丝隐蔽的欣喜。
这表情被马丁看在眼里。
作为这座地下城的临时主人，马丁清晰洞察到了刚才那一幕。
本在另一极沙漠中的数星者被这股天国之力唤醒，它伸出了自己扫把头上的一根触须，穿过砂与海的边界，将声势浩大的权天使直接吸走，塞进了那形态诡异的嘴里。
进食后，它又再次陷入沉睡。
猪人约克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惊魂未定地说：“刚才那家伙很可能就是数星者，猎天使做食物。”
“真是倒霉，关键时刻出来捣乱，而且也没排泄出权蚀啊……”
马丁倒是轻松了一点：“看起来这次我们都没输，没输就是赢，结果不错。”
“这倒是，老弟你的乐观我得好好学学。”
约克忽然咧嘴一笑：“不过召唤权天使失利，达尼尔这回得自己下场了。待会儿你可以看到一出好戏。”
马丁立即意识到：“他的超凡之力有特殊？”
“怎么说呢？和他本人风格其实很不像，不过说不像也像，须构序列这东西是天生的。”
这番谜语没有影响马丁。
他目光投向战场上。
达尼尔此时挽起袖子，从腰间摸出一把随身的小猎刀，朝自己左臂上一划，鲜血流了出来，滴落海里。
猪人收敛笑容，声音低沉：“他的序列“悲悯宽恕”，是种很可怕的能力。”
第71章我宽恕你
伤口上的血不断流出。
达尼尔脸上平静而温和，没有了此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海洋之中的迷失者，我宽恕你。”
达尼尔声音沉稳庄肃，渗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脑内。
“我宽恕你的欲望与野性。”
“我宽恕你的愚昧与残酷。”
“我宽恕你的暴虐、嗜血，我宽恕你的痛苦、迷惘……”
充满魔性的声音回荡海上，仿佛一位神父在对罪者进行祷告。
牛头人用刀割下自己手臂上的一块肉，将其轻轻丢入海里。
“无须愤怨，没有仇视，回归最初的平静，将混沌的疯狂再次沉睡。”
他慢条斯理地继续在左臂上切割，将自身躯体一片片丢入海中。
原本汹涌起伏的黑色海洋渐渐平静下来。
一抹血色渐渐在海上晕染，溺海之子反而受了伤一样，赤红色的蛛网纹路在黑色海面不断蔓延。
英灵玛库鲁也躲到了边，警惕地观察时局；空中的巴别塔却依旧维系，遏制溺海之子力量的进一步集中。
马丁牢牢盯住达尼尔。
牛头人身上的径以一种奇妙形态钻入血肉之中，形成某种闭环，被他剥离落海。
但每掉落一片皮肉，达尼尔的超凡之力反而更加高涨一分，淡淡红光在他身上流转，形成了一大片肉眼不可视的光晕。
“从仁慈与善意中得到安宁。”
他左手已经白骨嶙峋。
达尼尔却面色安详，甚至带着淡淡微笑。
“慈悲的天主。”
“求你恩赐所有身陷欲望者早日解脱枷锁，进入平安与光明的天国，因着你的慈爱能得享永生的幸福。”
他抬起头，仰望天穹，恍若在接受某种神启。
接着达尼尔将自己整个左臂砍下，丢入海中。
马丁瞳孔一缩。
灵知和“路径成像”魔术帮助下，他终于看清了达尼尔的能力展现方式。
牛头人砍下的根本不是自己左臂——而是一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古怪肉体，这副躯魄目前只显现出一部分，包括手臂，肩胛和胸膛。
这部分肢体与达尼尔有很多局部重叠，就像两个人错位生长在一起的连体人。
蓝色的径连接起达尼尔和那副古怪肉身，双方交叠部位更是红光浓郁。
超凡之力将两具身体融为一个古怪的多体人。
马丁明白，这应该是达尼尔的英灵雏形。他通过将英灵割肉放血，喂给超凡生命，展现出某种魔术效果。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罪。”
达尼尔仍在进行自己的仪式。
“全能仁慈的天主，求你广施慈恩，接纳海中迷失的灵魂，赦免他在世时，无论思、言、行为上所犯的过失，求你派遣天使保护引导他，不为魔鬼所害。”
“求你让他安详在你的怀中，来日在天国与他相聚。”
他声音抑扬顿挫，犹如一名拯救罪人的先知，浑身散发出让人想要顶礼膜拜的引力。
女仆和水手们都跪在地上，双手十指抱紧，轻声跟着一起祈祷。
达尼尔又切下了英灵的半只右臂，将带血的肢体丢入水中。
“我宽恕你。”
最后一截手臂被吞噬后，水面再也没有了一丝波澜。
原本黑色的海此时渐渐变成了血红色。
