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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此而非     唐徒txt下载     唐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百二十五章 名都一何绮 (三十一 上)

    丹药,大唐天子已经有好几位乐于此道了,最早的太宗皇帝,而后的宪宗皇帝,穆宗皇帝,还有之前的武宗皇帝都是如此。

    其中除了太宗皇帝时岁过久难以查证丹药之用外,宪宗算是高寿也只活了四十三岁,穆宗不满二十九岁,武宗三十二岁。

    当然或许也并不是丹药无用,毕竟自大唐中衰后,一部分皇帝的死因实在是蹊跷,可同样的,也拿不出能令人信服的证据来佐验丹药的功效,马元贽对此就深表怀疑。

    这些年来马元贽亲眼见证了武宗皇帝一力灭佛,狂热的迷恋长生之术。也亲历了当今天子大力扶持佛门,私下却偷偷炼制所谓的长生药,甚至请的丹师有相当一部分都还是武宗时的旧人。

    这般表里不一的虚伪做派使人不免心生嘲讽,更是让他对这些虚无缥缈的物事没半点信心,如果时间倒回至一年前,马元贽一定会毫不客气的将这枚令他厌烦的东西丢在地上,但是现在,即便怀疑与不屑依旧,可他还是犹豫了,手也依然紧攥着。

    过去的一年里阴差阳错,半真半假的,马元贽信了佛。起初这只是一种让自己从越发尖锐的时局矛盾中脱离的手段,但时间久了,随着他在修佛上投入的精力,耗费的财货都是越来越多,多到哪怕是即刻脱身出来都会让人心疼的地步,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真真假假也越来越不重要了。

    佛家不炼丹,按理说道门的手段应该是让他有所抵触的,但是不管佛道,终究都是求超脱的,自然有些共同之处,更何况在盘算自身利益得失时本就不坚定的信仰又是何其之渺小,于是马元贽踟蹰了,一方面是伤势要远比外在所见的严重,再者神策军的异样也让他心寒,以及不甘的愤怒。

    他这几十年来一步一步走到权力的顶峰所付出的可不仅仅是肢体的残缺,千万种辛苦难不成就这般顷刻间化为乌有?

    ——

    掌心里的丹药还在团弄着,汗水已经在原本光滑如玉的表面上沁了一层又一层,泡开的丹皮散发着愈发浓郁的气味,闻起来涩苦的倒像是霜后的棠梨。伴着这颇为奇异的味道,一行人走出了太极宫,踏入了西内苑。

    待走出这片林木参天的皇家御苑后,坐落于龙首原的大明宫也就到了,马元贽面临着或许是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抉择。

    看着天子不时瞟过来的眼色中哀求的意味渐浓,马元贽忽然笑了,不管怎样,自己没有输不是吗?

    “呵呵,圣人,奴婢谢圣人赐丹~”。

    挑了挑眉,马元贽带着两分得意的说罢,抬起手,丹丸便进了口,稍一用力又滑落入喉。

    ——

    陈权加快了步伐,一边呲牙咧嘴捂着肩膀的伤处一边大声吆喝着随行,兴奋的几乎已是小跑起来,九仙门就要到了。

    武宁军的儿郎们应该就在门廊间等着,等着接自己回武宁镇,回家。

    ——

    已经离开九仙门自谋生路的马举也看到了郑太后,大唐的国母早没了往时的气度与优雅,正滑稽的跳着脚呼喊着灭火。

    同样的,马举这一行也入了郑太后的眼。

    这是来劫掠的乱军吗?郑太后如是想到。

    “有贼,有贼~”。老妇人苍老的吼叫声中满是惊恐。

    ——

    自服了天子赐下的丹药后,两支人马表面上看起来是合流了,敌意也在慢慢的消融,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响亮的谈笑声,很是轻快。

    可不知为何,在这一片和睦下马元贽的心里却突来的发堵了,喘息渐是艰难,头晕,手脚无力,还有些想要做呕。

    那丹药有毒①?

