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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魅     魅羽活佛txt下载     魅羽活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1章 干柴烈火

    “允佳,看把你热得,还绑什么尿布啊?走,娘带你洗澡去。”

    小魅羽跪在竹床上,将允佳被汗水浸透的婴儿服和尿布取下。行李中已没有干爽衣物了,还好土著人屋棚里常备有一种大菁麻叶子,质地和粗布差不多,也挺凉快。撕下一角用来裹住婴儿腹部,背着婴儿出了门。而魅羽自己起床后便已换上一身红裙,看上去不像要打仗,而是去表演歌舞。

    屋外已乱成一锅粥。头顶上乌云惊雷闪电,就是不下一滴雨。土著人惊慌失措地四处奔忙,一会儿收拾行李物品,一会儿抄家伙,有点儿不知该干什么好了,毕竟魔王和兽怪们从未打到天险这边来过。

    魅羽用灵识搜了一圈,找不见陌岩,猜他多半到云层上面去了。乾筠鹤琅等人凑成堆讨论着,纮霁抬头望天,不知在看什么。大家都没注意到她,只有银徽站在墙边,目光追着允佳,一副想跟她玩儿又不敢开口的样子。要不把允佳留给他看着?还是别了,虽然陌岩信得过银徽,魅羽终归不放心。

    背着允佳,蹑手蹑脚地朝林子外行去,却被大师姐从后方叫住:“你去哪里?”

    魅羽驻足,转身。天儿这么热,同样都是汗流浃背外加几天没洗澡,魅羽眼中的大师姐如同氤氲迷雾里蒸腾着的一位可望不可及的仙子,而她自己则像只烟熏叫花鸡。

    叹了口气,决定还是说真话:“我也是刚才睡了一觉才想起来的。师父原先同我们说过,兽族有种古老的秘术叫异首焚星术。施法之时,身体的各个部件可以分散到不同的地方,隔多远都没问题。”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大师姐不确定地说,“不过魔王为何要将自己拆散?”

    “将身体拆开,分散于天地之中,便可操纵所在的世界,呼风唤雨移山倒海,所以咱们现在才这么热嘛。且施法者可以随心所欲地移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件。打个比方,咱们就要戳瞎魔王天上的眼睛了,他在最后一刻将之移走,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大师姐听后,神情严肃地说:“这样一来还打什么?岂非永远都打不死?”

    “也不是,这种功法有个命门,就是个、最重要的东西,只要找到……”魅羽忽然吞吐起来。

    “什么最重要的?你是说,魔王的心脏?”

    “啊对对,是心脏!总之这个命门是无法移动的,破了命门魔王就会散功,变成一个普通人。”

    大师姐点点头。“你是要一个人去找他的心脏,为何不先跟大家伙儿商量一下?”

    为何不告诉大家?因为命门跟本就不是什么心脏嘛,而是魔王的……那个、命根子。魅羽虽然脸皮厚,毕竟是个姑娘家,怎么说得出口呢?倘若给陌岩知道了,更不会让她去了。而那帮傻道士、老实和尚,修为固然有比她高的,论对敌经验和应变能力可要差一截。总之这么重要的事,她得亲自去办。

    “师姐,你想啊,心脏既然这么重要,魔王定然会重重设防。咱们去的人多了,目的昭然若揭,就不好下手了。最好是我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

    “那也不能把允佳带去冒险,给我吧,你自己小心点儿。不行就赶紧回来,咱们一起想办法。”

    大师姐将允佳接过来,看也没看躲在附近的银徽,抱着小娃进了屋棚。魅羽出了土著人居住的雨林,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天空一片彤红,乌云之上翻江倒海,也不知纮霁等人有没有上去帮陌岩。唉,他们赢不了的。

    书上说,命根乃至阳之物,所以只能存放于正南方,应当不难找。可那之后呢?照书上给的破解之法,得先让施法者“动情”,接下来方可搞破坏。魔王自己应当也清楚这点,如何能让他在高度戒备的情况下动情,到时候只能见步行步了。

    此刻顾不得多虑,朝着南方做低空飞行。飞了一会儿,暗自奇怪,怎么气温又开始下降了?还好没把光溜溜的允佳带出来。

    又过了会儿,前方的天空中也现出一只眼睛,应当是魔王的另一只眼。眼睛正下方的地面上有片奇怪的丛林,里面的树木全都光秃秃的,没有枝丫也没叶子,更像海草,随着原野上的风扭来晃去。这应该是魔王的头发吧?怎么才这么几百根?离秃不远了啊。

    随即用探视法观测到树林中央立着座高塔,那应当就是目标了。魅羽于是停止前行,她可不打算一上来就交手。在魔王的注视中,衣决飘飘地降落到下方荒芜的土地上。

    ******

    陌岩立在乌云层之上,冲魔王做完那个侮辱性的手势后,魔王的眼睛骤然变亮,如夜空中刚刚爆炸的一颗超新星,让人无法逼视。天火迅速烧到陌岩头顶,随后如旋涡般越转越快,形如一只大熔炉,倒扣在雨林上方。与此同时,一群长着巨大翅膀的黑影已飞过天险,朝云层下方俯冲,显然是冲着土著人去的。

    “纮霁,你和鹤琅留下保护部落,叫其余人上来替我护法。”他知道那六个道士惯于团体作战,威力更胜于个人。

    “你等着,他们马上就来,”纮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陌岩收到答复后闭上双目,在空中盘腿“坐下”。手中捏了个诀,腿下凭空生出一只粉白晶莹的莲花座,不再理会周遭的一切。

    熔炉中央的烈焰变幻着颜色和亮度,不消片刻凝成一只火臂,不停地变长变粗,并由稀薄的热焰逐渐化为实体。火臂上附满鳞片,鸡爪一样的手指尖留着长长的指甲,指缝间电光交织,朝着陌岩抓过来。同一时刻,从云层下方窜上来六个人,每人手中的剑一齐对准魔王的掌心。

    只听“叮”地一声,魔手震了一下,随后却骤然比方才长大了几倍,如一座火焰山般铺天盖地朝几人压下来。几位修行者有神功护体,虽不至于立时被烧伤,但置身于烈火中呼吸困难,还要一边抵挡魔手的压力,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而陌岩稳坐于莲花座上,依然微闭双目,对身边正在发生的危机仿佛浑然不觉。现在是抢时间的关头,就看谁先破掉对方的功法。

    话说佛陀要是一入定,阿僧祇劫便可弹指间过,不过陌岩眼下使的并非正宗佛门功法。这可是他自研自创,将传统法术与高能物理结合的产物。整个系列的名字还没想好,计划着共有十式,目前只完成了两式。之所以搞这么慢,并不是因为他没有想法。事实上,每一式的机理和构建已大致成型,只不过在演练的时候必须万分小心。

    就拿当前用来破“酷暑咒”的这第一式来说,是直接从分子层面来操作的。都知道物体的温度由分子动能决定,而能量守恒貌似是宇宙中不可破的定律。确实如此,但这种守恒并不局限于某个维度。

    “就像一辆朝着前方直线疾驰的汽车,被外力斜斜地击打一下,会转而奔向其他方向,由一维变作二维。甚至离地而起,进入到第三维中去,”陌岩曾在笔记中如是写道。

    法术原本就是种高维现象。只需将分子的震动由目前的三维空间转向其他维度,那对当前的世界来说,就是动能减弱了,温度也跟着降低。而事实上在高维空间里会导致温度的升高,不过这就不是他要操心的了。

    虽然陌岩的功力比下凡前大打折扣,演练这门自创的功法还是绰绰有余的。因为只需从身边的空气分子入手,一旦“转向”被启动,会产生链式反应,迅速并不可避免地向周遭扩散。

    这第一式还算好的了,只操作分子,不存在太大的风险,花了他十年左右的功夫完成。而第二式,便到了原子层面,这就得相当小心了。成佛不到千载,有一半时间都花在第二式上。

    再往后,越来越细分,搞不好会引发量子隧穿之类的效应,甚至导致真空稳定性塌陷。真那样的话,会由他陌岩为中心产生一只死亡气泡,以光速朝周围空间扩散开来,直至毁灭整个宇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

    回到当下,只见火焰包裹中,那张原本淌着汗的脸庞正在由红转白,甚至透出些许青色,周身也在向外散发着阵阵寒气。死亡气泡是没有的,但一只无形的严寒气泡正在形成,并向外扩散。湿热无比的空气骤然遇冷,瓢泼大雨从圈内哗啦啦地落入下方大地。

    随着寒圈直径逐渐增大,其扩展速度也在加快。魔手上的火苗被扑簌簌地熄灭了,上方的熔炉停止转动,被烧得彤红的天空慢慢回复了夜的清冷。脚下的乌云层因气温降低变为冰雹和皑皑白雪落下,茂密的雨林很快被一层洁白覆盖。

    陌岩睁开双目,同远处夜空中那只猩红的瞳孔对视。魔王眨了下眼,火臂消失不见。

    “轰——”

    下方大地剧烈颤动了一下。陌岩暗忖,不知土著人的几十个屋棚是否还挺立着,柜橱里摆着的那些小玩意儿肯定摔个满地,可惜了。接着是连绵不绝的小震,隆隆声中在东方大地上鼓起一座长条型的山丘,并能移动,像蜷伏在地表下的一只猛兽向着雨林这边钻过来。

    “那是什么?”无涧问。

    “魔王的一条腿,”钱筠说。

    六个道士在空中一字排开,每人手中的剑尖吐出一条金龙,向着山丘喷涌而出。光龙不走直线,而是上下左右翻腾着,在山丘奔过来的半路上结成一张光网。

    “砰!”魔王的腿撞到光网上,前进之势暂缓,而几个道士被震得向后连翻几个跟头。乾筠与无涧只是口吐鲜血,其余四人直接昏了过去,朝着下方大地坠落。

    “接住他们,”无涧冲乾筠和陌岩说,语调中听不出一丝慌乱。

    在那二人俯身下潜之际,无涧将宝剑朝天空一指,剑身闪亮了一下便消失不见。跟着一声霹雳,前方空中一道光影落下,宝剑插进小丘顶部直至没柄,魔王的腿这下彻底动不了了。

    这都让他逮住了,陌岩心道,不简单。貌似魔王已将自己拆散,可以随意移动肢体。

    同乾筠一起救下另外四人后,陌岩回到半空,等了半天,没见别的动静。他以为魔王会震怒,却见远处空中的那只魔眼中精光收敛了不少,甚至还有点儿犯迷糊的意思。这是怎么回事?是魔王又在耍什么花样吗?

    “呃、陌岩兄,”纮霁的声音犹疑在他耳边响起,“那个、你要不要过去看看?你老婆在跳脱衣舞。”

    “什么?”陌岩脑袋嗡地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哪里?”

    “在南边。不过你别急,鹤琅和他女朋友已经赶过去了。”

    “我女儿呢?”陌岩脚踩莲花座,朝南方飞去。

    “放心,我抱着呢。她可能饿了,我让银徽进屋给她找吃的去了。”

    ******

    “郎有情,那个妾有意,

    “白花花的银子呀,

    “不会把人欺。”

    魅羽手执一条红色纱巾,搔首弄姿地扭动着身子,孤零零地在荒野上做这些,看着有些滑稽。她虽在鹤虚山和玉清宫学过不少歌舞,可那些都是正经舞蹈。要说勾引人的,还得靠在雅宣阁和长云坊做姑娘时的经历。现下边跳边搜刮枯肠,有一句没一句、连凑带蒙地哼唱着那些窑子歌。

    “烛淌泪,莫叫美人泣,”

    “红嘟嘟的嘴唇呀,

    “只认一个你……”

    扭了半天,上身只剩一个小背心了。偷眼去瞧魔王的反应,那只眼睛有些眯缝了,可还是处在清醒状态。这怎么办呢?真要自己来真格的吗?不知为何周围越来越冷,快和冬天一样了。硬着头皮又蹦跶了一会儿,除下长裙,只剩一条薄薄的打底裤。果然,正前方魔王的目光开始变得迷离起来。

    魅羽正暗自得意,却发现魔王并没有望向她这边。顺着他的目光循去,见不远处的小土丘上站着一男一女,正在深情相拥。乍看之下,魅羽还以为是那些衣不蔽体的土著人。从她的角度只能看清女人的后背,除了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全身竟然毫无遮挡。

    魅羽啧啧称奇,想不到本地竟然也有身材曼妙、皮肤白皙的美女。男人被挡住了,看不清,从搁在一旁地上的衣物来判断,估计也没剩下啥了。嗯,土著人行事作风一向豪爽的啦,不稀奇。不过大敌当前,这小两口竟不知道吗?还跑这里来风流,这得有多么干柴烈……

    “啊——”魅羽尖叫一声,双手掩面,转过身去。居然是大师姐和鹤琅!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她都不会相信。明白了,大师姐在她离去后,定然是记起了师父当年描述异首焚星术的细节,所以她和鹤琅赶来此处,是为了帮自己忙。只是想不到,魅羽一向自认为了解大师姐——刚正不阿,纯洁如仙子——这回在西蓬浮国的相遇,却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大师姐先是完美执行了师父的计划,将他们这伙人在三位天尊和王母的眼皮子底下送来此处做人质。自始至终气定神闲、守口如瓶,行事作风干净利落,没半点儿妇人之仁。

    现在为了迷惑魔王,一向以面纱遮脸的她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野外脱得一丝不挂。作为旁观者的魅羽都忍不住面红耳赤,一颗心砰砰直跳,大师姐却旁若无人、泰然自若,可真是个狠人。

    正胡思乱想,见北边天空又来一人。脚底下踩着只晶莹剔透的莲花宝座,是陌岩。看他急火火的那个样,本来就脏兮兮的衣裤被烧成乞丐服。

    当然面容还是一如既往地帅啦!魅羽在想象中摇着不存在的尾巴,乐呵呵地迎上前去。“哎呀,佛陀这莲花座可真不错,哪里买的?都有啥妙用?”

    “没啥实际用途,拿来摆谱的,”陌岩有些气急败坏地说。落地后,宝座一闪不见,同时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快去把外衣穿好,不害臊。”

    “是是,”魅羽转身,屁颠颠地去取丢在地上的衣裙,又被他叫住。

    “那俩人干嘛呢?”他指着那边大师姐和鹤琅二人问。魅羽简要说明了情况。

    “这样啊,要不……”陌岩思索片刻后,开始冲她挤眼睛。

    “怎么了?”她不明就里。

    他还在挤眼睛。

    “这是有眼疾?进沙子了?我给你瞅瞅。”

    她靠近两步,踮着脚,凑过去看他的眼,被他一把搂住腰。“不如咱们也帮着添把柴火?”

    魅羽望着他眼中的火苗,忽然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啊——”又一声尖叫。

    他翻了个白眼,嫌弃地推开她。“至于嘛,咿呀鬼叫的,耳朵都被你震聋了。就这还女魔头呢,先前那个舞跳得扭扭捏捏的,你看人家!”

    我要不扭捏,你会不会一上来就毙了我?魅羽心里嘀咕,不敢说出口。

    却见他一晃便不见了踪影,如离弦箭般朝魔王的发林冲去。

第212章 谁穿了衣服

    流放地的雨雪停了,气温稍稍回升了些,但还是比十几个人刚来的时候冷了不少。西风刮得有些邪乎,大概因为天地间骤然少了魔王的掌控,需要调整一个阶段才能建立新的平衡。

    一行人来到大湖区,头顶星空中那只魔眼已消失不见,兽怪们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水面一片宁静祥和。东方的地平线在泛白,不过流放地的时间比其他世界要慢上几倍,等太阳真的冒出来还要好多个时辰。现在最暖和的地方便是水中,因为先前热了好些个月,水温没那么快降下来。昨日还盼着来湖里解暑的诸人,现在改为泡温池了。

    此刻的魔王已变回一个普通修行者,站在离大湖西岸半里外的一座小山上,遥望着湖里的这些外来人。魔王虽是六道全体兽族的首领,但早已修成人形,且样子并不凶悍。长方脸,山羊胡,大厚眼皮,两条细长的眉毛倒是挺俊美的,气质像官商家的师爷。

    “真服了这帮人了,”魔王在转身离开前嘀咕了一句。

    现在修为尽散,一切又要从零开始,不过好在流放地里最不缺时间。想想之前那么漫长的年月,整天盯着一堆兽怪和土著人,看他们周而复始地做着千篇一律的事,也挺无聊的。那个叫陌岩的下凡佛陀,方才明明有机会断了自己的命根,却在破了魔功后便住手。外面的世界现如今都被这样的年轻人主宰了吗?真是后生可畏。魔王离开六道已太久,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回去。

    ******

    远在大湖西岸的魅羽、大师姐和允佳三个女人,仓促洗了两下便上岸。虽然离男人们洗澡的湖岸有一大段距离,且湖里比岸上舒适得多,女人们在这种时候终究无法放得开。再加上修行者们都颇有些遥视透视的本事,只能说——别多想,想太多就啥也不用干了。

    魅羽用毯子裹紧允佳,同大师姐在岸边大石堆里找了块避风的地方坐下。那些男人们正泡得起劲儿,看来一时半会儿没法回土著人的营地。小允佳这些天来身上第一次没了泥沙,舒服得很快在魅羽怀里睡着了。而大师姐没坐多久,被悄悄赶来的鹤琅挥手叫走。魅羽望着远处泛白的天空,眼皮越来越沉,干脆躺到地上,搂着允佳迷糊起来。

    “喂,醒醒。”不知过了多久,魅羽被陌岩拍醒。

    “怎么,要回去了?”

    “现在怎么回去?”他鬼鬼祟祟地说,“你大师姐和鹤琅正……那什么呢。”

    “正什么?”

    “把之前开了个头的事干完呗。”

    魅羽的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只是“哦”地敷衍了一声,想睡回去,又被他连推两下。

    “又怎么了?”这回她的语气很不善了,找事是吧?

    “痒痒。”

    “什么?”