溺海之子变得出奇温顺。
达尼尔轻声说：“来吧，我的孩子，到我这里来，回到天主的怀抱。”
牛头人身上，缓缓显出一副怪诞的躯体，这躯壳失去了全部左臂、以及肘下右小臂，浑身生长着肿胀的皮肉，就像是浸泡已久的巨人观浮尸。
英灵脑袋上长着四只眼睛，没有口鼻，四只眼睛细长对称，眼眶里是完全红色的无瞳孔眼眸。
达尼尔张开双臂。
水中缓缓升起一团椭圆形的柔软球体，这球状物顶着黑红相间的薄薄膜状物，就像一个巨型海蜇，这才是溺海之子的真正躯体。
它脱离了海洋，一点点漂浮上来，靠向达尼尔的英灵。
两者触碰的瞬间，英灵一把将它抱住，长有四眼的头颅从中间裂开，左右裂开的大口咬在溺海之子的球状本体上，撕扯出红黑相间的粘稠液体。
溺海之子顿时疯狂挣扎，达尼尔就被抽飞坠海，英灵雏形也随之消失。
受伤的怪物格外疯狂，身体再次撑大成黑膜状，铺天盖地朝水上眺望者号包裹过来。
“达尼尔在干什么啊！将那家伙引走就行了！还贪心地想要直接吞了它！”
猪人破口大骂，拉着马丁慌忙跑路。
“等等，还有人。”
马丁示意猪人不要慌。
因为他看到，迪莉娅和罗伯特教授再次联手，雄狮英灵玛库鲁和巴别塔的组合没有退，暂时稳住了巨碗一样罩过来的溺海之子。
可也仅仅是僵持。
马丁在意的是，另一个从未出手的人站了出来。
布莱克·迪克森站在甲板上，眺望着头顶遮天蔽日的黑色膜状物，超凡之力激发的冲击气流将他的长发吹得凌乱不堪。
这位面容刻薄的中年人抬起手，戴上一副白色的棉布手套。
他嘴里吐出一口白气，戴手套的手朝天上探去。
轻轻一抓。
天空那压迫十足的黑幕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布莱克教授手指间，多了一只黑色的甲虫。
“这是什么能力！”
猪人约克看得人有点恍惚，他用力拍了拍自己肥厚的脸颊，看向马丁：“医学院的教授，都这么强的吗？”
“……”
马丁也看呆了。
难道布莱克教授隐藏了能力？
可到现在为止，特蕾莎给出的评价依旧不变。
LV10：布莱克·迪克森。
综合评级：G
黎明泰坦出故障了？
接着，马丁就意识到不是。
布莱克教授此时显得非常吃力，他抓住黑甲虫的手指在不断颤抖，口鼻也在渗血。
他吃力地说：“快，送我去最远的地方，差距太大，我的‘捉虫人手套’抓不住它多久。”
迪莉娅立即反应过来，她挥了挥手：“去。”
英灵玛库鲁驮起布莱克就朝着远处狂奔，化作一道红色闪电消失在海平线上。
“原来是特殊义体，特定式序列。”
猪人约克松了口气，接着又有点郁闷：“我还以为有个大人物藏着呢。”
马丁看了看周围。
溺海之子被布莱克制服带走，蒸汽车上的女仆和船员们也渐渐回过神来，开始修理破碎的甲板，擦地，运送物资。
秩序在渐渐恢复。
“达尼尔恢复伤势后就会回来。”
约克打起精神，叮嘱说：“老弟，关于你救我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相信我，这对你对我都好。达尼尔做事比较直接，遇到不能确定的事基本上是……”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脖子。
“老弟，我先告诉你我的序列，你会懂了。”
猪人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的须构序列是‘自如伸缩的胃’。”
“吃下去的东西能立即被分解和吸收，所以遇到重伤或重病时，我只要吃得够多够好，就能恢复过来。”
“除此之外，我能收集情报和迅速分析，因为我能吃的不止是传统意义上的食物……书、报纸乃至一些小点的东西，皮鞋，皮袋，手套都行。”
“通过吃下各种各样的线索，我能迅速做出判断，这种能力很难用于作战，但是工作上却是一把好手。”
“我每天工作就是吃，可大多数工作餐都很难下咽。”猪人叹气。
马丁脸皮抽了抽，猪人这能力听着都觉得胃疼。
他不由好奇：“既然吃什么都能得到其中的线索，那岂不是还能吃……”
“别问。”猪人赶紧抬手制止：“兄弟，永远不要问这方面的事。”
马丁对他有点同情：“好。”
“还有一件事。”
约克吸了吸鼻子：“我被巴克·卡特重伤前啃了他一片头骨和小半个脑袋。当然，这是工作需要，完全是达尼尔强行要求。”
“那家伙来历很不一般，情报很复杂……他对你的恨意，和达尼尔比起来都不遑多让，你得小心。”