二百二十六章 名都一何绮 (三十一 中)

    长安城的早春并不算温暖,便是未曾落过雨,深夜里的寒意也还是有些刺骨的,然而在此刻,更为冰冷的则是人心。

    陈权正目瞪口呆的望着紧闭的九仙门,欲要张口呼喊,却怎也出不了声。

    人呢?武宁军的儿郎都去哪了?

    ——

    “陈权~,你个畜生敢害我~”。杨钦义面色铁青的厉声暴喝,他可是托了身家性命陪陈权来此的,哪知见到的会是这般诡异的光景。现在好了,这堵高耸的城门隔断的不仅仅是个人生途,而且如果陈权逃不掉,杨钦义之前所做的所有抉择都将变成套在家族颈上的勾魂索。

    缘由很简单,只因马元贽还未死,并且在这诡谲的局势下又有了新的用处,一旦其人活了下来,必定会与天子暂时搁下心中的芥蒂来共度难关,那么就凭今夜所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的表现来看,杨氏也定将遭受更大的打压,而这一次恐怕就不那么容易过关了。

    所有的谋算都将成空,杨钦义恨不能立下手刃了这坑害自己的奸贼,于是咆哮着冲上前来发了疯似的拳打脚踢,任由监押的士卒不知所措的看起了热闹。

    “等等,许是~,许是一并都去了内藏的,财帛惑人心啊~”。

    陈权机械的抬起手臂无力的遮挡着,喃喃的辩解声更是细微的几乎低不可闻,这于其说是告与杨钦义听的,还不如说是在劝慰自己。甚至他都怀疑起是否真的有交待过马举领军去内藏生事了。

    否则人又都去哪了?

    如果没有~,嗨,陈权已是心如死灰,亦倍感凄凉,他为人虽极尽刻薄寡恩,乃至令自己都有些不齿,但自问对武宁镇的庶民,特别是军中士卒还是颇为照拂的,不仅仅是出于利用之意,更是为了自保,毕竟在这个忠义观念淡薄的乱世,如不花些心力“讨好”手握刀兵的武人,谁知道项上头颅会几时被臣属摘下。

    可眼下的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背叛来的没有一点征兆,而刚刚燃起逃生的希望也瞬时破灭了。

    心底的失落与懊悔一层层的堆叠,陈权颓然的将支挡着的手臂放下,罢了,不争了,性命就这般丢了吧,被杨钦义打死总也好过被皇帝千刀万剐。

    ——

    去往内藏库的马举此时也遭遇了大麻烦,尽管郑太后乔装打扮了一番,不过那张脸可不是旁人能装的,神武军的普通士卒许还一时分辨不明,但曾在神策军中效力多年的马举如何不识,他心下咯噔一声,糟了。

    脸上的惊骇瞬间就被定格了,马举还来不及做出决断时,郑太后苍老的呼喝声便是响起,紧接着随扈的吐突士昕也仓皇的呼喊起来。

    “护驾,莫让贼人惊扰了太母①~”。

    这对马举来说是完全想不到的局面,更是致命的,因为他很清楚,神武军儿郎的贪念更像是突然迸发的一束火苗,之所以燃起是因自己的威逼利诱,可终究都是效力宫廷的将士,又不是神策军那等身份特殊桀骜惯了的,当下面对着大唐最尊贵的妇人,他们哪里还敢造次。

    更加可恨的是武宁的那些匹夫竟不愿一同前来,自己现在除了逃再无他法了。

    所以:“速回转九仙门~”。

    马举当机立断,眼看对面的军士舞弄刀枪袭来,忙是惊喝一声,粗暴的推开挤在身前茫然无状的几个汉子,拔腿就往回逃。

二百二十七章 名都一何绮 (三十一 下)

