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摧残
永福宫的大殿里一地狼藉，王贵妃倒在大理石地面上，绝美的面容全是泪痕。
一双眸子空洞无神，好似一个精致的布偶，没有一点生气。
宫人都跪在地上，身子乱颤，大气都不敢出。
一地的狼藉里，一个红木托盘里盛着的两根人参最为惹眼。
宫人都知道，那是德妃刚刚命人送过来的。
这才让悲痛中的德妃彻底爆发，歇斯底里，彻底将大殿砸了个稀巴烂。
直到耗尽所有的力气，她才瘫在了地上。
可在她的内心深处，一道声音不断回响——
翎儿没了！
她含辛茹苦，养大成人的皇儿，突然没了！
这样的打击，放在任何一个母亲身上，都接受不了！
何况，她的翎儿那样聪慧，孝顺，知礼，承载了她所有的希望。
为了那个位子，让她承受所有的屈辱和苦难，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可如今，上天给她开了这么一个玩笑！
支撑她这么些年的希望瞬间化为泡影，她如何能接受得了！
一侧的心腹富贵觑一眼地上的王贵妃，不敢回报赵王的事儿。
赵王殿下已经停灵赵王府，太后怕天子悲伤过度，吩咐钦天监，查一个最近的日子下葬。
钦天监选在了五日后。
今日入殓，作为至亲，等王贵妃见赵王殿下最后一面，就要盖棺。
可王贵妃情绪不稳，谁都不敢上前禀告。
不知道过了多久，殿外隐隐传来拄着拐杖的声音。
众人想到王贵妃的奶娘王嬷嬷，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
赵王府。
从府门口，一直到灵位前，挂满了白帐，满眼凄凉。
赵王李珂翎生前没有成婚，是以没有子嗣，他的灵位前，只有几个没有根的太监跪在那里烧纸，说不出的凄凉。
王贵妃入内，木木瞅着灵位前的残烟袅袅，两根白烛，桌上供奉的碗盏，脑子里轰然炸响，压根儿无法思考。
等到她趴在棺旁，看见自己心爱的皇儿时，泪水瞬间决堤。
哭声里，满是悲戚，任谁听了都心生酸楚。
王嬷嬷同几个宫人好不容易拉走了王贵妃，棺木彻底合上。
此后，他们母子阴阳相隔，再也见不上面了！
悲痛过度，王贵妃只觉得头脑昏沉，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瞧不清楚。
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马车，换上轿椅，正向永福宫行去。
而不远处恍恍惚惚站了一个衣着精致的美妇人。
王贵妃下意识看向心腹宫女富贵，正要询问何人挡了道，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便传入耳际——
“贵妃姐姐，您已经回宫了，哟，速度还挺快嘛！
也是，赵王没有子嗣，灵位前肯定凄凉，贵妃姐姐一生爱热闹，肯定受不住！”
王贵妃听着德妃的冷嘲热讽，面上的冷意越聚越多，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好似下一刻，就会彻底爆发。
德妃对她的怒容见惯不怪，粲然一笑，扭着腰身走了过来。
“姐姐，你怎么发怒了？你的儿子害死了我的皇儿，暴毙而亡，真是报应！哈哈，可怜我的皇儿从小体弱多病，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王贵妃瞬间直起腰身，死死盯着地上的德妃，眸子赤红，瞧之可怖。
德妃阴鸷一笑。
“哦，对了，姐姐都不好奇，赵王生前，最后见的人是谁吗？
姐姐平日里自诩识香无数，怎么在儿子的事儿上，就露了怯呢？”
本宫可是听说了，整个长安城，用牡丹香的小姐，她是独一个呢！”
德妃说完，深深看了王贵妃一眼，狂笑着，渐渐远去。
此时的王贵妃，眸子含恨，犹如夜叉，令人不敢直视。
原来是她！
竟然是这个贱人！
翎儿一出事，她就派了暗探过去，除了翎儿胸口上的伤口，门后面的刺眼，暗探还嗅到了院里有股牡丹香。
很淡很淡，若不仔细闻，压根儿发觉不了。
正是因为她爱香，连带着手下几个人也在闻香上更为敏锐些。
翎儿的死和这个贱人有关！
“将苏浅钰找出来，天黑前，没有找到，提头来见！”
王贵妃沙哑出声，下的第一道命令就让身侧的内监吓软了腿，连连称是，抱头鼠窜。
天机阁。
苏浅璃站在书房窗口，怔怔看着四方来客酒楼的三楼左面的窗户愣神。
侍书走了进来，压低了声音，“小姐，南将军派人传消息过来，苏大小姐被王贵妃抓走了，关了起来！”
苏浅璃的目光落在街头那株桂花树上，半天没有反应。
正值早春，街边的桂花树满眼墨绿，和春日的牡丹比起来，一点儿都不显眼。
只有秋日，满树芬芳，众人才恍然回神，原来平平无奇的它也有惹眼的一面。
而苏浅钰，一生都似牡丹，高贵，娇艳，众星捧月。
世人莫非糊涂了，怎么将她与桂花联系在一起？
如今才早春，距离秋日还早，她注定是看不到了！
……
晚上，李琮烨才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匆匆赶到四方来客酒楼。
苏浅璃已经备好了菜肴，热了一壶桂花酿。
李琮烨看见她起身，疾步上前，将伊人拥在了怀里。
只不过几日没见，可对彼此来说，好似捱了几年！
他们拥在一处，谁都不愿意先开口打破这刻的宁静和美好。
最后，还是苏浅璃惦记着这么晚，他空腹赶过来，一定饿坏了。
拍了拍他的背，拉他坐了下来，倒了一盏桂花酿递到他面前。
