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偶相遇
二月的长安城，树树笼青烟。
朱雀大街上，人流穿梭不息，一辆青幄油毡马车缓缓行来。
一侧车帘半掀，露出半张精致的侧脸。
路人仓促间抬首，惊鸿一瞥，下一刻收回魂，立即垂首弯腰，生怕冲撞了贵人。
马车里的苏浅璃，全然不在意路人的神色，目光停留在一道黑蓝旗子上。
一双杏眼，装满了情绪。
只见旗面有些破损，上书“周记”二字，内行只需扫一眼，就知道写字之人，功夫不到家。
旗子下方的店铺，只有一间门面，门上的红漆早已剥落，一副落败之相。
悬挂在另一侧的灯笼摇摇欲坠，犹如这家店铺的生意，苦苦撑着。
可是，谁也没想到，半年后，这家店铺的一道“芙蓉花开”点心，装在御膳食盒里，穿过长安城，呈到了御前。
天子只一句“还是原来的味道”，这家铺子一夜之间成为京城响当当的点心铺子，每天铺门还没开，顾客就排起了长龙。
如果不是苏浅璃重活了一世，连她都无法相信这样的奇事。
可，这就是事实！
她下意识摩挲着无名指指甲一侧，只有薄薄一层茧子。
如今她只有十三岁，提笔练字不到七年光景。
前世，她临死前，手指上结的茧子已经硌手，那是她常年伏案提笔的结果。
她能临摹万人笔迹，四皇子李珂翎怎么能不好好利用一番！
他的“看重”，让她越发卖命，多少政敌的冤魂埋在了她的……
“帘子放下来！”
一声不耐烦的声音拉回了苏浅璃的思绪。
她对面坐着的是苏浅玥，面有薄怒。
今日的苏浅玥一身蔷薇色衣裙，柳叶眉，细长眼，樱桃唇，娇柔动人。
只是面上的怒气，生生减弱了几分柔美。
苏浅玥柳眉一横，“妹妹可是尚书府二房的嫡出小姐，这般招摇，连祖父、爹爹的颜面都不顾？”
苏浅璃瞥了一眼对面的苏浅玥，压下心头的恨意，低首拂着藕色衣衫上的褶子，不为所动。
一双杏眼平静无波，垂在耳边的海棠坠子贴着白皙的肤色轻轻晃着，配着头上的海棠含露发簪，越发楚楚动人。
那可是苏老夫人亲自设计的式样，着人订做的。
没想到，今日却戴在了她头上。
一个死了娘亲的丧门星，凭什么戴这么好的东西！
苏浅玥越想越气，忍不住伸出手，搡了一把苏浅璃，手上加重了力道。
哪知苏浅璃头上长眼睛似的，身子一斜，苏浅玥扑了个空，身子直接向一侧栽去。
只听见“嗵”的一声，苏浅玥撞在了车棱上，整个车身瞬间侧倾，马匹嘶鸣。
“小姐……”
马车外立即响起了丫鬟伺棋的惊呼声。
苏浅璃下意识抓住了坐塌，堪堪稳住了身形。
苏浅玥却没那么幸运，半个身子被甩出了车外，吓得花容失色，直呼救命。
下人半天才回魂，定睛一看，瞬间骇破了胆。
主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做下人的，可就别想活了！
他们一时忘了心头惧怕，瞬间涌上来，七手八脚将苏浅玥搀下了马车。
苏浅璃跟着下了马车。
苏浅玥除了妆容凌乱，神色惊惶，好在没有受伤。
马车早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四周却静得出奇。
苏浅璃满心疑惑，下意识抬首，便看见两个身着墨色短打装扮的陌生侍卫站在马车前几步外。
两人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武功深不可测。
苏府马匹颈部的大脚印赫然在目。
这一脚，显然已经脚下留情了。
一副货郎担子倒在地上，拨浪鼓，痒痒挠，脂粉盒子，滚得满地皆是。
苏浅璃的目光越过两根“木桩”，停留在十步外的一辆马车上。
只见那辆马车由四匹矫健的宝马拉着，檀色车身雕刻着龙纹，贵不可言。
竟然是他！
难怪百姓神色如此！
此时的苏浅玥才从惊吓中缓过神，一把搡开丫鬟的搀扶，瞪着苏浅璃，高声道：
“苏浅璃，你等着，回头我就告诉爹爹，非……”
“小姐……”身后的贴身丫鬟秋菊急忙扯着自家小姐的袖子，打断了她。
此时的苏浅玥恨不得上前撕了苏浅璃，哪管下人劝告，一把推开丫鬟，作势扑向苏浅璃。
丫鬟吓得急忙出声，“小姐，前……前面有贵人……”
“管他天王老子，冲撞了本小姐，统统抓进大牢！”
旁边几个中年男子候着腰身，觎了一眼面前女子的做派，心里直摇头。
长安城里，竟然还有这样的贵女！
真不知道该赞叹她胆子大，还是应该叹惜她的无知。
突然，人群有些骚乱。
苏浅璃抬首望去，只见两个同样黑衣短打装扮的侍卫揪着一个灰衣男子大步行来。
到了车驾前，一踢，一压，那灰衣男子瞬间跪在了地上，毫无招架之力。
马车前的青衫侍卫武进厉喝一声，“快说，到底受谁指使，竟敢冲撞秦王车驾？”
“小……小人被人群一挤，担子散了，实在不敢冲撞王爷……求王爷饶命……”
“打！”
武进哪管货郎正在磕头求饶，吩咐侍卫行刑。
只听得“啪啪”几声，那货郎杀猪般嚎叫，殷红的鲜血顿时染红了灰衣，触目惊心。
四周的路人立时骇破了胆。
不少妇人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双腿止不住颤抖。
心里追悔莫及，只怪自己为何眼热，赶过来看热闹？
可此时，他们的双腿好似被钉住了一般，除了发抖，却挪动不了分毫。
几棍子下去，那货郎便没有了声息，被侍卫拖了下去。
苏浅玥被眼前的一幕骇破了胆，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在了地上，嗫喏道：
“小女……小女无意冲……冲撞了王爷，请王爷责罚……”
除了马匹喷了个响鼻，马车里没有一点声音。
这份诡异的静谧，被浓烈的血腥味一衬，吓得众人面无血色。
苏浅璃扫了眼四周，身子转向几步外的车驾。
她可以不管苏浅玥的死活，但不能将苏府推到风口浪尖。
御史一个“苏府教女无方，冲撞皇亲国戚，藐视皇威”这样的帽子扣下来，祖父苏詹为官几十年得来的清誉，便会荡然无存。
这个时代，清誉重于一切。
好像，只有他——秦王，对此不屑一顾！
下一刻，马车车帘微动，一只玉手挑起玄色帘子。
只见那手指修长、白皙，被那玄色帘子一衬，莹白如玉，透过这只手，好似已经看见了那只手的主人的天人之姿。
的确，她活了两世，他是她见过最美的男子，无人能及。
只可惜……
此时的朱雀街上，百姓或伛着腰身，或跪在地上，除了秦王的侍卫，只有苏浅璃一人站着。
也只有她一人隐约看到了秦王的面容。
俊美异常！
可也，冷冽如昔！
一代战神，手段狠辣，令他国闻风丧胆！
一代权王，手腕铁血，令百官噤若寒蝉！
众人只看到了他的可怕！
又有几人看到他的身下的轮椅？
还有在他的威势下，大安的长治久安？
第2章 秦王
马车里的秦王忍着腿上的隐痛，抬首盯着几步外的少女，神色冷冽。
地上的女子一身藕色裙衫，梳着双丫髻，插一支海棠含露发簪，杏眼清澈，面容白皙，嘴角微微上扬，神色淡然，任谁见了，都如沐春风，说不出的舒适。
放眼整个天下，敢这么与他直视之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子，刚刚目睹一场血腥，竟然面色不改！
还一脸平和站在地上，明目张胆打量着他！
发觉帘子半掀，路人心头一惊，下意识伏低了身子。
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苏浅玥也觎见了这一幕，心头大惊，暗道一声完了！
下一刻眸子扫到苏浅璃身上，只见那丧门星直挺挺站在地上，一动不动盯着车驾。
苏浅玥心思转了个弯儿，心头一松。
比起她的无意冲撞，那丧门星的公然对视，罪过就更大了！
苏浅璃啊，苏浅璃，地狱无门，你却偏要闯进来，这可怪不得别人！
……
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片刻工夫，车帘终于落下，遮住了马车内的一切。
坐在车里的秦王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
马车外的近侍武进躬身一礼，正要扬声清场。
路人瞬间反应过来，如同惊弓之鸟，“哗”一声四散开来。
苏府的侍卫突然灵醒起来，倏地从地上爬起来，急忙将马车牵到了一边。
几息之间，水泄不通的朱雀街瞬间变得畅通无阻，可容三辆马车并排通过。
众人目送秦王车驾遥遥行远，这才手脚并用从地上踉踉跄跄爬起来，看一眼妆容凌乱的贵女，又扫向神色平和的女子，满心后怕。
他们拖着虚弱的步子，渐渐行远，满心惊诧。
站着的小姐显然更小一些，怎么这般沉得住气？
她面对的，可是秦王啊！
这胆识，啧啧，令人瞠目！
苏浅玥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被秋菊搀了起来。
经过苏浅璃时，她狠狠剜了一眼苏浅璃，咬牙切齿道：“冲撞了秦王，你等着吧！”
撂下一句狠话，率先上了马车。
“小姐，您没事儿吧？”伺棋急忙赶上来，护在主子面前。
眼睛忍不住瞪着苏浅玥的背影，气红了双眼。
到底是谁冲撞了秦王，心里没有一点儿数吗？
苏浅玥浅浅一笑，拍了拍伺棋的手，“放心，时辰不早了，赶紧出城！”
苏浅璃可没有忘记今日出城的目的。
苏府大小姐苏浅钰，如今是华阳公主的伴读，前几日皇后娘娘着人传话，说苏浅钰病了，已经着太医看过了，没有大碍。
苏浅钰是大安第一美人，才貌双全，自小便由老太爷苏詹亲自教导。
苏老夫人更是将她捧在手心里，昨日请安，苏浅璃发现苏老夫人心神不宁，便起身请命，去白云观为大姐祈福。
这位好姐姐，前世将她逼到了绝境。
这一世，可一定要长命百岁，好好看着她一点点夺去她的所有才行！
……
苏老夫人平日里最疼苏浅钰、苏浅璃。
见苏浅璃如此说，直赞姐妹情深，当下就应允了，着宋嬷嬷多安排些人手，路上保护四小姐。
一听苏浅璃要出府，二房的姨娘蔡丽娘哪能错过监视丧门星、又能讨好老夫人的机会，立即撺掇自己的女儿苏浅玥跟了出来。
她如今已经升为平妻，过些日子过了明路，就能名正言顺成为二房的主母，苏浅璃的继母。
这份面子，苏老夫人还是会给的。
马车刚走到朱雀街，便上演了方才那一幕。
……
这么一耽搁，到了白云观，日头早已中天。
虽然还是早春，下人被日头晒了一路，又爬了半天山，个个额头上淌着汗，口干舌燥。
苏浅璃体恤下人，吩咐他们先去喝口茶，便随寺里的主持云智进了大殿。
为苏浅钰祈完福，用了斋饭，娇生惯养的苏浅玥早已累极，直接去了客苑小憩。
走前，她还不忘蔡丽娘的嘱托，留了个小丫鬟跟着苏浅璃，美名曰伺候苏浅璃。
苏浅璃对她这种小把戏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笑着目送苏浅玥出了斋房。
这才搁下了手中的茶盏，扶着伺棋的手出了斋房，闲逛起来。
白云观坐落在青云山山巅，观内几棵百年古槐，几人合抱才能围住，蔚为壮观。
一到初夏，绿树成荫，槐花满枝，香飘十里，成为白云观一绝。
那些官家女眷，都会借着祈福，小住几日。
是以，白云观的香火才能这般鼎盛，成为大安数一数二的名观。
前世，她也是陪着王贵妃前来，发现了那个女尼。
借着她，李琮烨三顾茅庐，请到了那位智多星，帮着自己谋来了梦寐以求的江山。
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机会，上一世他得到的，这一世，他连想都不用想……
如今初春，头顶上的古槐刚抽出嫩芽，盘结曲折的枝条衬着日头落了一地斑驳，颇有趣致。
苏浅璃踩着树影，赏完古槐，这才拐进了右手边一处小院。
院中一个女尼正俯身劈柴，青色道袍松松挂在身上，额头沁出了汗水，面色苍白。
听见院门口的脚步声，她手一偏，手里的斧头落在了扶着木头的另一只手背上。
只听见一声痛呼，斧头“哐啷”一声砸在了地上。
伺棋“哎哟”一声，先一步跑上前，便看见血水从那女尼的指缝涌了出来。
伺棋一急，下意识去寻自家主子，“小姐……”
苏浅璃上前，抽出袖中的帕子压在了女尼的伤口上，吩咐伺棋取随身携带的伤药。
那女尼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贵女，眼中有些惶恐。
苏浅璃先她一步笑着道：“都怪我，闲来无事，随处转转，没想到惊到了姑姑，可别留下什么伤疤才好！”
“多谢小姐，民女……小……小尼惠安一点小伤，不妨事儿……”
“四小姐，您没事儿吧？”
主持云智急忙赶了过来，人还没有进院子，便出声询问。
这些官家女子，可关系到观里的香火，她丝毫不敢怠慢。
苏浅璃转身，冲云智笑着道：