    随着入口的丹药化落了腹肠,身体上的不适也愈发的严重起来,马元贽很清楚自己是活不成了。

    悲愤之余他想的是临死前还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

    举手“咚”的一声重重敲在额头,强行让自己混沌的思路清晰一些,身旁的天子则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侧目相视之际虽未出言询问,但眉目里也添了狐疑。

    对上了天子探视的目光,马元贽厌恶的几欲作呕,忙是垂下了头,一面盘算着人生尽头的最后一次谋划一面在心底暗自叫骂着虚伪。

    ——

    禁苑里极是幽静,数岁的枯草厚厚的铺盖了一层又一层,前人走过的小径几乎已不能见。

    小心翼翼摸索着前行,脚步踏过沙沙作响,飞溅起的雨露肆意的扑上了袍摆,没一会竟有些湿透了,当冰凉的锦衣贴在腿上,李忱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心中刚刚涌上来的疑惑也淹没在这稀簌声与冷冽之中。

    这还是他登基后第一次踏入禁苑,平日里忙于朝政,偶得闲暇时更乐于出游至民间访贤问政,所以这座古老的皇家园林也就渐渐荒芜了。

    即便心下早有预想,但今时所见还是让李忱心生感慨,这片杂草丛生的荒凉之地就像是大唐的江山,看似厚重可骨子里早已死气沉沉,而自己这位皇帝又能否力挽狂澜呢?

    至少在这一夜,李忱更多的是感到疲惫,疲惫的甚至让他觉得做个庸碌的帝王也未尝不能接受,天子,天下的至尊,是本该享尽世间福禄的,又何苦来如此逼迫自己呢?

    ——

    “嗷~”。

    不知是什么兽类被这群突至的过路人扰了清静,忽是不耐烦的嘶叫起来,一声初扬,此起彼伏的呼应也便接连而生。

    凉野寂寞,寒虫吟啸,一时间惹得众人心惊而动,已是收敛的刀枪重又架了起来。

    “咳,切莫惊慌,一些个畜生罢了,禁苑本清幽之地,更无人烟,而圣人勤政亦不兴游之,一应职司便稍有慢怠,却是叫这些畜生做了强,然终非敌也,我等只当警醒些,勿要鼓噪惊起螭魅①扰了圣人便是”。

    马公度不慌不忙的安抚起了众人,尽管话语间疲态毕露却依旧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然而他的身子则是紧紧的绷着,如同这园中苍劲的老树,蜷在袖中的手掌更是攥的死死的,指尖几乎都陷入了肉里。

    在两派合流之后,马公度自然而然的承担起了统领的职责,现今压在他身上最重要的责任就是速速将天子安然无恙的送回大明宫,好结束这一夜的纷乱。至于那些隐藏在暗处尚不可见的野兽,啧啧,哪里会有身旁手握利刃的军士危险,这个突然结成的松散同盟太不牢固了,每一个突发的变故都有可能导致眼下的和睦破裂。

    如果说危机的压迫已是令他难以招架,那么马元贽和天子的合流更是令他倍感折磨。

    马公度很清楚情势突变之后天子做了最佳的抉择,但是失望与懊恼仍止不住在心里熊熊燃起。

    身为内官,无骨肉血亲,能够追求的或许也就是那个支手遮天的位置了,这无关忠诚与否。

    如果马元贽死了,那个位置十之八九会落着自己身上,但是现在~,嗨!

    想到这,马公度忍不住瞟了眼不知何故沉默了好一会的马元贽,却不想彼此的视线恰对上了,而那眸子里的色彩却是那么的诡异。

    ——

    马元贽的怒火随着生命在一并的流逝,当愤怒的火苗摇摇欲坠,他的头脑却变得格外的清晰起来。

    丹药应该是无毒的,即便是有毒恐怕天子也是不知的。

    这个时候最怕自己死掉的就是身旁的皇帝,所以~,或许是有人图谋不轨欲要弑君,或许那所谓的长生丹本就有隐毒,而自己恰又身负重创耐不住毒性,也或许,是那保管丹药的马公度阴害了自己?