李琮烨接了，一饮而尽，神色有些不解。
“桂花酿？璃儿从来不喝的！”
苏浅璃柔柔一笑，满眼缱绻，“只此一回，以后再也不喝了！”
两日后半夜，一则消息震惊了苏府。
“天下第一美人”苏浅钰被人在青楼发现，受尽蹂躏，奄奄一息！
大夫人贺氏听到消息，只喊了一声“我的儿”，就彻底晕了过去。
苏洛昔站在湖边，吹了一夜冷风。
直至寅时末，苏浅璃寻了过来，递给他一张便条。
“大哥哥去吧！”
苏洛昔接过，什么都没说，急匆匆奔出府。
两日后，曾经侮辱过苏浅钰的权贵，都莫名其妙一夜暴毙，死因蹊跷。
苏浅璃听着侍书的禀告，望着窗台上的海棠花，没有接话。
“小姐，听说，苏大小姐昨日夜里呕血了，大夫人早起去松鹤堂问安，眼睛都是肿的！”
苏浅璃没有出声，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桩事儿。
王贵妃病重，连赵王李珂翎出殡都起不了身。
不然，被逐出苏府的苏浅钰，又被接回苏府，王贵妃定要拉上苏府，一起下地狱。
第227章 吞金而亡
到了三月，一日暖似一日。
草长莺飞，万紫千红，一派生气。
这份热闹和暖意却进不了玉华阁。
苏浅璃扶着苏老夫人跨入院内时，丫鬟婆子神色惶恐，做活、走路，都不敢发出声音。
满院的牡丹，七零八落倒在地上，到处都是鞭笞过的痕迹。
是谁干的，苏浅璃不想也知道。
苏老夫人看着满园狼藉，眉头深皱。
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在苏浅璃的搀扶下，进了屋子。
刚掀开帘子，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伴着浓郁的熏香，苏浅璃眉头微皱，有些喘不过气来。
几道纱帘重重垂下，遮住了所有光线，床榻隐在重重纱帘后，压根儿瞧不真切。
苏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冷声吩咐道：
“一个个怎么伺候的？大白日，帘子不拉，窗户不开，没有病都捂出病了！”
一侧的贺嬷嬷看了一眼帘内，不见苏浅钰说话，这才躬身应下，着丫鬟拉开帘子通风。
屋子渐渐亮堂起来，苏老夫人长叹一声，径直去了床榻。
她看着床榻上苏浅钰，内心狠狠揪了一下。
锦被里的苏浅钰，形容枯槁，面色苍白如纸，昔日灵动的眸子，此时空洞无神。
好似一个失了魂魄的精致娃娃，通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
“钰丫头，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养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浅钰对苏老夫人的话恍若未闻，眸子直直盯着头顶的帐子，一动不动。
贺氏得知消息，急匆匆赶了来，看见苏浅钰此状，忍不住掩着帕子抽泣起来。
苏老夫人眉头深皱，瞪了贺氏一眼。
“哭什么哭，既然接回来了，那就好好看病，天天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钰丫头让你咒都咒没了！”
“……是……媳妇一想到钰儿遭受的……恨不得亲手刮了那些杀千刀的……”
“认清你的身份，慎言！”
苏老夫人看了一眼苏浅钰，朝外行去。
“娘慢走，媳妇送你！”
贺氏揩了把眼泪，急忙跟在身后出了屋子。
苏浅璃一人落在了后面。
她定定看着床榻上的苏浅钰，自顾出声：
“宫里传来消息，王贵妃病重难治，熬不过今晚……”
苏浅钰的眸子微微转了一下，被子下的身子隐隐发颤，眼泪顺着眼角淌个不止。
苏浅璃再也没有停留，径直出了玉华阁。
从前世到今生，苏浅钰、苏浅璃姊妹俩都缠在一起，新仇加上旧怨，今时今日，已经势同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今，苏浅钰终于咎由自取，走到这一步。
按理说，大仇得报，苏浅璃心里倍觉高兴才是。
看到她躺在床上的那刻，苏浅璃不由得想起自己身处冷宫的那段时日。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当时早已没有活下去的意念，苦撑着，只不过为了亲眼看见仇人遭到报应而已！
如今的苏浅钰，和当时的自己，何其相似！
……
当她下意识抬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出了苏府，走在街上。
身后的侍书亦步亦趋，满眼担忧。
苏浅璃心头一暖，冲她怆然一笑，信步朝前行去。
道旁百姓的说话声钻入耳际，暂时吸引了她的神思。
“榆州那一战，秦王殿下活捉匈奴主将，听说那贼子三只手臂，四只眼，飞檐走壁，无所不能，哈，遇上秦王，照样要认怂！”
“当然，你听说没，去岁朱雀街上秦王抓走的货郎，身份也透露出来了，听说是他国的暗探！”
“难怪呢，整日见他在街上溜达，却很少卖东西，我当时还好奇，他平日靠什么为生，原来是个暗贼，真是防不胜防！”
“是啊，我们大安幸亏有秦王殿下，此次赵王一案，听说秦王出马，短短几日，就结了案，比三司还快！”
“更有一件天的喜事儿，庙里的大师断言，秦王的腿疾有望治好，到时立为储君，可就是百姓之幸……”
“咳咳，慎言，来，下棋，下棋！”