“多谢主持，我无事，只是害得惠安姑姑受了伤，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苏浅璃转身吩咐伺棋，“待会儿记得给观里捐一笔香油钱，多谢主持的招待！”
云智一听，心头一喜。
苏府一向大方，每次捐的香油钱都不少。
伺棋躬身应是，苏浅璃这才看着一旁受伤的惠安，又将目光转向云智。
“姑姑们平时少不了头疼脑热，应该请个会医的婆子住在观里，主持事务繁忙，请医婆的事儿便由我来办吧！”
云智一听，喜不自禁，连连道谢。
苏浅璃笑着推辞道：“主持折煞我了，害得惠安姑姑受伤，我临时才想到这个主意，这声谢，受之有愧！”
能当上一个知名道观的主持，天天儿接待各府家眷，哪能是个糊涂之人。
她的目光转向一侧的消瘦面孔，若有所思。
这惠安算是个有造化的，来了没多久，就得了官家小姐的青眼，看来，以后不能让她干粗活了。
第3章 送银子
午后下山，一行赶回苏府，还没到晚饭时间。
苏浅玥借着仪容不整，拜见苏老夫人大不敬，先一步回了结香苑。
苏浅璃不置可否，径直进了松鹤堂。
苏老夫人正倚在外间的榻上，宋嬷嬷陪着她闲话，看见苏浅璃打外面回来，笑吟吟迎了上去。
“老夫人刚刚还念叨呢，不想璃姐儿这会子就到了，果真是祖孙连心！”
苏浅璃规规矩矩给苏老夫人行了礼，这才几步上前，依在苏老夫人怀里。
和前世一样，今生，苏老夫人一如既往疼她。
前世，她被李珂翎打入冷宫，伺棋回报说，苏老夫人气得大病了一场。
即使如此，她还是几次进宫求见李珂翎，苦求无果，便再也没有出过府。
哪怕苏浅钰被封为皇后，入宫当日，老夫人都没有接受苏浅钰的跪拜。
……
苏浅璃念至此，鼻头一酸，下意识抱紧了苏老夫人的腰身，脑袋在她怀里拱了拱。
苏老夫人立即发现了苏浅璃情绪的低落，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慈和道：
“阿璃是不是受欺负了？告诉祖母，祖母一定帮你出气！”
苏浅璃只觉得窝心，抬首撒娇道：
“孙女天天儿借着祖母的威仪狐假虎威，还有谁敢欺负阿璃？”
苏老夫人刮了下苏浅璃的鼻尖，宠溺道：
“阿璃知道就好……听说前几日，你称病没有练琴，卢娘子可是长安城最好的琴师，多少府邸请都请不动！
我们也是借皇后娘娘的福，这才请来了卢娘子，你大姐一手好琴艺，都是卢娘子教授，你可不能偷懒！”
一说到练琴，苏浅璃头皮发麻。
活了两世，她最怕两样东西。
练琴！
地龙！在地上蠕动的地龙！
苏浅璃想起朱雀街一事，正打算告知苏老夫人，外面响起了说话声。
苏浅璃坐直了身子，“祖母，三姐姐和蔡姨娘来了！”
话落，便看见蔡丽娘牵着苏浅玥转过花鸟富贵屏风，走了进来。
苏浅玥重新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素雅的衣衫，只是满脸的郁色，上好的脂粉也遮不住。
反观蔡丽娘，发髻高绾，一身秋香色衣衫，眉眼带笑，身姿绰约，端看，只觉得和气，柔美。
前世，她就是被这样的假象蒙蔽了双眼，将杀母仇人当成亲人！
苏浅璃掐了下自己的手心，换上一副笑脸，坐看她们母女二人给苏老夫人请安。
行了礼，蔡丽娘目光转向一侧的苏浅璃，柔和道：
“听下人说，马车在朱雀街停了一盏茶工夫，璃姐儿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马车遇上了秦王座驾，三姐姐当时被坐塌磕到了，吓了一大跳，说话声都变高了，姨娘回头请个郎中帮三姐姐瞧瞧。”
苏老夫人喝茶的动作一顿，看向一侧的苏浅玥，脸色不虞。
三姐儿苏浅玥是个咋呼性子，搬不上台面，不让去，偏要跟去，怎么就撞上了秦王？
去岁，一个小吏家的小姐，看见了秦王身下的轮椅，讥笑了几句，就被当众用了刑，次日就吊死在自己府里。
秦王依旧不依不饶，那小吏自动引咎辞官，才平息了秦王的怒火。
但愿苏浅玥没有冲撞秦王！
即使秦王看在天子面上，不予深究，可是，一旦被他盯上，犹如猎物入了猎豹的眼，实在令人寝食难安！
蔡丽娘发觉苏老夫人脸色变了，心里恨极了苏浅璃，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感激的样子，柔声道：
“启禀老夫人，秦王没有怪罪，想来知道是尚书府家眷……玥儿看过郎中了，没事儿，玥儿有璃姐儿这样的妹妹，是她的福气！”
苏漓玥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怒气里，压根儿没有发觉苏老夫人的怒容。
她回府后，第一时间就将苏浅璃如何对她悉数告知了姨娘，没想到姨娘这会子还如此说。
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她阴阳怪气道：
“可不，真是三生有幸……”
只听见“啪”的一声，苏老夫人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扣在桌上，茶渍溅了出来，吓得苏浅玥身子一颤。
这个三孙女，实在不成体统！
冲撞了秦王，给府里惹了祸事不算，如今又当着她的面，奚落自己的妹妹。
蔡丽娘心头大惊，忙陪笑道：
“老夫人息怒，全因为在白云观，璃姐儿体恤姑姑，打算为观里请个医婆。
这可是造福苏府的大事儿，玥姐儿想用自己的私房钱请医婆，璃姐儿想自己掏银子，姊妹俩没有说拢，这才置了气！”
说完，蔡丽娘看了一眼苏浅玥，示意她起身，向苏老夫人告罪。
“是……是这样，祖母，的确如姨娘所说！”苏浅玥支支吾吾出声。
苏老夫人看着面前的母女二人，又将目光转向一侧的苏浅璃，“阿璃，是这样吗？”
不等苏浅璃出声，蔡丽娘急忙道：
“的确是这样，妾身此次来，就是向老夫人禀告，回头就把银子给璃姐儿送过去！”
苏浅璃看着有些着急的蔡丽娘，面上的笑容越发深了。
蔡丽娘上赶着送钱给她，她为什么不要？
苏浅璃点点头，回道：
“的确如姨娘所言，当时我对三姐姐说，打算雇一个医术好些的医婆，平日里帮白云观姑姑们瞧病。
各府女眷避暑小住，有个小病小灾，也能看顾一二，传出去，可不就是我们苏府的福道！”
再说，我们府里每年都会去小住，也方便了自己不是！祖母，您瞧瞧，可不就是件造福苍生的大好事儿！”
苏老夫人被苏浅璃煞有介事的模样逗乐了，面色稍有缓和，道：
“好好好，就你有理，那你算算，需要多少银子？”
苏浅璃掰着指头，慢慢道：
“要请就请个医术、人品好的，再修个小院，平日用来晒药材，可这白云观建在山头，山高路远，搬一趟石料，工钱翻几倍，这么一算……估摸着需要三千两银子！
我已经给三姐姐说，娘亲的嫁妆都留给了我，我不缺银子，可三姐姐还是和我争着掏银子……”
蔡丽娘一听，咬碎了一口银牙。
这哪是丧门星，明明是吸血鬼！
十几两银子就能解决的事儿，硬是狮子大开口，说成了三千两银子！
可她为了替玥儿圆谎，话已经撂出去了，哪能不接着！
只好柔柔一笑，瞅着苏浅璃，“待会儿就着人将银子送过来……医婆人选……”
“姨娘放心，宋嬷嬷的远房亲戚，那个叫五娘的，上回来拜见祖母，声称会些医术，想在长安城谋个生计，我看就行！”
宋嬷嬷一听，顿时喜上眉梢，看着一侧的苏浅璃，满眼感激。
“璃姐儿真是大善人，那五娘，是我娘家侄子媳妇，家里遭了雪灾，才来到京城，人本分，踏实，医术也不赖，知根知底，让她去，最合适不过！”
苏老夫人点点头，“好，那就她了！”
苏浅璃看着蔡丽娘，满眼笑意。
宋嬷嬷可是老夫人的心腹，那五娘自然就是老夫人的人，蔡丽娘想安插人，可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只是谁也不知道，前些日子，那五娘求见完老夫人，离开时，好巧不巧遇上了苏浅璃。
苏浅璃感念她的艰难，给了她五十两银子救急。
雪中送炭，相信五娘会记一辈子！
她苏浅璃重生，即使为了报仇，不得不利用那些局中人，也要让他们心甘情愿。
两面三刀、阳奉阴违、过河拆桥的事儿，她苏浅璃做不出来。
第4章 心太急
待到蔡丽娘和苏浅玥出了松鹤堂，苏老夫人长叹一声，递给苏浅璃一封信。
苏浅璃接过，一目十行扫了一遍，又原样装好，递给了苏老夫人身后的宋嬷嬷，一语不发。
信是蔡丽娘的娘家兄长蔡怀仁写来的。
蔡怀仁请求苏府看在他作为永昌侯府世子、天子近臣的面儿上，请立蔡丽娘为苏府二房正妻。
苏浅璃怔怔看着手边杯盏里的龙井在热气中氤氲，神色也变得恍惚起来。
前一世，她九岁那年春天，娘亲突然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没有捱过秋天，人就去了。
临死前，浑身肿得发亮，双腿溃烂，血水直淌，连一丝呻吟的力气都没有。
入敛时，她身穿的九层寿衣，已被血水浸透，苏浅璃死死抱着母亲不肯松手。
被众人拉开时，苏浅璃的衣衫也早已湿透，满手血污……
苏浅璃只觉手上一暖，她渐渐回神，发现苏老夫人握着她的手，一脸担忧。
“阿璃，你放心，祖母是不会让蔡家如愿的，不光是为了苏府，也为了你！”
苏浅璃心头一动，难道祖母知道蔡丽娘当年下毒害死了母亲？
不可能。
前世，她苦查多年无果，被打入冷宫后，李珂翎唯一一次入冷宫，告诉她了娘亲的死因，让她至死都无法闭上眼睛。
李珂翎为了拿捏住各个世家，花大精力将每个府内的辛秘都挖了个遍。
其中就包括母亲的死因。
苏老夫人抚摸着苏浅璃的发丝，担忧的双眼里，含着薄怒。
“蔡丽娘毕竟是庶出，还奢望成为尚书府二房正妻，岂不是让天下看苏府笑话！还有蔡世子，手伸到尚书府了，实在可恶！”
可前世，蔡丽娘就如愿了！
她完全拢住了父亲苏荐义的心。
父亲背着祖父、祖母，联合蔡怀仁，借着祖母寿宴，过了明路，打了两位老人一个措手不及。
蔡丽娘被扶正，成为二房名正言顺的正妻……
苏浅璃将手边上的茶盏呈给了苏老夫人，眼中满是深沉，浓得化不开。
她既然重生了，蔡丽娘这一世的算计都会变成奢望！
……
她回握住苏老夫人的手，怆然一笑，“祖母，那是爹爹的事儿，作为儿女，不能忤逆不孝！”
苏老夫人拍了拍苏浅璃手背，“有祖母呢，她肖想正妻的位子，我自有法子！”
苏浅璃柔顺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
伺候苏老夫人用了晚膳，苏浅璃回了玉离阁。
刚到小院门口，大丫鬟抚琴就迎了出来。
她满面笑意，正要上前去扶苏浅璃，对上苏浅璃疏离的眸子，神色一黯，下意识停在了几步外。
“抚琴有心了，去请王嬷嬷来一趟！”
话末，苏浅璃越过抚琴，径直入了屋子。
前世，她被李珂翎打入冷宫，转头，抚琴就投靠了苏浅钰。
对付这种背主之徒，就应该快刀斩乱麻，不留后患。
可是当时，她被李珂翎告知的消息打懵了，没有彻查抚琴，并不知道抚琴何时和苏浅钰搭上线。
既然重生，那就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来个不明不白的要好的多。
见过王嬷嬷，询问了抚琴的动向，苏浅璃已是累极，匆匆梳洗一番，便熄了灯。
次日一大早，她就去了松鹤堂。
苏浅璃深知苏老夫人的性子，做事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昨晚已经拿定了主意，今天定然会有结果。
入了松鹤堂，苏老夫人早已穿戴整齐，扶着宋嬷嬷的手出了内室。
看见苏浅璃，苏老夫人满眼慈和，冲她招招手。
“昨日累了一天，今儿怎么不多睡会儿？”
苏浅璃停在了苏老夫人面前几步外，娇憨道：
“醒来听伺棋说院里的垂丝海棠开花了，阿璃就睡不着了，既然祖母没有时间看花，那阿璃就让花儿来看望祖母好了！”
话末，苏浅璃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大捧垂丝海棠。
苏老夫人先是一惊，而后满眼绽笑，“哟，这妮子，吓了老太太一跳！”
“瞧瞧，真是人比花娇！”
一声笑音传了进来。
苏浅璃抬首，便看见大夫人贺眉婉、三夫人吴茵桂、二房平妻蔡丽娘等人走了进来。
说话的便是大夫人贺氏。
礼部尚书苏詹和苏老夫人一生育有三子一女。
长房苏荐仁当年求娶了户部尚书贺青山嫡女贺眉婉为妻。
贺氏嫁入苏府没多久，便生下一子一女。
那女儿便是苏府大小姐苏浅钰。
才貌双全，名震京城，颇受苏老太爷的看重。
贺氏有娘家作为依靠，再加上子女争气，顺利接下了苏府的管家权。
她平日处事滴水不漏，很是圆滑，在府里颇有威信。
却见贺氏紧走几步，向苏老夫人请了安。
转身细细打量着一侧的三房嫡女苏浅璃。
只见她头戴海棠含露发簪，笼着晨辉，映着粉嫩的垂丝海棠，顾盼生辉，清丽脱俗，淡然处似清莲，灵动时如黄莺，只觉得人比花娇。
平日六分好颜色，此时此景，竟也变成了十分。