    不禁抬目望去,马公度的眼中满是遗憾与失落。

    ——

    还有不到百步就要走出禁苑了,咆哮的野兽们色厉而内荏,除了偶然闪现的身影,并未给这群匆忙赶路的行人带来任何麻烦。

    马元贽却将撑不住了,不过他已做好了谋算。

    还有绝对不能让天子知道自己死于毒物,嘿嘿,一想到身旁的皇帝日日服用着毒丸,马元贽的面上顿时神采飞扬,回光返照一般好似全身的气力一并都回来了。

    “来人,咱家要乘銮回宫~”。

    一声厉喝,几个精装的汉子赶忙凑过来伏下了身子,将马元贽高高架起当先走出了禁苑。

二百三十五章 名都一何绮 (三十四 中)

    “哎呦”。

    骤起的痛呼声让陷入沉思的李忱战栗失色,这又生了何事?

    像一只受惊的狸猫,李忱几乎是本能的跃起猛然退了几步,一把抓住方才言语间令他不喜的马公度,将自己的身体就势藏了起来,不管来时如何,但至少此刻,马公度依旧是他仅能依靠的人。

    “圣人~,呼~,圣人勿忧,是马元贽失神误落了下来,圣人,九仙门处似有异动~”。马公度眉头紧锁,他一直警醒留意着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而九仙门处的影绰也已入了眼,本该立即呈报,却因李忱方才的无故愠恼害了迟疑,尽管马元贽毫无来由的跌落同样让他惊魂不定,但总算得了不继续触怒天子的机会来述说自己的发现。

    “九仙门”?

    李忱怯怯的将身子隐隐闪了出来,凝神望去,不远处马元贽蜷缩着仍在高声哀嚎,身旁乌泱泱围跪着一群军士不知所措的七嘴八舌只顾请饶,却不知是否都慌了神却无人敢上前搀扶,而一个披散头发的汉子呆呆站立一旁不住抽打自己的耳光,啪啪啪,声音极其的响亮,惊的宫墙边窜起了一道矫健的黑影,嗖的一下便跑远不见了。

    “嗨,是野狸吧”?李忱暗自心道,原来是马元贽那个阉奴生了事,紧绷的神经悄然松弛下来,甚至还有些得意,马元贽已然失势了,此人就是活着多半也不足为虑的。

    可随着目光放远,九仙门外模糊的身形又让他吊起了心,那些人是谁?是陈权的兵马吗?他们怎么没入宫?

    “圣人,可要暂避,奴婢以为,不妨还是转去玄武门吧,吐突士晔那~,理应安全的,”。

    马公度轻轻扯了扯李忱的衣袖低声劝说到,离九仙门已经不远了,许只有几百步,眼见今夜的纷扰就要结束,天子虽然是受了些磨难,可终归是活着,天子活着,自己也就死不了,所以现在惟有格外的谨慎。

    九仙门处发生了什么变故,马公度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哪怕他更应该遣派几人去探问虚实,然而他不意如此,谁知道等待的结果是吉亦或是凶?短短数百步而已,真要出了变故他可不敢保证天子无恙。

    这一夜要结束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更何况天子执意劝说马元贽一同转来九仙门,不就是为了保住那老奴的性命好为来日再争斗一番吗,马元贽活着,神策中尉的位置就不会空出来,自己也就没了向上爬的余地,所以于公于私,马公度都想立刻拉着天子转去玄武门。

    “这~,或许,你领几人去看看”?李忱拧着袖摆一字一句的艰难说到,他一边茫然的说着,一边挪移着脚步将躲闪起的身形彻底移出,没了遮挡或许可以看的更清楚些。

    “圣人~,非是奴婢畏怯,只前人有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前期不明,倘是惹来事端~,圣人三思啊~”。马公度唇角微搐复又劝到。

    “哎~,不虞事端横生,如何斟酌焉”?