众人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立即转变了话题。
全围着脚下小小的一方棋盘，如何走棋，吵嚷起来。
但众人眸子里的雀跃和笃定，怎么也掩藏不住。
……
苏浅璃脚下步子未停，依旧向前行去。
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渐渐消散。
前世的秦王，英年早逝，声名狼藉，被百姓唾弃！
全因天子和其他皇子暗中操纵，误导了百姓。
这一世的秦王，腿疾医治有望，深受百姓爱戴，朝臣拥戴。
天子再偏心，还能越过天下百姓不成？
如今的局面，是她暗中一步步经营来的。
能亲眼看到，听到百姓对他的拥戴，就是对她最好的奖赏。
一圈逛下来，苏浅璃的心情平静了很多。
她一时情动，特意赶去四方来客酒楼，借了人家的小厨房，给李琮烨烹了一桌膳食，用食盒装了，吩咐侍书送过去。
眼看侍书要出屋子，苏浅璃看了眼天色，叫住她。
“送去宗人府，殿下这会子还没有下值！”
侍书恍然大悟，笑着应下，喜滋滋出了酒楼。
这么一耽搁，苏浅璃回到苏府，已经华灯初上。
她陪苏老夫人用完晚膳，回到玉离阁，侍书急匆匆走了进来。
“小姐，王贵妃甍了！”
苏浅璃看书的动作一顿，瞅着烛火愣了一瞬，下一刻，她站起身，向内室行去。
“留意大公子院子，有什么情况立即来报！”
王贵妃甍了，苏浅钰再也没有捱着的理由了！
苏洛昔和苏浅钰一母同胞，内心的悲痛可想而知！
……
夜半，一声痛哭惊醒了整个苏府。
各房各院纷纷点了灯。
一代美人苏浅钰，吞金而亡！
不到天明，整个苏府都挂上了白幡，满眼皆凄凉！
随着苏浅钰的离去，有关她和二皇子李璟酩、四皇子李珂翎、六皇子李瑁晖之间的恩怨纠葛，彻底湮灭于岁月中，被世人淡忘。
多年以后，苏浅璃每每想起来，早已记不清她倾国倾城的样貌。
刻在脑海里的，却是满院的惨白，兄长苏洛昔眼里的悲痛。
第228章 心病
大安一时间失去三个皇子，天子李政失去了三个儿子。
即使他心冷情薄，面上毫不在意，夜深人静的时候，每每午夜梦回，却是满腹心酸。
他的病情反复不定，即使用了乌苏神医的药方，控制了也许，也难以医好他的心病。
整个人眼看着消瘦了下去，朝臣有些心焦。
至今天子都没有立下储君，他一旦驾崩，整个大安都会动荡不稳，届时他国攻之，大安就会掀起轩然大波，局面堪忧。
这中间，最为煎熬的要数太后，每日里都会询问好几次天子的龙体。
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托着病体亲自去乾清宫探视天子。
这日天气晴好，她在李琮烨陪同下，去了乾清宫。
难得有一件喜事冲散了太后心头的阴云——五皇子李瑀熙出使南方属国，已经归来，还带回了四国国主的国书。
李琮烨扶着太后跨入乾清宫，就看见李瑀熙站在龙榻旁，正弯腰同天子指着国书的某处。
听见响动，他下意识抬首，对上李琮烨的眸子，绽出欢喜的笑容。
李瑀熙紧行几步，给太后、李琮烨行礼。
“皇兄，终于见到你了，自从踏上大安国土，一路行来，到处都在盛传皇兄这些年来的功绩，听得我热血沸腾！”
李瑀熙转向一侧的天子，笑道：
“父皇，您可不知道，人人都夸父皇教子有方，才能养出这样的人才，可是大安百姓的福气呢！
四封国书里，就有三封建议父皇立三皇兄为太子呢！”
天子李政深深看了一眼李琮烨，将手里的国书扔在御案上，闭上了眼睛。
太后心里一痛，眉头不由得皱起。
看着李瑀熙，淡淡一笑。
“熙儿这么久没有见到你三皇兄，想必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去吧，不用拘在这里，你们兄弟俩去说说话吧！”
“嗳，皇祖母，孙儿告退！”
李瑀熙围着李琮烨，上蹿下跳，出了大殿。
哪里还有使臣的稳重和老成！
目送两人离开，太后拄着拐杖，挨着天子坐下，长叹一声，劝慰道：
“哀家知道，皇儿心里，一直对赵家有恨，怪只怪母后当年一意孤行，强行拆散了你们，赵家不过奉命行事，这才致使她年年轻轻就……
禾卿入宫，你将所有的恨意都集在了她身上，连带着烨儿和晖儿，都不受你待见！”
政儿，你有没有想过，禾卿是无辜的，两个孩子更是无辜！你知不知道，这些年烨儿受了多少苦，他不过是想让你这个父皇看到而已……”
天子靠在靠枕上，唇色苍白，胸口一起一伏喘着粗气，眸子冷冽如冰，没有一丝温度。
太后心头剧痛，早已泪流满面，颤颤巍巍握住了儿子的手，谆谆劝道：
“二十年了，该放下了！”
天子挣扎着坐直腰身，死死盯着面前的太后，眸子赤红，咬牙切齿道：
“朕恨……所有人都在逼朕，逼死了清儿，逼死了我们的孩子！人人面上高呼万岁，背地里阴奉阳违，丧尽天良。
朕要他们一个个下地狱，给清儿陪葬……”
“够了！”太后一巴掌扇在李政面上，满眼厉色。
“你害死了这么多人，还不够吗，再下去，整个大安就要灭亡了！
政儿，你是天子，而后才是她的夫君，你忘了你肩上的责任了吗？”
李政冷笑一声，半仰着头，满眼绝望。
朝阳透过轩窗洒在他的脸上，连眼角的泪水都变得迷糊起来。
太后心里阵阵发紧，好似下一刻，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养大的儿子，就会消失不见。
她有些后悔方才说出的话太重，嗫喏着嘴巴，“政儿，这些年您做得很好，是母后逼你……”
“母后，我累了，好累，好累……您放心，一切都会如您所愿……”