马丁认真说：“谢谢，约克老哥。”
猪人这才展露笑容：“这才对嘛，都是自己人，以后大伙儿互相照应的时候还多着呢。”
第72章代价
一望无垠的蔚蓝海域中，孤独的白色高塔矗立在水中，不论如何波涛翻滚，高塔周围都是风平浪静。
乘坐海浪，一个人影朝高塔而来。
他身上的大衣破破烂烂，露出的头骨也有不少裂纹。一些血管爆裂了还在渗血，局部头脑神经缺失和断裂，让他有点头脑浑噩，不太能集中专注。
不过这些代价都是值得的。
为了中枢塔，为了今天的收获，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付出。
巴克·卡特站在浪头上，远远仰望前方高塔，颅骨中的眼球里燃烧着狂热之火。
所有的隐忍和妥协，都是为了此时此刻。
冷静如他也难掩心中激动。
三首龙戈耳工的砂与海之城，距离刻下自己名字只一步之遥。
这不是什么废弃的坍塌空间，也不是被天使们轰碎的废墟，而是一个保存完好、经年维持、尚在正常运行的地下城。
它是如此美丽强大，潜力无限。
深呼吸。
深呼吸。
巴克努力保持心态平稳。
历经诸多艰辛，他很清楚要拿到这座地下城的控制权多么艰难。
现在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不允许有任何一点闪失！
巴克将目光下移，看向那守在高塔之下的英灵。
骑士绕着中枢塔缓缓迈动马蹄，警惕地扫视四周，手中染血之枪枕戈待旦。
他对达尼尔是个大麻烦，对自己却不是问题。
放心，达尼尔。
等我掌控了地下城，一定好好报答你。
绝对不会忘了你过去给我的恩情……
巴克的骷髅头上浮现狰狞笑容。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黄铜罗盘，手指轻轻扭动上面指针，让本指向南北极的两根黑色指针都指向前方高塔。
校准后，罗盘的表盘开始疯狂转动。
一股骤然出现的巨力将巴克和罗盘一同吸入虚空。
眼前景色骤然一变，巴克小心翼翼打量四周。
中枢塔内呈现出洞窟般的空间，到处长满藤蔓，藤上挂了一串串的金色葡萄。
“这玩意儿……看来就是传说中的活体黄金。”
在此刻的巴克眼里，这葡萄藤也显得如此美妙。
他心里想着。
“三首龙戈耳工的黄金城，里面的最大秘宝就是这些金葡萄，怕是不会有人相信。”
“当然了，黄金城不过是戈耳工编造出的一个谎言，一个遍地黄金，白银流淌的宝藏之国……这样外面的蠢货才会前赴后继进来。”
骷髅人摘下一粒葡萄，放入口中，两排牙齿一阵咀嚼，金黄色的液体流入体内。
“和预想一样，就是普通葡萄，只是卖相比较好。”
他吐出葡萄籽，迈步走到那石盘操控台前。
巴克眼窟中两只带着血丝的眼球，顿时目光灼热。
“这就是砂与海之城真正的中枢。”
操控台上布满一个个古怪缺口，中间部分呈圆形。
他将手里黄铜罗盘小心放入中间的空缺。
卡入其中，严丝合缝。
果然！
巴克忍不住搓了搓手。
等待。
等待着。
耐心等待着……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巴克眼里的期待也渐渐变成了怀疑。
不可能，不可能啊。
明明这就是操控台最重要的主钥匙，只要有这把钥匙，就能立即掌控砂与海之城，哪怕有其他人持有副钥匙，也会因为主次差异被直接弹出。
巴克看着毫无反应的操控台，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不敢想的恐怖念头。
自己被骗了。
是谁？
达尼尔？不可能，他绝不会知道这么多情报，而且他盯着的是数星者。唯一可能知道些皮毛的约克已经被自己打碎了内脏，以达尼尔的性格，绝对不会花费高昂代价救他。
三首龙戈耳工？
对，对对对，只可能是龙族……
这该死的蛇形畜生！
巴克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发抖。
他妈的！为什么！
巴克拳头攥紧，忍不住用力捶打在操控台上，一拳又一拳，打得指骨皮开肉腚，染血的操控台却纹丝不动。
这本是一个多么完美的计划。
他先尾随鱼人达克西·贝克和弗莱曼，等他们找到确切坐标后将两人连同整艘船灭口，夺取了罗盘。
接着待价而沽，逼得需要在基金会稳固地位的达尼尔妥协，用罗盘牵着这高傲牛头人的鼻子走。