    ——

    刷。

    陈权被身旁乍现的刀光唬的忙是跳开,定睛一看,原来杨钦义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身旁。

    “一只野狸而已”。

    “你看到了吗?好像是圣人他们也来了,你我的人头还能留存几时我是不知了~”。

    杨钦义漫不经心的伸脚踢开狸猫的尸身便不再言语,面色阴沉的继续望向不远处的来人,双眸中尽是愁苦。

    狸猫?

    陈权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在滕县的荣庆楼,他交予曹全晟的说辞:“可歌狸首乎”。

    诸侯射礼可歌狸首,而今时自己已是一方诸侯,那滚落尘埃的狸猫头颅~。

    “给我~”。

    陈权不敢再想下去,一把夺过杨钦义手中长刀发疯似的朝着宫门劈砍下去。

    咚~,咚~,咚~。

    伴着这一声声如同军鼓的长鸣,九仙门细狭的空隙也慢慢的张开了。

    ——

    “圣~,圣人,您听,那可是鼓声”?

    马公度惊的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一个箭步上前扯住李忱的衣袍颤巍巍的问到。

    “好似~,走,去玄武门”。

二百三十六章 名都一何绮 (三十四 下)

    大明宫玄武门,吐突士晔百无聊赖的摆弄着长刀,刀尖在湿润的地表上横七竖八的划着,描了半天也不知他在刻画着什么。

    待又一笔时,一滴栖匿于刀颚狭隙中的血珠遛转了出来,摔在地上荡起一迹尘沙。吐突士晔停住了,他扬起头深深的嗅了一番,呵,又淡了些呢。

    今夜的雨虽是短促,但对他来说已是意外之喜,更是个相当吉利的征兆,飞龙厩里的血腥被雨水冲刷漾去,倒是省了不少事。

    斜眼微瞟了一旁束手而立颇有几分无措的军士们,吐突士晔不禁撇了撇嘴角心底嗤笑,这些汉子极陌生,身形全不似寻常宫人,举手投足间亦是粗鄙,面上也多有苦郁之色。

    啧啧,没见过世面的奴子。

    然轻视之意刚起,吐突士晔心念一转便马上想到了这些人的来历,顿又正色威坐,胸中也生了些同情与尊重。

    边军武勇,如凤翔这等重镇的边军更是如此,特别这些人还是名将石雄的亲信之人,多半都随其屡击党项,西羌,大破过回鹘,也平定了昭义镇刘稹的叛乱,任哪一人都可谓是百战余生功业彪炳的,然而现今呢,石雄因是李德裕力荐之人,于是在皇位的更迭中成了新君的祭品,被生生的贬死了,而这些人,只一内官便夺去了他们的一切。

    好好的汉子被阉割了肢体,也阉掉了豪气。

    阉字从思绪中掠过,吐突士晔不由打了个冷战,手也无意识的伸至胯下狠狠的抓了一把。

    嗞~,还是会疼的,钻心的疼。

    时间已是太久远了,年少入宫受的那一刀,疼痛的滋味渐已忘怀,平日更不会去揭开伤疤追忆过往,当下记起了旧事,吐突士晔对这些可怜人不但多了份亲近,更是萌发了些新念头。

    “咳,尔等莫要埋怨咱家,亦非咱家去凤翔理事的,马公度那厮的手段确是太过苛酷了~”。

    话音落下众人却无有所动,吐突士晔略皱了皱眉,压下心中的不快复又愈发真挚的言说到:“石雄将军沉勇徇义,临财甚廉,更兼敢毅善战,气凌三军,世人皆知其乃大唐柱石,国之良将,咱家亦是敬慕尤甚,惜乎彼时朝中多有奸佞,谄嫉作威,阴害了石将军,哎,可恨咱家其时人微言轻,不得谏忠于上~~”。