话末，李政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看太后一眼。
太后怔在原地，心痛难抑！
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儿子这般对待，跟拿着一把刀凌迟她的心有何区别！
原来，这些年，他心里一直恨着她。
哪怕她生下他，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成人，坐稳了大安江山，因为一个女子的死，他永远都不肯原谅她！
此时的太后，满心荒凉，整颗心好似被掏空了一般，整个人没有了生气。
她颤颤巍巍走出乾清宫，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在她晕倒的那刻，遥遥看见两个少年冲她奔了过来，满眼惊慌。
她嘴角忍不住挂上了笑意，好似看见孩童时的李政向她奔来。
那日，天气阴沉。
她被太皇太后斥责了几句，羞愧难当，转身时太急，不小心歪了脚。
在一旁玩耍的李政看见了，急忙奔了过来，满心满眼都是她。
如果……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该有多好！
……
太后在乾清宫外晕倒，吓坏了秦王李琮烨。
他日日留在慈宁宫，衣不解带伺候着太后。
五日后，皇太后终于苏醒，看着李琮烨满眼红血丝，眼里泛出了泪意。
“烨儿……祖母错了，大错特错……你父皇他恨我……
烨儿，你想娶谁，就娶谁，祖母……再也不会拦着你……”
李琮烨紧紧握着太后的手，双目赤红，喉咙堵得难受。
“皇祖母，别说这些……您先养好身子……”
太后摇了摇头，看向一侧的谢嬷嬷，“今儿个……哪日……”
“三月十八！”
谢嬷嬷看了一眼秦王李琮烨。
而李琮烨全副心思都在太后身上，谢嬷嬷只好将余下的话咽了下去，柔声道：“回主子，卯时刚过，您可有什么想吃的，老奴命人安排……”
皇太后摇摇头，“扶哀家起来，去乾清宫……”
“太后，御医说您身子虚弱，不能走动！”
谢嬷嬷跪在地上，连连劝说。
“政儿不见哀家……哀家就去见他……”
太后挣扎着坐起，已是耗尽了体力，瘫在床榻上，喘着气。
但她的眸子一直望着乾清宫的方向，满眼坚定。
李琮烨心知太后强势了一辈子，只要她认定的事儿，绝对不会让步。
只好冲谢嬷嬷点点头，着人去安排。
第229章 喜上加喜
三月十八日，春风和煦，万里无云。
不少百姓穿上新衣，去街上转转。
打眼望去，整个长安城熙熙攘攘，叫卖声不断，竟比节庆还要热闹。
周菁湛从刑部出来，站在台阶上，沐浴着暖阳，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怀里的文书，眼泪瞬间涌上眼眶。
平反了！
他父亲终于平反了！
他怀里揣着的，就是父亲的平反文书。
他要带着妹妹回乡，去父母坟前烧纸，还要去族祠，将父亲的灵位请进去，还要重新将父亲的名字写进族谱……
他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
周菁湛穿梭在人流中，心绪久久不能平息。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文景路上，而不远处就是苏府正门。
他摇了摇头，怆然一笑，满心苦涩。
不知何时起，她在他心里，竟然变得这般重要。
父亲平反这样的大喜事，他第一个想告诉的，原来是她！
可她心里……
“周兄，你也来了，原来你也知道了！”
周菁湛闻声转身，便看见闻弦急匆匆从马背上跳下来，牵着马缰绳向他行来，满眼着急。
他的身后并没有亲随跟着。
周菁湛对他的话有些不解，行了一礼，才问道：
“什么知道了？”
闻弦一怔，苦涩笑了，指了指苏府，“走吧，一会儿就知道了！”
周菁湛心里疑惑不已，奈何闻弦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好在他也正要去苏府，便点点头，同闻弦一道朝前行去。
距离苏府还有十余步远，一匹马疾奔而来，马上坐了一个太监。
还没到苏府门口，那太监就跳下马背，高声道：
“苏府主事的可在？”
管家苏全正在小房里给下人交代着什么，听见声音，急忙走了出来。
见是宫里来的太监，小跑着下了台阶，忙不迭行礼。
“这位差爷，不知有何吩咐？”
“恭喜，圣旨马上到，苏府先准备着，咱家先去迎太子殿下！”
“太……”
苏全话还没有问完，那太监早已翻身上马，一鞭子抽在马背上，奔出去好远。
苏全怔怔瞅着远去的太监，笑叹一声，“太监疯了不成，大安哪里有什么太监，还来苏府宣旨……”
下一瞬，他面色大变，急忙奔回府里，直直向笃思堂奔去。
太监的话，站在不远处的周菁湛听了个一清二楚。
目光转向闻弦，见他一身官服，显然从值上赶过来的。
闻弦满眼苦涩，神色黯然。
放眼整个天下，能让朝廷翘楚——闻弦这般失魂落魄的，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人。
周菁湛琢磨着太监的话语，当想到“太子”两字时，他心头一跳，满眼不可置信，怔怔瞅着苏府，魂魄早已丢了大半。
不到一刻钟，苏府的大小主子盛装打扮，悉数出了府门。
紧跟在苏老太爷、苏老夫人身侧的，便是苏洛昔、苏浅璃兄妹俩。
今日的苏浅璃一身粉衣，眉眼精致。
微微侧首，发上的簪子在春日里闪着光，熠熠生辉，耀眼极了。