前几日，这璃姐儿可是自动请命为钰姐儿祈福。
回来就借着请医婆，讹了三房那个蔡姨娘一笔银子。
还不动声色在苏老夫人面前告了三小姐玥姐儿一状。
苏浅玥冲撞秦王！
这苏浅玥，真是愚不可及！
害得大爷这几日眉头深皱，每日晚归，就为了转圜这档子糟心事儿！
贺氏不动声色扫了一眼苏浅玥。
只见她攥着手里的帕子，死死盯着面前的苏浅璃。
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反观苏浅璃，淡然若素，面容恬静。
如此一对比，高下立见。
她以前还真是小瞧了二房这个没了娘亲的嫡小姐。
大夫人贺氏略一思索，换上了笑脸，笑吟吟道：
“四姐儿如今越发出落了，娘您瞧，四姐儿，还有三姐儿、五姐儿，花骨朵似的，往人面前一站，可不就是一道风景！”
自己的女儿被夸，三夫人吴氏心里说不出的得意。
三房夫人吴茵桂也是官家嫡女，身份却没有大夫人贺氏尊贵。
育有一子一女，五小姐苏浅玖就是她所出。
吴氏总是一副直肠子，心里没有那些弯弯道道，有三爷苏荐礼的爱惜，在府里的日子还算自在。
只见她爽朗一笑，扬声道：
“玖姐儿还算乖巧，可她们几个加起来，都没有大姐儿好颜色，外面哪个夫人不夸钰姐儿，这可是娘和大嫂的福气。”
松鹤堂里一时间，气氛热络。
苏老夫人等众人请了安，落了座，这才启口。
“过几日的寿宴小办一番，自己关上门，在府里热闹热闹就好了。”
“这哪成啊，前几日钰姐儿捎信回来，皇后娘娘还问起呢，届时少不了着人前来道贺。”大夫人贺氏笑着道。
三夫人吴氏附和，“是是是，这可是娘的整岁，大寿，哪能草草了事！”
二房的平妻蔡丽娘带着得体的笑容，静静坐在下首，听着她们闲话，没有一丝不耐。
她如今是平妻，虽然说有了早起向当家主母请安、请示的资格，但依旧不能和她们平起平坐。
即使差半阶，也不成！
在她们眼里，她依旧是个妾！
苏老夫人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这才道：
“今年的寿宴……蔡姨娘……”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蔡丽娘身上。
三夫人吴氏瞬间瞪大了双眼，老夫人打算将寿宴交给蔡姨娘操持？
她只是一个妾，哪有资格！
大夫人贺氏笑着端起手边的茶杯，满眼深意。
蔡丽娘心头一喜，应声起身，紧走两步，停在了苏老夫人三步外，垂首静等婆母示下。
第5章 空欢喜
苏老夫人轻咳一声，“阿璃她娘去了后，二房便交到了钰姐儿她娘手里，终究不是个事儿，二房的内务，今日就交给你，回头和钰姐儿她娘交接一下！”
蔡丽娘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帕子，依旧垂首站在原地，等着下文。
“寿宴——便交给钰姐儿她娘操持，玖姐儿她娘从旁协助。如果需要二房帮忙的，去找蔡姨娘便可！”
苏老夫人话里的玖姐儿便是五小姐苏浅玖，三房嫡出小姐。
听见苏老夫人唤她名字，苏浅玖会转一下目光，其余时间，一双大眼都停留在苏老夫人身侧桌面上的几盘点心上，动也不动，下意识咽了好几次口水。
看得苏浅璃忍俊不禁。
此时，苏浅璃心里犹如这早春的天色，风和日丽。
姜还是老的辣！
二房的政务，明面上是大夫人贺氏在管，但为了避嫌，自从蔡丽娘升为平妻，贺氏早已将二房的大部分事务交给了蔡丽娘。
这次蔡怀仁施压，苏老夫人却只是将蔡丽娘管理二房过了明路，便交代了。
可不，即使他们肖想正妻的位子，也得从管家、理事，一步步来。
苏老夫人端起手边的茶盏，借着吹去茶末的档儿，扫了一眼面前的蔡丽娘。
此时的蔡丽娘，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面色铁青。
终于装不下去了！
苏老夫人的安排自有她的考量。
二夫人王钦音当年的陪嫁可不少，人去了后，所有的嫁妆悉数留给了阿璃。
她的阿璃可是长安城为数不多的富姐儿。
即使蔡丽娘把持整个二房，也伤不了阿璃一个手指头。
既然蔡世子为自己妹子豁出老脸索要地位，她老婆子可不会抠搜，绝对答应。
一出手，就是管家的实权，够大方了吧！
大夫人满眼深意，瞅了一眼蔡丽娘，这才起身，冲苏老夫人福身一礼，应了下来。
转向一侧的蔡丽娘，笑着道：
“妹妹，结香苑紧挨着二院的园子，那一片春色最美，寿宴届时就摆在那里。
麻烦妹妹将旁边的楠苑和槿苑腾出来，供女客、男客小憩。”
蔡丽娘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换上了一副笑脸，冲大夫人贺氏躬身一礼，应了下来。
早膳已经摆上桌，众人移步膳厅。
伺候苏老夫人用完早膳，蔡丽娘便回了结香苑，气得砸了一只翡翠盏。
想打压她，门儿都没有！
她蔡丽娘步步为营，为兄长争来了世子的位子。
讨好了主母，兄妹俩记在了主母名下，成为嫡庶子，嫡庶女，可比一般的庶子庶女强了不少。
她委屈自己嫁给苏荐义，当了妾室。
好不容易熬死了主母王钦音，升为平妻。
如今和正妻只差一步之遥，她绝对不会放弃！
“既然，家兄的信撼不动，那我就再加一把火……”
蔡丽娘死死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压下了心头的恨意，唤来贴身嬷嬷蔡嬷嬷，低声吩咐起来……
蔡嬷嬷从结香苑出来，径直去了后门，眼看着她出了府，隐在暗处的一个小丫鬟急忙向玉离阁跑去……
伺棋进了书房，一五一十告知了苏浅璃，便站在自家小姐身后，满眼担忧。
“小姐，蔡嬷嬷这会子出去，会去哪里，做些什么？”
苏浅璃正在临摹一幅字帖，手里的笔并没有停下，“我也不知！”
伺棋一听，顿时急了，“那她们如果合计陷害小姐，可怎么办？”
“不会，蔡姨娘一时半会儿可顾不上我，我虽然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但我知道她如今的打算，放心，你家小姐我心里有数！
听说贺老府医要告老还乡，你等会儿拿五十两银子给他，告诉他，祖母这几日不得空，有空了，我会着人告诉他，他再前来辞行！”
见自家小姐一脸笃定，成竹在胸，还有心思安排其他事情，伺棋心头一松，应了下来。
伺棋天天贴身伺候，发觉自家主子几月前大病了一场，醒来后，整个人就变了。
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儿，便是吩咐伺棋将书房房门落了锁，只允伺棋和王嬷嬷进来。
只要没有外出，小姐十有八九就在书房里练字。
可在以前，小姐很少练字，倒是接触琴更多些。
如今的小姐，有主见，沉着，冷静。
就连王嬷嬷都高兴不已，直言小姐长大了。
伺棋也喜欢如今的小姐，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伺棋打眼一瞧，这才发现小姐自白云观回来后，便一直在临摹这本帖子。
几日过去，要不是纸张有新旧之别，连她都分不清，哪张是原帖，哪张是自家小姐临摹的。
“啧啧，小姐，简直是一模一样，咦，这是谁的字？”
“秦王！”
“秦……秦王？！”
伺棋双腿一软，趔趄几步，靠在身后的窗棱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秦王就是洪水猛兽，大家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小姐怎么会临摹他的字？
这，这……
三日后，贵客登门。
一大早，苏老夫人就着人来唤苏浅璃。
等她穿戴整齐去了松鹤堂，才发现整个外间，早已坐满了客人。
只见一个老夫人坐在上首，满脸喜色，和苏老夫人闲话。
左侧一溜坐了好几个女子，眉眼精致，打扮不俗。
一个公子紧挨着一位妇人，距离上首很近，正坐在苏浅玥的斜对面。
他向长辈回话的档儿总是下意识看向对面的娇柔女子，眼里含波。
忠勇侯府终究来了！
前世，由蔡怀仁和蔡丽娘暗中安排，苏浅玥嫁给了忠勇侯府嫡出三公子闻弦，成为三少夫人，一生风光无限。
……
“阿璃，还不拜见谢老夫人，田夫人！”
听见苏老夫人的声音，苏浅璃换上一脸笑意，款步上前，一一见礼。
坐在上首的谢老夫人一身棕色绸缎，笑眼打量了苏浅璃一番，啧啧出声。
“瞧瞧这气度，大方得体，美貌端庄，老姐姐好福气，教出来的孙女儿，一个赛一个，实在令人羡慕！”
下首的忠勇侯夫人田氏也出声附和，“是啊，我以为我府里那几个不错了，今日一见，才知道我眼浅了，你瞧瞧三小姐，多惹人疼爱。”
她长叹一声，话锋一转，“婆母年事已高，身体时好时坏，跟前一刻都离不了人，我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出府，近日好不容易好些，这才沾了姑母的光，来苏府喝杯好茶！”
“以后可要常来，多走动走动，才熟络不是！”大夫人贺氏笑着接声。
“喝茶，喝茶！”
“嗳，嗳！”
一时间只听见茶盖碰在茶盏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伴着氤氲的茶香，气氛热烈。
突然，一个小丫鬟进来，停在了宋嬷嬷身后，禀告着什么。
眼尖的苏浅璃发现了她，柔柔出声，“嬷嬷，可是有要事儿？”
宋嬷嬷笑着回道：“回四小姐，贺老府医要告老还乡，临走前向老夫人辞行，人正候在院外，老奴打算回了他。”
苏浅璃看了眼屋外，转身倚着苏老夫人的胳膊，娇柔道：
“祖母，贺老年纪大了，此时日头正盛……”
苏浅璃看着苏老夫人，欲言又止。
“这里都不是旁人，请进来吧！”苏老夫人出声道。
不一会儿，小丫鬟领着一个白须老者进了外间。
只听见“咣”的一声，众人循声望去。
便发现忠勇侯夫人田氏手里的杯盏跌在了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第6章 粗俗无礼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田氏身边的闻弦。
他急忙起身查看母亲有没有烫着。
手刚挨着田氏的手，田氏下意识甩开了闻弦。
“娘……娘，您……您怎么了？”
田氏的目光从贺老府医的面上移开，才慢慢抽回神识。
发觉闻弦正半蹲在地上看着她，满脸疑惑，眼含担忧，还有一丝委屈。
田氏心一惊，急忙换上了笑脸，将闻弦从地上扶了起来。
“娘没事儿，弦儿吓着了吧？娘方才有点头晕……”
大夫人贺氏急忙走过来，“田夫人别担心，刚好贺老在，他的医术无人能及，要不让他为你把把脉……”
田氏一听，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我是老毛病了，府里有现成的药！”
众人都以为田氏讳疾忌医，便没有再提。
苏老夫人叮嘱了贺老府医两句，并着人去库房支了百两银子送给他养老。
又细细询问了他以后的打算，见了继续留在府里替众人看诊的贺小府医，这才着宋嬷嬷将人送了出去。
这一耽搁，便是半盏茶工夫。
田氏侧着身子，避开了闻弦和贺老府医的目光，坐如针毡。
坐在苏老夫人身侧的苏浅璃，目睹着她的一举一动，嘴角沁着冷笑。
当初心狠手辣之时，怎么不怕，这会子觉得怕了？
可惜，晚了！
只见田氏不停地揩着额头的冷汗，好不容易见贺老府医退了下去，先一步起身，言说府里有事儿，便要告辞。
上首的谢老夫人一脸不解。
今日可是这个堂侄女求了她，帮忙给闻弦和苏府的三小姐牵线，自己才抽空来的。
什么都还没有说，她却着急忙慌要离开。
这，这到底什么事儿嘛！
谢老夫人强忍着心头的薄怒，出了苏府，便数落了田氏一顿，拂袖而去。
田氏方才撞见贺老府医，已经是心惊胆颤，生怕闻弦看出了什么。
此时即使被自己的堂姑当众数落，她咬着嘴唇，生生受了，吩咐闻弦坐后面的轿子，先一步上了马车。
她以为当年一切都处理干净了，没想到却漏了他。
那票人可是说，见那郎中没了气儿才撤走的。
他竟然命大，活了下来！
还藏在了苏府，一藏就是十多年。
如今，他的儿子接替他在苏府当了府医，贺老府医为了保命，定然会交代他儿子一番。
弦儿和苏府三小姐的婚事，不能再议下去了！
……
她拿定了注意，抬起头，才发现马车不知道何时停了下来。
她正气不顺，一把掀开帘子，便看见车夫和侍卫正围着车轱辘，忙得焦头烂额。
田嬷嬷疾步上前，“夫人，车轮卡住了，一时半会儿还修不好，老奴扶夫人去街边的茶楼喝杯茶吧！”
现如今只能如此！
田氏强忍着怒火，钻出了马车。
突然，身后一阵马匹嘶鸣，她心头一惊，下意识转身。