然后他将此前的一个个布局悄悄连起来，探险家协会，罗斯基金会，议会，手指帮，格瑞普大学，警方，瘟疫……围绕着黄金城，一个激动人心的古代传说照进现实，所有人都为此而狂欢，成为自己的跑腿。
最后他只需要找到一个时机，进入中枢塔，关闭地下城，进入者都将沦为地下城魔物口粮。
唯一赢家：巴克·卡特。
剧本策划：巴克·卡特。
主角兼导演：巴克·卡特。
简直完美。
……
愿景有多美，失望就会有多痛苦。
试探了几个小时，他终于绝望地确定，自己已经无法掌控这座地下城。
巴克牙齿咬得咔咔作响，他眼窟里的两只眼球愤恨怨毒地看着石盘，对着看不见的敌人说：“我拿不到中枢塔，你们更该死。”
原本计划来一场表演式的降临，现在巴克已经管不得那么多了，他恨不得达尼尔为首的一众人马上死无全尸。
不仅是泄愤，也是因为这里的秘密决不能外泄。
他一把抓起卡在石盘上的黄铜罗盘。
超凡之力涌入这件道具中。
他将两根指针直接拆下，卡入背后卡槽。
黄铜罗盘一阵咔咔作响，仿佛坏掉的发条一样颤抖作响，很快就不动了。
巴克冷冷一笑，收起罗盘。
好好享受恐惧的滋味吧，猎物们。
……
溺海之子的狩猎，让本来井然有序的船岛变得遍地狼藉。
达尼尔·罗斯、迪莉娅、罗伯特教授都受到不轻的伤，最关键时刻站出来的布莱克教授则是还没回来，不知生死。
经过现场统计，过半的船只都被超凡之力的余波损毁，超过五十名船员和工人失踪，不知道这些人是被路过逃命的海枭叼走，还是纯粹地尸骨无存。
直面地下城的巨型魔物，大多数工人都陷入了恐慌和歇斯底里——不过罗斯基金会很快解决这个问题。
他们给够了补偿金，让工人们至少明面上不再骂骂咧咧，能够回归于正常的修补、运输工作。
还有一些闹得特别厉害、反对特别强烈的工人，则是不知所踪。
这些马丁目前都暂时顾不上。
他和博努奇正在照顾有点发烧的罗伯特教授。
好在眺望者号上有冰室，他们能用冰块和冷毛巾给老教授降温，这也是目前唯一有效的办法。
“马丁，来一下。”
博努奇挥手示意。
马丁回头对旁边的女仆说：“西尼娅小姐，劳烦你继续照看教授，待会儿继续给他降温。”
“请放心，马丁先生，我会好好照顾教授。”
女仆西尼娅温顺地说：“船医先生救治了达尼尔先生后，就会过来。”
马丁走到舱门外的走廊上。
博努奇额头有一团淤青，手臂也划伤了一道口子，他用绷带进行了简易包扎。
“教授现在情况很不好。”他显得忧心愁愁：“船上超凡战力损耗太厉害，如果那怪物再来一次……咱们可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马丁看向他：“有话直接说。”
“我觉得，我们得撤了。”
博努奇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音：“至少我们几个，这个专家团得先回去。等恢复过来再说，或者另外派人来接手我们的工作。”
“这座地下城的危险远超我们预计，现在船上防卫力量太弱，根本不可能再挡住下一次冲击。”
马丁摇头：“不行。”
“为什么？”
“我们现在走不了，基金会带我们进来是替他们做事的，绝不会让我们随便出去、将这里的真实情况告诉外界。”
马丁点到即止。
约克透露的关键情报他还不能讲，得等罗伯特教授醒来。
博努奇却脸色微变，仿佛想到了什么：“该死，被绑架了。”
“不要慌张，见机行事。”
马丁安慰他说。
忽然甲板上响起一阵欢呼声。
马丁走到楼梯处，发现英灵玛库鲁驮着布莱克已经安全返回。布莱克教授看起来非常疲惫，但看得出他没有受伤。
迪莉娅也在甲板上，她摸了摸狮子的鬃毛：“辛苦你了。”
玛库鲁用脸蹭了蹭她的手臂。
迪莉娅缓缓直起身体，脸上带着笑容：“诸位，溺海之子已经被布莱克教授锁在了三十公里之外，它在那边追猎海枭朝北方去了，不再会威胁到我们的营地。”
“所以我们安全了，请大家放心！”
船上的工人、船员和女仆们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彼此交谈时也多了些笑容。
迪莉娅对上马丁的目光，朝这边挥了挥手：“小伙子们，下来，我有话对你们说。”
马丁和博努奇都下楼过去。
在一片安静的船舷处，迪莉娅脸色轻松地说：“你们两个没有什么大碍吧？”
“我运气不错。”马丁说。
博努奇指了指额头的伤：“小事，就摔了一下。”
“很好。”