    他在她身侧躺下,背对着她。“背痒痒。”

    这下魅羽彻底清醒了,这是要她给挠背吗?“之前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痒痒起来了?”

    “在湖里给虫子咬了。”

    她撇了下嘴,“什么金刚钻虫子咬得了你?”

    “不信你摸一下,都是包。少于十个我喝两升湖水。”

    这要是换成别的女人,扭头不理就是了,或者隔着衣服挠两下。可魅羽一听两升湖水就精神了,那可必须得验证一下。于是伸手到他后腰,从衬衣下方钻进去,触到他的肌肤时停了一下。真热乎,自己刚刚也在温湖里洗过,怎么就没这么热乎?

    手指从他的腰部向上移。咦,真的有包,还不止一个呢。她的手指一个个摸索下去,分布还挺有规律的,在他背上排成一个大圆弧……圆圈……不对,是个心形!

    魅羽石化了。

    “嘿嘿,”他掩饰不住得意地问,“是不是很感动?”

    ******

    “砰!”

    元始天尊一拍桌子站起身,微微颤抖着冲桌对面坐着的兮远说:“我不是针对你啊,你知道不久前你那个女婿又干什么了吗?他待在佛国里这么些年,青山绿水的,你说他干点儿什么不好?我宁可他去凡间风流快活、坑蒙拐骗、杀人放火我都不管。可他一天到晚都在捣鼓些什么危险玩意儿啊?”

    此刻是清晨,小会议室中只有天尊和兮远二人。经过一晚上的思索,天尊已接受由兮远做下一任、也就是三十年的玉帝,头三年算试用期。所以没必要再劳师动众了,现在他只想和兮远私下里好好谈谈。

    不料进会议室之前,他手下“六道安全部”的部长便找了过来,说仪器检测到流放地里有人的行为触动了第四级警报。昨天得知科技中心被劫,无所有处天的若干科学家在曜武智的帮助下被瞿少校部队救走,已经让天尊火冒三丈,这么快又出幺蛾子了?饶是顶级修为的仙界头号人物,焦虑之下的容颜也难免现出老态。

    “四级警报不算严重,”天尊接着冲兮远说,“可谁知道他后面还有什么大招?都能直接用法术操控分子了,哪天要是给他琢磨出来摆弄原子的窍门……原子弹你听说过吗?”

    兮远神色泰然地坐在椅子里,并没有直接回答天尊的问题,那对澄明的眼睛似乎在望着很远的地方。

    片刻后反问天尊:“这些高科技的玩意儿我不懂,不过六道中总有人懂。人类自有文明以来,从未停止过对两个领域的探究。一是人自身灵魂与生物体的奥秘,或者靠科技,或者通过修行。其二便是对这个物理世界的运行原理穷追不舍。无论哪种,只能是越走越远。”

    说到这里,他喝了口茶,盯着手中的茶杯说:“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这话可不是陌岩最先说的吧?佛门早在千万年之前,便同科技进步的那些世界有联系,二者互相交换借鉴了不少所得。在陌岩之前,曜武智已是将这二者结合的行家。我们道门的炼丹术,也一直未断下用现代生物化学做辅助研究工具,只不过普通民众不知情罢了。”

    放下茶杯,望着天尊,语带讥讽地说:“天尊的职责我晓得,但那些建造六道的人也该明白,笼子里养的东西迟早会破笼而出,难道他们还期望看到不同的结果?有本事就把世界设计得再复杂、再抗造一些。”

    天尊吁了口气,坐回自己的位子。“话是这么说,如果同你住一间屋里的人,随时有能力把房子炸了,你能睡好觉吗?”

    “就是太闲了,”兮远淡淡地说。他此刻虽然两手空空,却给人一种手摇折扇的闲适感。“世人都道神仙好,以为跳出轮回后便永享清福。可越是那些高智商之人越闲不住,把生老病死了结后,总得干点儿什么。”

    “所以我才建了这个科技中心啊!”天尊委屈地说,“给那帮制造危险的科学家好吃好喝款待着,要钱给钱,我这算爱才了吧?我总不能把中心也建到佛国去吧?要么给每位佛陀配个老婆?不像话呀。”

    兮远点点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夭玆人也是六道自己放进来的吧?是估摸着万年之期快到了,涅道要从龙螈山底下出来。修罗科技虽不算领先,却是六道第一大军事力量,与其让他们东吞西并,不如把精力和火力用到抗击外道侵略者上去。”

    天尊不做正面回答,“兮远,看来我一直低估你了。由你来坐这个位子,不算最好也不算最差。我要的是六道的稳定运转,不管未来如何,能多转一天是一天。”说到后来,天尊的语气中尽是疲惫。“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兮远像是早有预备,“这些个候选人,以及随他们同来的新秀们,若是有心为天庭效力,我可以尽数录用吗?”

    “当然,那是你的班子。总之你履行正常职责,我不干涉。不过你得确保管得了他们才行……哦,我明白了。”

    天尊就此打住,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意思很明显——兮远这是“女儿外交”。

    且不说大小魅羽各自笼络了陌岩、境初、修罗头号将军铮引,以及那个比陌岩更让人头疼的曜武智菩萨,连涅道法王都是二女的干哥哥,还有高维世界来的仰慕者百石。

    现在又靠另外两个女徒弟把鹤琅和荒神给划拉进来,再算上沾亲带故的小川和陇艮也就是燃灯师徒二人。别说,或许天尊们之前真的看走眼了——兮远才是最适合玉帝这个职位之人?

    “天尊,恕我直言,你们之前的思路有问题。大才之人,岂是小儿科的玩意儿能唬住的?神枪手能用玩具枪打发了吗?便是普通人,也不是有口饭吃就满足了。”

    天尊愣住了。“那应该怎么办?”

    “发真枪呗。自认为有能力打虎的,带去见老虎。非要朔本求源的,就给他看看世界的真面目。”

    “啊?可这不就是我一直以来在极力避免的吗?”

    “天尊辛苦了,”兮远笑着说,“结果呢?夹在中间,两头没落着好。那边嫌你办事不力,管不好六道。这边认为你独断专行,打压有识之士。就连亲儿子都天各一方,见不着面。”

    兮远点到为止,但后面没说出口的那句清晰可见:“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给我时间想想。”天尊摆了下手。

    兮远点头。“令公子就要回来了。我想知道,天尊希望我作何安排?”

    在提到纮霁之前,元始天尊无论横着看、竖着看,都是人鬼仙三界六道中权利、财富、修为的第一人,即便目空一切,也有他的资格。然而此刻的他就和天下其他单亲父母一样,由于少了另一半的支持与肯定,在爱孩子的同时满是愧疚,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极为不自信。既怕给得少了委屈了孩子,又担心宠坏了,让人看笑话。

    “这个,他……我还不清楚。”天尊一只手揉搓着另只手的指头。“我还是先见见他吧,看他……再说吧。”

    ******

    “感动你个头!”魅羽坐起身,冲陌岩吼道,身边的允佳在熟睡中打了个哆嗦。“我早饭都快呕出来了。把疙瘩排成心形,亏你想得出来?”

    “哎,做人不能把话说绝,”他转过身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万一你什么时候也痒痒了呢?”

    “我怎么会像……”

    她这话没说完,便觉背部心口处开始发痒,继而蔓延到两肩和腰部。心知是他在搞怪,想忍住不去抓,但实在太痒了,上身无法控制地扭动起来。

    “快快,躺下,我给你挠挠,”他坏笑着说。

    她只得背对他躺下。想骂他两句,又怕他恼了,不给她挠,那就不好办了。等了会儿,没动静。

    “你穿的是连衣裙,”他无奈地说,“难道我得从脚后跟开始挠起吗?”

    “哦,”她于是把长裙脱下。待他的手钻进小背心之后,魅羽就开始数数,看数到多少下之后这只手会变得不老实。哼,男人,有例外吗?全都一个样。果然,数了十几下之后……

    “这是什么?”他的手顿住了,摸着一个硬块,问。

    “嗯?”魅羽愣了,“这是肌肉啊,怎么你没有吗?”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为了分散注意力,魅羽把灵识向外扩散。先是看到大师姐和鹤琅在几棵灌木丛之后那个……狠狠眨了下眼睛,赶紧把灵识调走,投向湖边,见银徽在拿沙子堆城堡。这是堆给允佳的吧?好吧,等允佳醒了让她过去玩会儿。再望向湖中,道士们还在泡澡。她才懒得看那些又黑又瘦的家伙呢,倒是可以看两眼大帅哥四颖……

    “喂,你专心点儿好不好?”陌岩不悦地说。

    魅羽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由侧卧变为仰卧。他的脸就在她脸上方几寸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样子——看不清,不过估计她此刻是一副智商不在线的神情。

    于是将目光下移,停在他嘴上,微微打了个冷颤。不是说他长着血盆大口,事实上,他的唇是种含蓄但不算单薄的菱角型,只是在这一刻微张,像是要准备将她吃掉。还不是一口吞了,是吃螃蟹那般有耐心、有步骤地剥完外壳剥内膜地吃。

    只好再将目光上移,专注他湿漉的短发。刚从水里出来便沾满泥沙,给那副正经或假正经的神态平添了几分野性,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搞这么个造型?在逐渐变亮的天空背景下,他的影像一动不动,像在摄影棚里照证件照。她于是在心里用相机给他留了个影,把眼前的这一刻永久印在记忆中。

    “笑一个,来,”她不经大脑地说道。

    他没笑。

    “别呀,板着脸的话,很容易照成罪犯进监狱时的档案照,”她好心提醒道。

    “什么呀?”他皱眉,抬手敲了下她的脑壳,“你这里面整天都在琢磨些什么?”

    她闭上眼睛,湖水的气味越来越浓了。当螃蟹的感觉可真不好,她想,以后还是少吃螃蟹。尤其是蟹壳被掀开的那一瞬间,螃蟹的隐私和尊严都没了。当然吃的人很高兴。

    想起那次和境初去兜率天度假,在顶楼那间有着玻璃天花板的客房中,就做了回盘中餐。当时差不多到了现在这一步吧,也就是还差那么一点儿就被吃掉的时候,被铮引在外面砸门,搞黄了。嗯,这次看来,应该是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

    正想着,背后的大地骤然消失不见。不是吧,怎么偏偏选在这么个时候?魅羽心中叫苦不迭。失重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尖叫,在慌乱中睁开眼,一手抓住允佳,另只手抓住陌岩,三人一同朝着黑暗的下方坠落。

    ******

    同一时刻,天尊府里的客人们从各个门里陆续出到院子里来,迎接凯旋归来的六道新秀们。

    走在最前方的是灵宝和王母,后面跟着太上老君与药师佛。再往后是鱼龙混杂的一大群人,有道士道姑,七仙女荒神陇艮,还有些好奇心驱使下出来看热闹的随从与仆人。新任玉帝兮远真人和老友寒谷真人走在最后,而主人元始天尊竟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只在窗帘后紧张地注视着外面。

    众人抬头,看到的是梦谷上方常年不散的那片黑云。然而可以想象,云层上方的空中会突然多出十几个小点。一个个心道,这帮人修为高强,应该不至于摔伤吧?

    谁知王母灵宝等人走了几步后突然站住,齐齐变色。灵宝率先调头大步往屋里赶,王母则如同一只护仔的母鸡一样,张开双臂冲后方人群喊道:“快回去吧,都回去!没啥好看的,真的没啥好看的!”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人群骚乱起来。“为啥不让看?通常越说没啥可看,就越有的看……”

    王母见形势失控,急忙一扬手,自己背后的空中便垂下一块巨大的黑幕。再一挥手,大楼朝这边的窗户全开了,从里面飞出一件接一件的衣服。

    好家伙!王母喘息着,暗暗咋舌。十几个人里,包括和尚道士仙女,只有一个嗜血人魔和一个小女婴是穿了衣服的。这么些大白萝卜从天而将,场面委实壮观。

第213章 女友变女佣

    一整日,魅羽同姐妹们混在一起,不停地吃东西,各自讲述别后的经历。允佳和小川在一旁跑来跑去,屋里飞溅着笑声和口水。魅羽偶尔瞥大师姐一眼,总觉得她的面容有了细微的变化。原本是不沾一丝烟火气的绝尘之美,这一趟下来与鹤琅的关系有了“质”的改变——不像倒霉透顶的魅羽和陌岩。这位天上人间第一美女的脸色比原先要红润了,笑起来居然透出世俗的喜乐,真好。

    吃过晚饭后,魅羽去陌岩客房,得知他被兮远叫去谈话了。到了就寝时分,他来她屋里接允佳,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像是有什么话要同她说。魅羽也想问问兮远都跟他聊了什么,然而姐妹们在她屋里正疯,只得将允佳塞给他,把他打发走了。明早再问也不迟吧,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然而第二日清晨,魅羽去他客房接允佳,敲了半天门也没动静。这可有点奇怪啊,陌岩通常会早起,虽然晚上喜欢看书到深夜,他就是觉少之人。即便还没起床,有人敲门甚至只是站到门口,他也该知道了。莫非已经出门?

    将灵识投入房中,见允佳和他并排躺在床上。允佳像是一早醒了,在安静地玩自己的脚。陌岩仰卧着,呼吸平稳,但那副样子有些过于平稳了。魅羽忽然慌了,心想要不去找鹤琅或者陇艮过来瞅瞅?不过万一人家来了,发现陌岩就是在赖床,那就尴尬了,还是先进去探探情况吧。

    于是请仆人将客房门打开,进屋来到床边,双臂前伸冲允佳道:“允佳,让你爸再睡会儿。妈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她的声音并不小,陌岩还是没醒。允佳则咧开小嘴,一副“你要敢抱我走我就大哭”的架势。魅羽无暇理她,但觉周身上下的力气被抽干,扶着床坐进一旁的椅子里,胸口像是压着块石头,呼吸短促,嘴里的唾沫都是苦的。

    看来两月之期终究不是玩笑话,借来的东西总要还回去,无论身体还是缘分。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还在她跟前,他的脸紧贴着她,用他的气息将她包围,此刻却已是隔世为人。早知昨晚是最后一面,他来找她的时候就不该把他赶走,魅羽抹着眼泪想。就算结局无法改变,至少听听他打算说些什么。她怎么就这么倒霉?要不是还得养大允佳,真想抹脖子算了……

    不知坐了多久,床上的大人终于醒了,坐起身来。“他”没有看她,双眉微蹙,眼睛盯着床尾的金色雕花护栏,睫毛忽闪着,像是在思索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随后才转身望向她,笑了下,问:“丫头,咱们这是在哪儿?我像是睡了很长的一觉。记得之前我们几人从船上跳下来了,对吧?后来呢?”

    魅羽心底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呆坐在椅子里,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丫头这是怎么了?”他把脚搁到地上,像是要起身朝她走来,看了眼她拒人千里外的神色后放弃了。“你瘦了,为把我救醒,吃了不少苦吧?你的虎牙怎么了?一只好大,另一只没了,吃饭不受影响吗?我们这是在哪里?”

    算了,总得有个了结。魅羽咽了口唾沫,坐直身子,把来西蓬浮国后的经历大致描述了下,省去了自己被绑去科技中心及元始天尊谋害陌岩那些插曲。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理不清楚。

    说完后,她站起身,摘下左手戴着的订婚戒指,搁到一旁的床头柜上。“对不起,境初,我们分开吧。陇艮刚好也在府上,他可以陪你回空处天。”

    他闻言,从床边站起身,面对着她。“为什么?你重遇陌岩后,看不上我了?还以为我醒来,你会高兴。”

    境初问这话的时候,眼角闪过一丝亮光,然而魅羽当时是半低着头的,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我……实在很抱歉。是的,我的心里现在只有他。不过这对你已经不重要了。”

    她绕过他,俯身将床上的允佳抱起来,朝门口走去。

    “等等,”他在后面叫住她,“你就这么……走了?离开我?咱们好歹相识一场。”

    不走还能怎么样呢?魅羽决绝地打开房门。怀里的允佳像是知道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又踢又扭,还绝望地朝后方伸着一只小手,“爸爸,爸爸——”

    可这个人已经不是你爸爸了,魅羽心如刀绞。小屁孩不懂事,分不清谁是谁可以理解,但目前这反应是摆明了欺负她吗?平常也就夜里非要跟陌岩,白天无论谁抱都是很乖的一个小女娃。怎么所有人都要合起伙来欺负她?她自己的委屈又找谁说去?

    ******

    不管不顾地出了门,在过道里没走几步,允佳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口酸水呕到魅羽脖子上。

    “哭什么?再哭我就不要你了!”魅羽恶狠狠地冲女娃说。随即想起惨死的芙玲夫妇,又一阵愧疚。明明是自己没能力带好娃,凶人家干嘛?

    这么一闹腾,隔壁门开了,几个道士道姑探头出来望。见这情形互相挤眉弄眼,口中虽没说什么,意思很明显——母老虎一个,连小娃都不跟她,宁可跟同样没血缘关系的养父。

    养父……魅羽倏地站住了,深呼吸几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对啊,刚才境初醒来后,从头到尾也没问过身边躺着的小女娃是谁。当然,这也许是因为他对不认识的小孩没兴趣。可允佳出门前大叫爸爸,一个正常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也得问个清楚吧?

    而且仔细算来,现在离两月之期还差三天。这个人真的是境初吗?犹豫再三,不探个究竟终难心安,于是抱着允佳重回客房。境初已将睡衣换下,刚洗完脸,见她折回也没露出吃惊的神色,似乎料定她离不开他。

    “要不,你先哄她一小会儿?”魅羽舔着脸说,“等她不哭了,我再……”

    境初撇了下嘴,伸胳膊接过允佳。气死人的小戏精一到了他怀里,果然立刻止住哭声,还跟没事人一样东张西望,就好像刚才在走廊里快把肺哭出来的那个淘气包与她毫无关联。

    “允佳多乖呦,”境初不无得意地晃着怀里的女娃,“是不是饿了?”