苏老夫人说了句什么，苏浅璃先是点点头，而后嫣然一笑，万物为之失色。
不远处的闻弦、周菁湛，怔怔瞧着心中的伊人，都品尝到了“咫尺天涯”的苦涩！
伊人近在咫尺，却好似天涯之远！
街头聚集了不少路上，皆看着苏府大门口的贵人，窃窃私语，满眼兴奋。
不一会儿，街头行来一队人马，锣声开道，鼓吹手紧跟其后，盛乐阵阵，场面热烈。
行至苏府门口，才停下轿子，一只修长的玉手掀开帘子，露出了俊美的容颜。
一侧的百姓瞬间傻在了原地，半天回不过神。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这些日子他们天天挂在嘴边的秦王殿下。
以前慑于秦王龙威，压根儿不敢看他。
如今得知他原来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好王爷，百姓的胆子大了不少，时不时觑一眼他的容颜。
这一看，简直惊为天人，原来，秦王殿下这般俊美。
以前，他们都将秦王认定为阎王。
眼是不是瞎啊？
阎王怎么可能这么美！
执事太监上前，扬声道：
“太子殿下奉陛下之命，亲自来秦王府宣旨，苏府接旨！”
只见李琮烨上前一步，结过了太监双手呈来的圣旨。
百姓先是一怔，下一瞬面上笑成了花。
秦王殿下……就是……太子殿下！
我皇英明！
只见李琮烨深深看了一眼苏浅璃，这才启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部尚书苏詹之孙浅璃，美貌端庄，人品贵重，武攘贼寇，文墨自成一家，实在难得，朕特赐婚与太子琮烨，封为太子妃，不日完婚，钦此！”
苏府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道边的百姓早已欢呼起来的，声音震天彻地，好不热烈。
百姓呼啦啦跪倒一大片，高呼皇上万岁，皇上英明。
“太子千岁千千岁，太子妃万福……”
李琮烨宣完旨，在百姓的欢呼声中，一步步走向苏浅璃。
满眼诚挚，满眼笑！
百姓的目光不由自主停留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腿疾真的好了？！
此时的李琮烨，步子轻快，眸子郑重。
百姓，朝臣，苏府众人都淡出了李琮烨的视野，他全副心思都在她身上。
跪在地上的苏浅璃，脑子一片混乱，完全回不了神。
突然一双玉手落在她的眼前，她下意识抬首，就看见满眼笑意的李琮烨。
鬼使神差般搭上他的手，站起了身。
李琮烨又走近了一步，盯着她的眸子，满眼缱绻。
“璃儿愿不愿意嫁给我？”
不等苏浅璃回答，道旁的百姓早已等不及，那些年轻些的纷纷凑趣，“答应他，答应他！”
李琮烨转过身。
喊得最大声的男子心头一紧，暗道一声完了。
下一刻，却看见李琮烨嘴角绽出一丝笑意，道了句“多谢”，便转过了身。
那男子呆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
秦王殿下笑……笑了？！
还对他说“多谢”……他不会是在做梦吧！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还有闻弦和周菁湛。
他们隐在人群里，看着几步外的一对玉人。
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见他们那般登对，闻弦心头发苦，心里一直引以为傲的“状元”头衔顿时不香了！
周菁湛下意识碰了碰心口，那里突然缺了一角，整个人变得空落落的，连父亲的平反文书都无法填平。
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她！
第230章 告别
在李琮烨十八岁生辰这日，天子李政封他为太子。
还赐婚与苏府四女，榆阳郡主，苏浅璃。
消息一出，整个大安举国欢庆。
连日来，皇室子弟一个接一个甍逝，整个皇宫愁云惨淡，不复往日的昌盛，威严。
先前臣服的势力开始蠢蠢欲动。
没想到突然传出李琮烨的腿疾好转，还被册封为太子，即将迎娶榆阳郡主为妻。
那些势力一想到李琮烨的铁血手腕，纷纷偃旗息鼓。
一时间，整个大安歌舞升平，一派繁荣景象。
次日，苏浅璃进宫谢恩。
她行走在长长的甬道里，恭迎的仪仗被有心人早早换成了太子妃的仪制。
暖阳穿过高高的墙头，投下一束束光晕。
行走其间，让人生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苏浅璃不由得想起前世，当时，她也被封为太子妃，进宫谢恩。
一个人在宫人的陪同下，进了皇宫。
满心满眼都是喜悦——
夫婿是当今太子，品性高贵，样貌不俗，婆母是姨母，待自己视如己出，心里忍不住感慨，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压根儿不知道等着自己的，竟然是冷宫，背叛……
想到此，她背脊一寒，心头发颤。
下一刻，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了？”
苏浅璃看着面前俊美的容颜，心头渐渐回暖。
“没事儿头一次以这样的身份进宫，一时有些不适应……”
李琮烨嘴角沁笑，满眼笑意，“以后可不止这些，放心，我会一直陪着璃儿，你不用害怕！”
苏浅璃点点头，抬首望着遥遥在望的乾清宫，整颗心坚定了不少。
刚入乾清宫，浓郁的药味飘了出来。