脚下踩空，身子一斜，身子下意识向另一侧倒去，脚下一崴，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右脚传来。
痛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冲着飞驰而过的马匹，破口大骂。
“杀千刀的，有娘生没娘养的货色，当街纵马，咒你回头就横尸街头，曝尸荒野！”
只见那远去的马匹掉头，径直向马车冲来，速度丝毫不减。
吓得田氏连脚上的疼痛都忘了，满眼恐慌，再也喊不出一句话来。
完了，她遇上不要命的了！
直到一步之外，那男子才勒住了马匹。
田氏好不容易回魂，便发现马鼻喷出的热气正扑在自己脸上。
而马上的男子，恣意张扬，一脸桀骜。
正是五皇子李瑀熙！
天，她得罪了五殿下！
田氏急忙滚下马鞍，冲马上的五皇子磕头请罪。
闻弦也赶了来，跪在了田氏身边，“国子监学生闻弦拜见殿下，请求殿下看在祖父的份儿上，饶了家母的不敬之罪！”
李瑀熙不置可否，身子前倾，盯着地上的闻弦，询问道：
“本王以往可在长安城当街纵马？”
闻弦摇摇头，“并无！”
“今日可曾撞伤路人？”李瑀熙紧追不舍。
“并没有！”闻弦又一次摇头。
“那么，”李瑀熙目光扫了一眼地上的田氏，“你骂皇后娘娘，这笔账怎么算？”
田氏一听，瞬间骇破了胆，“臣妾知错……请……殿下责罚！”
“忠勇侯府……看来，闻涯的日子太滋润了，本王回头一定好好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
说罢，李瑀熙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留在原地的田氏和闻弦，皆是一脸害怕。
他们给忠勇侯府惹祸了！
***
此时的李瑀熙满眼不虞，打马直奔秦王府。
马没停，他纵身跳下马背，将马鞭扔给迎来的小厮，几步奔上了台阶，进了府门。
下人躬身行完礼，便继续忙去了。
五殿下是他们王府的常客，熟门熟路，并不需要带路。
李瑀熙穿过面前的松林，拐入一幢三层阁楼，只见上书“文华楼”三个苍劲大字。
他一把掀开帘子，便看见一身青色袍子的武进站在地上，正躬身回禀着事情。
几步外的书案后，坐着一个俊美男子。
只见他身着玄色王服，黑发高束，戴了顶玉冠，肤色白皙，一对剑眉没入鬓角，眼窝深邃，双眼冷冽，鼻梁高挺，双唇紧抿，脸庞犹如刀削一般硬朗。
这样的天人之姿，浑身上下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
他身后的墙边，置了一排排架子，上面列满了书籍。
看见伏案的秦王李琮烨，李瑀熙心一颤，心头的怒火瞬间抛到了脑后，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
“皇兄，你回来了怎么不派人告知我一声？我今早才知道，急忙打马行来，差点撞到了忠勇侯府……”
提起忠勇侯府，李瑀熙瞬间拔高了声音，“这个闻涯，朝堂上滑得像泥鳅，怎么会娶个粗俗无礼的泼妇？”
李琮烨依旧垂首批阅着手边的信件，头连抬都没有抬一下。
他不问，李瑀熙自己会说出来。
果不其然，下一刻，李瑀熙就将自己如何赶路，如何被那泼妇辱骂，而他又是如何收拾他们，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说完，他长叹一口气，瘫在了一侧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盏猛灌了几口。
“武进！”李琮烨突然出声。
“卑职在！”
“回头派人将忠勇侯府围了……”
“别，可别！”李瑀熙瞬间跳了起来，急忙摆手，“我也就是说说，闻涯好歹算个好官！”
李瑀熙生怕李琮烨再提说，急忙岔开了话题，出声道：
“皇兄，前几日朱雀街冲撞您车驾的商贩查实了，真是南越安插在大安的细作。
我依照武进送来的线索，顺藤摸瓜，一举端了他们的窝点。皇兄，您真厉害，又为大安除了一害。只是……您那日当街抓了商贩，百姓对您……颇有微词……”
李琮烨头都没抬，冷冷出声，“这不正是父皇想要的吗？”
有权势，无民望！
如此才不会威胁到天子和未来的储君！
第7章 收下请柬
听见李琮烨的话，李瑀熙心头一黯。
至今他都想不通，父皇对他们几个格外宽厚。
可是一到三皇兄这里，俨然一副严父的模样！
三皇兄武能守边，文能安国，就连右腿腿疾，也是因为战伤救治不及时，落下的病根。
而父皇，除了金银、爵位赏赐，对着三皇兄，再也没有一丝温情可言。
他不由得在心里替三皇兄叫屈。
李瑀熙郁闷了半响，心里想起另外一件事儿，一把拍在自己额头上。
“皇兄，当日冲撞您的小姑娘，我也查了，是礼部尚书苏詹的孙女，翰林苏荐义的嫡女，名叫苏浅璃。
听说她当日竟敢瞪您，还没有行礼，实在是狂妄至极，亏她祖父还是礼部尚书，真是白瞎了！”
李琮烨停下了手中的笔，抬首盯着面前的李瑀熙，一动不动。
一侧的武进心一突，下意识向后挪了一步。
古人已经总结过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五殿下，您可以肆意妄为，没错！
但也要看看这是哪里。
您哪只眼睛看见，那什么苏小姐对主子不敬。
哪怕……有那么一点儿，您也不要说出来嘛！
……
此时的李琮烨，一双眸子冷冷盯着面前义愤填膺的李瑀熙，没有任何表示。
那女子当日打量着自己，坦然，磊落，实在令他惊诧！
以至于当日，春风拂过，卷起她的裙摆。裙摆上的海棠刺绣随风起舞，在她身侧绽放，绚烂至极。
他至今都记得一清二楚。
最让他惊诧的，还是她的眸子。
一双杏眼，清澈至极。
却又，溢满情绪。
有不解，豁然，还有一丝……悲悯！
她可怜我？！
她竟然可怜我！
李琮烨“啪”一声将手里的毛笔砸在了书案上，满眼怒火。
力道之大，飞起的墨汁溅了五皇子李瑀熙一身。
李瑀熙最为得意的牙白直䄌，瞬间落满了麻点儿。
他刚对上李琮烨的眸子，双腿一软，暗道一声完了，摸到老虎屁股了！
早已忘了自己的衣袍，拔腿就逃。
谁知刚迈出一步，他就结结实实撞在了武进身上，撞得他眼冒金星。
“武进！”
一声冷喝在李瑀熙身后响起。
“卑职在！”
武进错开李瑀熙，上前一步，冲书桌后的李琮烨躬身一礼。
“把五殿下架出去，半月之内，本王不想再看见他！”
“别啊，三皇兄，我错了！”
李瑀熙一听，脸色都变了，先一步上前抱住了桌腿，身子前倾，看着李琮烨，一脸祈求。
管家同福此时出现在了门外，“主子，刘嬷嬷着老奴给殿下送羹肴！”
一听“刘嬷嬷”三字，李瑀熙满眼欣喜，瞬间爬起来，忙不迭吩咐同福送进来。
刘嬷嬷可是他们的福星。
只要她老人家出马，所有的事儿，都不是事儿！
果不然，一口羹肴下肚，李琮烨的神色和缓了不少。
同福趁机拿出了一张请柬，躬身呈到了书案上。
“主子，今日早上，礼部尚书府送来了请柬，三月初一，苏老夫人喜寿，请您届时务必莅临。”
又是苏府！
李瑀熙脸上写满了无奈！
看来，今儿这一页是翻不过去了！
下一刻，便听见同福又道，“平日里，送来的请柬该拒的都拒了，只因苏府的苏老夫人先前救过刘嬷嬷她老人家，老奴思索再三，便大胆呈到主子面前！”
嗯？
还有这么一处？
李瑀熙该死的好奇心又开始复燃。
他“腾”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去，告诉苏詹，我和皇兄准时赴约！”
他可是对那猖狂的苏四小姐好奇得紧呢！
同福冲李瑀熙一礼，下意识看向书案后的李琮烨。
良久，李琮烨点了点头，拿起了手边的毛笔。
同福躬身一礼，拿了请柬，准备退出书房。
“且慢！”
李瑀熙几步上前，抽走了同福手里的请柬，狭促一笑，“回帖我来送吧，怎么个回法，容我好好想想！”
见李琮烨没有吩咐，同福躬身应是，出了书房，紧走几步，才停下步子，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
他在主子身边快十年了，每次向主子禀告事情，一对上他冷峻的眸子，还是忍不住双腿发软。
每每此时，同福对那武爷越发佩服起来，他可是时时刻刻都跟在主子身边，伺候他的起居。
要说，最厉害的，还是刘嬷嬷！
早间拿到请柬后，同福知道刘嬷嬷当年之事儿，便将帖子先一步拿给了刘嬷嬷。
刘嬷嬷却笑着替主子接了。
还嘱咐同福瞅准五皇子在的时候，将请柬呈上去，事儿就能成！
得了吩咐后，同福心里只犯嘀咕，忍不住出声询问，“嬷嬷，若是主子不应，该怎么办？”
“不会！”刘嬷嬷剪着手里的花样子，一脸笃定，“你要知道，五殿下的张扬，可是你家主子惯出来的！”
……
即使有同福救场，五皇子李瑀熙依旧被请出了秦王府。
送走李瑀熙，武进径直进了文华楼。
“主子，五殿下……”
李琮烨手一摆，打断了他，“那批箭矢流到哪里，查出来了吗？”
“启禀主子，我们的人查到了定州，痕迹便被人抹去了！”
“继续盯着，不能有失！”
武进躬身应是，抬首看着书案后的主子，只见他额际隐有汗渍。
主子的腿又开始痛了！
武进心里一揪，忍不住出声，“主子，可要唤武一进来？”
“不必！”李琮烨头都没抬，手里的笔依旧没停，“四皇弟人在哪里？”
“已经到定州，那批箭矢的消息，就是殿下派人告诉武泽的！”
武进见李琮烨没有言语，思索片刻，又道：
“四殿下让武泽禀告主子，他不日回京，主子不用担心，另外……”
武进很少迟疑，李琮烨眉头微皱，抬首看着他，面有不喜。
武进心里一紧，急忙出声禀道：
“据属下所知，贵妃娘娘属意苏府，那苏府四小姐和四殿下是姨亲，苏府二夫人还在时，他们走得很近。
那苏四小姐，就是前几日，朱雀街上冲撞主子的藕衫女子！”
“派人查查她！”
“启禀主子，属下已经派人查过了，那苏四小姐深得苏老夫人喜爱，平日里练练琴，上上香，赏赏花，去的地方都是些寺庙，园子，和其他闺阁小姐并无不同！”
李琮烨摆了摆手，武进躬身一礼，退到了门外。
李琮烨的目光透过窗外，盯着风中的碧桃，满眼深思。
此时的碧桃，花叶灼灼，满树火红，分外热烈。
那是刘嬷嬷着人栽植的，还特意叮嘱他处理政务累了，记得看看窗外的碧桃，心绪会跟着轻快起来。
可在前几日，那碧桃还是一树褐色枝条，丝毫不起眼。
转眼间，满树热烈。
碧桃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何况人！
她敢与他直视，神色不变。
绝对不是一般人。
连武进都没有查出来，那只能说明——她藏得很深！
很好，他倒要瞧瞧她究竟想干什么！
第8章 还有脸来？
当日夜里，吼了一夜冷风。
到了下半夜，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这一下，持续了好几日。
不少人家又将棉衣翻了出来，那些体弱的，连暖炉都用上了。
苏浅璃便不例外。
这日，她披着藕荷色斗篷，捧着暖炉，坐在涟漪亭里，盯着亭外的一大丛结香发呆。
目之所及，满枝头都绽着婴孩拳头大的黄色花球。
春雨一接近它，就变成了晶莹的露珠点缀在花心里。
花香十分馥郁，就连春雨的清芬，春草的清香都遮不住它的香味。
整个花丛没有一片绿叶，美的纯粹，别致。
这可是苏浅璃的父亲苏荐义最喜欢的花。
他常常称赞它性格坚韧，凌寒独自开，花色唯美，花香馥郁，过目难忘。
听说当年纳蔡丽娘为妾时，他喜不自禁，次日就将蔡丽娘居住的院子改名为结香苑。
结香苑，她配吗？
……
“好美啊！”
伺棋的惊叹声突然在苏浅璃的身后响起。
苏浅璃没有转身，换上笑脸，“淋湿了吧？”
“小姐怎么知道？”
苏浅璃转身，笑着坐到了杌子上，反问道：
“园子里的粉樱开花了？”
“小姐又是怎么知道的？”
此时的伺棋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思议。
苏浅璃有一些拳脚功夫，嗅觉自然比别人灵敏。
伺棋还在亭外，她就闻到了伺棋身上樱花的淡香。
这丫头定是在樱花树下留恋了片刻，除了赏樱，别无他事儿。
还能这么快赶回来，一定抄了小径。
通往玉离阁那条最近的小径周围，种满了黄刺玫。
今年越发茂盛，有的枝条直接伸到了小径上，除了花开时有人去赏花。
平日里，下人都不会走那条道。
她急着赶路，不被两侧的枝条打湿衣衫才怪呢！
……
苏浅璃并没有打算细说，抽出袖子里的帕子递给了伺棋，“擦擦，事儿妥了吗？”
伺棋连忙接了，胡乱揩了两把，回道：
“嗯，消息被结香苑洒扫的丫鬟红儿听到，她急急忙忙回了结香苑，奴婢不放心，隐在暗处等了会子。
果真如小姐所言，不到一盏茶功夫，蔡嬷嬷就急忙出了结香苑，向后角门赶去。”