    吐突士晔一边构思着如何表述,一面偷偷瞄着,只见石雄的名字一出,果是引来了躁动,闻言之人多一改死郁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悲愤。

    “恩,而今咱家方任神策中尉,虽尚自势孤,不过待今朝事罢,若得功成必为圣人信重,至那时当有余力为石将军,也为尔等讨个公道的。尔等如今既已入了宫,事至如此无能变改,咱家非武人,如世人讥言只一没卵子的阉货罢了~”。

    如果说吐突士晔先前的言辞引起了一干人等的些许共鸣,那么他话尾颇有点意味深长的刻薄自嘲则令这群不久前才受了刑的汉子怒目圆瞪,羞恼的握紧刀柄缓缓围了上来。

    吐突士晔却似若未见,慢慢的径直站起身来,横举着长刀沉声喝到:“然~,今夜一并杀敌已得同袍之义,这把刀,与尔等无二,同是染了血,未稍减分毫。咱家,亦与尔等无二的。没卵子又如何?建功取业凭的不是胯下的那团物事,今夜圣人托付吾等为国除奸,所依是为手中之刀斧,有了这些,任谁敢轻之?咱家是不敢比之石将军,但既为同袍,正如诗经所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荣华富贵咱家会替尔等取来,一如石将军过往。诸位的家小前程咱家亦只身担之,膝下儿郎愿从军的,神策军可好?欲求田亩的,京兆府的良田可美?欲求官爵的,明日咱家便能取几件紫袍来,如此,尔等还有何求”?

    静寂,吐突士晔环顾众人,他很耐心,并没有催促,有时候安静并不是件坏事。

    他在等,等着自己的许诺被消化,被接受,从而为自己的将来做基。

    如果说今日变故的始作俑者是白敏中,天子则应势而起,那么吐突士晔大概是这件事中最为积极的参与者了。

    神策中尉好大的名头,但只手遮天的马元贽已经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缺少实质权柄的官职又有何用?

    想要站稳脚跟,不能只靠天子一时的兴起,必要有根本的依靠才行,否则无根之木不知道那一阵风就倒了。

    所以他一心想要杀掉马元贽,要夺下统领神策军的权柄,并且还要赶在天子之前。

    天子说欲谋马元贽是为锄奸,然而奸人果真只那一人吗?待马元贽死后呢?神策军两中尉那时只剩下自己了,孤单的,弱小的箭靶。

    或许到那时,天子只消一纸手书便能要了自己这个根基尚浅的“权宦”的命,或许也能在名义上结束神策中尉的历史。

    这并不是吐突士晔杞人忧天,他很清楚天子渴求的是兵权,要的是大唐从百年来的内官监掌中挣脱出来。可问题来了,不管忠诚与否,就如方才胯下那痛苦的一抓,吐突士晔是内官,父祖,兄弟,子孙,乃至一众亲眷皆是。

    所以如果一切顺利,那么今夜过后,曾经一心的君臣主仆将身不由己的走向对立。

    这就是命数。

    “咳,公公,我等已谋下飞龙小儿,不就是依圣人诏为国除奸诛杀马元贽吗”?一个似有些声望的汉子踟蹰着站了出来,茫然的低声问到。

    “不,不止马元贽,还有马公度,那人亦是该杀,勿论其蛊惑圣人弄险,置大唐艰危,就凭他残虐于尔等,亦是当诛。只有杀了他,才可绝奸人之谗,也只有如此,来时咱家方能替尔等,更是为石将军辨明诬罔,昭雪非辜”。

    吐突士晔言辞凿凿,听者则目目相觑不敢枉自应和,马公度他们再熟悉不过了,那人可是天子的亲信,虽对朝中之事不甚了解,但想必能被委派到凤翔做那恶事的,恐怕受重不会弱于面前的这位神策中尉。

    所以~。

    哎~,哎~,哎~。

    随着方才发问的汉子一声长叹,叹息声此起彼伏,他们心下了然,就算杀掉了一个马元贽,还会有第二个相似的接替者,大唐也还是那个大唐。于是过往的四处征战为国效忠,以及当下的冤苦又都算什么呢?