在床榻前站定，李琮烨才松开了苏浅璃的手，冲重重纱帘躬身行礼。
“儿臣携浅璃前来叩谢父皇隆恩！”
话末，他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头。
苏浅璃也跟着跪在地上，叩首谢恩。
帘子一动不动，艰难的喘息声传了出来。
过了片刻，李为走出帘子，高呼道：
“陛下圣谕：朕乏了，你们二人跪安吧！”
李琮烨磕了个头，这才起身，扶起苏浅璃，退出了乾清宫。
苏浅璃打量着李琮烨的神色，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如果她不知道那杀手一事儿，只会心里为李琮烨鸣不平。
可如今，她得知天子此前甚至想要他的命。
苏浅璃每每想起来，心都深深揪得生痛。
自己尊敬有加的父皇，却一心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这样的打击，试问世上有几人能承受得了？
苏浅璃不由得握紧了李琮烨的手。
李琮烨侧首，淡淡一笑，“怎么了？”
“殿下，你记着，以后有我，你再也不是一个人踽踽独行！”
李琮烨满心动容，喉咙发堵，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简单“嗯”了一声，手一揽，当着宫人的面，将苏浅璃拥进了怀里。
……
这么一耽搁，两人进入慈宁宫，所有人都到了。
太后身着盛装，坐在主位上，膝上搭了一条锦毯，身子微斜，靠在嬷嬷的身上。
看见他们携手而来，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那双握紧的手上，面上绽出了一丝笑意。
“太好了，你俩都到了！”
苏浅璃见太后这般慈和，有瞬间的不解。
依旧不动声色上前，分别向太后、皇后、德妃行了礼。
吴皇后一向圆滑，几句话下来，说得众人心里熨帖，舒服极了。
待苏浅璃给德妃行礼时，德妃侧首看向了殿外，对面前的苏浅璃冷若冰霜。
李琮烨隐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下一刻才松开，紧走几步，扶起了苏浅璃。
“璃儿起吧，母妃一向不太在意这些，你不用往心里去！”
言外之意，您既然不在意我这个儿子，连带着太子妃也被您冷落，既然如此，放心，我们也不会放在心上。
连同您这个母妃，也不会记在心上！
德妃倏地转身，死死盯着面前的李琮烨，恨不得打死这个不孝子。
李琮烨恍然未觉，拉着苏浅璃，坐在了吴皇后下首。
几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另一侧的德妃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眸子好似马上就会喷出火，愤恨不已。
一个个在她心上插刀，就是为了早些气死她，好给他们腾地方。
哼，苏浅璃，你以为攀上太子妃的高位，以后就高枕无忧了？
呵，真是笑话！
有我这个母妃在，你别想有什么好日子过。
苏浅璃在李琮烨的陪同下，在慈宁宫用了午膳，服侍太后歇下，才出了大殿。
刚行了一步，遥遥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朝他们行了过来！
只一眼，苏浅璃心一沉。
真是冤家路窄！
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多日不见的王宫筱。
她直直行来，朝李琮烨、苏浅璃躬身行礼，“宫筱还没有来得及恭喜太子、太子妃大喜，实在罪过。
宫筱在此恭喜二位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多谢！”李琮烨撂下一句话，牵了苏浅璃向宫门口行去。
“殿下，请留步！”
王宫筱急忙叫住了他，看了一眼苏浅璃，这才道：
“以往多有叨扰，是小女不是，请殿下……太子妃谅解，小女今日来，打算……向太后她老人家辞行。”
在京城荒废了这么些时日，回头想想，无趣的很，宫筱打算出去走走，看看大安的大好河山！”
“一路顺风！”
李琮烨留下这句话，再也不愿意停留，携了苏浅璃扬长而去。
李琮烨从头至尾都没有正眼瞧过她。
徒留王宫筱站在原处，早已泪流满面！
她知道，此前她暗中联合赵虹英、苏浅钰、六殿下，设计苏浅璃一事，早已被他知晓。
她如今之所以还能安然无恙，李琮烨一切都是看在太后和已故的英国公的面上，才没有对她发难。
她有自知之明，京城再也待不下去了。
与其让他心生厌恶，还不如退一步，远离此地。
一别两宽，永不再见！
就此转身，给自己一个体面，也给自己留条活路。
她是如此想的，也如此做了！
目送他们携手离去，一颗心被伤得千疮百孔。
她王宫筱，第一次败给了一个女子！
第231章 大喜
两人出了宫，未时不到。
暖阳当空，天空一片蔚蓝，水洗似的干净。
李琮烨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冲苏浅璃提议，“我们走走？”
苏浅璃笑着点点头，主动牵了李琮烨的手。
两人沿着护城河，闲闲踱着步子。
经过一丛黄刺玫，苏浅璃不由得停下了步子。
春日的黄刺玫，枝繁叶茂，淡黄色花缀满枝头，好似蝴蝶停在上面，令人眼前一亮。
苏洛昔笑眼瞅着她，“喜欢？”
“嗯！”苏浅璃点点头，眼里闪着星子。
“知道了！”
知道什么？