走得太急，她还撞了一个小丫头，平日里定会训斥一番，今日竟然只剜了小丫鬟一眼，就匆匆走了，这可不像她，难道人老了，性子变了？”
苏浅璃端起桌上的茶盏，浅抿了一口，才回道：
“性子没变，她啊，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办！”
话末，苏浅璃的目光又转向了亭外的结香，一脸深色。
伺棋下意识闭上了嘴巴。
每每这个时候，她知道自家小姐又在思索大事情。
这些日子，主子安排了她很多差事儿，大部分和结香苑有关。
即使她有一肚子疑问，但可以确定的一点，便是，自家小姐再也信任那母女俩了。
往日，王嬷嬷不知多少次提醒小姐，可小姐总是不听。
没想到主子大病了一场，性子变了不少，开始提防结香苑。
这可是她和王嬷嬷最想看到的，自然一百个支持自家主子。
主仆俩在亭子里赏花，赏雨，品茶，消磨了半日功夫。
直到王嬷嬷寻来，训了伺棋一顿，将苏浅璃拉回屋子，灌了一碗姜汤，将她塞到了褥子里，这才长吁一声，又出去忙去了。
此时的园子里，通往结香苑的小径上，一抹身影匆匆行来。
待到近了，才看清正是早前出府的蔡嬷嬷。
她刚进入屋子，蔡丽娘便迎了过来。
看见一身雨渍的蔡嬷嬷，蔡丽娘眼圈一红，几步上前，急忙问道：
“打听出来了吗？可是真的？”
“是真的，昨日忠勇侯府的田夫人带着田公子去了孙府监府里，用了午膳，孙二小姐作陪，直到天擦黑才出来！”
蔡丽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咬牙道：
“看来，确实如下人传的那样，忠勇侯府弃了玥儿，另觅了他人！”
蔡嬷嬷也是满心的气愤，斥道：
“还侯府呢，和世子夫人带着亲，就这番做派，实在提不上台面。
只是，老奴奇怪的是，田氏做派见不得光，定会藏着掖着，怎么会传得连我们府里下人都知道？主子，要不要把小红那丫头唤来……”
“问过了，她言称只听见说话声，没有看见人！”蔡丽娘摆摆手，“这么快知道消息，还能指使下人，整个府里，只有她了！”
蔡嬷嬷略一思付，大吃一惊，“您是说大房那位？可她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我们又没有碍着她什么事儿！”
“目前顾不上想这个！”
蔡丽娘突然起身，一把抓住蔡嬷嬷的手，“玥儿呢，她可知道？一定不能让她知道，那丫头，实在是……”
“老奴晓得！”
蔡嬷嬷郑重点头，急忙朝门外奔去。
过了半响，蔡丽娘才恢复了平日的神色，唤下人进来，梳洗了一番，准备去松鹤堂请安。
忠勇侯府相看三小姐，不满意，转觅她人！
这则消息只要没有传到松鹤堂，她就有法子扭转局面。
此时的松鹤堂里，一片死寂。
下人下意识避到了耳房，瞅着正屋，面色惶恐。
一盏茶前，苏老夫人勃然大怒，进去奉茶的丫鬟挨了板子，如今正躺在下人屋子里。
屋内，苏老夫人斜靠在坐塌上，眼中喷着火。
一侧的宋嬷嬷温声劝道：
“主子，您别气坏了身子，阖府上下还要您拿主意呢！”
苏老夫人冷哼一声，“拿主意？他们主意可大着呢！竟然敢越过长姐，二姐，暗地里攀扯外人，相看婚事，还被人拒了，苏府的脸面都丢尽了！”
“这蔡姨娘，平日里看着温顺知礼，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儿？”
“她？！左不过是老婆子我拒了她那好兄长的请求，阻了她的正妻梦，她气不过，打算借着自己女儿高嫁，给自己抬身份罢了！”
宋嬷嬷一叹，接着道：
“玥姐儿平日里理家主事接触的少，忠勇侯府世子夫人，可不好当！”
宋嬷嬷将“庶出小姐怎么可能成为侯府世子夫人”这样的话咽了下去。
苏浅玥再不济，也是老夫人的孙女，这样的话老夫人可以说，外人万万说不得。
苏老夫人听宋嬷嬷如此说，心头一震，满眼沉思。
如今世道，清誉和门第，世家向来看重。
这忠勇侯府世子相看一个尚书府的庶出小姐，到底打着哪门子算计？
苏老夫人还没有想明白其中关键，却见大丫鬟明珠走了进来。
“启禀老夫人，蔡姨娘请见，如今正侯在院子外！”
苏老夫人瞬间火起，一把扫落了桌上的茶盏，怒不可遏，“她还有脸来！”
第9章 其中龌龊
蔡丽娘被挡在松鹤堂外，淋了一个时辰冷雨，才被允许回了结香苑。
她跪了不到一刻钟，消息就传遍了苏府。
各房各院明里暗里着下人前来查看。
可从始至终，三小姐苏浅玥都没有出现。
下人忍不住议论纷纷。
蔡姨娘再不堪，也是苏浅玥的亲娘，哪有看着娘亲淋雨，不来求情的。
他们哪里知道，苏浅玥被蔡嬷嬷拘在水月阁，压根儿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儿。
玉离阁里，苏浅璃正在书房里练字。
伺棋几步奔进来，满眼笑意。
“主子，好消息，蔡姨娘被老夫人罚跪在松鹤堂外！”
“知道了！”
苏浅璃头都没抬。
伺棋一脸疑惑，主子叮嘱她只要听到结香苑的任何消息，都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蔡丽娘罚跪，大快人心。
主子为何一点儿都不高兴？
她哪里知道苏浅璃此时的想法。
苏浅璃重生，第一件事儿便是给娘亲报仇雪恨。
而蔡丽娘、蔡怀仁盘踞京城几十年，在苏府、永昌侯府的势力，不是一个罚跪就能消弱的。
直到最后一笔写完，苏浅璃才放下毛笔，示意伺棋靠近。
“能看出来不同吗？”
伺棋扫一眼旁边的旧帖，又将目光移到新帖上，一个字一个字对比了半响。
只好吹头丧气道：“一模一样，奴婢实在分不出来！”
苏浅璃淡然一笑，起身朝书房外行去，“记得锁门，我们去松鹤堂！”
“松……松鹤堂？这会子雨这么大，小姐要不要等雨小了再去？”
“为蔡姨娘求情，冒着大雨前去，才心诚不是？！”苏浅璃自嘲道。
话末，苏浅璃步子不停，早已钻进了雨里。
伺棋匆忙锁了门，撑着伞追上自家小姐。
就这片刻工夫，苏浅璃还是被雨淋湿了，藕色的衣衫上留下了不少水渍。
两人到达松鹤堂院外，守在檐下的明珠远远就看见她们主仆俩只撑了一把小伞。
明珠急忙着小丫鬟进屋禀告，自己撑着伞迎了出来。
就这样，苏浅璃入了屋子，半边衣衫已经湿透了。
侯在屋外的伺棋更惨，和落汤鸡差不了多少。
苏老夫人急忙命人熬姜汤，看着她换了衣衫，这才数落起来。
“再大的事儿，不能等雨小些再来？大了大了，怎么还这么急躁？”
苏浅璃盈盈一笑，攀着苏老夫人的手臂，赖在她身侧，眼中隐有担忧。
“祖母，您别生气了好不好？您都罚过蔡姨娘了，这事儿就算了吧！”
“算了？她一个小小妾室，竟然捅出这么大篓子，一个罚跪就能了事？”
苏浅璃一脸不解，下意识看向一侧的宋嬷嬷。
苏老夫人长叹一声，“告诉她吧，她也不小了，很多事儿心里该有数了！”
“是，老夫人！”
宋嬷嬷得了吩咐，一五一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了苏浅璃。
宋嬷嬷说完，便发现苏浅璃微皱眉头，陷入了深思。
苏老夫人打量着苏浅璃的神色，趁机开拨她，“遇到这种事儿，阿璃要怎么处理？”
“祖母，我还不知道……只是奇怪，大姐、二姐还没有出嫁，姨娘怎么就断定祖母会允了三姐这门婚事？”
宋嬷嬷上前一步，朝苏浅璃躬身一礼。
“四小姐有所不知，这种情况先前也出现过，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忠勇侯府老夫人快不行了，那闻公子已经十七岁，如果守孝三年，届时就二十一了，再想找一个年龄相当、门当户对的小姐，那就太难了！
如果早一步定下来，即使老夫人故去，头年里婚配，也是可以的！”
苏浅璃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转而她又自说自话起来，“那闻公子文质彬彬，和三……如今倒是有些可惜，田夫人很富态，母子俩一点儿都不像，估计和闻侯爷更像一些！”
苏老夫人一听，和宋嬷嬷对视一眼，心头一惊。
忠勇侯闻涯她是见过的，身宽体胖，面黑如炭，和闻弦站在一起，没人会觉得他们是父子。
这闻弦，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难道说这其中还有什么隐秘？
下一刻，又听见苏浅璃疑惑道：
“祖母，阿璃还有一点不明白，当日那贺老府医一进来，田夫人就失手摔了茶盏，难道他们认识？
不可能啊，从我记事起，贺老府医就在府里，而田夫人从来没有来过府上，他们怎么会认识呢？”
苏老夫人心里一沉。
的确如苏浅璃所言，田夫人和贺老府医，应该没有任何交集才对。
可当日田氏的反应，说他们不认识，她都不信。
那，只能说明，贺老府医在入贺府之前，他们有过交集。
突然，苏老夫人想起十多年前，贺老府医突然求到苏老太爷面前，想入府当府医。
贺老府医的医术不赖，在京城开了个医馆，小有名气。
可贺老府医当时态度坚决，苏老太爷念在他当年医好了苏老夫人的头痛症，便应了下来。
此后十多年，贺老府医几乎没有出过苏府。
莫不是他得罪了什么人？
苏老夫人瞬间坐直了身子，看向宋嬷嬷。
“快，唤贺小府医来，还有，别让人看见！”
宋嬷嬷看着自家主子，确定不是因为身体有恙，这才“嗳”了一声，疾步出了屋子。
不到一刻钟，宋嬷嬷就回来了。
身后跟着贺小府医贺临，神色憔悴，身上果然没有挎医箱。
苏老夫人开门见山，“你父亲走时，可留下什么话？”
贺临跪地冲苏老夫人磕了个头，这才启口。
“是，老夫人，父亲留话：如果老太爷和老夫人问起，照实说来，不能辜负苏府的大恩！”
“说吧！”苏老夫人直直盯着地上的贺小府医。
“闻三公子不是田夫人所出，而是闻侯爷外室所生！”
贺小府医一句话，将苏老夫人惊在了原地。
原来，闻侯爷当年养了外室，有了身孕后，寻贺老府医看诊。
田夫人得知后，便将那外室接回了侯府。
贺老府医便也跟着住进了侯府。
当时田夫人也有了身孕，一直让一个医婆看诊。
田氏对那外室亲如姐妹，两人形影不离，一度传为佳话。
两人一前一后生产，贺老府医为那外室接生，诞下一个男婴。
当日傍晚，那田氏也生下一个男婴。
次日，贺老府医就被请出了府。
隔了几日，他便听说那外室血崩而亡，孩子也夭折了。
闻侯爷因此消沉了好些日子。
一年后，他又被请去给闻三公子看病，待看到孩子背上的红痣时，他骇了一跳。
原来那外室所生的婴孩背上也有一颗红痣。
刚好长在魂门穴上，贺老府医接生时还唏嘘了很久。
面前一岁多的婴孩，背上的红痣，不偏不倚，也在那里。
这只能说明——
外室的孩子就是面前的闻三公子！
第10章 迎接父亲
贺老府医瞬间嗅到了撞破他人阴谋的恐惧，心神俱颤。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如何和权贵之家抗衡？
他匆匆看完诊出了府，次日，变卖了医馆，连夜启程回乡。
刚出了城，没多远就被一群黑衣人截住。
等他哆哆嗦嗦问出了原因，那黑衣人见他手无缚鸡之力，便狂笑着告诉了买主的姓名。
正如他猜想的一样，忠勇侯夫人田氏想要他的命！
话末，黑衣人再也不容他多喘一口气，手一挥，一刀结果了他。
事儿了了，笑语这几百两银子赚得太轻松了，和几个手下扬长而去。
幸亏贺老府医懂医，昏迷之前，挣扎着给自己扎了一针，减缓了血流的速度。
才被一伙商队救下，捡了一条命！
……
贺小府医又伏地磕了个头，继续道：
“老夫人，小的父亲此后暗中寻到那医婆，得知那田夫人是个石女，田府一直死守着消息，将女儿顺利嫁入了忠勇侯府。
田氏放任闻侯爷纳妾，便是在等哪个妾室有孕，好李代桃僵，夺了孩子养在自己身下，再不动声色药死孩子母亲，就不会有人知道她的隐疾！”
是啊，她将孩子视为己出，宛如亲生。
瞒天过海十多年。
自古母子长相不同的多了去了，任谁都不会想到那上面去。
前世，李珂翎费了不少功夫，才挖出这一辛秘。
田氏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老夫人，父亲还说！”
贺小府医磕了个头，又道：
“老太爷和老夫人，对他恩重如山，他才得以苟活这么多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有来世再报，贺临……任凭府里处置！”
贺小府医嘴里的“贺临”就是他自己。
前世，贺临为苏浅璃多次看诊，尽职尽责，医术和他父亲不相上下，算是一个好大夫。
苏浅璃见苏老夫人的面色有所和缓，趁机对贺临道：
“祖母找你，你才从实招了，那如果，祖母不问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说？”