    允佳立即识趣地把拇指放入口中嘬。魅羽翻了个白眼。

    “别急,我们马上有饭吃。”境初抱着娃出了客房,找仆人去要早餐。

    允佳?魅羽坐回椅子,独自暗忖——境初怎么知道允佳叫什么,自己刚刚有提过吗?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说过的话,可那时她的心神正经历巨大震荡,实在记不清说过的每一句话了。

    不多时,一大一小回来,后面跟着推餐车的仆人。境初坐下后,把允佳搁到大腿上,熟练地喂她吃东西。得知魅羽也没吃早餐,让她也坐下一起吃。

    早餐很丰盛。魅羽作为挨饿长大的孩子,胃口一向很好,从来也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得厌食症这类的病。然而此刻的她终于体会到肚子饿但嘴巴抗拒食物是怎么一回事。

    忽见盛糕点的银盘里有一款坚果松糕,灵机一动,拿起来吃了口,假装随意地说:“不错啊,我记得你祖母也做过这种松糕,味道差不多呢。”

    境初放低手中的勺子,看着她说:“不可能,你记错了吧?祖母对坚果过敏。”

    魅羽的心彻底凉了。没错,这个是如假包换的境初,这种细节陌岩是不可能知晓的。绝望让她的胸口一阵恶心,扭头将蛋糕吐到餐巾里。

    “已经讨厌我到这种地步了吗?”境初咕哝了句,似乎也没心情吃了,只是专注地喂着允佳。“允佳喜欢爸爸,对不对?”

    小女娃虽不会回答,可吃一口就仰头望他一眼,踢一下小腿,再嗨嗨地笑两声,米粥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

    魅羽用茶水漱了下口,心里幽怨地冲陌岩说:这是嫌死一次把我折磨得不够,还要死两次才痛快吗?现在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然后如一早计划好的那样,带着允佳远走高飞。偏偏命运就有办法把你踩在脚下,还让你不得不强颜欢笑。

    “境初,我刚才说了,不能再做你的女友。不过你也看到了,允佳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你。有没有可能,你每天抽点时间陪她一会儿,晚上再哄她睡觉?小孩长得快,估计再过几个月她就懂事了。”

    “哄小孩很累的,”他拿手绢给允佳擦了下脖子,“收养她的人又不是我。”

    “知道,当然不会白用你。要不这样,我付你钱?”

    魅羽在龙螈寺还有些积蓄,是上一世的陌岩留给她的。至不济,师父现在是玉帝了,问师父要就行。

    境初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看我像缺钱的人?”

    对哦,魅羽这才想起境初在空处天是有爵位和封地的。“那……要不我给你当个秘书吧?保镖也行。”

    他继续喂允佳,过了会儿才说:“秘书我不缺,保镖也不需要,有陇艮保护我足够了。我身边少个佣人。”

    佣人?魅羽还好没在喝茶,否则定会呛着。“行,”她说。只要不再做他女友,保持应有的距离,就不算对不起陌岩。

    ******

    从昨晚到现在,老君、药师佛和寒谷道长这些贵客已陆续离开,当然银徽是最先消失的一个。昨天早上一众人从流放地落下来之后,魅羽披了件衣服便去抱允佳,却发现女娃胸前搁着个银制的圆徽章。那不是银徽身上的吗?他去哪儿了?

    扭头四顾,不见银徽的身影。他既是被兮远施法送去流放地的,应当也同众人一起回来了。然而天尊府上都是光鲜亮丽的神佛仙,身为外形丑陋的嗜血人魔自觉不配与众人为伍,趁乱离开了?银徽虽是奉元始天尊之命追随纮霁,但他身份卑微,天尊不太可能亲自召见他。

    “允佳,这是你银徽叔叔留给你的,”魅羽冲允佳晃了下徽章,随后揣进怀里。“我先给你收着。你还太小,容易弄丢了,等过几年再给你。”

    现在想来,银徽和允佳还真是投缘。希望允佳长大后还能见到这位叔叔,再续这段忘年交,否则这对两个人来说都会是终生遗憾。

    回到当下,年轻一辈们接到通知,午后新任玉帝请他们过去开会。而吃午饭的时候,娘娘的旨意便传开了——七仙女回玉清宫续职,不再为娘娘服务。不少人以为七仙女是王母的丫鬟,实则在天庭是有正式编制的,没有七仙女的天庭听着少了点什么。现任玉帝既已退位,王母也改嫁灵宝,没有再霸着七姐妹之理。

    而魅羽心知不是那么回事。大师姐之前背叛王母固然是奉了师父之命,师父现在大权在握,王母也不好追究什么。可芥蒂既生,再相处下去便尴尬了,一拍两散对谁都好。

    至于下任王母,由于兮远还未大婚,这个位子暂且空着。由大师姐代理瑶池宫和慈航殿,掌管一众女仙。姐妹们听后自然欢呼雀跃,道姑们则一脸黑,这意味着她们以后得听程茵的差遣,见到她还得冲她行礼。这还不是最糟的,因为大师姐一向友善待人,母仪天下的姿态不亚于现任王母。道姑们担心的是魅羽兰馨那几个小妮子会跟着狐假虎威。

    “当然要好好地狗仗人势一回了,”姐妹们坏笑着说,“否则岂不是白摊了个恶名?”

    ******

    午饭后,魅羽先回自己屋,正打算挑一身正式些的衣服去开会,境初派人来,抱了一叠衣物给她,让她换完衣服先去找他。

    “衣服?”魅羽不解地冲来人说,“我有衣服啊。”

    等仆人走后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是清一色的深蓝长裙与白围裙。哦,还有白色的小圆帽呢。也真难为他了,在这么短时间内就置备齐了和她记忆中公爵府女仆们差不多的行头。至于吗?搞这么正式。心知他是在怨自己把他甩了,解恨呢。不过就如他所愿吧,陌岩既已带走了她的心,现在就剩副空壳了,行尸走肉还怕人笑话?

    穿戴完毕,昂首挺胸地出了房门。在过道里不幸又撞上道士道姑们外出,看到她这副装扮后呆了片刻,跟着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魅羽白了他们一眼,自顾自进了境初客房。他专注地坐在书桌前,桌上亮着盏台灯,不知在做什么。走过去一瞧,见他手里握着把尖锥,在一串手链上刻着什么,也不理她。过了会儿,他长舒一口气,捧着手链朝她走过来。

    魅羽摇头。“这我不要,你给允佳吧。”

    他伸出手,把手链递到她眼前,给她看珠子之间的一个小银片,上面刻着个数字。

    “我记得离家前,家里的佣人排到五十五号了,现在也不知是什么情况。无所谓了,以后你就叫五十六。”

    说着拉起她的左臂,把手链套在她腕上。

第214章 情敌候选人

    魅羽一身蓝白鲜明的女仆装,手戴“狗牌”,跟在境初身后出了客房。迎面碰上陇艮,应当是特意来找境初的。

    新任玉帝的就职仪式还有几个月,然而现在就得着手组建新的班子,物色各级领导人选。这次借着新秀们汇聚一堂的机会,兮远召开了第一次筹备会议。除了元始天尊的公子纮霁,目前其身份还处于半保密状态,其余的都被邀请了。

    “老板好啊,看着恢复得不错嘛,”陇艮便如魅羽在空处天特种部队第一次见他时那样,傻愣愣地笑着,一副乡下人的朴实和硬朗。“休养了两个月,好像比原来还胖了?”

    魅羽仔细琢磨他这句话,只能更加接受醒来的人是境初这个事实。境初重伤昏迷的事陇艮当然知道,来天尊府后也和陌岩喝过酒。现在说出这么一句话,证明他很清楚面前的人是谁。

    境初瞪了他一眼,“你瘦成这样,谁站你旁边都成了胖子。”

    陇艮咧着嘴,冲后方的魅羽挤了下眼,对境初说:“老板,你岳丈现在可当上玉帝了。你敢这么欺负他的宝贝女,不怕挨板子?”

    “管好你自己,”境初没好气地说,“老大不小的了,自己的事都不着急,当心给父母拖回老家强行配种。”

    这话正常来说会让魅羽忍俊不禁,此刻却笑不出来。“老实说,陇艮你最近是不是失恋了?”

    陇艮当然知道她指的是兰馨,脸上一僵,“没恋过,哪来的失恋?”

    这话倒也是,魅羽心下叹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心事。

    ******

    魅羽跟在二男身后,进了天尊为大家提供的多功能会议厅。这种装潢现代化的商用场所她也去过不少次了,基本可以用明亮、柔和,外加材料一流来概括。

    智能灯光系统要保证会议厅内全方位无死角,无论地板还是家具表面都要给人雨过天晴、生活充满希望的高兴感。

    桌椅、地板的选材要舍得花钱,不到万不得已不用合成材料。金属、木料、瓷砖的搭配要让人萌生“我终于步入上流社会”的错觉。

    然而大原则却是要低调柔和,任何过于闪亮和炫耀的东西都会有损主人的身份。

    与会者们陆续入座,只有魅羽立在境初座椅一侧,在众人纷纷投来的目光雨中做老僧入定状。无所谓了,内核已腐朽、灵魂被掏空的死灰槁木会在乎别人怎么看吗?她有些悲壮地想到。甚至觉得外来的刺激只会分散胸腔里的苦楚。

    境初环顾四周,见身后靠过道处有张斜着摆放、比其他座位小一号的椅子,冲她说:“五十六,你坐那边。”

    “好的,先生,”魅羽机械地冲他点了下头,朝一旁挪了两步,坐下。

    扫了一眼与会者们,发现一张新面孔。是个容颜秀丽的道姑,年龄和魅羽差不多,一看就是高阶天界新女性那种简洁明快的长相。眉骨和颧骨较高,眉梢上挑,眼睛轮廓清晰,眼珠黑白分明。虽然梳着发髻身穿道袍,却让人想起坐在大学课堂里的学生或是写字楼里的女经理。

    应该就是她了,魅羽心想。七姐妹一向最擅长八卦——当然以魅羽居首——这次在天尊府重遇后,当然要把魅羽错过的所有匪夷所思难以启齿不堪入目的奇闻怪谈小道消息都给她补上一课。

    据说这个叫君玟的道姑出身很不一般,算起来是朱雀陵光神君的后代,还是兜率天富可敌国的第一大房地产商继承人涟靳公子的远房表妹。祖上一直在兜率天定居,不过父母结婚后搬去空处天生活,在那里生了她,所以算是境初的同乡,论家世称得上门当户对。

    大学是在兜率天读的,还没毕业便听闻灵宝天尊举办学徒班,于是休学三年,与无涧四颖那帮道士们成了同学。前些天涟靳过生日,所以晚来了。

    姐妹们还既兴奋又气愤地告诉魅羽,上次境初来灵宝老家的时候,这个君玟“明知人家已有未婚妻了,还恬不知耻地往上凑!”以至于后来但凡平日里被姐妹们撞见,都要一通白眼兼冷嘲热讽。讲这番话的时候魅羽正和陌岩在一起,陌岩又没见过这个什么君玟,所以没啥好担心的。

    此刻君玟坐在后排的座位,看似正襟危坐,实则时不时朝境初这边瞅上一眼。而魅羽的座位既是斜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换作原先,对这种公然挑衅的竞争者,她早拿目光掐死对方了。现在既然心意已决,和境初终止情侣关系,也就没理由再阻止他交往新人。

    于是等君玟再次望过来的时候,魅羽冲她点了下头。那副神态既像王子的女仆给邻国公主行礼,又带点儿婆婆审视未来儿媳的架势。君玟目光一颤,之后便没再望过来。

    ******

    小辈们坐定后,兮远出现在主席台上。因还未即位,让大家不必起身行礼,称呼自己“道长”便可。他今日穿了套式样古朴的黑色道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却不似初来天尊府时那般风华绝代、仙气萦绕。这时的他更像个管理者、企业家,亲和务实又不失威严。

    魅羽从小跟着师父长大,自认为了解他,今日才第一次见识了师父的领导能力。为了稳定,师父决定对天庭现存仙班的构建不做大的改动,只额外增设几个机构。

    一个负责与分散在六道各地的道门力量联系。乾筠身为齐姥观寒谷观主的亲传弟子,原本是玉帝继承人,名声早已在外。为人谦和,身集旧式君子美德于一身,这个部门由他掌管再合适不过。乾筠欣然接受。

    除了道门,那自然就是佛门了,兮远朝鹤琅望过去。代表天庭与各处寺庙联络,同时负责与佛国的交涉,这对佛道双修的鹤琅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然而……

    “多谢道长厚爱,”鹤琅从座位里起身,恭敬行礼,“非晚辈不愿为天庭效力,实乃六大寺目前群龙无首,晚辈放心不下。”

    兮远还未答话,魅羽忍不住在座位里说:“真以为六大寺离了你不行吗?千年古寺,在你生出来之前,人家都是怎么过来的?你和我大师姐现在已有夫妻之实,一同在天庭任职,朝夕厮混,不好吗?非要继续天各一方,这是要始乱终弃的节奏?”

    魅羽话一出口,众人齐齐望向鹤琅和大师姐,二人脸涨得通红。兮远也在台上瞪了魅羽一眼,魅羽不服:“我说的不对吗?天底下有好多爱侣,因各种原因无法在一起,有的甚至生死相隔……”

    说到这里,心头一阵酸,眼眶有些刺痛。

    “有福的就当知道惜福。老天爷都给你安排妥当了,还非要跟自己和别人拗着,对得起谁?”

    “说得好,”陇艮赞道。陇艮的真实身份,在座的应当都知道。兮远请他来开会,当然不期望他为自己效力,而是出于尊重。

    “师妹言之有理,”鹤琅道,“道长,晚辈领命。”

    这还差不多,魅羽松了口气,至少成了一对。

    至于无涧,天资聪颖,向来尊师敬长,但因出身卑微,不善言辞。他的职位定为“玉帝助理”,算是天庭的二把手,基本上每日都要和兮远一同工作,很多老资格的天官和神仙也得由他差遣。无涧表示乐意效力。

    其余的年轻道士道姑们,由荒神统一管理,成立一个应急机构。平常没事的时候,各人爱去哪儿去哪儿,想干啥干啥。一旦有紧急情况出现,由荒神负责召集。荒神原本自由惯了,这样一来,既在天庭有了正式的职位,也可以大致继续他无拘无束的生活。

    最后把境初和小魅羽分在一组。境初原本就是天庭与高阶天界之间的联络人,现将职责扩展到六道中的其他世界,当然这里面最关键的是修罗。介于大小魅羽同修罗的关系,小魅羽主要负责天庭同六道军事力量的交涉。总之二人的工作性质也比较自由,大部分时间无需守在天庭。

    “师父,这里有个问题,”魅羽起身说,“几个月前,枯玉禅被无所有处天夺走,一口气封了空处天、兜率天和他化天,后来也不知是否有别的天界遭殃。兜率天已被老君师父解封了,可枯玉禅在他们手中,难保不再兴风作妖。”

    兮远听了,一时没答话。

    “据我所知,”百石冲魅羽说道,“枯玉禅目前在铮将军手里。”

    魅羽一愣,随即想明白了。她跟其他人去流放地的这段日子,据说曜武智帮瞿少校劫了元始天尊的科技中心。看来那小子不傻呀,还知道拿枯玉禅做交换条件。

    “说起铮将军,”兮远冲境初道,“我记得公爵说过,空处天陛下答应帮修罗军建兵工厂,这事儿怎么没下文了?还算数吗?无论如何,修罗兵士是拿命来换六道的平安。夭兹人气数已尽,可接下来会否出现新的敌人,谁也不敢说。天庭没有武器制造的技术,贵天界若肯出力,天庭可在财政上予以支持。”

    看看,魅羽心道,单就这方面,和上任玉帝的态度截然不同。见身边的会者们也在交换眼神,显然和自己同样的想法。

    关于兵工厂这件事,境初从未和她提过,但魅羽知道,这原本是几个月前,境初送给她“娘家人”的聘礼。结果二人在回天庭的路上因救铮引一事闹翻,境初扔下魅羽不要了,气坏了铮引,拒收聘礼。也是那次天庭之行,魅羽在瑶池中洗澡,一变二。后来铮引有了大魅羽,在兜率天度假村和境初重归于好。可二人还没来得及谈细节,境初就出事了。

    境初听兮远问话,考虑了一下才说:“自然算数。之前铮将军和晚辈先后患病,这事儿就搁下了。我这几天就去和他谈。”

    兮远点点头,“那敢情好。公爵待会儿可以和君玟谈一下。二天尊同我说,兜率天的涟靳公子有意资助修罗军。”

    魅羽记得上次同百石兄弟和境初参加兜率天内院决赛时,涟靳和阎王也在场。正赶上夭兹人入侵兜率天,多亏了铮引率舰队及时赶到。修罗有兵但缺武器和技术,空处天有技术,而兜率天有钱。天庭自己资源有限,就应当起到这么个联络中介人的作用、让不同世界在应对危机时各展所长才对。相比兮远,上一届玉帝做得可要逊色得多。

    ******

    中场休息,会议厅外摆着琳琅满目的饮料和小食。众人依次去长桌上取吃的,然后端着杯子和碟子去一旁露台上的桌椅坐下,边吃边闲聊。

    魅羽得了厌食症,早饭没吃,中午被姐妹们拉去餐厅,勉强喝了点儿稀粥。现在还是吃不进东西,然而水分总是要补充的。于是取了只大玻璃杯,随手抓了瓶紫红色的液体倒满杯,走到露台栏杆前,望着不远处的雪花湖,咕咚咚地将杯子里的饮料喝了个精光。

    喝完后才感觉一股热力从脖颈处直冲天灵盖,大概是什么葡萄酒吧。酒真是好东西,怪不得失意之人多饮酒,入肚后不仅胸口淤积的悲伤减轻了,甚至还有心情唱戏了呢!