苏浅璃被李琮烨莫名其妙的回答，一时间弄懵了。
李琮烨牵了她的手，向前行去，并没有解释。
心里却琢磨着，尽快着人安排，在新修建的和园里，除了栽植大片的垂丝海棠外，还要留出一点地方，栽上黄刺玫。
这样，他们成婚时，她就能看到满园的芬芳，都是她所爱！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到达朱雀街时，已经半个时辰后。
“渴不渴？”李琮烨帮她揩去了额角的汗渍。
苏浅璃摇摇头，看着几步外的人群，满眼兴奋。
没想到短短一年，周记铺面已经扩成了三层的店面。
前来购买糕点的食客排起了长龙。
李琮烨看着她，嘴角沁着笑，“想吃？”
苏浅璃点点头，闻着飘来的香味，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李琮烨道了句“乖乖等着”，留下她，大步朝店铺走去。
苏浅璃半张嘴，一脸吃惊！
他这是要……亲自给她买点心？
苏浅璃下意识看向远远跟着的武进他们。
他们一个个瞪圆了眼睛，满眼不可思议。
不远处的人群一阵骚动，欢呼声四起，显然百姓已经认出了他们主子。
站在最前头的那人，面色欣喜，屈身一礼，主动让出了位子。
李琮烨道了句谢，便站在最前面，一样样糕点尝了个遍，这才指了几个，吩咐店家包起来。
等李琮烨拿着包好的点心走回来，苏浅璃的心绪还没有平复。
“芙蓉花开，你应该会喜欢！”李琮烨指了指其中一包，对苏浅璃道。
苏浅璃点了点头，神情微醉！
要不是在人前，她定要拥抱他，以示感动！
李琮烨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意，嘴角上扬，主动牵了她的手，朝对面的茶楼行去。
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李琮烨动情道：
“这里，我第一次看见璃儿！”
她当街与他直视，丝毫不怕他！
苏浅璃也想了起来，面上的笑容更盛。
“是啊，当时的老百姓怕你怕得要死！”
“你为什么不怕？”
这个问题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想问她。
可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问出口。
苏浅璃灿然一笑，依着他的手臂，“你又不是洪水猛兽，我怕你作甚？
若真要找原因，我觉得应该是，在那之前，我已经认识殿下很久，很久了！”
久到，她知道他前世的所有磨难，所有委屈，所有的不公待遇！
李琮烨听她如此说，满眼不解。
苏浅璃柔柔一笑，满眼神秘。
“这估计就是心意相通，缘分天注定！”
李琮烨满眼笑意，没有再追问，牵着她的手，上了二楼。
……
八个月后，皇太后甍于慈宁宫。
秋雨连绵多日，当日终于放晴。
她在宫人的搀扶下，去了御花园，看了会子鸟，喂了锦鲤，命宫人抬来了睡榻，躺在木槿花下，闭上了眼睛。
李琮烨闻讯，急匆匆赶过来。
只见太后睡在榻上，手里拿了朵紫红色木槿花，神态安详，嘴角挂着笑意。
皇太后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天子龙体一日不如一日。
太后葬礼的一应事宜全权交给了太子李琮烨。
李琮烨根据钦天监的奏请，又改动几处，这一举措深得百姓和朝臣称赞。
他吩咐弘仁馆为太后著书立传，在葬礼上，着千名高僧、千名学子传颂太后的品德、功绩。
礼毕，他当众宣布，“皇祖母生前有令，禁礼乐一月后，子孙和百姓无需为她老人家守丧！”
当场的学子一听，顿时雀跃不已，喜不自禁。
一旦守丧，那就意味着三年后春闱会取消。
他们寒窗苦读十余年，一旦错过，就要再等三年。
届时年纪越来越大，力不从心，能不能考中，实在难说。
以闻弦为首的朝臣立即跪地，高呼太后英明，爱民如子！
现场呼声震天彻地，百姓自发出城，跪地送别。
太后葬礼，极尽哀荣！
次年冬日，苦熬了一年的天子李政，驾崩于乾清宫。
他传位于太子李琮烨，即日起，升为大安天子。
李琮烨明黄色的龙袍外，穿着白色丧服，除了每日上朝，整整七日，他都跪在天子灵柩旁，尽着为人子女最后的孝道。
前来吊唁的世家、朝臣，无不动容。
深感天子李琮烨仁孝纯善，是大安百姓之幸。
先皇下葬后的一个月，李琮烨正式登基，并准备迎娶皇后苏浅璃。
热孝期间迎亲，古来就有。
钦天监着李琮烨旨意，选了个最近的日子。
十二月初八，大吉，宜嫁娶。
那就是五日后，一下子急坏了苏府众人。
自从苏浅璃被赐婚为太子妃，苏老夫人就在为苏浅璃筹备嫁妆。
刚筹备得差不多，先皇驾崩，太子登基，苏浅璃作为皇后，入住后宫。
旨意传来，苏老夫人急得嘴角起了水泡。
太子妃的仪制压根儿和皇后不一样，哪里能这么短时间准备这么多东西！
正一筹莫展，大少夫人笑盈盈走了进来。
只见她一手叉腰，腹部微隆，行动间很是不便。
苏老夫人心头一紧，赶忙吩咐下人去扶她。
“茉儿，慢点儿，天寒地冻的，你有身孕，出来作甚？你说万一摔一跤，伤了我的小重孙可怎么办？”
面前的少妇眼含笑意，下意识摸了摸腹部，满眼幸福。
“祖母您放心，姿茉很小心，方才接到相公的信儿，说他待会就回府，能解祖母的燃眉之急。
着孙媳妇过来，提前告知祖母一声，让您不用着急！”
面前的少妇不是别人，正是大安第一才女卫姿茉。
一年前，苏浅璃请了乌苏神医，暗中调理卫姿茉的身体，花了大半年时间，便好了大半。