“不会！”
贺小府医双眼微红，看着苏浅璃，又将目光移到苏老夫人脸上，郑重道：
“父亲还说：一个月后，老夫人和老太爷如果还没有问，就让小的主动招了。
不能欠着府里的恩情，还给府上招来灾祸！如果那样，他会一辈子良心难安！”
苏老夫人一听，长吁了一口气，慈和道：
“起来吧，你们又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那田氏，心安理得住着便是，侮辱我苏府的这笔账，我老婆子还要和她好好算算呢！
对了，你父亲那里，要不要派人去看看，那田氏已经刺杀过一次，就怕……”
“多谢老夫人，用不上了！”
苏浅璃一听，心头一震，瞬间坐直了身子。
苏老夫人急忙询问，“难道……”
“正如老夫人猜想的那样，父亲为了小的活命，不连累苏府，离开时，随身带着毒药，抵达祖宅当晚就……去了！”
贺临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怎么会这样？他……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你！以后你要带着你爹的那份，好好活下去，有苏府在，你不用担心其他！”
“是……多谢老夫人！”
贺小府医冲苏老夫人磕了个头，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苏浅璃盯着他的背影，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只觉得胸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如果她没有利用贺老府医，他是不是就会平安离京，安度晚年？
前世，她入宫后，李珂翎告知她田氏一事，并称贺老府医知道此事。
贺老府医离开苏府后，结局如何，她却一无所知。
自责难安的她哪里知道，前世，贺老府医离开苏府，仍旧撞上了出京拜佛的田氏。
田氏派杀手不动声色跟了好几日，等到他们一日夜里撬门进入内室，才发现贺老府医穿着整齐，服了毒药，早已死去多时。
和这一世比起来，唯一不同的是，前世他没有暴露他的儿子贺临，没有牵扯到苏府。
……
“阿璃，可是不舒服？”
苏老夫人担忧的声音唤回了苏浅璃的神识。
苏浅璃怆然一笑，倚着苏老夫人的手臂。
“祖母，阿璃只是内心自责，如果当日，阿璃没有多嘴，贺老府医便不会遇见田夫人，他便会安度晚年，这一切也就不会……”
“阿璃，你听着！”苏老夫人握住了苏浅璃的手。
“这不是你的错，从头至尾，只有一个人错了，那便是田氏，我们要做的便是，找田氏算这笔账……对了，你爹爹呢？”
“爹爹还未回府！”苏浅璃抬首看了眼沙漏，“不过也快了！”
“好，你去迎迎，想来，结香苑已经派人去府门口候着了！”
苏浅璃对苏老夫人的话深以为然。
蔡丽娘如今在府里的地位，除了依仗自己的世子兄长，另一个便是苏荐义对她的宠爱。
她今日被苏老夫人当众罚跪，面子、里子丢了个精光。
第一个要找的便是苏荐义，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失去相公的宠爱，她在府里的日子可就艰难了。
……
苏浅璃赶到府门口，果然看见宋嬷嬷正站在檐下，伸长脖子瞅着府门外的大道，面色着急。
突然，白茫茫的雨雾里缓缓驶来一辆青毡油幄马车，待看清车辕上坐着的正是二爷的小厮，宋嬷嬷面色欣喜，立马迎了出去。
马车刚一停下，宋嬷嬷便笑着道：
“老爷，您可回来了，半个时辰前，姨娘就着老奴在这迎您！”
马车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清隽的面容，很是儒雅，瞧着也就三十岁的模样。
正是苏浅璃的父亲苏荐义。
“丽娘怎么了？”
宋嬷嬷神色一紧，急忙换上笑脸，“姨娘一切都好，只是感念二爷雨天上值辛劳，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犒劳犒劳二爷！”
苏荐义舒然一笑，“有劳丽娘了！”
话末，他甫一抬首，看见台阶上站着一个少女，正是自己的嫡女，苏浅璃。
只见她一身藕色衣衫，面容温婉，恬静，静静站在台阶上，裙摆已经被雨水打湿。
她却恍然未觉，面上挂着得体的笑意，和周围沙沙的雨声，组成了一幅绝美的水墨画。
“阿璃，你怎么出来了？”
“阿璃拜见爹爹，祖母派阿璃在这里迎爹爹！”
宋嬷嬷心头一惊，脱口而出，“二爷，可是……姨娘饭菜已经摆上桌了！”
苏浅璃看着宋嬷嬷，没有言语。
一头是妾室，一头是母亲，苏荐义即使再疼蔡丽娘，也不会在这上面，失了分寸。
孝道，可是当今天子考核百官功过最重要的一条准绳。
第11章 以退为进
事实正如苏浅璃所想，苏荐义交代了宋嬷嬷几句，就随她去了松鹤堂。
苏荐义转过花鸟富贵屏风，便看见坐塌上的苏老夫人面向轩窗，看都没看他一眼，一脸怒火。
苏荐义有些不解，下意识看向身后的苏浅璃。
苏浅璃却没有任何表示，转身从丫鬟手里接过热茶呈到他身侧的桌上。
他没能从女儿那里得到任何消息，只好硬着头皮，躬身冲苏老夫人行礼。
“儿子给娘亲请安！”
苏老夫人依旧没有转身，也没有叫起。
苏荐义悄悄抬首觎了一眼母亲，又放低了声音，“娘晚间可用膳了？要不要儿子伺候您用膳？”
苏老夫人依旧不为所动。
苏荐义只好继续道：“娘是不是身子不舒坦？儿子这就去唤府医！”
说完，苏荐义转身，作势向外走去。
苏老夫人冷喝一声，“站住！”
苏荐义立即住了步子，转身面向苏老夫人，躬身应是。
面前的二子还算顺从，苏老夫人内心的火气稍稍消散了些，冷声斥道：
“今日的茶你也别喝了，叫你来，就是让你听听你院里都干了哪些事儿！”
苏荐义一听，面色轻松了不少，笑着回道：
“娘，您说的是玥儿冲撞秦王车驾之事儿？娘请放心，儿子已经搭上了秦王府的詹事，那吴詹事对儿子说，只要秦王当时没有发作，事儿就算过去了。
让我们放宽心则个，叮嘱儿子以后面对秦王，多份恭谨就是了！”
听苏荐义话语轻松，苏老夫人心头一沉，看来他压根儿就没有看清事情轻重。
自己的儿子都是个拎不清的，难怪二房一个妾室能做出那般出格之事儿！
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只能活一日，看顾一日了！
苏老夫人长叹一声，连跟儿子说话的心思都没有，看了一眼宋嬷嬷。
宋嬷嬷立即会意，上前一步，冲地上的苏荐义躬身一礼。
便将蔡丽娘如何背着苏府，与娘家暗中勾搭，越过未嫁的大小姐，二小姐，擅自给三小姐相看婆家。
事儿还没办成，闹了个没脸，丢尽了苏府的颜面，挑紧要的细说了一遍。
宋嬷嬷说完，便看见苏荐义眉头深皱，脸面气成了猪肝色，右手死死攥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这个蔡姨娘，实在过分，胆大妄为，将爹爹、娘亲您的面子，还有苏府的声誉置于何地？”
苏老夫人冷哼一声，“行，那你说说，一个妾室，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到底是谁惯出来的？”
苏荐义心头一惊，不顾女儿在场，“扑通”一声跪在了苏老夫人面前，伏地磕了个头，义正言辞道：
“娘亲息怒，是是是，一切都是儿子管束不严，回头儿子就狠狠严斥她一顿，绝不让这样的事儿再发生，惹您生气！”
过了好半响，苏老夫人长叹一声，摆了摆手，赶苍蝇似的道：
“去吧，去吧，不留你用膳了，看着都扫兴，胃口都没了！”
“是，娘亲您慢用，儿子就不扰您清静了！”
磕了个头，苏荐义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吩咐苏浅璃伺候好祖母，这才退出了松鹤堂。
出了门，就看见院门口候着的小厮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极不顺眼。
苏荐义狠狠踹了小厮一脚，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伞，气呼呼钻进了雨雾里。
从松鹤堂到结香苑的路上，他想了不下百种惩罚蔡丽娘的法子，以泄心头之火。
等他跨入结香苑，一眼就看见蔡丽娘跪在院中。
早春的冷雨将她浇了个湿透，发丝顺着雨水贴在了脸面上
只见她身子前倾，摇摇欲坠。
看见苏荐义进来，蔡丽娘哽咽道了声“老爷”，伏地请罪。
“老爷，都是妾身的错，妾身识人不清，害得府上名声受损，又让老夫人跟着生气，差点气坏了身子，老夫人因此恼了老爷，都是……妾身的错。
妾身是生是死，全凭老爷做主！玥儿已经长大，有老爷和老夫人看顾，妾身不担心，妾身只是担心……天冷了，老爷的护膝没有人做……天热了，老爷没法子熟睡……”
看着蔡丽娘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婉，苏荐义心头一软，九分的气，也泻了几分，冷冷道：
“谁说要杀你，去，佛堂跪着，几时想明白了，几时再起来！”
“是……老爷！”
蔡丽娘伏地道谢，踉踉跄跄从地上爬了起来，刚行了一步，身子一歪，整个人朝前栽去。
“姨娘！”
宋嬷嬷尖着嗓子，惊呼出声。
苏荐义心头一惊，下意识转身，便看见蔡丽娘的弱柳身姿向他栽过来。
他想也不想，一把扶住了她，冲满院子下人吼道，“个个都是死人不成？府医，快唤府医！”
“是！”一个小厮撒腿就向院外奔去。
此时的苏荐义满眼焦急，哪里还见方才的恼怒。
蔡丽娘晕倒，整个结香苑顿时乱了一锅粥。
端热水的端热水，寻干净衣衫的寻衣衫，唤府医的唤府医，随后赶来的苏浅玥只顾嘤嘤啜泣，还得抽出人手去安慰她。
整个结香苑，忙得人仰马翻。
……
蔡丽娘挣扎着睁开双眼，只见屋里点了灯，苏浅玥趴在床边睡着了。
几步外，苏荐义正倚在坐塌上，借着烛火，翻看一本书册，神色平和。
蔡丽娘听着窗外雨打竹林的沙沙声，嘴角微微上扬。
她蔡丽娘还是赌赢了！
在拿捏男人心思这一块儿，她从来没有输过！
从宋嬷嬷气咻咻回了结香苑，她就知道，这场苦肉计避免不了！
……
只听见“嘤咛”一声，正在打盹的苏浅玥瞬间惊醒，满眼欣喜，“姨娘，您醒了，太好了！”
苏荐义也放下书册赶了过来，声音有些微冷，“醒了？哪里不舒服？”
蔡丽娘看见苏荐义，作势要起来，苏荐义冷冷出声，“免了，身子不便，还在雨里捱着，淋出个好歹，算谁的？”
苏荐义吩咐苏浅玥去休息，他又坐回坐塌，拿起了书册。
下人鱼贯而入，伺候蔡丽娘用了半碗粥，这才退了下去。
苏荐义合上书册，起身走到蔡丽娘床畔，淡淡道：
“睡吧，今晚我歇在书房！”
他刚转身，就感觉到手上一凉，下意识回身看向蔡丽娘。
只见她一只手扯着苏荐义的衣袖，面色憔悴，眼中带泪，好似风雨中的结香，摇摇欲坠。
苏荐义脚下的步子再也迈动不了分毫。
可还是装着一丝冷凝，淡淡出声，“放手！”
“老爷，别走好不好？您不在，丽娘睡不着？”
“你还在信期，留我作甚？”
“妾身……妾身用其他法子……”
蔡丽娘越说越低，双颊泛上了红晕，声音沙哑又缱绻，一下一下挠在苏荐义的心坎上，他的心渐渐化成了一滩水。
“你啊你！”
苏荐义长叹一声，顺手握住了蔡丽娘的玉手，将她拥在了怀里。
直到院外响起了三声梆子声，蔡丽娘才慢慢抬首，看着无比享受的苏荐义，媚眼如丝，身子软若无骨，嘴角带着胜利的微笑。
第12章 一场空
春雨终于住了，次日一大早，苏浅璃就被窗外鸟儿的呢喃声扰醒。
在床榻上发了会子呆，苏浅璃就唤了伺棋进屋，伺候梳洗。
收拾停当，主仆俩赶到松鹤堂，院外已经站满了人。
个个衣着不俗，好似周遭的繁花一般，令人目不暇接。
一时间，见礼声四起，好不热闹！
突然，四周安静了下来。
就连五小姐苏浅玖也闭上了嘴巴，躲在三夫人的身后，一双大眼咕噜噜直转，盯着遥遥行来的一对玉人。
苏荐义和蔡丽娘！
只见他们相依而来，时不时低语几声，相视一笑，好似新婚夫妇那般亲昵。
三夫人吴氏一副见鬼的表情。
就在昨日，蔡丽娘还跪在松鹤堂外，形容狼狈。
听说还在结香苑晕倒了，闹了个人仰马翻。
只一夜功夫，她就生龙活虎，除了唇色稍显苍白外，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儿受了惩罚的狼狈。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妖精？
苏浅璃看着他们，面上的笑意愈发浓郁。
蔡丽娘，的确，你对付男人的手段无人能及！
这也是因为，他的心还在你身上，倘若有一天，他的心不在你身上，你还能这般恣意吗？