    魅羽左手握着空杯,右手指着前方的空气,扯着嗓子唱到:“阮煞天,唵唵,你欺男霸女,强占农田。今日女侠我替天行道,手起刀落让你魂魄化青烟、唵唵……唵唵唵唵……”

    唱完《阮煞天》,正想再来段《刘寡妇上坟》,听大师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妮子今儿这是怎么了?没事吧?看起来不对劲儿。”

    “我好得很,”魅羽转身,冲她嘻哈一乐,“精神饱满,感觉能一个打十个。你男朋友呢?别整天胡吃海睡,叫他到楼下和我过两招。”

    “少没正经,”大师姐白了她一眼,“你现在算天庭有正职的仙官了,好歹注意一下形象……你跟境初又是怎么回事?”

    大师姐说着,朝露台另一端瞅了一眼。魅羽这才注意到,境初和君玟正坐在一张小桌旁谈话。桌上是空的,境初望过来的目光像在提醒魅羽她的职责。

    不得不承认,这二人在一起还真般配。老实说,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她对不起境初,她是为追寻陌岩的转世才跟他相恋的。大半年前刚认识境初的时候,他不是还有个郡主未婚妻叫什么来的?法、法医……不对,法姨?唉,反正被她给搅和黄了,现在她又甩了他。坑人家一回不能再坑第二回。

    “一言难尽啦,师姐,”魅羽摆了下手,“我得过去工作了。”

    大师姐一把拉住她,神情认真地说:“今天真要谢谢你。”

    “谢我?”魅羽知道是指她教训鹤琅那件事。“动动嘴而已,师姐天天帮我带小川才叫辛苦。”

    “有时一两句话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大师姐的眸海中波涛暗涌。

    这下魅羽真的不好意思起来。“我、我得过去了。”

    撇下大师姐,来到境初和君玟桌前,先打了个饱嗝,再问境初:“先生,想吃点儿喝点儿什么?”

    “咖啡就行,”境初面色阴沉地说。

    咦?貌似很不高兴呢,魅羽心下嘀咕,她做错什么了吗?今早她扬言要离开他时,他的脸都没这么黑。

    转身走了两步,想起坐在近旁的君玟,觉得不理她不好。于是重回桌前,躬身问君玟:“请问先生未来的女朋友候选人之一想喝点儿什么?”

    此话一出,在座的一男一女立时陷入尴尬。魅羽眨着眼,等了半天也不见君玟吭声,只得笑着对她说:“那就喝点儿热乎的吧,少喝冰的,不利于生养。要不也和先生一样,来杯无糖咖啡?别不服啊,这两个人吧,得先喝到一壶才能尿到一壶。”说着,两手各伸出一指,在胸前做了个比翼双飞的手势。

    随后转身,哼着《刘寡妇上坟》,自顾自取咖啡去了。

第215章 背后的肉肉

    “纮霁,这两天吃住可还习惯?”元始天尊小心翼翼地问,一边打量着坐在桌对面的儿子。长得可真像我啊!天尊有些得意地想,比我还要好看。

    身为六道首席大老板,天尊有着商业社会那些领导人的气质。面容削瘦,双目内嵌,眼神微嫌狠辣了些。这几天为了迎接纮霁的到来,特意让仆人给自己置办了几身新潮有亲和力的休闲装,比如今天穿的这件红色短袖针织衫,还喷了果味香水。而纮霁的五官虽像自己,轮廓要柔和得多。目光清澈温润,嘴唇和他妈妈一样的百合色,真是怎么看都是一个喜欢!

    要说他们这帮老家伙中,美男子当属前后两任玉帝。凡尘中供奉的玉帝,常常给弄一副类似灵宝、老君那种“庙堂式”长相。前任张坚其实是精明干练、反应敏锐的绅士型,很多出身上流社会后来从政的男子都长他这么个样。或者说,像政客多过像天神。反倒是新任玉帝兮远,更符合翩翩公子的传统形象。

    见纮霁双目低垂,没有答话,天尊亲自给他斟满茶,又问:“之前那么些年,真是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以后再也不用东躲XZ,想去什么地方跟我说,我带你去玩个遍。明后天客人们就走得差不多了,你二叔二婶也不是外人,让他俩自己在这儿住着便是。等秋季开学的时候,我送你去兜率天读大学好不好?”

    “我想去哪儿都行吗?”纮霁抬头望向父亲,试探地说,“我想跟着陌岩。”

    这话冷不丁地打了天尊一个措手不及。“你这……唉,你说你跟谁不好,偏要跟那个惹祸精。我知道你想和同龄人在一起,嫌爹爹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心思,对不对?没问题,我帮你找——”

    “我才不要跟你们那帮臭道士在一起呢!”纮霁抬高了嗓门,“一个个无聊透顶。我就要跟着陌岩。”

    天尊叹了口气,“不怕和你说实话。陌岩,还有一个叫曜武智的,是当今六道中最危险的两个人物,他俩做的那些事已经触动中央警报系统。要知道,一旦上了系统黑名单,就只能把他们除去,这是我的职责。昨天我和‘上头’通了通气,上头说了,只要我解决了这两个危险分子,你的事他们可以不予追究,爱去哪儿去哪儿。”

    纮霁听完这番话,面色彻底冷了下来。“我的事?爹爹你当年违反合约偷着把我生出来,可没问过我的意见。现在为了弥补你自己的过失,就要去害别人吗?你敢动陌岩一个指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你说话!”

    说完站起身,大踏步走出了天尊的书房。

    “哎、这孩子……”

    天尊以手扶额,在座位里叹了会儿气。自开天辟地以来就唯我独尊惯了,最近短短两个月被人顶撞和威胁的次数,比原先几万年加起来还多。

    打起精神,伸手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没过多久便有一个圆脸中年男人出现在书房门口,蓝裤白衬衫,身材微胖,绷紧了的皮带如刑具般箍在腰上,手里捧着台便携式电脑。

    “怎么样了?”天尊问六道安全部的齐部长。

    “呃,这个……都找不见了,”齐部长擦了下脑门上的汗,把电脑屏幕呈给天尊看,“正常来说,这种情况就是死了,但死了的人应当会转世。没看到转世的迹象,也不像形神俱灭。”

    天尊扫了眼一片灰白的电脑屏幕,任何灵魂,无论人畜仙鬼,但凡触动这个警报系统,任他躲去天涯海角都会有个红点在监视屏上晃。之前曜武智在前庭地铮引的体内醒过来,都过了那么多年了,不还是立即被警报系统检测到?

    “死?”天尊撇了撇嘴,“那两个狡猾的家伙,可没那么容易死……算了,先放放吧。反正对上头来说,我算暂时完成任务了。”

    且不提陌岩和境初,眼下那个铮引可是修罗军第一大红人,连天庭都要仰仗他几分。再说还得考虑纮霁的感受,天尊自知和亲儿子的感情还没大建立起来,这节骨眼儿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当然,决不能让纮霁和那帮人混在一起。还好明天就都走了,走了的好。

    “对了,老板,还有一事,”齐部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传言说前庭地几个月前出离六道期间,埋在雾陇山下的那几十颗核弹被挖出来了。”

    天尊闻言,皱了下眉。六道最初建好之后,有其原生居民,主要聚居在人道、畜生道这些低阶世界。目前的一些高阶天界居民,比如瞿少校所在的无所有处天,其实以外来移民为主,是在中古时期坐着前庭地这艘虚空战舰来的。正因此,这些天界的科技起步就比其他世界要高。

    “被谁发现的?”

    “铮引和那个叫大魅羽的。”

    天尊点点头。果然,有些人的破坏力是一个顶一万个。然而核弹不可怕,最多在六道内部扔来扔去。对整个系统的威胁,远比不上那两个人物。

    “老板,我说句不着边际的,”齐部长低声道,“总觉得咱这六道太太平平几万年下来,眼下却似到了什么紧要关头了。”

    天尊听了,不置可否,心里却道——身为安全部部长,这点直觉还是准的。只不过六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连他自己都有些看不透了呢。

    ******

    当晚是七仙女在天尊府做客的最后一晚,第二日便要随兮远回天庭,为就职仪式做准备。王母虽与大师姐有了隔阂,同几个姐妹毕竟相处日久,尤其是和小川这孩子,临别了终究有些不舍。晚饭让姐妹们带上小川和允佳,来她屋里摆了一桌。

    境初本打算明日直接飞去前庭地找铮引,商谈兵工厂一事,但魅羽告诉他,得先陪她去老君的兜率宫取丹药。她和允佳目前见不得太阳,一旦出了梦谷这片常年被夜色笼罩的嗜血者乐园,白日出行都会有麻烦。

    “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吗?”境初望着她的眼神中透着歉疚,“不如分头行动,你和允佳去天庭取丹药,我见完铮引就去找你们。离家这么久没音讯,祖母肯定担心坏了。”

    “这个嘛,嗨嗨,”魅羽咧着嘴,冲他傻笑了半天,“我和允佳要是能离得开你,也就没必要再碰头了,是吧?”

    他脸上的温柔之色一扫而光,“话就不能说得含蓄些?”

    我也不想这么直白啊,魅羽暗自委屈。是你自己想不明白,非逼我说出来。

    至于道士道姑们,会先回灵宝老家,等就职仪式的前几天再去天庭报到。所以今晚便是境初和他的“新女友”——这个头衔境初还未认可,是魅羽替他安上的——在一起的最后一晚。二人在高层餐厅外找了个露台,魅羽立在桌旁服侍。

    点完菜,侍者退下,露台上就剩这三人。君玟瞅了眼魅羽,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冲她说:“不如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魅羽摆了下手,“我有厌食症,到时候吐得满桌子都是,还可能喷到你们衣服上。”

    “不必描述得那么生动,”境初沉声说。

    等候上菜期间,君玟询问境初家中情形,以及早些年的经历。魅羽不想听二人谈话,但静下来又会想起陌岩。现在还不是想他的时候,等回房间后躲进被窝里再想。

    于是将灵识扩散出去,先是发现一只白猫和一只花猫在厨房后院墙根下打架。看了会儿,因为喜欢花猫多一些,就暗暗使出天星术中的斗宿诀,给白猫身上泼了些天水。白猫跑了,留下花猫独享老鼠。

    无聊,又把灵识投入小树林里。咦,那里有一男一女,鬼鬼祟祟的,莫不是在偷情?魅羽来了精神。仔细一瞧,男的一身厨师服,个子不高,大圆脑袋上虽然还有不少头发,但发际线十分靠后,变秃是迟早的事。女的同魅羽一样穿着女佣装,面容还算清秀,只是有点儿龅牙。二人都是二十八九岁的年纪。

    “你……到底喜欢我哪里?”女佣侧着身子,半背着厨子问,当中飞快地扭头扫了他一眼。

    厨子嘿嘿了半天,“你人好,手也巧,声音还好听。”

    大笨蛋一个!魅羽在心里数落道,夸女人就得先夸对方美貌,知道吗?甭管长得怎么样,夸别的不提相貌,就等于是骂人丑。

    果然,女佣嘟着嘴说道:“就只心眼儿好,长得不好看吗?”

    “别急啊,”厨子的反应倒不慢,“这不是还没说到长相嘛。我第一次见过你之后,回去就做了一道菜。”

    “什么菜?”女仆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干脆转身面对他。

    “石斑烩乳鸽——沉鱼落雁。”

    嘿呦,魅羽来了劲儿,这厨子有点儿意思啊。

    “噗——”魅羽没能忍住,一口喷了出来,随即意识到自己笑得不是时候。她虽然刻意屏蔽了身边二人的谈话,可还是大致知道君玟正在询问境初父母遇难之事。当时君玟刚说了句:“你那么小就失去双亲,太可怜了,”自己就噗嗤笑出声来。

    她不敢看境初,估计他的脸色很难看吧?“五十六号,”耳中听他生硬地说,“你整天在琢磨些什么?工作的时候能不能专心一些?”

    魅羽其实还想听听厨子接下来说些啥,现下只得收了灵识,面对二人站好。这时菜刚好端上来。这之前天尊府只提供素菜,大部分客人本来也只吃素,今日是最后一晚,破例开荤。境初自从十几个月前接收了陌岩的两个魂之后,便开始吃素了。君玟点的是排骨。

    专心是吧?好,专心。魅羽微微躬身,盯着君玟盘中的排骨,伸手指向当中的一块。“要是我就先吃这块,有骨髓。”

    君玟在她的注视下叉起那块排骨,啃了几口,便要放入一旁的碟中。

    “哎,别扔啊,”魅羽心疼地说,“背面还有肉肉。”

    “我饱了,”君玟放下手中的刀叉,冲境初点了下头,便起身离开餐桌,回室内去了。

    这下糟了,魅羽忐忑不安地望着境初,等着他发火。不料他只是低头望着盘里的菜,用叉子扒拉了几下,似乎没什么胃口。

    “该扔了吗?”过了会儿,他问。

    “什么?”她摸不着头脑。

    “背后还有肉吗?”他抬起头来,看着她,他的目光时而清澈时而浑浊。

    魅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背,“扔……什么?是在说我吗?”

    ******

    这一天对魅羽来说,可真是长,然而还没结束呢。离开餐厅后,魅羽把允佳从王母那里接回来,给小娃洗了个澡,在床上换好睡衣,完了又得送去境初那里。一想到又要见那个黑口黑面的家伙,魅羽就打怵。要不,再试一试?

    “允佳,不早了,”魅羽打了个哈欠,作势要往床上躺。

    “哇——”允佳双臂后伸,腰往上挺,做拱桥状。

    “行了行了!”魅羽没好气地说,抱起直挺挺的小娃出了走廊,下楼梯,来到境初客房。允佳见了爸爸,不用问,又是一番亲情上演。

    境初看样子正准备洗澡,见魅羽要离开,泛泛地指了下房间。“有点乱,收拾一下再走,”说完将允佳搁到床上,自己进了浴室。

    魅羽皱眉,环顾屋里零散摆放着的男人事物,当中颇有些算隐私的东西,冲床上的小娃说:“允佳,妈妈有种着了道的感觉呀。”

    她同他解除情侣关系,原本是要和他保持距离的,现在怎么越纠缠越深了?

    等境初洗完澡,魅羽还在收尾,有人敲门。这么晚了应当是仆人来送什么日用品吧,魅羽也没留意。过了会儿才意识到,来人竟是纮霁。

    “陌岩兄,怎么你不记得我了吗?”

    境初没有答话。

    魅羽赶紧走到门口,冲纮霁说:“呃,你不知道,他有失忆症,还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结果就是,当他认为自己是境初的时候,就不记得做陌岩的时候发生的事了。”

    “真的?”纮霁不可置信地看看魅羽,又打量一下境初。

    “你不信吗?”魅羽指着自己身上的女佣服,“原先他当境初的时候,我就是他的女仆。现在他变回去了,我也得跟着变不是?”

    “啊?”纮霁挠了挠头,怜悯地望着她和允佳,“那这样的话,对这个小娃来说,你岂非一阵子是她的妈妈,一阵子是保姆?”

    “这个,”魅羽哭笑不得,“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纮霁噘起嘴,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

    魅羽虽错过了二人先前的交谈,猜也能猜到,纮霁舍不得离开他的“陌岩兄”,这才来找境初,搞不好还想和他一起走。于是冲纮霁说:“这样吧纮霁,他若是哪天又变成你要找的人,我立马派人来通知你,怎么样?”

    纮霁神色缓和了些,冲二人点头道别。等他离开后,魅羽冲境初咧了下嘴,也准备离开。

    “我真的还会再变成那个人?”他问,“你时刻都在盼望见到他,对不对?”

    她只能呵呵笑着,这话她没法接。

    “那现在问题来了,”他有些幸灾乐祸地说,“等我娶了新老婆,哪天若是一觉醒来变成他,你怎么办?”

    魅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还没等她缓过神来,他已“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第216章 一家亲

    夜幕初降,深蓝色天空下的兜率天旺滩已是一片灯海。一座座形态或优雅或前卫的摩天大厦如身着闪亮华服的模特,以各种站姿立于车水马龙之中。一丝风也没有的内港,海面平展如镜,将临近岸边的建筑物一式两份。

    旺滩原本就人多,正值下班时间,主干线上一辆辆华丽的小轿车和塞满人的大巴挤作一团,无可奈何地拱拱停停。当中一辆军绿色敞篷吉普在不断地鸣着喇叭。

    开车的是个即使坐着也比常人高出两个头的年轻男人,身穿白色短袖衫,浅棕色的皮肤下是紧凑的肌肉,虽不笨重但如铁打般散发着力量,似乎双臂一撑便可跃上两旁的大楼顶部。

    五官?单看真不能算美,尤其是那副三瓣唇,然而凑在一起却野性又纯萌得可爱。霸气的双眸怒视着前方,似乎下一刻便要喷出火来将所在的车龙点着。

    “谁设计的马路?”涅道法王一边吼,一边又敲了两下喇叭,“倒是都给我走啊,快点往前走啊!停在那里等死吗?还以为开车多好玩呢,比骑马差远了。现在要是一堆马在这里会塞住不动吗?马自己也不干呐。”

    “马也不肯被你骑吧,”路旁一位等公交的大婶笑着说,“怕被你活活压死了。”

    “要你多嘴,八婆!”涅道冲她亮了下拳头。

    “殿下息怒、息怒,”坐在副驾驶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满脸笑纹,身材虽也高大健硕,却不似涅道那般处处透着攻击力。“早知道这些高阶天界都是这个样子的啦,所以他们的民众比咱们可怜,对吧?殿下若是担心迟到,不如改乘地铁?”

    “我怕迟到?”涅道瞪了助理一眼,“我是赶着去见我干妹妹,其他人等到天亮都无所谓。地铁,地铁那么矮不怕撞到我脑袋吗?”

    “是是,”助理赔笑道,“魅羽中将肯定也急着见殿下。要不下官先给他们去个电话?”