嫁给苏洛昔后，没过几月，就怀上了身孕。
对卫姿茉来说，小姑子——苏浅璃就是她的贵人。
即使她对好不容易得来的身孕万分看重，但小姑子出嫁，她必须前来帮忙，不然心里难安。
苏浅璃牵着不到两岁的苏洛安进入小厅，便皱起了眉头，“嫂嫂，前几日刚下了雪，您……”
“不妨事儿，趁着今日暖和，我出来走走，再窝在屋里，就要发霉了！”
卫姿茉怕苏浅璃念叨，急忙道。
她一转身，看见门口行来一道挺拔的身影，眼里不由得染上了笑意，“璃儿，你哥哥回来了！”
苏浅璃抬首，果然看见苏洛昔从外面走了进来。
苏洛昔如今在户部任职。
一年多的历练，整个人沉稳了许多，越来越有当家人的风范。
苏洛昔奉天子李琮烨之命，带来了二十位绣娘，还有八十抬嫁妆。
卫姿茉听完，拉了苏浅璃的手，笑着打趣道：
“啧啧，你和陛下……到底谁嫁谁娶啊？”
众人先是一怔，瞬间笑倒一片，整个松鹤堂都徜徉在和乐中。
苏浅璃的目光从每个亲人的面上移过，眼里不由得蓄满了热泪。
这就是她的家人，是她拼尽所有，要去守护的亲人！
这一世的她，家人在侧，执手所爱，值了！
第232章 此生无憾
十二月初八，帝后大婚。
整个长安城焕然一新。
百姓自觉买来彩绸，挂满了道旁。
锦毯从苏府大门口，一直铺到了宫门口，绵延十余里。
放眼望去，整个长安城，人声鼎沸，彩旗飘扬，热闹极了。
苏府的玉离阁里，苏浅璃凤冠霞帔，端坐在床榻边，紧紧拉着卫姿茉的手。
一旁的芸娘、周菁儿等人，瞅着苏浅璃一脸紧张，皆掩着帕子偷笑。
苏老夫人一身朱红，在下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拉着苏浅璃的手，刚叮嘱了一句，便红了眼眶。
苏浅璃也是眼眶泛红，喉咙发堵，马上就要哭出来。
卫姿茉等人急忙笑闹起来，几句热闹话下来，冲散了这份离别愁绪。
适时，爆竹声起，礼乐高亢。
苏浅璃越发紧张起来，拉着卫姿茉的手，手心一片黏腻。
侍书一身红衣走了进来，满眼俱笑，“小姐，陛下亲自迎接小姐入宫！”
众人一听，皆是一愣。
太子妃大婚，太子前来迎接，已属例外。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皇后大婚，陛下亲自出宫迎接！
众人看向苏浅璃的目光，皆是羡慕。
苏老夫人拍了拍苏浅璃的手，“陛下待你如此，祖母深感欣慰，放心去吧，啊！”
话刚落下，苏洛昔一身锦袍走了进来，同来的还有闻弦、周菁湛。
“璃儿，哥哥们送你出嫁！”
听见苏洛昔如此说，苏浅璃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周菁湛、闻弦身上。
周菁湛一身湛蓝袍子，腰间同苏洛昔一样，系了一枚红色玉珮，尤为打眼。
今日的闻弦，一身竹青色锦袍，腰上也是同样装束，望着她，嘴角绽开一抹笑意，道了声“恭喜”。
举手投足，温文尔雅，瞬间夺走了屋子里一半少女的魂魄。
既然此生有缘无分，那他们便当成她的娘家人，送她出嫁！
以后，苏府，忠勇侯府，都是她的靠山！
苏浅璃心有动容，冲他们点了点头。
此时的府门外，百姓已经挤满了街头。
李琮烨一身明黄，身上系了大红花，身跨汗血宝马，眼睛盯着苏府，望眼欲穿。
好似过了一万年那么久，里面终于传出了笑闹声。
下一瞬，便看见苏洛昔背着苏浅璃走了出来，闻弦、周菁湛跟在一旁。
李琮烨眸子扫过他们腰间的配饰，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哼，你们想多了！
我们会恩爱一生，坚不可摧！
想为她撑腰，告诉你们，你们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有机会！
……
等苏浅璃出了府门，李琮烨不动声色跳下马背，刚要上前，李瑀熙玩性大发，笑睨了皇兄一眼，先一步上前，伸出了手，作势扶苏浅璃上花轿。
一旁的侍书心头一紧，直恼五殿下孩子气，竟然这个时候闹婚。
一旦新嫁娘当众牵了小叔子的手，会被旁人当成笑谈的。
苏浅璃头上盖着喜帕，正要入轿，眼前斜刺里伸出一只手。
苏浅璃只一眼，便知是李瑀熙在捣乱。
一阵风过，清冽的龙涎香飘过鼻端，苏浅璃当下灵机一动。
身子直挺挺向后倒去，错开了李瑀熙。
李瑀熙被这一变故吓傻了眼。
——我的手很臭，臭晕了皇嫂？
他下意识将手凑到鼻端，闻了闻自己的手，却引来一阵笑闹声。
恍然转过身，才发现皇嫂不偏不倚跌到了皇兄怀里。
喜帕露出一脚，惊鸿一瞥，众人呆在了原地。
皇兄已抱起皇嫂，径直越过他，进了马车。
啊？还可以这样操作？
他方后知后觉，自己被这个皇嫂当众摆了一道。
爆竹又起，礼乐阵阵，李琮烨坐在马背上，在百官、百姓的欢呼声中，踩着锦毯，迎着彩绸，缓缓朝皇宫行去。
他直直望着头顶蔚蓝的苍穹，眸子里一片喜意，下意识看了眼身后的大红喜轿。
年少时，他孤苦无依，母妃不疼，父皇不爱，备受冷落。
长大后，他保家卫国，肃清朝政，累出一身病，换来的却是百姓的惧怕，朝臣的忌惮。
以前，每每夜深人静时，他看着苍穹，总觉得老天待他，何其不公！
如今，他有了她。
再苦再难，有她陪着他。
她会与他，携手并肩，共揽大好河山。
直至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他以前遭受的所有磨难，都是为了遇见她！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