只可惜，你的眼光太过短浅。
接下来，你可要承受住了！
大夫人贺氏城府最深，笑着打了招呼，便扶了丫鬟的手，率先入了松鹤堂。
苏老太爷一身褐色锦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吧嗒吧嗒抽着水烟，和苏老夫人坐在上首。
大爷苏荐仁、三爷苏荐礼紧挨着二老坐在下首。
今日刚好沐休，一大家子聚在了一起。
他们看着进来的亲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苏荐义、蔡丽娘身上，带了薄怒。
众人向苏老太爷、苏老夫人见了礼，这才依照次序纷纷落座。
丫鬟婆子鱼贯而入，给诸位大、小主子奉茶。
苏荐义牵了蔡丽娘的手突然起身，面向苏老太爷、苏老夫人跪在了地上。
“儿子见过爹爹、娘亲，蔡姨娘目光短浅，受人蒙蔽，做下了错事，给府上蒙羞。
儿子昨夜回去，狠狠惩罚了她，她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儿子今日携她前来，向二老赔罪！”
蔡丽娘紧接着柔柔出声，“妾身罪该万死，请老太爷、老夫人责罚！”
话末，她额头触地，长跪不起。
苏老夫人眸子里喷着火，恨不得立即掐死面前这个不孝子。
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了她一军，逼她让步。
这不孝子定是料准了她顾及苏府和苏浅玥的名声，必然不会把这档子龌龊事儿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自己的儿子竟然算计到了娘亲的头上！
好啊，这就是她养的好儿子！
三夫人吴氏头脑简单，扬声道：
“二哥，这就是您的不是了，妾室做错了事儿，该怎么惩罚，府里有规矩，哪能让您一房之主受过，她都不怕折……”
“住口！”苏荐礼冷喝一声，打断了吴氏。
苏荐礼也对这个耳根软的二哥看不上，但作为胞弟，上有父母，兄长，哪里轮到他置喙。
下一刻就听见苏荐仁的声音响起，“二弟，此事儿回头再论，今日只给爹娘请安……”
“老大！”
一声沉重的嗓音打断了苏荐仁，众人下意识敛了敛心神。
说话的正是苏老太爷。
他手一转，手里的烟袋锅子扣在桌面上。
咚！
咚！
咚！
好似敲在众人的心头上！
就连一向在府里地位超然的大夫人贺氏，此时也是低眉敛首，态度恭敬。
“老二，待你娘大寿过了，便去查看府上所有的庄子、产业，不能假于他人，翰林院那边，我会向陛下告假！”
“爹，您不能这样……”
“如果一个月不够，那就半年，你自己斟酌！”苏老太爷瞬间打断了苏荐义，声音凌冽。
众人心头一窒，苏府家大业大，好多产业分布在其他州县，苏荐义马不停蹄，一个月下来，能看一半都是好的。
一通跑下来，人不脱层皮才怪呢！
苏浅璃目光转向上首的苏老太爷，若有所思。
祖父此举看似惩罚父亲，更多的还是想支开他，转移御史们的目光。
二来开阔父亲的眼界，拓宽视野，不能局限于儿女情长，罔顾孝道、族规。
可是，此时的父亲满心不甘，哪能明白祖父的良苦用心。
见苏荐义还要辩驳，苏浅璃倏地起身，跪在了苏老太爷和苏老夫人的面前，郑重道：
“多谢祖父，阿璃替父亲多谢祖父的心意，阿璃愿意陪同父亲查看庄子，希望祖父、祖母成全！”
苏老太爷看着地上的孙女。
只见她稚气未脱，一双杏眼里，却透着了然和坚定，瞅着自己，一动不动。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了解自己的用心？
苏老太爷意识到这一点，怔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一侧的苏老夫人心头一暖，这个孙女总是这么贴心。
生怕老二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伤了她的心，这才跪地请命。
她这一请求，不仅保全了老二的颜面，也顾全上了她这个老婆子的心。
苏老夫人长叹一声，招招手，冲苏浅璃怆然一笑，慈和道：
“起来，到祖母这里来！你啊，小胳膊小腿，细皮嫩肉的，怎么能受得了颠簸之苦，就照您祖父要求的去做吧！”
苏老夫人牵着苏浅璃的手，抚摸着她的发丝，看向一侧的苏老太爷，“至于苏姨娘……”
“老夫会一五一十告知蔡世子，念在蔡府的面上，既往不咎，但至于其他，不用再提！”
苏老太爷直接断了蔡丽娘升为正妻的所有念想！
只听见“嗵”的一声，蔡丽娘瞬间栽到了地上，人事不省。
一侧的苏浅玥惊叫出声，扑到了地上，放声大哭。
“一大早嚎什么，真晦气，来人，抬回结香苑，唤府医看诊，蔡姨娘身子太弱，以后的晨昏定省就不用来了！”
苏老夫人不动声色降了蔡丽娘的权限，听得苏浅璃眉目舒展。
盯着退出去的下人，苏浅璃心里冷道：
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多着呢。
蔡丽娘，你可一定要撑住了！
此时，几个少年哥儿绕过花鸟富贵屏风，进了松鹤堂。
正是苏府的几个公子，他们下了早课，赶来给苏老太爷、苏老夫人请安。
大夫人贺氏盯着其中一个身姿挺拔、眉眼周正的公子看了又看，一脸慈爱。
他便是苏府嫡长孙苏洛昔，贺氏所生，武功文章都不弱，如今是五皇子李瑀熙伴读。
今日的他，面色有些沉重，请完安，从怀里取出一张回帖，躬身呈给了苏老太爷。
“启禀祖父，秦王、五殿下届时参加祖母寿宴！”
第13章 如临大敌
苏洛昔的一句话，众人半天回不了神。
秦王参加老夫人寿宴？！
怎么可能！
全长安城的世家出于礼节，每年向秦王府送的请柬摞成了山。
可是除了宫里的宴会，天子点名要秦王参加外，他接过哪一家的帖子！
怎么可能突然要来尚书府！
众人还在消化这一消息，苏老太爷已经打开帖子，细细看了两遍，这才合上帖子，沉声问道：
“昔儿，将今日的情形细细说一遍！”
“是，祖父！”
苏洛昔躬身一礼，禀道：
“今儿早上孙儿拜见五殿下，他递给孙儿一张回帖，言称会和三皇兄一起参加祖母的寿宴。
孙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五殿下声称，的确是和秦王同行！”
孙儿觉得兹事体大，便向殿下告了假，急忙出宫赶回府，向祖父、祖母禀告！”
苏老太爷点点头，眉头深皱，神色凝重。
下首的苏荐仁忍不住出声，“爹，是不是秦王因为上次朱雀街一事……”
“不会，他虽然冷血，但不至于小肚鸡肠，如果是那桩就好了，怕就怕背后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
苏老太爷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沉声道：
“如今关头，各房约束好自己的人，谁要是捅了篓子，族规处置！”
众人心里一紧，个个心里明白苏老太爷嘴里的“族规”为何，纷纷躬身应是！
“老大家的，回头问问钰儿，宫里最近可有异样？尤其是贵妃娘娘那里！”
“是，媳妇儿记下了！”
贺眉婉心里清楚的很，王贵妃是秦王的母妃，只是这母子俩一向不太对付！
“还有老大、老二、老三，”苏老太爷目光扫向三个儿子，“将秦王的喜好尽量打听出来，列个单子，届时交给老大家的，昔儿也从五殿下那里多打听打听！”
苏荐仁兄弟仨，还有苏洛昔，皆躬身应是。
“寿宴上的人手一定要精挑细选，吃喝用度，一样都不能大意，缺什么，少什么，尽管找宋嬷嬷！”苏老夫人向大夫人贺氏叮嘱道。
“是，娘，媳妇儿记下了！”
“其余散了，老大老二老三跟我到书房！”
话末，苏老太爷率先起身，背着手，向书房行去。
兄弟仨紧随其后。
一时间，整个苏府如临大敌。
府里破损的墙角，漏雨的屋子，连夜动工修葺。
下人将亭子、阁楼擦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擦出花儿来。
湖边的石头一个个拭了个遍，打捞了腐叶，就差将湖里锦鲤一条条捞上来也擦一遍。
就连一向心思简单的伺棋也少了笑容，脚下的步子快了不少。
放眼整个府里，最闲的要数苏浅璃。
她每日请完安，就窝在书房里练字，日子悠闲极了。
这日，她刚临完一张帖子，伺棋匆匆走了进来。
“主子，宋嬷嬷的侄媳妇，那个叫五娘的，前来拜见老夫人，老夫人无暇见她，吩咐婆子领到您这里来，如今正侯在院外！”
苏浅璃住了手里的毛笔，转身出了书房，“伺棋，锁了书房，将她领到涟漪亭！”
……
五娘一身淡紫色衣裙，在玉离阁外侯了片刻，就看见一个粉衣女子笑着出了院子。
那女子浓眉大眼，笑容亲和，正是苏四小姐身侧的贴身丫鬟伺棋。
年前家里遭灾，她举家迁往京城，孩子又大病了一场，花光了所有的盘缠。
五娘一时走投无路，想到了远方婶母宋嬷嬷。
她第一次随婶母入苏府拜见苏老夫人，被屋子的摆设晃花了眼，屋里端坐着的夫人小姐，一个个如仙女一般，她愣是一个都没有记住。
待出了屋子，正分不清东南西北，一声“请留步”叫住了她。
待她转过身，便看见一个柔美、端庄的小姐赶了过来，走得有些急，面有红晕。
“这是一点儿心意，你拿着救急，往后若有不便，便来府上找我，我排行第四！”
说罢，那个少女将一个荷包塞到了五娘的手里，柔柔一笑，转身朝回走。
她握着沉甸甸的荷包，怔怔瞅着那道倩影。
只见少女衣摆上的海棠，好似活了一般，在风里翻飞。
她的捉襟见肘，就连婶母都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小姐，又是如何知道的？
……
“五娘，请随奴婢来，小姐正等着呢！”
“嗳，麻烦姑娘了！”
五娘立马收回深思，跟在伺棋身后进了院子。
只见院子里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花繁叶茂，别有洞天。
比起院外的风景，更为精致一些。
伺棋带着她拐了个几个弯儿，入了一座亭子。
四小姐苏浅璃正端坐在石凳上品茶，看见她，淡然一笑，请她入座。
五娘道了谢，才在苏浅璃的下首侧身坐了。
“府上打算给白云观请个医婆，宋嬷嬷可给你说了？”
五娘急忙回话，“是，五娘已经得知！”
“那你是怎么想的，可否愿意？”
“愿意，愿意，小姐的大恩大德，五娘没齿难忘！”
苏浅璃盈盈一笑，接着道：
“你不用谢我，你的人品、医术皆不错，迟早会出人头地，眼前的困顿只是暂时的，举手之劳，不用言谢。
你去了白云观，届时少不得给各家夫人、小姐瞧个小病小灾，我希望你能将听到的、看到的，尽数告知我。”
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但只要出口，必须是实话，不能掺一丝假！”
五娘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心头大惊。
她来了京城几个月了，自然知道白云观香火鼎盛，去那里的都是些世家家眷。
这个苏三小姐，要她……监视这些世家？
这么一想，五娘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看出了五娘的迟疑，苏浅璃继续道：
“你只管看诊，听个一耳朵两耳朵就好，放心，我不会干伤天害理之事，只是为了验证某些事情而已！
只要你不愿意说，我都不会强迫你！”
“好……五娘答应小姐！”
“这是你我之间的事儿，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
五娘下意识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苏浅璃又道：
“还有，届时府里会着人在白云观盖一座小院，作为你安身、晒药之地，到时你把一个叫惠安的姑姑要过去，给你打小手，你帮我照看她。
如果有人寻她，捎信给她，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我！”
五娘皆一一应了，坐了一盏茶工夫，才向苏浅璃辞行，满腹心思随伺棋出了院子。
第14章 长姐归来
次日一大早，天儿刚泛出鱼肚白，王嬷嬷就将苏浅璃从床榻上拖了起来。
吩咐伺棋拧帕子，给苏浅璃净脸。
刚净完脸，又把她推到了妆镜前，吩咐伺棋上妆。
今日是苏老夫人的大寿，苏浅钰昨晚已经出宫回了府。
苏老夫人为了历练她们，吩咐大夫人贺氏今日将三房嫡女带在身边，教教她们一些理家、待客之道。
王嬷嬷得知后，喜不自禁。
别的世家嫡出小姐过了十一，就会跟着娘亲学习如何打理内务。