“现在两位教授都很虚弱，我需要告诉你们一些事。”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刚才你们听到了，布莱克教授转移了溺海之子，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坏消息是。”
迪莉娅平静地说：“我们来的出入口已经被地下城封死，短时间里无法离开这里。”
上架通知
刚才接到编辑的通知，明天也就是3月1号上架。
一直看到这里的读者老爷应该也看出，这个故事本身构思需要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不论是世界观上的架构和社会形态细节，还是不同种族的价值观和特性，乃至各种组织公司之间的冲突与博弈都得耗费很多时间去推演和设定……
然后是人物方面，我尽可能将每一个出场的重要角色都做出了个人经历，再让他们自己展现，所以配角的戏份不算少。但好处在于，主角与他们的交互中也会渐渐学到他们的东西，整个超凡世界也会多一点弹性和实感。
再有一个是剧情结构方面，铺垫其实很多（我自己都觉得多了一点……），不论是一些细小的线索，还是人物之间一些看似简单的对话，后面都有他们立场和身份的暗示。不过这样的好处是，让他们前后的线能连起来，构成一个相对多样化的有机轨迹。
这本书比前两本写起来都要耗费功夫，因为大纲、章纲要花很多很多时间，一直在改改改，人物，剧情，线索，遣词用句……每天发布前都得再逐字看两遍，工作量很大。
所以每天更新两章耗费的时间大概是以前三到四章。
每天还是上午两更（大概8点到10点吧），这一点不变，如果有存稿也会多更一点（以后有的话……）。
因为没有存稿，这次就把门槛拉满：累计一个盟主加两更。
请读者老爷多多订阅~
第73章突变
缓缓起伏的海浪之间，六辆蒸汽车排列成的三角形队伍赶着路。
车头罐状发动机嗡嗡轰鸣，铜制烟囱不断朝空中喷出白烟，机械制造出的噪音在海上回荡。
正中间那辆蒸汽车最为宽敞，车内三排座椅，里面坐着此行身份最高的两人。
“达尼尔，你最好坦白一点。”
没有旁人在侧，迪莉娅此时说话直接了很多：“这座地下城中的魔物，你到底有多少了解。”
“轻松一点。”
达尼尔看着窗外的汪洋海域，毫不在意地说：“我也是第一次进入这地方，本来地下城就是危险重重的，更何况这还曾是三首龙的地盘。”
“哪怕它被天国驱逐，肯定也不会这么将领地白白相送。”
“我是它，也会在地下城里布置一些小惊喜。”
“不要转移话题。”
迪莉娅打断他的话：“巴克是被你搞丢的，现在你被他摆了一道，我们所有人都跟着陷入了麻烦。”
“我不否认。”
牛头人倒是很坦然：“巴克是个狡猾的家伙，他能背叛瘟疫女士，更何况我们了。不过没有关系。”
“相信我，迪莉娅，这件事看起来很棘手，处理起来却不难。”
“只要抓住巴克，从他手里夺回钥匙，那么进入外部空间的坐标就会重新打开了。”
达尼尔换了个话题：“来点音乐吗？这辆车安装了很棒的立体唱机，里面录了我亲自弹奏的钢琴曲。”
“抱歉，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迪莉娅看向另一边的窗外：“现在腹背受敌，你居然还要分兵，执意追踪巴克。你就那么确定，他一定就在中枢塔附近？”
“当然。”
达尼尔看向前方座椅上的猪人：“约克的情报，我是相信的。”
猪人助理闷头开车。
“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不喜欢模棱两可的事。”
达尼尔微微仰在椅子上，翘起右腿：“约克身上有我打下的印记，逃得再远的狗，身上还是有主人拴的链子。”
迪莉娅这回没有说话。
达尼尔突然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一直警惕我，所以宁可丢下后方的专家团也要随时盯着。”
“换句话说，我们是某种意义上的同类，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可不敢高攀高贵的神眷贵族。”
迪莉娅不动声色：“当一个平凡的探险家，我很满意。”
“迪莉娅。”
达尼尔缓缓转过头：“我很欣赏你，你是罗斯家族需要的人才。”
“你实力不错，行事果断，作战经验丰富，也能欣赏钢琴这种高雅艺术，满足我的基本要求。”