    涅道没答话,望着左边的一辆黑色名贵敞篷车出了神。助理顺着他的眼光循去,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坐在副驾上,手里捧着个甜筒,正焦急地东张西望。

    要说修罗女人个个都高鼻大眼、美若天仙,这女孩放到涅道的家乡,不能算出众。难得的是女孩的皮肤柔滑白皙、吹弹可破,两只鼓鼓的脸蛋任谁见了都想伸手摸一把,粉嫩的小嘴随便歪两下就能把人魂给勾走了。不过估计没人敢造次,因为司机加上后座的两个男人,都是西装墨镜的彪形大汉。

    “啊——”女孩看到涅道,先是倒吸了口气,随后咯咯地笑个不停。“拍电影的是吧?打怪片?呵呵,有点儿魔兔王的感觉了,就是丑了点儿。”

    涅道回过神来,冲她凶道:“你说谁丑,臭丫头?你们这边的姑娘就会以貌取人,不知道身边的男人个个是废物吗?”

    “这么说,你不是废物喽?”女孩的眼睛灵动地转着,“就算你是魔王,此刻不也堵在路上,动也动不了?”

    “谁说我动不了?”涅道双手拖着方向盘,作势要向上抬,“惹急了我连人带车飞上天,不想吓到你们罢了。”

    女孩笑得花枝乱颤,冰激凌溅到橙色的裙摆上都未察觉。“飞呀,快飞呀,不飞的是小狗……”

    女孩的笑声止住了,涅道的车轮已和她头顶齐平。周围的行人也纷纷驻足,朝这边指指点点。

    “哇,你的车还真的能飞啊!”女孩赞叹道,“哎哎,你要去哪儿,能捎我一程吗?”

    涅道指了下远处一座宝蓝色玻璃大厦,“那个叫什么行政中心的。”

    “巧了,我刚好也要去那里。”女孩把甜筒塞给身旁的司机,从座位里站起来。

    “大小姐,不可以!”后座两个男人起身制止。

    涅道朝下方一挥手,男人们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按在座位里,动弹不得。再一挥手,女孩已被他捉小鸡一样拎了上来。身旁的助理早已识趣地换到后排,把副驾让给女孩。

    “啊哈哈,”女孩兴奋地四顾,“快走,快飞啊!”

    “大小姐,使不得,快回来……”下方的男人们没辙,掏出手机来开始打电话。

    涅道干脆关掉发动机,也没见有任何动作,汽车便呼啸着升入高空,朝远方的行政大厦飞去。

    ******

    三人将街上的喧嚣抛在脚底。别说,夜幕下的旺滩从高空俯瞰,真是美得令人炫目。

    “真有你的,小兔!怎么做到的?”女孩在座位里闲不住,一会儿瞅瞅汽车的控制表盘,一会儿又摸下车身。

    涅道扭头望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兔?”

    当年被燃灯压在龙螈山下时,涅道便是化身为一只小兔子认识了魅羽。此刻望着女孩圆鼓鼓的脸蛋,一时竟呆了,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食指,朝着她脸蛋戳去。

    “又想摸我嘟嘟!”女孩气愤地大叫,一巴掌把他的手打开。“为啥所有人都想摸我嘟嘟?”

    “嘟嘟?”涅道迷茫地问。

    虽然天性霸道,法王倒不是个爱占女人便宜的人。心知自己刚才的举动理亏,但这辈子他还没给谁道过歉。想了想,说:“既然别人都想摸你的……嘟嘟,以后可不要随便上陌生人车啊,记住啦?还好你遇到的是我。真是和我那个干妹妹一样大胆,不过她比你能耐大多了。”

    “才不怕呢,”女孩抿了下小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爹厉害着呢。”

    “我知道你身上有枪,”涅道的目光落到她肩上挎的橘色小手提包上,“不过在我面前就是废铁一支。你看看还能用吗?”

    女孩将信将疑地两手伸进包里,随后大惊失色地把枪掏出来,“怎么卡住了?什么都动不了?”

    涅道又平伸右掌,掌心处凭空多出来一个蓝色微型大厦,便和前方越来越近的行政大楼一样。“这叫熄影法。我现在要是两手一拍,你要去的地方便会被拍成粉末,你信不信?”

    女孩半张着嘴,盯着他的手掌看了半天,先摇头,又拼命点头。“信、信!你不要拍。”

    她的反应让他很满意。收了掌上的影像,开始降低车子的高度。“你去那里做什么,嘟嘟?”

    “我不叫嘟嘟啦。我去给爹爹送药,他早上出门忘带了。”女孩没了甜筒,从包里掏出一袋零食。

    “我说你叫什么,你就得叫什么。以后有人敢欺负你,可以告诉我。”

    女孩吃着零食,问:“你经常打怪吗?下次打怪记得带上我。”

    吃零食的样子像只小兔子,涅道心想,像他。“带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大不了给你摸下我的嘟嘟啦……”

    敞篷吉普载着三人,稳稳当当地落到行政中心门口。保安人员应当是一早接到嘟嘟保镖的电话了,全神戒备地围了一圈。还未有所行动,从楼里跑出个高管模样的男人,呵斥着保安们退下,随后笑容满面地朝涅道迎去,躬身行礼。“法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啧啧,法王就是法王,连出场都这么惊艳!”

    涅道没吭声,和嘟嘟一起随来人进了大楼,朝会议室行去,并低声问她:“你爹是谁?在哪里?”

    “就在那边啊,”嘟嘟指着会议室门口一个清瘦的老头说道,随后跑上前去。“爹爹,你忘带药了,中午就该吃的。”

    哦,原来是兜率天宰相——本地人叫“首相”——的女儿?涅道七八个月前曾在五天主会议上见过这个叫黎竺的老头,六七十岁了吧?女儿这么年幼,估计上头还有兄弟姐妹?

    “叫仆人送来就好了,”黎竺爱怜地数落道,“净找机会出来疯。”撇下爱女,走上前来招呼涅道。

    换作平日,涅道根本不会理他。别说他了,便是玉帝王母天尊佛陀们,涅道最多点个头,还得是他心情好的时候。父母早已不在,死敌皇叔崇辅已被魅羽除去,现在全六道除了魅羽和涅道姐姐涅佩佩,谁敢对小魔王指手画脚?

    此刻瞅了眼黎竺身边的嘟嘟,涅道生疏地两手抱拳,“黎、黎叔,”算是行了个见面礼。

    黎竺愣了下,有些受宠若惊地说:“殿下客气了。”

    ******

    这次的会议原本没计划开在兜率天,是那个叫境初的什么公爵,代表空处天皇帝来和涅道的爱将铮引协商兵工厂一事。铮引认为,这件事该给法王知道,如果法王有兴趣参加的话。而涅道闻讯时正在兜率天学开汽车——这当中撞坏多少辆车、骂惨了多少个教练的细节按下不提。

    涅道本来不想理了,让铮引拿主意就好,这小子比自己靠谱。后来得知为兵工厂出资的一方刚好是兜率天的涟靳公子,首相黎竺也会出席,干脆把会挪到兜率天来开。兜率天虽有皇室,但极少插手政事,大事小事黎竺自己就拍得了板。

    不料涟靳公子几天前过完生日后去大梵天度假了,请黎竺全权代表他。据说告诉了黎竺一个“数”,其余的由黎竺定夺。

    涅道走进摆着大环形桌的会议室,一眼先看到那个境初,座位一侧站着身穿女佣装的魅羽。涅道皱眉,问孤零零坐在另一侧的铮引:“喂,你老婆怎么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叫她过来,坐我身边。”

    铮引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正要解释,涅道又见门口进来个一身修罗军服的魅羽,这才想起之前听到的传言,说他的干妹妹变成两个了。当时只当是玩笑,并未在意。

    大魅羽冲涅道和铮引招了下手,却没有径直走过来,而是沉着脸从境初和小魅羽背后绕了个大圈,军靴踏得啪啪响。经过境初身后的时候,斜了一眼他的座椅。“这椅子给虫蛀了,迟早要散架。”

    话音刚落,只听哗啦声响,椅子碎成一堆散木头,境初摔到地上。大魅羽脚步不停,走到涅道和铮引中间坐下,又冲桌对面说:“我把妹妹交给你,不是让你拿来欺负的。”

    “我说大姨子,”境初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你先弄明白是谁在欺负谁,好不好?”

    大魅羽一拍桌子,“你还真敢把她当佣人,不怕累着她?”

    对面的小魅羽笑而不语,从隔壁拖来一把椅子给境初后,自己走到涅道另一侧坐下。涅道看看左边,又瞅瞅右边,开心地大笑了两声。

    “你怕她累着就来帮她,”境初似笑非笑地冲大魅羽说,“把铮引带上也行。咱们一家亲,不分彼此。”

    大魅羽怒了,眼看着要动手。铮引一把拉住她,冲境初说:“我耐使唤,换她俩下来。说吧,公爵要什么服务?”他的话让大魅羽转嗔为笑。

    嘿,这愣小子怎么也学得油嘴滑舌起来?涅道心想。眼瞅着黎竺带着秘书从门口走进来,入座,涅道冲那二男二女斥道:“喂你们几个,先说正事。”

    黎竺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半年前,夭兹人入侵敝国,多亏各位仗义相助,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表达谢意。说来惭愧,我们兜率天的科技和装备也不算差,只是历史上从未参与过长时间、大规模的冲突,军队缺乏作战经验。

    “前庭地对整个六道的安危至关重要,全倚仗殿下和铮将军的兵将守护。想来想去,我们兜率天与其赶鸭子上架,倒不如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只不过……”说到这里,黎竺面露难色。

    涅道眨了眨眼,冲他说:“黎叔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

    他这话说完,大小魅羽不可置信地扭头望向他。怎么了?涅道心说,跟岳丈说话不是要客气些吗?

    “多谢殿下关心,”黎竺诚恳地说,“我也不瞒殿下。兜率天和前庭地只有一个天洞相隔,本国民众总担心贵军把夭兹人赶走后,会顺手把我们给吞了。”

    大魅羽哼了一声,“若是打你们的主意,没这个兵工厂也照吞不误。”

    这话正合涅道心意,不过今时今日,已不便说出口。眼角余光见铮引伸出手来,拍了下大魅羽的手背。自己这员爱将修为虽普通,可有天眼,战场上对敌军部署了如指掌。涅道寻思,搞不好在飞来途中,已被他捕捉到车里的景况。

    “呃、怎么会呢?”涅道爽快地说,“黎叔尽管放心就是,本王说话一向算数。谁要敢欺负兜率天,我饶不过他。”

    对面的境初闻言,跟着扬了下眉毛。“对的,以后修罗和兜率天也亲如一家,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咦,涅道心里嘀咕,怎么这个叫境初的也有天眼吗?

    “有殿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黎竺脸上的尴尬烟消云散。

    众人接下来商讨建兵工厂一事。关于地点,按说搁在四通八达的前庭地最为理想,便于原材料、资金、技术等各方面的运送。可铮引顾虑到前庭地离前线太近,容易被敌人偷袭,还是建到修罗内陆更安全。

    “有电吗?”境初问,“新式武器的制造离不开稳定的电力供应。”

    “那还是建在我们兜率天吧,”黎竺说,“刚好靠近天洞的海域有座小岛,我会把驻军撤走。只不过,若是给夭兹人知道了,又像上次那样打过来……”

    涅道同那二男二女交换了眼神。这样一来,兜率天就等于把自家大门的钥匙交给修罗了。不得不说,这个黎竺做事可真豁得出去,既知不具备抵抗修罗的能力,干脆敞开了结盟,是福是祸赌上一回。

    “不必等他们打过来,”涅道说着,望了眼铮引。身为法王的他已经好久没上过战场,这次终于又要有大仗可打。

    铮引点头,“夭兹人祸害六道够久了,是时候全面反攻,把那帮恶棍彻底赶出去。”

    黎竺莞尔。“敌人都赶跑了,也就没必要再建兵工厂了吧?”

    小魅羽也皱眉,“现在动手,不怕瞿少校他们趁机背后捅刀子?”

    “必须联合瞿少校,”铮引说这话时面无表情,但语气坚决。涅道有种直觉,这小子知道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他们肯吗?”大魅羽不以为然地说,“不久前还朝咱们扔核弹来着。”

    “咱们和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境初转着手中的茶杯,像在回答她的问话,又像在自言自语地说,“敌人永远都不缺。只不过,若是支肉眼无法看到的军队,这仗,还真不知该从何打起。”

第217章 吾家有女

    雨如期地下开了。不算太大,但足够让赶路的行人找地方避雨。

    境初站在院门口,抬手敲了下农家小院的木栅栏门。他今天穿的是身女装,确切地说,是乡镇有些家底儿的太太们流行的打扮——金丝线绣花枣红色小褂,黑色百褶裙,右肩上挎着个镶金拉链的大布包,脑后的圆髻中插着玉簪。容貌嘛,在外人看来是个五十出头、胖脸少皱纹的妇女,自然是使了障眼法。

    没人应门。他知道少妇在家,刚还听到她边做家务边哼唱着什么,大概是没料到雨天会有人上门。他只是使了探听术,没有探视,毕竟一个成年女子在自个儿家里,随意窥探人家不好。

    “有人在吗?”境初用五十来岁的女声叫道。

    这一次,少妇很快从屋里出来,在屋檐下驻足,遥望着境初问:“大姐,你找谁?”

    境初打量着少妇。福爱天出美女,少妇这对眼睛不笑的时候是一副“无辜样”,让人心生怜爱。若是笑起来,多半会和魅羽一样变作两弯新月。身材倒是苗条,可对孕妇来说太瘦了,这可不行!举止不是很安稳,有些神经质,或许有男人在家的时候能好些。

    找谁?我老婆这辈子投胎到你肚子里了,境初心说。嘴上却道:“大妹子,我是去三蒿岭看我闺女。早上出门的时候天儿还不错,没承想走到半路下起雨来了。我人淋湿了没事,只是这包里装的东西……能去你家柴房避会儿雨吗?”

    此处是去三蒿岭的必经之路,他事先已做好功课。

    少妇抬头望了下天,穿过院子,将大门打开。也没领他去柴房,径直进了屋,让他在客厅里坐下。境初环顾厅里的摆设,桌椅还算新,木橱柜顶上摆着结婚照,旁边供着只小玉佛,估摸着少妇结婚有两三年的样子。男人呢?据说这附近一大半的男人都在百里外的城镇打工,三五个月才回来一趟。

    等等,那边饭桌尽头的瓷瓶里是啥,白酒?貌似盖子还没盖紧。境初只觉脑袋嗡地一声,心跳加快,呼吸变浅,几乎吼出来——搞什么嘛!肚里怀了我老婆还敢喝酒?然而只得强自镇定,一边琢磨着该如何去“引导”对方。

    “大姐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太太,”少妇忙完茶水,自己也坐下,“怎么把个闺女嫁去三蒿岭那种地方?比我这儿还偏呢。”

    境初叹了口气,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给她介绍过本地好几个不错的小伙,看不上!这姑爷也不知在哪儿认识的,人还凑合吧,就是家境实在不怎么样。没办法呀,女儿非他不嫁。我们这做父母的,隔三差五就得贴补着点儿,这不是怕女儿委屈了嘛。”

    少妇听了,识趣地跟着一齐长吁短叹。

    境初又说:“上个月我去看她的时候,你猜怎么着?当时就觉得她精神不振,给她把了下脉。原来这丫头已经有喜了,自个儿还不知道呢。还要喝酒,幸好被我制止了,到时候生个先天残疾出来,哭死她!”

    “喝酒有这么厉害啊……”少妇了听了似乎有些紧张,皱着眉想了会儿,欲言又止。境初不急,喝了口茶水,耐心等候。

    “哦,还没和你道喜呢,”少妇讨好地说,“想不到你还会把脉?”

    “我们家祖辈都是行医的,”境初自豪地说,“还有家传的绝技,连男女都能摸出来。”

    “真的?那难怪了,有这能耐哪朝哪代也不愁吃穿呐,尤其在咱们这种看医生不方便的山区。”少妇说到这里咬了下嘴唇,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了。“大姐,你看……我这身子骨儿一向挺好的,胃口也不错。最近可不知怎么了,头晕目眩,吃啥吐啥,愣是瘦了好几斤。你能帮我瞅瞅吗?”

    正中下怀!境初伸手,捏住少妇手腕。虽然来之前便已确定少妇怀着个女孩,他此刻倒也没有敷衍,想顺带看看少妇是否还有别的健康问题。在佛国的那些年,医书无论是古代的现代的,他也看了不少了,还有药师佛这位医学宗师在近旁可以请教。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大妹子想先听哪个?”

    “啊?这……那就先说坏消息吧。”

    窗外似乎人影一闪。境初身形不动,将灵识投射出去,并未在附近找到第三个人,多半是自己看错了。

    “你贫血较为严重,还好不难调理,就是因为孕期缺铁导致的——是个女儿,两个多月了。真好啊,我家的是个外孙,我倒希望能先添个外孙女呢。”

    “啊!”少妇手捂着嘴,站起身,不知所措地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最终喜笑颜开,又像突然想起什么,“看我这脑子,都过了吃饭的点儿了。大姐稍等啊,我去弄饭。”

    待少妇进了厨房,境初稍稍松了口气。到此为止,进展还算顺利吧。家境不是很富裕,不过至少像良善人家,下次能找机会看看那个男人就好了。

    半小时后,少妇端出来一荤一素一汤。境初没和她说自己吃素,不过即使是荤菜,肉片也不多。边吃边和少妇嘱咐饮食上的调理与禁忌。

    饭后雨小多了,境初瞅了眼窗户,打开背包,开始往外掏东西。有婴儿的衣服、围巾、爽身粉,外加给孕妇补身子的海参、花胶、燕窝。包里的东西掏出小半后才打住,其实他恨不得都倒空的,怕少妇起疑心。

    “哎呦,这可使不得!”少妇手足无措地说,“这都是给令千金和小外孙预备的啊。”

    “这点儿东西算不了啥。不瞒大妹子,我闺女脉象不太稳,家里老人说了,多分点儿妇婴用品给他人,广结善缘,老天自会保佑胎儿。天色也不早了,我得赶路了。”

    少妇满口称谢,把境初送至院门口。现在计划完成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环。

    “对了,想好给孩子起啥名字了吗?”他问。

    “这……之前哪想过这些啊。”

    “名字可得早定啊!老人们的说法,给胎儿起好名,等于在这人世间入册了,能顺顺利利地生出来。我家早就想好了,是女孩的话就叫魅羽,好听吧?现下既是男孩,用不上了,送你喽。”

    “魅羽?”少妇撇撇嘴,“听着怪怪的……小羽倒是个不错的名字,就叫小羽了。”

    境初有些失望,不过小羽也还好吧,希望主妇不要反悔。离开庭院,沿山路下坡而行,突然脚底一滑,身子一震,醒了过来。

    ******

    此刻是清晨,天光透过天鹅绒窗帘的缝隙钻进境初的卧室。他在床上坐起来,瞅了眼身边熟睡的小允佳,将方才那个梦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窗外闪过的那个人影,是他看错了吗?这个梦同他之前在西蓬浮国的经历,以及接下来要做的事,有无关联?