而她们四小姐，已经十三岁了，没有娘亲帮衬，压根儿没有机会接触这些。
她一个下人，人微言轻，只能背地里暗暗着急。
幸好，苏老夫人还记得，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万万不能懈怠。
苏浅璃被收拾停当，胡乱吃了半碗银耳粥，就被王嬷嬷推出了玉离阁。
她一路打着哈欠，到了松鹤堂。
只见院子内外，挂红着彩，一片喜庆。
屋里燃着几根婴儿胳膊粗的蜡烛，照得屋子很是亮堂。
屋里挤满了人，全是盛装打扮，衣着不俗。
就连最小的五小姐苏浅玖，今日也是娇美可人。
只见她身着嫩黄色裙衫，头上插了一支黄色发簪。
簪头却缀了一只黄蝶，翅膀薄如蝉翼，人稍稍一动，那蝴蝶的翅膀就随之上下翻飞，实在是别致。
发现苏浅璃盯着她头上的发簪，苏浅玖从三夫人吴氏手里抽出了小手，蹦蹦跳跳飞向了苏浅璃。
“四姐姐，你看看，好看吗？”
说完，苏浅玖还特意在苏浅璃面前转了个圈儿，宛如一只翩翩起舞的黄色蝴蝶，美丽极了。
“好看，五妹妹是最好看的！”
苏浅璃刮了下苏浅玖的鼻尖，满眼宠溺。
苏浅玖一听，脸一垮，嘟起了嘴，“才不是呢，大家都说大姐姐最好看，四姐姐刚刚没看见……”
苏浅玖瞬间住了声音，苏浅璃不解，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见一个绯衣女子搀扶着一身万字纹锦衣的苏老夫人出了里间。
那女子微微敛首，嘴角上扬，头上的发簪落在脸侧，衬得肌肤吹弹可破，任谁看了，一时都移不开眼。
人们不由得在心里期待，抬首的她到底有着怎样的天人之姿。
“阿璃，过来！”
苏老夫人看见苏浅璃，向她招了招手。
苏浅璃换上笑脸，几步上前，搀住了苏老夫人另一只手。
苏老夫人笑着打趣道：“阿璃前些日子不辞辛劳为大姐姐祈福，怎么今日见着了，反而生分了？”
苏浅璃抬首，刚好和苏浅钰四目相对。
面前的女子，肤若凝脂，细眉若黛，眸子含情，唇若红樱，一颦一笑，宛如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苏浅钰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果真名不虚传！
前世，她能周旋于几个皇子中间，且游刃有余，这么一比，如今的她，就不够瞧了！
苏浅璃在打量苏浅钰的同时，苏浅钰也在不动声色打量着苏浅璃。
面前的四妹妹，依旧一身藕荷色衣裙，眉眼精致，温柔恬淡，端庄得体。
乍一看，没有多惊艳。
但只要看过她的面容，目光就会忍不住在人群中搜寻她。
她浑身散发着的淡然、平和，让人不由自主放松下来，放下所有的戒心，想和她亲近一二。
难怪母亲那样形容这个四妹妹。
昨晚，贺氏母女俩睡在一室，聊起府里其他姐妹，贺氏重点提到了苏浅璃。
“你这个四妹妹不一般，她的美，不会让女子心生嫉妒，美得恰到好处！”
贺氏抚摸着苏浅钰的发丝，满眼慈爱，“我的儿，你的容貌太过美丽，为娘就怕……”
苏浅钰抱住了贺氏的腰身，撒娇道：
“娘，美丽不好吗？凭女儿的才智，还有祖父、外祖父的地位，就连皇后娘娘都对女儿亲和的很，还有谁敢为难女儿！”
“那就好，但我儿依旧要小心行事。你的婚事再也不能拖下去了，你祖母的寿宴过了，为娘要开始给你物色起来！”
“娘，不用着急，我要嫁，就要嫁给天下最好的男子！”
贺氏无奈一笑，“好好好，为娘就把天下最好的男子给我儿挑出来！”
……
“阿璃见过大姐姐，大姐姐身子可好了？”
苏浅璃的声音唤回了苏浅钰的神识。
苏浅钰展颜一笑，主动牵了苏浅璃的手，柔柔出声，“已经好了，劳妹妹记挂！”
苏浅钰看了一眼苏老夫人，笑着对苏浅璃道：
“姐姐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都是妹妹日日陪在祖母膝下，替姐姐尽孝，姐姐在这里谢谢妹妹。
这串琉璃珠子送给妹妹，聊表谢意，前几日在宫里偶遇贵妃娘娘，她赏了我两串珠子，言称随我处理。”
我当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四妹妹，娘娘可是妹妹的姨母，这一串送给妹妹，最合适不过。”
说完，苏浅钰举起了手腕，露出半寸皓腕，腕上的琉璃珠串若隐若现。
王贵妃！
重活一世，第一次听到她，苏浅璃心头一颤，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珠串。
王贵妃，赵王李珂翎，她马上就要见到了他们了！
是该好好准备准备了！
她们这头姐妹情深，身后的苏浅玖瞅瞅苏浅璃手里的珠子，再瞅瞅长姐的美貌，一脸羡慕。
二小姐苏浅珠是长房的庶女，正和三小姐苏浅玥站在不远处。
她正月里感染了风寒，一直没有好利索。
今日苏老夫人大日子，被伍姨娘强拖了来，整个人瞧着蔫蔫的，没有精气神。
往日的她总是珠翠满头，太过招摇，转瞬一身素衣，令人一时间适应不过来。
苏浅玥一向心高气傲，父亲被罚，姨娘被惩，满心郁气，一大早就遇上一个病秧子，只觉得晦气，面色不虞。
眼睁睁看着她们姐姐长妹妹短，心里更不是滋味。
凭什么事事都不如那个克死了娘亲的丧门星！
“二妹妹，三妹妹，五妹妹！”
苏浅钰朝她们走来，笑着问候了几句，将早前准备好的礼物，一一递到了她们的手上。
苏浅珠得到的是一块雕刻着如意纹的翡翠，苏浅玥得了一支翠柳玉簪，苏浅玖得了一条链子，并一盒宫里的点心。
看着她们一个个眉眼俱笑，众人便知道苏浅钰送到她们心坎上了。
座中的长辈无不夸赞苏浅钰有心，颇有长姐风范！
苏浅璃旁观着这一幕，面上的笑容没有减少分毫。
第15章 苏母寿宴
一早上，苏浅璃脚不沾地，跟在大夫人贺氏身后。
一会子查看园子里席案有没有安排妥善，一会子检查台子是否安全。
转身又去了厨房，查看膳食是否到位。
过了午膳时间，贺氏方抽出时间，将下人敲打了一番。没过一刻钟，就有客人登门了。
第一个到访的便是姑奶奶苏荐颖，人未到，笑先闻。
苏浅璃随着贺氏迎出去，她已经进了二门，身旁跟了好几个公子小姐。
身后的下人抬了不少箱子，贺氏淡淡扫了一眼，换上得体的笑容，说着热络话，将她迎到了松鹤堂。
母女见面，两眼泛红。
嘘寒问暖了半响，苏老夫人招招手，将苏浅璃拉到了身边，指着女儿苏荐颖身侧的白衣公子，介绍道：
“阿璃，这是你表哥，名唤京墨，年方十六，在国子监读书，学问很不错！”
苏浅璃顺着苏老夫人的手指看向一侧的冯京墨。
冯京墨的目光正停留在苏浅钰的身上，两眼含波。
一侧正和冯家小姐相谈甚欢的苏浅钰，好似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首望了过来。
冯京墨想错开眼已经来不及了，四目相对，令他局促不已，面上顿时爬上不可察觉的红晕。
苏荐颖瞬间便看出了儿子的心思，眉头微皱，低唤了他一声。
冯京墨这才回神，转瞬恢复了往日的神色，上前一步，朝面前的苏浅璃抱拳一揖，“京墨见过表妹！”
苏浅璃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回了一礼，便坐到了苏老夫人身侧，好似压根儿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
突然，下人来报，有贵客到访。
苏浅璃、苏浅钰、苏浅玖随着大夫人贺氏迎了出去。
来的都是些远亲，贺氏直接将人请到了花亭，由苏家的旁支嫡妻陪着，品茶，闲话，用点心，气氛还算热络。
贺氏忙了大半日，一口水都没有顾上喝，如今早已是口干舌燥。
她刚端起手边的杯盏，管家苏全猴着腰身，小跑着入内，气喘吁吁道：
“大夫人，秦王驾到，车驾已经停在了府门口！”
贺氏瞬间从椅子上惊跳起来，“老太爷呢？”
“老太爷和大爷、二爷、三爷已经迎去了，大爷让老奴转告大夫人，备好茶水点心，不可懈怠！”
大夫人点了点头，转身吩咐身侧的大丫鬟牡丹快去准备。
贺氏转身吩咐苏全，“你快去看着，有什么消息，立即来报！”
“是！”
苏全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急忙朝厅外奔去。
整个花厅的女客都停止了交谈，看着肃穆的贺氏，神色惊惶。
先前她们听说秦王会来赴宴，皆是相视一笑，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秦王从来没有出席过世家的宴饮。
苏府即便是重臣府邸，可比他们高贵受宠的就有好几家，轮都轮不到苏府头上。
再则，苏府女眷前些日子还冲撞了秦王车驾，出言不逊，秦王没有立即打压他们，都算幸运的了。
怎么还会来苏府凑这份热闹！
众人此时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出秦王前来的理由。
可事实就是，秦王已经到了府门口，说不定此时已经入了府内。
几位夫人看着匆匆离去的贺氏，下意识握紧了身侧自己女儿的手，急忙叮嘱起来。
……
贺氏赶到兰厅，便看见厅外多了几个侍卫，身着墨色侍卫服饰。
齐整地站在屋门口，神色冷漠，一动不动。
贺氏透过帘子，隐约看见厅内的几道身影。
她侧身看向身后的牡丹，压低了声音，“愣着作甚，赶紧送进去！”
此时的牡丹脸色发白，额头冒着冷汗，抓着茶盘的两只手泛着青色，哆哆嗦嗦朝前走了一步，就“扑通”一声瘫在了地上，“主子赎罪，奴……奴婢不敢！”
“愚蠢！”
贺氏低斥一声，看向身后的两个丫鬟。
她们更是惊慌失措，浑身抖如筛糠，手里的茶盘眼看就拿不稳了。
厅里已经说了半天话，等着茶水，这个节骨眼去哪儿重新唤丫鬟补上！
贺氏一口浊气堵在喉咙里，瞪着身侧的丫鬟，满眼焦急。
“娘，我和四妹妹去吧！”
一侧的苏浅钰突然出声。
贺氏先是一怔，转而看着另一侧的苏浅璃，笑容可掬。
“璃儿，你就陪你大姐进去一趟吧！”
自己的女儿天天儿侍奉皇后娘娘、公主殿下，最会察言观色。
奉盏茶，自然不在话下。
这苏浅璃，虽说比同龄的小姐看着要淡定些，那也是仗着苏老夫人的宠爱，得了些底气罢了。
她此时答应，抑或不答应，都会被自己的钰儿比下去。
一旦出了差错，惹了秦王不喜，她倒要看看，苏老夫人还会不会再宠着她！
“好！”
苏浅璃想也不想，答应出声，转身接过了丫鬟手中的茶盘。
贺氏反倒怔住了，忍不住出声，“璃姐儿，里面可是……一旦出现差错……”
“伯母，我的错，我承担！”
说完，苏浅璃看了一眼苏浅钰，率先向厅内行去。
苏浅钰朝自己的娘亲点点头，这才端着茶盘，跟在了身后。
目睹了这一切的苏浅玖，瞪大了双眼，傻傻看着苏浅璃的身影，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老太爷和秦王坐在主位，几句话下来，就有点冷场。
他刚抬起头，打算唤人上茶，便看见二房的璃丫头端着茶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大房的钰丫头。
“快给两位殿下奉茶！”
苏老太爷伸手指向主位的秦王、客位的五殿下，吩咐出声。
苏浅钰躬身应是，转身走向一侧的李瑀熙。
苏浅璃对苏浅钰的小心思实在不屑一顾，脚下的步子没停，径直走向主位。
秦王李琮烨眸子半阖，冷着脸，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对一侧苏詹的寒暄充耳不闻。
突然，一股清冽的淡香扑入鼻端，随之进入眼帘的，还有一截藕荷色裙摆。
是她！
苏浅璃躬身一礼，俯身取出茶盏放到了李琮烨的手边。
正要起身，李琮烨突然转身。
四目相对。
俊美非凡！
苏浅璃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心里不由得冒出这个词！
她目光下移，停在了他的薄唇上，便没有离开。
此时的他双唇紧抿，有些干燥，看来进府至今，没有说过一句话。
性子够冷！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近距离打量他，竟然还是个女子。
李琮烨内心竟然生出被人轻薄的恼怒！
可对上她坦然自若的眸子，他又没法发作，内心说不出的憋闷。
苏浅璃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李琮烨面色瞬间转冷，周围空气随之一凝。
一侧的苏詹眼皮突然一跳：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