    “罢了,就依公公所言吧,我等这般处境~,如何还能顾念旁的~,或该自顾了”。

    ——

    “嗨,还不快快将马公公扶起来~”。

    马元贽仍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暗自神伤,呼痛的声音都几弱不可闻,雁孤鸣悲,他现在是彻底体会到失势的滋味了,但心里的不甘却是愈盛。

    报复,不单单要是对天子,同样要针对这些薄凉的神策军士卒。

    就在他咬牙切齿愤恨之时,耳中传来了冰冷且熟悉的声音,是马公度。

    “圣人呢?你怎在这~”?马元贽被搀扶起后忍痛略一张望,便不禁失声问到。

    “圣人忽忆起些紧要之事,只得转回玄武门了,咱家~,圣人命咱家留下来照拂马公公呢”。马公度回应的极不痛快,脸上更是阴沉不定。

    天子竟然独自走了,哪怕明知没了自己的护卫危险性会更大,但天子还是走了。并且千叮咛万嘱咐,几乎是声色俱厉的严令他要保护好马元贽,万不能使其丢了性命。马公度失望至极,却也不敢抗命,只得无奈接下了这棘手的差事。

    “玄武门~~”?马元贽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完了,这不是他所预想的。

    他原本所谋是给天子足够的时间去探知九仙门的异动,为此他不惜以伤体犯险来中断行程。待天子心生狐疑进退两难之时,马元贽打算用自己的性命挑起一场新的争端,而这场争斗已在他的脑海中构思成型,他相信,只要谋算得当,定能让天子焦头烂额。

    可现在~。

    玄武门?那里是飞龙小儿的驻地,是他这个神策中尉的人马,尽管现在他也不敢肯定飞龙小儿是否同样生了异心,但~~。

    “马公公,咱们走吧~”。马公度有些粗鲁的拉扯着,强行将马元贽扶上重新搭起的抬架,这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走,去哪”?马元贽挥舞着手臂奋力挣脱,只他本就伤重,方才的做戏更是雪上加霜,如今的挣扎倒更像是个惊慌无措的柔弱小娘。

    “九仙门,自然是去九仙门了,咱家倒要看看,是什么人作乱”?马公度本还不耐烦的解释着,可微一仰头看见抬驾上滑稽扭动的身形,方欲发笑却还是止住了,不知为何,此时他的心底忽生了些悲凉之意。

    “马公公,勿忧,如果那处是您的人马,自然是不会害了您。倘若不是~,有咱家在也不会害了您。至于陈权那个贼子,哼,圣人今时已然饶了他,便是他,量其也不敢造次”。

    “哎,您说,这争来斗去的何苦呢”。

    在马公度的温言中,抬驾上蠕动的身体恢复了平静,沉默了一瞬即幽幽的回应到:“呵,苦啊,可不都为了活着”?

    ——

    此时万念俱灰的马元贽并不知道比他设想中还要巧妙的变故就要来了。

    而怀揣利刃只带了几十个随扈正急匆匆赶往玄武门的天子李忱,也不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就已经成了局外人。

    不管大中四年开春的这场已步入尾声的乱事还会如何发展,是好,是坏,都和他没了任何关系,同样的,也再不能被他掌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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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徒介绍:
按历史课本的记载,陈权知道运行了二百多年的大唐已经步入末年。
而在这个不恰当的穿越时间,活下去,尽量活的好一些就成了他唯一的目标。
会昌法难之时先做个和尚。宣宗重佛之日再还俗。
这个决定有些怪,但就这么定了。唐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