牛头人眼里带着不容置疑：“来当我的副手吧，迪莉娅。在我这里，你可以完全施展自己的才能，那些无趣的琐碎有人替你摆平，协会的制度严重束缚了你，我不会。”
迪莉娅轻声说：“达尼尔，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
“你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魅力非凡，我也对罗斯基金会毫无兴趣。”
牛头人脸色冷了下来。
达尼尔拧起眉头，眼里散发出幽幽黄光：“很好。但，你能抗拒须构意志吗？”
“我宽恕你的无礼。”
迪莉娅瞳孔有些失焦，整个人有点精神恍惚。
她心说糟糕，完全没有发现“悲悯宽恕”的序列展开。
自己没有碰船上饮水，治疗伤势也用的是自带药品，也没有触碰对方肢体和英灵血肉，前置条件怎么达成的？
她猛地想到。
是车内香氛……里面被混入了英灵之血！
这该死的卑鄙牛头混蛋！
就在她目光变得越来越呆滞时，迪莉娅脸上和脖子上浮现出一条条血丝，她身体拼命一扭，化作白雾穿过窗户逃了出去。
飞出窗外，英灵玛库鲁化出雄狮英姿，驮起虚弱的迪莉娅箭矢一般奔向远方。
车内。
达尼尔胸口多了一个指头大小的血洞，鲜血从伤口中缓缓流出，将白衬衫染出了一条垂直往下的红痕。
“逃吧，看看你能逃多远。”牛头人看向窗外，神色轻松。
猪人助理赶紧停车，他从车上翻出医药包，让雇主脱下衣服，给他熟练包扎伤口。
“先生，现在对迪莉娅动手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怪只怪她看到了不该看的，要么臣服，要么死。”
达尼尔从兜里翻出一枚蓝色的泪滴状宝石，眼里闪过一丝狠戾：“海枭头目体内有海枯石……这座地下城对基金会战略意义重大，不能被外人知道。”
牛头人把玩着手里的珍贵石头：“不论跑得再远，她也会回来，她无法抗拒向我靠拢的本能。先处理巴克。”
他打了个响指：“音乐。”
于是车载唱机里响起达尼尔自己弹奏的琴声。
牛头人闭上眼，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打节奏。
约克擦了擦额头冷汗。
这工作可真不是人干的。
……
船岛大本营。
马丁站在甲板的栏杆边，看着远处慢慢起伏的海平线，脑内各种思绪闪过。
巴克逃走后达尼尔迅速做出了应对，他亲自带队追缉这位有前科的堕天使，迪莉娅也主动随行，他们带走了十二名男女仆从，当然还有鼠人佣兵。
留在眺望者号上的除去专家团外，就是船上的水手和不多的几个仆人，以及人数最多的、在忙碌修葺船岛的上千名工人和水手。
坐标通道被封，下面的人根本没想到，如今船岛剩余的食物和水，只能支撑不到一周时间。
马丁清楚，真实情况远比这要严峻。
他脑内随时能看见世界模型，一直盯着巴克·卡特的行动轨迹。
巴克靠近中枢塔时，马丁立即警觉。
不过特蕾莎也已告知，如今砂与海之城已与庇护所接驳，其他钥匙都被强制失效，所以巴克哪怕进入中枢塔也没有任何威胁。
马丁为减少暴露风险，没有贸然动手。
巴克在操控台前的狂喜，惊愕，失望，抓狂，都被马丁收入眼里。
只能说，对方运气不是太好。
也怪巴克太追求完美，低估了许多事的不可控性。
他显然是想要打一手地下城信息差，将达尼尔等人封死，成为砂与海之城的持有者和最终大赢家。
结果却不如人意。
至于开关坐标通道，这想来是主钥匙的权限。
马丁的木雕也是钥匙之一，但几乎没法将其他人带进来，唯一尝试过的佐伊都丢了半条命，无法复刻。
“马丁，教授醒了。”
身后传来博努奇的喊声。
马丁回到舱里，看到罗伯特教授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发烧得到了遏制，但精神状况依旧不是很好。旁边在饮茶的布莱克教授也同样面色困顿，不过勉强无碍。
与溺海之子的大战对两个教授消耗巨大。
老教授一醒就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马丁将形势说了一遍。
老教授思索了一会儿：“如今得靠我们自己。”
“不能排除，我们还会面对之前那类怪物的可能性，它是灾难级的超凡生命。”
“这里我简单讲一下。”
“海枭属于普通超凡级生命，根本没法和灾难级相比，到灾难级后，船上目前的火器和刀剑完全无用。这种级别的生命一旦超凡之力失控，就是一场灾难。”