    回自己在空处天首府的住宅已经四五天了,这么着急赶回来主要是怕祖母担心。结果到家后才得悉,老太太外出度假未归。想起四个月前祖母曾邀男友文翰伯爵来参加生日会,宴席上说过要随文翰去识处天过冬的。后来空处天被枯玉禅封了,想回也回不来了吧。

    这几天他一方面忙活着筹备兵工厂,另一方面为即将来临的大战做准备。先前在兜率天同涅道、铮引等人开会时,大致定下了总攻夭兹人的日子。境初目前的皇家特种部队可随他调遣,人数虽不多,技术装备上遥遥领先修罗大部队,有望在关键环节上起到画龙点睛或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至于魅羽,他不信她真的能狠下心和他断绝关系。公爵府中的主客房一直为她留着,里面还有她不少私人物品——和同年龄的其他女人一样,喜欢逛街购物。不料这个倔丫头一回来就自动搬去和仆人们一同吃住,真是自讨苦吃。猜都能猜到一向以嚼舌根为乐的仆人们背地里会怎么说她。

    “还以为自己能做女主人呢,这显然是为主人生了孩子后,就被始乱终弃了。”

    总之,这几天他一直想找机会和她好好谈谈,然而她就像只泥鳅般逮不住,当着那么多仆人的面,他又不好怎么样。嗯,看她还能坚持多久。整天被人戳脊梁骨,肯定度日如年吧?

    此时允佳还没醒。他小心地下了床,去洗手间梳洗后出了卧室,沿着中央楼梯一直下到大厅入口处才停步。仆人们起得早,此刻都已用过早餐,正是搞卫生、插花、外出买菜的时候。

    境初贴着墙根,能看到魅羽同其他几个女仆在厅里忙活,每个人都板着脸,谁也不理谁。正打算开口叫人送早餐上来,却见一个瘦削的男仆从屋外走进来,愣头愣脑地东张西望。

    “咦?不可能啊?”男仆挠挠头,满脸困惑的样子,“不应该这样,没道理啊?”

    见没人理他,男仆转身又出去了。几个女仆待他走远后突然哄堂大笑,一齐冲魅羽说:“真有你的!还是你有手腕儿。”

    魅羽哼了一声,放低手中的抹布,脸上的坏笑让她看起来像刚惩治完龟公的青楼老鸨。“就那小子,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境初翻了个白眼儿,真没见过这么皮糙肉厚的主儿。

    ******

    不料吃过午饭,席宾少校急匆匆地赶过来。“老板,出事了,军部要解散特种部队。”

    “解散?为什么?”

    席宾少校比境初还小三岁,一副斯文书生样,是侦查与反侦察的能手。在境初书桌对面的椅子坐下后,席宾说:“军部的理由是,特种部队原本是为了对付高维人设立的。现在百石他们既然已经解决了自己世界的危机,不再来找麻烦,那就没有必要再保留,白白浪费军费。”

    “谁挑事的?”境初淡淡地问。维持特种部队是要花钱,但这比起军部自己每年的花费来说,沧海一粟。盯着这点儿芝麻的,定然是“有心人”。

    “虞将军向总部打的报告。”

    境初一听虞将军,立刻想起上次同高位瘫痪的魅羽参加皇家庆功宴时见到的那个淼淼——虞将军的孙子。淼淼被魅羽整蛊之后,不知被四公主甩了没有。

    “他都八十好几了,蹚这浑水干啥?”

    席宾果然不负所望。“听说虞将军退休后,费上校往他家里跑得最勤。”

    费上校?境初皱眉思索,这人他当然听说过,是目前正规军里风头最劲的一位。然而此人和他从未有过接触,更谈不上结怨,为何突然蹦出来针对他?

    无论如何,军部通知境初第二天去总部开会,商讨解散事宜。总部设在老城沂邱,空处天最大的军事基地在那附近,离首府有一定距离,今天就得出发。允佳现在一天都离不开他,他去哪儿过夜都得带上她和姆妈。而魅羽在特种部队还算现役,叫她一同去开会,也不算不合理。

    一路无话。晚上到达总部招待所,入住。总部占地面积相当广,楼房层数都不高,式样简单、结构坚固。招待所是半军营半酒店的风格,有舒适无奢华。和首府布伦堡应当是差不多的气候,可夜晚的空气要沁凉得多。

    临睡前魅羽把洗白白的允佳送来境初的房间。他把女娃放到床上自己玩玩具,反正只要有他在附近,允佳基本不闹,乖巧得很。随后同魅羽坐下,这才有空将事情的缘由简要说给她听。

    “这有啥想不明白的,”她听完后语带不屑地说。

    “这么快就有结论了?”

    “这个费上校原先与你毫无渊源,而你一回来他就和你作对,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和你刚去过的西蓬浮国的某些势力有关。”

    “是吗?”这跟他想的一样,看来他的想法不算荒谬。“空处天同六道其他世界极少来往,更不用说位于人道偏远地区的嗜血王国了。身在科技社会、有着大好前程的费上校怎么会和那里有联系?“

    她扯了下嘴角,“人家瞿少校还是无所有处天的呢,为何大老远领着军队赶去梦谷?某位天尊家在梦谷而已,又不是只管那一块。”

    他点点头。天尊目前不方便亲手除掉他,相信纮霁在这当中也起了不小的作用,但这不代表天尊就不会想别的办法来削弱他的实力。

    魅羽又道:“那天开会的时候,你不还说什么看不见的敌人吗?看不见不代表没有形体,有时是站在你面前,甚至以熟人的方式出现,你却认不出他来——这叫渗透。”

    说完,她站起身,朝他的座椅逼近两步,双臂在胸前交叉,盯着他的眼睛。“这几天我总在想,你会不会也被什么人给渗透了?自从半月前醒过来,你变了不少。”

    “是吗?”他轻笑了下,“一觉醒来后被未婚妻退婚,闹了半天,变的人是我?”

    她怔了一下,突然转身朝门口快步走去。他从椅中跃起,以比她还快的速度,抢在她开门前伸臂把门按住。“除了那些渗透反渗透理论,你就没有别的话和我说吗?”

    此刻他的前胸基本上贴着她的后背,鼻子就在她头顶上方两寸处,能闻到洗头水的香味。

    她在思索,随即转过身来,背靠着门,冲他说:“有,有很多话要跟你讲,就等着你问了。”

    真的?这话像一只纤柔的手搔在大猫的脖子上。他强迫自己不要露出笑意,竖起耳朵听。

    她清了下嗓子,“你家那六个炉灶,除了新买的两个烧气的,其他用电的都得换。预热太慢不说,关火之后还会热半天。本来炒完菜的锅放到水龙头下哗哗一洗就干净了,有些厨子急着上菜,脏锅就搁回热炉上,很快烧干了,洗的时候得泡半天。”

    “还有吗?”他板着脸问,开始失去耐性了。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结实地贴在门上。

    有些人的嘴怎么一张开就停不下来?如果昨晚那个梦是对未来的预测,他总有一天要去找寻她的下世,那他们是该珍惜眼前的每一刻,还是继续把缘分挥霍在无意义的捉迷藏中?

    她左右望望,神色有些慌张,但还是选择说下去,并加快了语速:“吴大班和徐大班不能放在一起管事,吴大班当年是给老侯爷当管家的,老侯爷虽然家道中落给不了她多少钱,但老侯爷的老婆死得早啊,吴大班在家差不多就是女主人的地位了,说一不二。那个徐大班你知道她又是个什么来头——”

    她没能说完,被他以独特的方式打断了。

第218章 首长与小蜜

    魅羽正说得顺溜儿,只觉眼前一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如同哇哇啼哭的婴儿被人强塞了个奶嘴儿。奶嘴儿至少没有侵略性,而她近前的男人像一条大蟒,蟒身把她紧紧箍住,蛇的信子伸到她口中,像是要将她的心脏挖出来吃掉。最糟糕的是呼吸困难,她担心自己用不了多久就会窒息而亡。

    作为一个级别不算低的修行者,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使出“闭息功”。舌抵上腭,气沉丹田,口鼻都无需进气出气,胸腔也不再一起一伏。呼吸停止了,新陈代谢放缓,心跳也跟着减速。随之而来的是周身温度降低,变成比大蟒还冷血的动物。

    斗转星移。

    时间已不复存在,灵识一片空明,整个世界回归亿万年前的宁静,天地一片祥和。任唇边的攻击如巨浪般汹涌,她自如如不动、神游万里、坐看云卷云舒股市涨落阿弥陀佛善哉游哉……

    “搞什么嘛!”境初猛地松开她,退后两步,惊恐地喘着气。“呼吸都没了,诈尸啊你?想吓死人吗?”

    魅羽醒过神来。虽恼他刚才的举动,仔细想想自己的表现也确实有点儿瘆人啊。讪笑了两声,语带歉疚地说:“呼吸咋了?之前在布伦堡逛街的时候见有卖充气娃娃的,也没呼吸不是?别跟我说你没玩过。”

    “什么充气娃娃?”他气急败坏地伸手扯了下她的脸蛋,“我说你一个姑娘家,脑子里成天在琢磨些什么?刚才不算,重新来过。”

    重新来过?想得美!魅羽抬起右手,手掌正对他胸口,将他阻在一尺之外。不是吹牛,就凭她这只白皙柔嫩、涂着红指甲的小手,往这儿一放,十个境初也别想越雷池一步。尴尬了吧?这就像买了两斤热烘的炒栗子却剥不开壳,千军万马冲到敌人老窝过不了护城河,好不容易轮到自己上台表演了却止不住打嗝……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湖水,她像是又闻到了流放地魔王辖区内那个大湖的气味。魔王的眼睛已从头顶的天空消失,天色在转亮,看似平静的湖面,其边缘处的层层细浪却是在一刻不停地试探着海岸的底线。

    “呼——”拍上来,又转瞬而下。假装人畜无害,实则以退为进使了阴劲儿,每次都比前次放肆那么一点点。不对啊?魅羽心下狐疑,她不是把他挡在胸前了吗?她的手是怎么被他握住的?修为才刚入门的他,是不可能治得住她的,是她走神大意了吗?

    她再一次将他推开,抬眼。他背光的头发边缘星星点点,像刚洗完头后又沾满沙子。湖就在他眼睛里——境初和陌岩的眼睛都泛蓝色,陌岩的淡些、清澈些,境初的更接近宝石。那她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她似乎已失去分辨的能力,连脑中对这两人的记忆也开始模糊、融合,耳边响起陌岩在天尊府说过的话:“我和他原本就是同一个人啊……”

    “嘎嘎!”

    小女娃清脆的笑声让两个大人回到现实,方才都不记得还有她在一旁了。允佳倒是会自娱自乐,手里握着个黑皮钱包,床上铺满各式银行卡和会员卡。脑袋上倒扣着的是境初的裤衩吗?小圆脸从一只裤腿里露出来,戏谑地望向门边的两人,好像未经世事的她什么都明白。

    魅羽伸手将背后的门拉开少许,从门缝里滑了出去。

    ******

    第二日清晨,境初将允佳交与姆妈后去敲魅羽的门。想起昨晚的场景,似乎唇边还甜甜的,有些东西真是一旦开了先河就没完没了。不料屋里没人,一大早这是去哪儿了?

    待吃完早饭回来,还是不见这丫头的影儿,境初有点窝火。过会儿就要开会了,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没辙,只得让席宾留守,告诉他一见到魅羽就立即带她来会议厅,还指望她给这次会议做笔录呢。

    这次一回空处天,陇艮就请了两个月的假,也不知干什么去了。博杰留下照看特种部队日常事物,随境初前来总部的只有魅羽和席宾。席宾的职责是根据会议进行的情况,实时帮境初调各种资料出来,比如特种部队先前都执行过哪些任务,敌我死伤多少人,民众有无受影响。这活儿魅羽做不来,记个笔记还是可以的。当然,这只是境初一厢情愿。他要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肯定会扇现在的自己一个耳光。

    离开招待所的几栋矮楼,步行五分钟左右到达一座六边形单层建筑。境初进会议室的时候,大长桌两侧已坐了十来人。各陆军军区及海空舰队司令们是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千里迢迢赶来的,来的自然是他们的部下。即便如此,十几套军装上挂得琳琅满目的徽章也够亮瞎人的双眼。

    境初虽掌管皇家特种部队,在军中一直没有正式编制,所以今天只有他一人没穿军装。先前同军中个别人物有过接触,大部分来自同境初父母或祖父母有交情的世袭家族,在座的不是生面孔就是点头之交。

    熟稔的只有坐在上首三个主位左一的杨上校,杨的父亲是境初已过世的祖父最好的朋友。境初记得年轻时候的杨便长了一副“迟早要做军官”的模样——五官端正大气,气质威严稳重。实则只有亲近他的人才知道,杨是个藏了一肚子幽默诙谐的妙人。

    “怎么只有你一个?”杨上校在境初经过他座位、同他打招呼的时候低声问,还扭头四顾,“小妖精没一起来?怕我们看中了抢你的?”

    由于魅羽初来空处天参军那时候,境初刚向法怡郡主求婚成功,被唯恐天下不乱的各大媒体挖出三人的关系,给魅羽冠了个“特种兵小妖精”的称号,后来熟人们暗地里都这么同境初开玩笑。

    杨的话境初没法接,只得含糊地笑了笑,走去长桌另一头的主位。坐定后才得以看清,上首三个主位的右一坐的是个四十六七岁的军官,容貌清朗俊俏,有着传说中“富商家二公子”那种气质,当演员肯定能火。费上校见境初望过来,也冲他点了下头。境初敢打赌这人自己从未见过,不知是否如他和魅羽怀疑的那般,听命于元始天尊。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主事者——身材魁梧、下巴嵌着一圈络腮胡子的祁老将军——到场了。众人的目光投向门口,望的却不是他。原来祁将军身后还跟进来一男一女,男的倒也罢了,女的看着就像刚出锅的馒头,浑身散发着热气,前额处的几根头发还在滴汗。军装上衣一溜儿铜扣都是解开的,露出里面几乎湿透的军绿色紧身背心。下着弹性迷彩长裤,脚上蹬的不是军靴而是双跑步鞋。

    境初叹了口气。这丫头从来都不是弱不禁风的类型,腿长腰细、凹凸有致、步伐矫捷,再配上这身衣服,能不惹火吗?在座的无论年老年轻的军官都免不了多瞅她几眼,杨上校更是不断朝境初这边做鬼脸。

    但也有人看她不顺眼。“身为军人,怎能如此衣冠不整?”祁将军皱着眉,站在自己的座椅旁却没坐下,冲桌那头的魅羽斥道。

    “请教首长,怎么个衣冠不整法?”魅羽同席宾在境初身旁一左一右坐下,边系扣子边问,“健身房里都是我这副装扮,首长怎么不去修理他们?”

    原来是去健身房了啊,境初心道,在西蓬浮国那两个多月,整日东奔西跑,回来后当佣人又抽不开身,这是给憋坏了吧?就不能等开完会再去?当然这话他是不敢问出口的,等待他的将会是一连串的咄咄逼人振振有词。

    祁将军吹了下胡子,“我这是在开会!”

    “会不还没开嘛,首长不也没坐下?首长要是能全程站着开会,我就认栽,自动去关禁闭。”

    席上已有人在捂嘴偷笑了。祁将军看了眼境初,想了想,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刚要开口,又被魅羽打断。只见她离开自己的座位,一路走到三位首长背后,躬身道:“差点儿忘了,嗨嗨。首长们,我好像也应当坐这里才合适。”

    祁将军和费上校都不理她。杨上校转身,饶有兴趣地问她:“你不是境初的小蜜吗?”

    “我还是他家的佣人呐!”魅羽冲杨咧嘴一乐,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闪着异光的令牌和一封折叠文书,摆到三位首长面前的桌上。“这是天庭颁发的授命书,本官一品诰命韵武夫人代表新任玉帝,负责同六道中各世界的军部联络。不能算你们大家的上级啊,呵呵,但总得顾及一下天庭的颜面吧?”

    祁将军这才翻了下文书,转身问坐在角落小桌后的秘书:“有这等事?”

    “是有,”秘书有些尴尬地说,“上周已同您汇报过了。”

    境初心知军部向来不把天庭放眼里,估计消息被祁将军的耳朵给自动过滤了。然而当着这么多下属公然驳天庭的面子,传出去终归不好。

    放下文书,祁将军望了眼三人中资历最低的费上校。后者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将座位让给魅羽,自己另找了个空位坐下。

    境初暗自点头,果然是这丫头的风格,先发制人、遇强愈强。别人想喷她一脸的,少不了被她一桶水泼回去。

    ******

    会议开始后,祁将军先是称赞了特种部队在过去行动中取得的业绩,当中还引用了出自陛下之口的一些嘉许。倒也没急着提解散的事,而是转问境初,接下来都有些什么计划和目标。

    “来自高维世界的危急现已解除,”境初说着,想起魅羽为赢得六道说明书所做的那些努力,“至于新的敌人,还需一段时间观察。”

    “新的敌人?”费上校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咱们空处天的敌人可真是层出不穷啊。公爵能否透露一下,都是些什么来头和级别的人物,连军部的大队人马、军舰导弹都对付不了,非要特种部队上场才能转败为胜?”