“我们想到过会遇到灾难级的生物，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罗伯特有些疲惫地说：“不过这还不是最麻烦的事，船岛上那上千名工人，他们现在完全是被基金会威慑，依靠高昂赏金维持士气。”
“随着时间进行，他们会再次陷入恐慌，更严重就是暴动。”
“我和布莱克是超凡者，对他们有一定威慑能力，但马丁你们一定不能下船。”
“必须等到迪莉娅回来为止。”
说话之际，忽然船舱开始剧烈摇晃。
博努奇抓着门框出去查看，外面传来他吃惊的声音：“海退潮了，下面全是沙子……”
“下面变沙漠了！”
罗伯特对此不怎么讶异，他解释说：“根据基金会的情报，这座地下城原名‘砂与海之城’，在砂与海之间不断切换，属于正常现象。”
马丁目光微动。
世界模型显示，巴克到了。
第74章动手
地下城缓缓翻卷，蓝去黄现，就像是两头庞然大物在互相摔跤，终于下面的巨兽占据了上风，于是露出它宽大肉柔软的黄色肚腹。
蔚蓝水世界变为松软干燥的沙丘之国，导致原本在水上浮动的船岛一下子变成搁浅的遇难船。
这最初让很多工人十分惊恐，但渐渐他们发现这不过是某种环境现象，就像是潮汐与退潮。他们陆续都放下心来，纷纷从船上跳到沙子上，感受这个世界的另一副面孔。
无人在意的角落，一个相貌平平工人看向眺望者号。
他穿着旧衣店才卖的掉线起球粗布外衣，褪色的帆布裤子，头戴布帽，皮肤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并不强壮的躯体上长着一双长臂。
“别看了？长胳膊，那艘船可不是咱们这种人能上去的，跑上去得挨枪子儿呐。”
“快过来搬木头，甲板上还破着洞，出去还得靠这些家伙。”
旁边的一个瘦工友招呼他。
“我尿急。”
长胳膊说了一句，闷闷往船艉后走，那里用木头片和帆布围了个简易便所。
“都叫你不要喝那么多水，待会儿船长看不见人，又得骂起来，咱们今天的工钱还在他手上呢。”
工友还在絮絮叨叨：“该死，你这说得我也想去一趟。”
于是两人并排撩起帆布，走进厕所。
一会儿后，只有长胳膊出来。
他远离人群，走向沙丘，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离去。
巴克·卡特在沙丘上又忙活了两个小时。
他一路奔跑，不时回头。
身后不远处是一头头沙傀，它们被挑衅式的攻击所吸引，于是都朝这里涌来。
巴克伪装的工人脸上露出一丝得色。
超过八十头沙傀，足够一面倒屠杀这群普通人，如果他们混乱起来就更好，更多的沙傀会被引到这里来。
更重要的是，地下那个大家伙也来了。
沙傀饲养者可是丝毫不比溺海之子逊色的魔物。
这里有充足的材料，足够它制造出大量沙傀取乐。
巴克看着远处来袭怪物，忽然快步奔跑，挤出一脸惊恐的神色，朝热火朝天的工人们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怪物来了！怪物来了！”
他的呼叫引起了周围所有人关注。
溺海之子让所有工人尝到了死亡的气味，当他们看到沙丘上一个个人形怪物奔袭而来时，再也无法压抑心中恐慌，一个个四散而逃。船长的鞭子、吆喝和朝天开枪都没有任何用途。
工人和船员们就像是遇到潮水的蚂蚁，朝另一个方向慌忙逃窜，甚至没想过用船只掩体躲避。
因为他们深知，这样薄弱的防御工事在怪物眼里形同虚设。
只要逃到后面来时的坐标通道，就能出去，就能回到熟悉的海上！
恐慌和逃命让人失去理智，人群不要命地冲击下，守卫们象征性放了两枪后就都躲开了。
大量工人和水手冲入来时的路，那里有一个用木板搭建出的标志，旁边还有几艘应急小船。
可抵达那个安全区时，他们发现自己还是在沙丘上打转，来时的那条奇妙通道消失了，只有怕跑不出去的沙地。
绝望让他们放声嚎叫咒骂，很多人瘫软在地，较快醒悟过来的人开始到处躲避，更多的人回到船岛，寻找掩体和武器。
但混乱已成定局，这上千人人变成了无头苍蝇、一盘散沙，没有任何即战力和组织度。
始作俑者的巴克，颇为满意地看着一张张惶恐的脸。
“痛苦吧，恐惧吧，这就是凡人的命运。”
“这本就不是你们能踏足的领域，试图超越凡俗，就要接受被超凡吞噬的结果。”
他扭过头，再次看向眺望者号。
接下来，该你们了。
巴克惬意地想着，船上两位超凡者，罗伯特和布莱克，你们能怎么办？
是为了救这群普通人竭尽全力，死于沙傀和饲养者的围攻下，还是当缩头乌龟保存实力，直到最后被绝望崩溃。
他摸了摸兜，掏出一支皱巴巴的卷烟。
这支烟本来是那个瘦工友衣服里的，巴克将他的尸体埋进了沙子里，留下了这支烟。
老实说，他还挺喜欢那家伙。
嘴碎了点，但是个好人。
可惜大多时候好人没有好报。
但至少，自己让他死得没有痛苦和恐慌，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巴克抽着劣质卷烟，在来去逃难的人群间享受恐惧和死亡的夜宴，他不由自主张开双臂，摇头晃脑，轻轻跳起舞步。
这般疯狂的模样没有任何人在意，也没有任何不适。
在这种时刻，做什么都不奇怪。
忽然，巴克停下脚步。
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远方有一道让人心悸的力量冲了过来。
对方冲眺望者号而来？
不，不对。
是自己！
来者堵住了通道坐标的方向，让自己无法靠近。这股超凡之力的强度，比自己强！
迪莉娅还是达尼尔？
巴克脑子里种种思绪闪过，但他身体已经提前做出了反应，迅速朝另一个方向逃去。
他留了个心眼，不断在沙傀之间转向，让一些高等阶的沙傀吸引过来挡子弹。
可追击者脚步不停，路上将一个个沙傀击破，没有任何沙傀能挡住他一下。
辗转逃到远离船岛的高大沙丘上，巴克终于确定了来者身份。
头戴罗马头盔的英灵森托尔手持血色骑士枪，面色冷冽地在追杀自己。
巴克脑子里闪过一丝荒谬。
这没道理！
自己根本没有惊扰这守卫中枢塔的英灵，依靠主钥匙进入中枢塔也是砂与海之城的规则。
守卫英灵也绝不应该离开中枢塔半步才对！
这里距离中枢塔，已经他妈的有一天的路程了！守卫英灵跋山涉水来攻击老子，这算什么事儿？
戈耳工，你个狗娘养的烂婊子！
巴克心里破口大骂。
他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英灵，哪怕是最低等阶的英灵，对目前的自己来说都是难以逾越的高峰。
他曾是多年圣徒，最清楚英灵代表了什么。
圣徒依靠义体踏入古老超凡王国，获得圣灵启蒙，仅仅是超凡入门。
第二步即是唤醒外像，凝塑最初的原胚，这是触碰到灵具与须构力量投影的开始。
而英灵，那是须构序列魔术展开的奇迹化身。
必须拼一把！
巴克全神贯注，抬起手，超凡之力疯狂汹涌。
外像“须尾重生”展现。
霎时间他的脸开始变幻莫测，一会儿是鱼头，一会儿是弗莱曼，一会儿是克莱德，一会儿又是自己的骷髅脑袋。
面目逐渐变得模糊，浑身躯体也开始不断鼓动，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要破开皮肉生长而出。
胸前皮肉一下子崩开，两条带着粘液的黑色翅膀从体内探了出来。
这两只黑色翅膀一点点往外振翅，仿佛想要将完整的身体从巴克体内分裂孵化。
英灵雏形正在迅速凝聚。
巴克抬手，布下一道道超凡之力的壁障，这也是他从罗斯家族获得的不完整魔术“气障”，能削弱阻挡敌人的超凡之力。
给我几秒钟，几秒钟就有机会逃出去。
一声清脆的崩碎声打破了巴克所有幻想。
英灵森托尔手持长枪冲锋，须臾间就将一道道防御全部突破。
巴克眼里涌出绝望。
模模糊糊，他听到沙漠上似乎有人吹响了冲锋号角。
一道撕裂空气的红光闪过。
巴克和他尚未完成的英灵雏形、以及满腹野心都被碾成飞灰。
地上残留了一个干涸的小小内脏，一个黄铜罗盘，一个巴掌大的粉红色匣子。
森托尔将这三个东西收纳起来。
……
通过世界模型围观全程的马丁喝了一口咖啡。
这次闪电式袭杀和预计一样，精准快速。
他还算满意。
不被发现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马丁·威尔逊这样一个被帮会反复拿捏的普通人，能有什么威胁呢？
“伙计，你还喝咖啡？”
旁边的博努奇忧心愁愁看着下面：“教授他们这次都还没有恢复，这么拼，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当然能。”
马丁笃定地说：“我们得相信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