    “呵呵,”魅羽在上首座位里轻笑了一声,“比如……行刺费上校的杀手?敢情费上校走哪儿,都把军舰导弹扛肩上吗?”

    境初心道,魅羽这番话看似插科打诨,实则准确地指出了特种部队与正规军的区别。并非所有的敌人都是在战场上以兵戈论胜负的,先前的高维人,军部不就束手无策吗?今后要面对的那些,只怕更加诡异难缠。

    “哼,我费某行得正坐得端,做人问心无愧,谁会闲着没事来刺杀我?”费上校板着脸说。

    “是吗?”魅羽又嘻哈一乐,“敢问上校上衣内口袋里装的那俩透明气球,也是闲着没事儿时自己吹着玩的喽?”

    此话一出,连祁将军和杨上校在内,众军官纷纷望向费上校,后者的小白脸涨成酱紫色。来之前境初已让席宾调查过,费有一妻二子,是远近闻名的模范老公。无论回家还是住军营期间,正常情况下谁会把那种东西带身上?这下好了,消息是肯定会传出去的,下次回家时少不了要被严刑拷问。

    “咳咳,请大家讨论正事,”祁将军发话道。

    境初清了下嗓子,正打算说出自己的想法,见费上校已恢复了平静,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忽然心头一动。倘若费真的受了天尊之命和自己作对,难道目的就是要解散特种部队吗?有没有可能借机刺探一下,看自己对“整件事”了解多少?

    小魅羽曾和他提过一件事,他最近一次在兜率天遇上大魅羽时,也询问了详情。据说大魅羽几个月前被他甩了后,为救铮引曾去到四天王天一个叫“通世谷”的地方,那里有无所有处天的基地。负责人庆老板,境初后来也见过。据说那个基地从好多年前就开始探测一个“看不见的世界”,里面有看不见的人。而且那个世界并不遥远,很可能同肉眼能见的世界是重合的。

    境初是物理系毕业的,想想就知道同暗物质和暗能量有关。目前人们所在的这个六道以及虚空中所有六道,加起来才占宇宙的百分之五,剩下的都是暗物质和暗能量。

    之所以称为“暗物质”,是因为这些物质不受电磁场的影响,同“明物质”只有重力的作用。既然明物质能形成多姿多彩的世界和形态不一的生灵,为何暗物质就不行?可能在人家眼里,咱们这百分之五才是微不足道的暗物质呢。

    然而比这更紧要的一点——到底是谁建造了六道?现已确定,元始天尊是在六道形成之初被“那些人”派进来的,一直以来听命于造物主们。有没有可能,那些造物主就生活在身边的暗物质世界里?也就是说,原本并没有什么明物质,是那些人将宇宙中的一小撮物质进行转化,弄了好多个六道出来。天尊之所以绑架无所有处天的那些科学家,就是怕他们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吧?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还不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那他应该怎么回答才能说服首长们,扭转特种部队被解散的命运?

第219章 乡村男教师

    “丫头,该起床了!”母亲的喊声像利刃般划破包裹着小羽的那层香甜绵软的睡眠外壳。“不是说了吗,今天开始你就要去学堂,不能再跟原先一样赖床。”

    讨厌!小羽一动不动,假装没听见。上学、上个屁学?山里的学校她又不是没去偷看过,老师们一个个大饼子脸,有气无力地往讲台上那么一站,声调单一,能把猴子给催眠了。还不如去庙里听和尚讲经呢,至少下辈子能投个好胎,比如有钱又世代习武的人家。

    周身一凉,棉被被母亲掀走了。没辙,噘着嘴起床,胡乱洗了把脸,坐下吃饭。虽然心情不好,但不影响小羽的食欲。就算下午去断头台,这顿也得吃仔细了。早餐倒是比平日丰盛,油条是现炸的,鸡蛋居然有两个。大概母亲是想给她补补脑子,把知识学快些、记牢些。

    “考一百分能给加鸡腿吗?”她边吃边问。其实倒不是她特别馋鸡腿,只是小小年纪的她就已懂得,打架靠的是肌肉,吃啥补啥总没错吧?

    戴着油腻围裙,一向纤瘦最近开始发福的母亲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不要求你考多少分。你只要这一个学期下来,别把教学楼拆了,别气死老师打伤同学,我就给你做一整只鸡。”

    小羽放下手中的碗,“这种事怎么好提前保证呢?你咋知道不会有人上赶着来欺负我,找我打?哦,别人都骑你头上了,还架着他跑两圈不成?这种窝囊废天天吃窝头好了,别糟蹋鸡。”

    扫光了早餐,一抹嘴,背上帆布书包。因为课本还没发,书包里只有文具和作为午饭的干粮,显得很空荡。趁母亲没留意,小羽抄起平日随身携带的木鞘匕首,朝门外撒腿跑去。她知道母亲不会允许她把武器带去学校,但母亲追不上她。

    沿着山间小路朝学堂走了四十多分钟才到。一路上学伴越集越多,和她同为一年级新生的其他孩子们都有父母陪同。小羽用不着,平日就喜欢四处瞎逛,能说又能打,用母亲的话来说——别的家长陪着就是因为怕孩子给她打。小羽倒是认识不少比她年纪大的学生。学长们也同母亲一样,嘱咐她不要调皮捣蛋。一众人说着笑着,进了学堂。

    一番折腾后,小羽坐进一间教室靠窗的座位,这辈子的第一堂课终于开始了。还好,是数学课,应该不会太枯燥,她最害怕的是文学历史那些掉书袋的东西。而且数学老师应该还凑合吧,她记得去年来这里调查过,教一年级数学的是个大嗓门的中年妇女,至少没那么催眠。

    当然最期待的是下午那节体育课。可惜项目简单了些,要求也低,没挑战可言。她还观摩过学校的运动会呢,即便高年级的学长们也跑得和乌龟一样慢,沙包扔出去是要打自己的影子吗?而且没人懂拳脚啊?若是有人想学的话,她小羽倒是可以去当自学成才的老师……

    教室里安静下来。小羽抬头望着走进来的男老师,同班上的其他十七个学生一齐倒吸了口气,呆住了。哎——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好看的璧人,哪儿来的呀?身材修长但不纤弱,静时儒雅睿智,动中英气逼人,显然不是小羽这个世界里的。

    只不过,看容貌也就是三四十岁的样子,为何四六分的短发中却有不少已灰白了?这个人经历过什么伤心事吗?就那派头,那股仙气,教大学生也绰绰有余,为何要大老远跑到这么个穷乡僻壤来伺候小孩子?这下好了,小羽知道自己是个没耐心学习的主儿,再找这么个老师来,听完一堂课,走神走得怕不是孩子的名儿都起好了……

    说来也巧,小羽刚一想到“起名”的事,莫老师就用那对沁蓝的双目扫了眼台下的学生,和蔼地冲大家说道:“小朋友们好。初次见面,大家挨个儿报下自己的名儿,好不好?你们可以叫我莫老师。”

    莫老师,哪个莫?小羽心道,墨水,茉莉?对了磨叽和墨水是同一个字吗?

    于是小朋友们挨个儿报上名来,小羽用心地记着,这样以后若是有谁惹到她,她可以指名道姓地喊:“某某某,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吗?”

    到她了,响亮的三个字:“卫小羽!”

    听到这个名字,莫老师的胸口似乎被什么硬物撞了一下。先前学生们报名的时候,小羽见他礼貌地望着每个开口的孩子,独独到了她这里,他的目光在躲避。

    这也不能怪你,小羽在心里冲他说,本丫头天生气场强。

    这时听村长的儿子虎胖问:“莫老师,您为什么一定要当数学老师?”

    莫老师脸上闪过一丝羞涩,“其实不是一定要当数学老师的。我也可以教文史、生化、物电、美术、器乐……”

    小羽在心里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一副好模样,就是脑子有点儿不灵光——人家没问你为啥不教别的科目,是问你怎么不去演电影、当明星?村里虽没有电视,但虎胖家有不少明星的海报和贴纸——他姐姐喜欢收集那些东西。都是些搔首弄姿的俗男艳女,哪一个站到莫老师身边,都被比成渣。

    “看得出,你们都是聪明孩子,”莫老师开始讲课了,“我想先了解下你们的程度。在家时爸妈教过数数了吗?……很好,都学了一些。那加减法呢?”

    说着,莫老师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五只苹果,孩子们又开始称奇。虽然只是用白色的粉笔寥寥勾勒了几笔,这五只苹果就如活了般栩栩如生。然而小羽总觉得,当中有两只很像她自己红红鼓鼓的脸蛋。是巧合吧,自始至终莫老师都没看过她一眼。

    “我现在出道题,你有五只苹果,被人抢走三只,还剩几只?”莫老师问。

    全班的孩子一齐回答:“两只,”除了小羽。

    “八只。”

    莫老师终于望过来,他的眼神陌生又熟悉。这一望不像只隔着教室里的几张桌椅,而是穿越了长长的时空。遥远的记忆和无时无刻不在抽缠的思念,在他双目中那蓝色的湖面下涌动。这一刻,小羽几乎不记得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了。

    “为何是八只?”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回过神来,轻蔑地哼了一声,“敢抢本丫头的苹果,不是如数归还就完事儿了,得揍到他加倍赔!”

    莫老师笑了。他这一笑,破旧简陋的教室中登时春光明媚、祥云缭绕。“做得对。不过对方若是个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你打不过他怎么办?”

    小羽丝毫不怀疑眼前的莫老师自己就是个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只不过他这话问得!

    “武林高手会稀罕小屁孩的苹果?早抢银行去了。”

    全班同学都笑了起来……

    “铃铃铃——”可能是下课铃响了。

    “铃铃铃——”原来是桌上的闹钟响了。

    魅羽睁眼,想起刚才那个梦,内容莫名其妙,感觉却真实得令人恐惧。小羽,怎么会梦见这么个女孩子?还有那个男老师是谁?明明上一刻还很清晰的容貌,现在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具体长啥样了……

    算了,暂时先不去想。瞅了眼时间,得赶紧去健身房,待会儿还要去跟一帮军官开会,给境初做笔记。

    ******

    怎么了,卡壳了?

    魅羽坐在祁将军身边,遥望长桌另一端沉默不语的境初,暗暗替他着急。从会议开始到现在,他一直进退有度、应对自如。军部解散特种部队的意向是在来这里之前就明晓的,以境初一贯的作风,不可能没有准备啊。

    想起昨晚在他屋里发生的事,不禁有些后悔。都忙些什么去了,应该好好商量今天的对策,要不怎么说“办公室恋爱”害人害己呢?又或者,他有什么顾虑?

    “怎么?”费上校不动声色地问,“公爵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费上校在说这话的时候,右手中指和无名指在桌上下意识地敲着。魅羽注意到,费上校同天界里其他已婚男人一样,左手无名指戴着个中规中矩的婚戒。但他右手无名指上也戴了个戒指,指环上镶着的不是珠宝,而是一片水晶雪花。

    魅羽心中一动,这戒指有些眼熟啊。使出探视法拉近了仔细一瞧,同元始天尊右手上戴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之前见天尊戴的时候她也没多想,因为天尊府前的大湖上就铺着巨型的雪花桥,以为他就喜欢这个调调。

    现在看来,这个费上校不仅和天尊有关联,恐怕还不是下级。雪花是一样的,但天尊那只是银指环,费上校戴的居然是金指环。既然天尊是整个六道的大老板,这个费上校难道非六道中人?

    “目前还不能确定,”境初吞吞吐吐地说,“我们需要时间——”

    “我听说,”费上校打断了他,“公爵亡妻六七年前曾留下一子,一直沦落在外,可能还与无所有处天军方的某些人有关?公爵急着找儿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话音刚落,在座的军官们便开始交头接耳,明显是在指责境初利用特种部队来办私事。这么说倒没冤枉他。魅羽上次和他闹翻后,知道他带部下去了一趟无所有处天,发现孩子在瑟塔寺堪布常树手上。但自从陇艮向常树要回说明书附图之后,这一老一少便人间蒸发了。

    “理解你个头!”魅羽冲费上校说,“之前整个空处天被人封了,想进的进不来,想出的出不去,有没有这回事?最后还不是姑娘我动用私人关系,请太上老君给解封的?下次再给人封了,我问你们怎么办?”

    老君在去天尊府赴宴前,只是解开了兜率天的封印。后来确实是魅羽同他说项,才在离去的路上顺便解了其他两个世界的封印。

    和魅羽同坐上首的杨上校绕过祁将军,冲她说:“有劳夫人了。到底是怎么给封上的,我们也一直没弄明白。”

    “用一个叫枯玉禅的法器。”

    “那这个枯玉禅目前在何处?”

    “在我手上,”魅羽说。枯玉禅是被曜武智要回来的。之前小魅羽见到大魅羽和铮引,那二人认为应当由她保管,因为这原本是陌岩的东西。

    “本来就是我的,给无所有处天人抢走了,现在要回来而已。”没让他们双倍赔偿就不错了,魅羽想起梦中的小羽。

    费上校倒是不慌,“多谢夫人仗义相助,可我们空处天也没少为夫人娘家出力。据说公爵这次送了修罗人一个兵工厂,作为迎娶夫人的聘礼,可有此事?”

    魅羽冲他一摆手,“赶紧收回去!我姐姐、姐夫,还有我干哥哥,领着一帮修罗将士,脑袋别在裤腰上,替你们守着大门。兵工厂我们不要了,以后敌人再进前庭地,装看不见,爱去哪儿逛让去哪儿逛,大家自扫门前雪。”

    在座的军官们面面相觑,气氛有些尴尬。

    “也不是要永久解散特种部队,”魅羽身侧的祁将军说话了,“军部也不差那几个人。我看我们可以灵活些,反正人和资源都留着,又跑不了。什么时候出现敌情,或者公爵认为有必要,马上召集起来就是了,军部也无意干涉。当然,最好是一直太平下去,不出乱子对大家都好。”

    祁将军这一番话,其实是给双方找台阶下,等于把特种部队给留下了。

    ******

    散会。魅羽和席宾跟在境初后头,回招待所收拾行李。她和境初的客房门挨着,在她进屋的一刹那,听背后的他低声说:“好样的,小羽。”

    魅羽皱眉,小羽?是她听错了吗?转身问:“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像是没听见,自顾自进了屋。

    “哎——你给我出来!”她冲着关闭的房门吼,“把话说清楚啊……好,有种你一辈子待在里面别出来!”

    “我跳窗户,”他的声音很模糊,但显然是带着笑的。

第220章 有人弄、没人弄

    一行人离开军部,回到境初府邸时已过晚饭时分。管家告知境初,老文翰伯爵从识处天发来消息,说祖母在温暖湿润的海洋世界待得很惬意,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回来。境初若有闲,可去识处天伯爵府做客。

    境初一算,距修罗反攻夭兹人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兵工厂一事有专人负责,目前兜率天还未完成从禾竣岛撤军,急也没用。刚好他原本就计划派席宾去识处天查一件事。于是决定第二日出发,带魅羽母女、席宾和几个助理一同前往识处天。

    “度假?”魅羽一听就火了,“费上校的事还没搞清楚,就想着度假?我就奇了,有人整天惦记着弄你,你晚上能睡好觉吗?”

    境初斜眼望着左上方,“晚上没人弄才睡不好。”

    “什么?”她愣了。作为一个还未出阁的大姑娘,这话她没听懂。

    他摆了下手,“放心吧,两不耽误。”

    识处天和空处天因几十年前有过核战,极少往来,所以境初也是头一回。出发前想起自己上次在祖母生日宴上喝多了,同文翰闹得挺不愉快,便派佣人出门给文翰买了些礼物,又给祖母捎了些她爱吃的家乡特产。

    一行人上了飞船后,境初便开始嘱咐魅羽:“丫头,我可先说下,祖母年纪都这么大了,你去到后可不许皮,少做些惹她老人家生气的事。”

    惹祖母生气的事?魅羽想了想,她没干过啊?哦,明白了,“你是想让我继续假扮你女朋友对吧?”

    境初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假扮?允佳管我叫爸,管你叫妈,你估摸别人都会怎么看?还用假扮?”

    “是吗,”魅羽嘟哝道,“还没听过她管我叫妈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允佳正坐在境初腿上,小手伸进空杯子里玩冰块。闻言仰起头,用那对温润又明亮的眼睛看了眼脑后的境初,再冲桌对面的魅羽眨眨眼,清脆地叫了声:“姐姐!”

    魅羽笑得花枝乱颤,“看看,都不像一代人。”

    境初捏了下允佳的脸蛋,“怎么,爸爸看起来很老吗?”接着对魅羽说:“总之祖母对你很不错啦,这你不能否认吧?上次你不还收了她一大笔钱吗?”

    祖母……唉,每次去见境初的祖母,魅羽都会想起陌岩在少光天的皇祖母。这两位老人家,一个在旧文化中过了一辈子,另一个生活在科技发达的新世界,却有不少相似之处。除了对孙子的溺爱,都是看似性情随和、与世无争,实则心里明镜一般,大是大非面前不糊涂。她们从不在意外界如何评价自己,所做的选择都是为了孙子的幸福。当然,也都对魅羽格外地好。

    只可惜,陌岩自六岁去龙螈寺出家后,便再没见过祖母,直到三十岁那年回宫,想不到却成永别。远在他乡的祖母在他转世时感应到了,难过得与他前后脚离世,所以魅羽也没机会报答她的恩情。

    后来魅羽同境初去少光天见聂驭,境初竟鬼使神差地给陌岩祖母的灵位磕了个头,希望她老人家在天之灵能稍感慰藉吧?境初说得对,得珍惜和老人在一起的日子。

    “喂,我刚才说的你听见没有?”耳中听他抱怨道,“你最近怎么老走神?”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那段伤心事,岔开话题:“说正事,那个费上校是什么情况?也是世袭家族出身?你了解他的背景吗?”

    是的,这几日她心里攒了不少问题想问他。比如他是如何得知小羽这个名字的,比如他……究竟是谁?或者说,目前在他的躯壳内,他和“那个人”是处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他自己清楚吗?话说她每晚睡前送允佳给他时留意到,这家伙越来越像陌岩那样,喜欢在睡前读书了。这不挺好的吗?什么有人弄、没人弄的。

    可几次话到嘴边就卡住了,越想知道答案,就越不敢问。就像丢失了很久的一样宝贝,遍寻不见,有天忽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你面前,你敢把它拆开来细看吗?你会拿着它到处去问——这是谁送回来的?不,那么做只能说明你并不在乎这样东西。

    失而复得的心爱,哪怕与原先有所不同,你也只会把它小心地藏起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只要它回来就好。

    ******

    境初听她问,未答话,转身望向独坐在窗边看风景的席宾。后者端起酒杯,移到境初这桌坐下。

    “费上校原本是识处天人,”席宾说,“幼年时父母离异,母亲带着他嫁到空处天来,继父是个商人。一种说法,他是因为不想花继父的钱读大学才去了军校。据说现在还时常回识处天看望生父。”

    魅羽听后撇了下嘴,“也就是说,他有合法的理由时不时从公众面前消失一下?”

    境初笑了,“你可从来不怕把人往坏处想。”

    她瞪了他一眼。

    境初又问席宾:“生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席宾深吸一口气,预示着接下来的话里暗藏玄机。“生父,住在云踪半岛上。”

    境初闻言皱眉,“云踪半岛?那不是九五真教总部的所在地吗?”

    席宾点头,“生父应当是教徒,搞不好在教中还有一定地位,当年女人就是因为受不了那个教才离开他的。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境初道:“九五真教是识处天第一大宗教,信徒遍布军政商学各界,势力相当了得。文翰伯爵府在贝浪川东部,与云踪半岛只隔着一条河海,咱们行事务必小心。”

    “九五真教,”魅羽咀嚼着这个名字,“是九五之尊的意思吗?那些人要谋反啊?”

    境初摇摇头,解释道:“宇宙中,组成咱们这些世界的物质只占百分之五,其余的是暗物质和暗能量。”

    他这么一说,魅羽想起一事。“我原先跟……那谁,也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道门在六百年前出了个敛化真人,据他探知,宇宙中的阴阳并非如太极图中的阴阳鱼那般平衡,阴占了九成之多。”

    当时她和陌岩以为那就是曜武智去过的高维世界,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所以这个九五真教,就是信奉那个暗世界的吧?元始天尊所掌管的六道,只是明世界的一部分。他的上司,也就是六道建造者们,很有可能便是暗世界的人——当然,“暗”只是对我们而言不可见而已。如果费上校也与那个世界有联系的话,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

    ******

    识处天,用境初姨妈延甄的话来说,像只布满血丝的眼球。据推测在远古时期被天外来物给撞击过,不仅造就了那个巨大无比的圆形“月洋”,并将周边的陆地震出一条条狭长幽深的裂缝,形成“河海”。当然,飞船即使在高空也望不到月洋的全貌,只能依稀辨别下方是个水汽氤氲、蓝绿交错的世界。

    海洋气候的确怡人,虽是早春,夹着海藻气味的湿润空气让人奇妙地产生一种夏季旅游独有的愉悦心情。贝浪川一代是山地,建筑物都不高,但式样优美、有特色,随着地势的起伏错落有致。家家门口、阳台上都种着花。

    文翰的爵位还是空处天封的,幼年随外出经商的父母来识处天定居,在两个天界开战前早就加入了识处天海军。凭着天赋秉异的“自带导航系统”,仕途上一路飞升,退休前已是大校军衔。

    伯爵府在河海一侧、与月洋遥遥相对的半山上。比起百石在兜率天旺滩那套独立屋,占地大了十几倍,但魅羽估摸着,两套在价钱上可能差不多,都是普通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天价。

    “要不你们先过去?”魅羽冲境初等人说,“我到集市上逛逛,买点儿东西。”

    回空处天后的几日在境初家做女佣,她还没出去逛过。计划着给祖母买样见面礼,当然最紧要的,是想了解一下这个九五真教。她知道席宾是侦查能手,但她打听事儿的渠道向来与众不同,能问出一些别人问不到的信息。

    “缺什么让下人去买就是了,”境初看起来有些不情愿,“行你去吧,别错过晚饭时间。”

    魅羽买完礼品后,时候尚早,随意进了一家发型屋。发型师们上下扫了她一眼,就知道来的是位大客户,请她入座后,向她推荐各种服务。魅羽在这种场合向来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神态,挑几样贵的做就不会有错了。

    “夫人最近怕不是经历过火灾?”一个头发染得半黄半橙的中年男发型师捻起一缕魅羽的头发,惋惜地说,“夫人的发质原本极好,百年难得一见的乌黑油亮,只是现在……建议先做全套护理,再修剪造型。不必担心,我们给您用是正宗月洋深海泥发膜,效果杠杠的。每周来做一次,很快就能完好如初。”

    火灾?可不是嘛,魅羽刚变作嗜血人后,为保护允佳一家人,同那只流线型机器人搏斗时被曝晒于烈日下,若非陌岩及时赶来,她已尸骨无存。皮肤在偷学了天尊那本《驻颜术》后,恢复得差不多了。又吃了老君的丹药,她和允佳已变回常人,只是头发散开来细看有些惨不忍睹。

    在发型师往她头上抹黑泥的时候,魅羽打量着美发店的陈设。墙上多是些明星模特的靓照,但有那么一片墙,只挂了一个铜制的圆盘,盘中刻着一抹细细的月牙,月牙被两圈椭圆形轨道包裹。圆盘下方的小桌上摆着鲜花,看这架势,圆盘绝非什么装饰物,而是与某种信仰有关。

    “原来你们这里也信新月教啊,”魅羽冲发型师说,“我还以为只有我家乡人信那个。”

    “夫人是刚来的吧,这不是新月教,这是我们识处天独有的九五真教,信徒过亿呢。”

    “哦,那你肯定也入教了?”

    发型师笑着摇摇头,“我可没那资格啊。有这个信仰的人虽多,但要正式入教受洗、成为注册教徒,可难喽。九五真教又叫源科教,至少要有四年制大学理工专业的学位,物理专业最好。事实上,大部分教徒都是硕士以上学位。”

    “啊?”魅羽这回是真的吃惊了。“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没希望了?”

    见她的反应像个刚刚嫁入豪门、终日穷极无聊的阔太,发型师安慰道:“不能入教没关系啊,不耽误信仰。”

    “那信这个有啥好处呢?死后可以进天堂?”

    “比那好多了,其他宗教里的天堂是虚幻的,”发型师说到这里时压低声音,“我们这个,可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史上有不少人去看过呢。”

    “哇,”魅羽露出一副神往的样子,“那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教堂或寺庙之类的地方,能让我膜拜一下的?”

    “咱们信众都是讲科学的人,不搞偶像崇拜那些。平日去每个社区都有的源科教馆学习,类似图书馆吧,拐角儿就有一家。里面的书不外借,外面也买不到。教馆里定期举办讲座和讨论小组,大概就是这样。”

    想了想,发型师又添了句:“听说位于云踪半岛的总部最近要有大型集会。夫人看着非富即贵的样子,若有渠道弄到票,可以去那儿瞧下热闹。”

    ******

    出了美发店,魅羽走去街角,打算拦车。抬眼望见对面一栋三层小楼,正门上方赫然写着“源科教馆”四个字。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但魅羽见规模不大,进去瞅两眼,应当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于是走进布置典雅温馨的小楼。大堂里很安静,随处都是座位,靠墙摆着书架和供人检索用的电脑。这些对外开放的藏书大多是科普,有那么几本九五真教入门级别的书。翻了下,有教义,但都是些不痛不痒、让人揪不住尾巴的堂面话。

    瞥见厕所旁边通往二楼那个楼梯口摆着“非会员止步”的牌子。魅羽想上楼,但大堂里有工作人员坐在柜台后,便先去了女厕所。刚好里面没人,伸手入怀拔出银蟾蜍的舌头隐了身。出厕所后使出轻功,绕过牌子直奔二楼而去。

    果然,楼上藏书的内容直击主题,毫不遮掩,让人越看越心惊。等回过神儿来,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连忙出门打车,朝半山方向赶去。这下惨了!魅羽心中叫苦,那家伙肯定以为她贪玩,脸色会比锅底还黑。

    待仆人将魅羽领进伯爵府时,晚餐已结束。祖母正和允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玩布偶,一老一少都笑得很开心。毫无疑问,老人很喜欢这个和她没任何血缘关系的小女娃,而允佳也把初次见面的老奶奶当成了亲人。好吧,她魅羽收养的女儿,跟谁也比跟她亲。

    见魅羽进来,祖母热情地起身和她招呼了几句,便催她先去吃饭。老太太气色真不错,面上的红润不像涂的胭脂。魅羽忍不住感慨,徜徉爱河中的女人对岁月是免疫的。

    “境初和文翰伯爵呢?”魅羽环顾四周后,有些惴惴地问。

    祖母撇了下嘴,“他俩在楼上的枪械收藏室呢,好像又杠上了。别理他们,你先吃饭吧。”

    魅羽一听,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境初的父母同其余百万空处天平民死在三十年前那场大战中,而当时的文翰正在敌人军中服役。这次来的路上魅羽已经提醒过他,二老都八十多岁了,不要再像上次那样闹得大家不高兴,看来是白说了。枪械收藏室?两个男人气头上真的开起火来怎么办?

    “我不饿,”魅羽笑着用手指了指上方,“我先去灭火。”

    “那就有劳你了,”祖母抱歉地说,“也别老怪境初,文翰上来一阵儿就是个老小孩。”

    魅羽匆匆上到二楼的收藏室,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一副苍老低沉却豪气不减的声音:“境初,九五真教是我们识处天的信仰,八大长老里有没有夫妻,我还不知道吗?”

    文翰手里端着酒杯,站在一排摆满各式枪械的壁橱前,说这话时满脸彤红,也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气的。

    境初站他对面,脸上的神情就像全世界每人都欠了他一块钱,见魅羽进屋也没个好脸儿。“是有的,”他语气生硬地说,“八大长老里有两位是夫妇。”

    魅羽嗨嗨一笑,“我来说句公道话啊。本来是有一对夫妻,后来丈夫变性了,成了女的,所以就……”

    二男一愣,文翰随即清了清嗓子,“看吧,也就是现在没有喽!丫头连这都知道?”

    “真的?”境初不甘心地问,“好好的,干嘛要变成女人?”

    魅羽用手指了他一下,“不如你帅,自卑了呗!”

第221章 婚期

    当晚,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早早歇下了。第二日又是温暖明媚的一天,老文翰带席宾去山下的镇上吃早点,顺便找熟人买云踪半岛集会的入场券。姆妈领着喂饱了的允佳到后院宽阔的草地上玩球,祖母则吩咐管家将早餐桌支到二楼朝南的露台上,再去请两个小辈出来吃早餐。

    魅羽一袭红裙来到露台上时,祖母已吃得差不多了,境初的食物还没怎么动。她在他身边的空位里坐下。怎么,这家伙待会儿要去面试吗?闻着像刚洗完澡,周身散发着清新的香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衬衣袖口和领口一丝不苟地扣着。平日的他多是深浅不一的蓝色,今天这件衬衣却是浅粉红的,把他的嘴唇也映得莹润起来。

    天色尚早,山下的海港中却已陆续有白色帆船迎着风起航,渐远渐小,最终化为天上的朵朵白云,而这一切都被收入他那对星星点点的湖蓝色眼睛里。

    这不是一顿普通的早餐,直觉告诉魅羽。果然,桌对面的老太太也不兜圈子,单刀直入地问二人:“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等了片刻,见没人吱声,祖母似乎料到这个问题不会有回应,接着说道:“别怪老人家多事。单从性格上来说嘛,你俩并不算最合适的。但现在的问题是,你们显然谁也离不开谁。既然如此,不是非要把喜事挨到老太太我归西后才肯办吧?”

    短短几句话,魅羽越琢磨越佩服。是的,要说性格,她魅羽同贤良淑德四字差了十万八千里,可谓暴躁加霸道,既缺母性还不够孝。

    适合她的男人倒也不是没遇上过,就是铮引,这点在刚认识境初那时候她就想明白了。铮引与她心意相通,无论大事小事罕有分歧,嫁给他也没有公婆需要伺候。所以大魅羽选择同铮引在一起,可以预见她的婚姻会是幸福的。

    至于小魅羽自己,别说境初了,同陌岩在龙螈寺那时就没少冲突。二人都是天性好强又有主意的人,只不过陌岩境界高出她一大截,她对他的感情中,敬比爱还要多。

    境初则比陌岩要任性,发脾气时要人哄——比如昨晚同文翰在枪械室——同她实在不能算天作之合。然而祖母一语中的,他俩现在已方方面面纠缠在一起,倒不仅是因为允佳。只要陌岩一日还在境初体内,她又怎能任由他娶别的女人?这点是她始料不及的。而且就算撇开陌岩不谈,她对境初就真的没有感情吗?

    总之,不管合不合适、爱与不爱,当前的情况正如祖母所说,谁也离不开谁。

    “日子我已找人问过了,”祖母兴致勃勃地说,“眼下是二月份,这宜嫁娶之黄道吉日嘛,下月中旬就有一个,你俩觉得如何?”

    魅羽和境初一齐忙不迭地摇头。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修罗会向夭玆人发起总攻,指望空处天的科技在关键时刻起作用。战场无小事,一个环节便能决定多少人的生死,他俩怎能置身事外、心安理得地结婚蜜月?再说了,大魅羽、铮引和涅道算至亲的三人,婚礼上少了他们也太遗憾了。

    “我也觉得仓促了些,”还好祖母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否则定然连觉都睡不好了,“下一个黄道吉日是六月中旬某日,不巧的是,那天是世界离婚日。”

    魅羽差点儿喷出来,哪个孙子搞了这么个节日?其实六月中旬也不行,兮远师父的玉帝就职仪式就在那前后。

    “再往后数,就到九月十号了,有足够时间做准备,也还不算太晚。大师说了,那天可是百年难遇的好日子啊,当天结婚的新人都有福了!”

    九月十日?魅羽倒吸一口气,这是巧合还是天意使然呢?那天既是陌岩的生日,也是他的遇害日,到今年九月十日,他便转世整两年了。

    当然,魅羽现在也已知道,小川的生日定然也是同一天。燃灯在陌岩转世那日,带着陌岩被瀚泽撕碎的命魂投胎去了。所以境初体内目前有四个魂,虽然已比常人多了一个,却只是罗汉境界。何时命魂被修复完整、还给陌岩,他才可找回龙螈寺那世的记忆,复归五魂完整的佛陀。

    “呵呵,”境初傻笑了一声,看看祖母又瞅瞅魅羽,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点儿什么,又打住了。

    “魅羽,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爱玩,可现在多了个允佳,还整天飞来飞去、舞刀弄枪的,何苦呢?早点儿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吧。”

    是啊,魅羽想,当前的她并没有一个可以被称作“家”的地方。允佳再过几年就到学龄,小川也迟早要从大师姐手里接过来,还能整天领着娃一会儿去打魔王,一会儿上战场吗?

    祖母又说:“小娃都喜欢和同龄人玩,允佳肯定希望有个弟弟妹妹。再说我今年都八十三了,文翰八十五,也不知有生之年能否见到曾孙还是曾孙女的。”

    境初为了不让祖母担心,一直也没告诉她亡妻还有个失散在外的儿子。

    “祖母您放宽心,”魅羽岔开话题,“上次的蟠桃会上,我和境初都服过蟠桃了,他吃了一个,我吃了半个。”另外半个魅羽拿回家给了小川。

    “本来蟠桃会千年才有一次,赶巧了再过几个月是我师父的就职仪式,这种大事,也会有蟠桃发放。到时我和境初作为天官都有份,我俩的省下,拿回来给您和文翰祖父。”

    “真是个孝顺丫头,”祖母乐得合不拢嘴,“那我可不就成了老妖婆了吗?我们不要你们的仙桃,只要你们幸福、开心!”

    “你确定你只吃过半个?”境初转过头来,低声冲她说道。

    魅羽脸上一阵火辣,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嗯,当年她和大魅羽还是一个人的时候,在天庭做七仙女,怎么说呢?反正孙猴子干过的那些事儿,她魅羽也没少干。不过,要不要这么揭人短啊?

    ******

    祖母离开后,两个小辈默契地吃了会儿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喜悦。不安,因为结婚毕竟是人生中不太常发生的事,而且是能决定今后若干年甚至一辈子幸福的大事。一旦经营失败,就算能好聚好散都少不了要扒层皮。而不安的同时,喜悦的种子已在心底萌芽,每长高一寸便会在当事人脸上拱出难以抑制的笑意。

    “你的厌食症呢?”他忽然问。

    当时魅羽正用叉子挑着根红肠,一口咬下去,听到这个问题怔住了。对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吃啥吐啥。后来怎么好的呢?已经想不起来了。

    “没心没肺,”他小声嘀咕了句。

    不知为何,魅羽觉得这句话不是境初说的,是他体内的另一个人。向来伶牙俐齿的她语塞了,只得装模作样地把饭吃完。风不停歇地徜徉在这碧海青天中,身边这个男人却似一个烤炉,把她靠近他那侧的左脸、左臂、左腿熏得热烘烘的。

    他也吃完了,从兜里掏出只红色绒面的小盒,搁到桌上,再推向她这边。“喏,还是上次那只,没、没啥问题吧?”

    她蹙眉。这家伙是每时每刻都把她退回去的订婚戒指揣兜里吗?还是说,今早这顿饭本就是他和祖母共同谋划的?无论如何,她很感动,他们祖孙俩让她有了落叶归根的踏实感。然而她心里埋着根刺,这根刺与谁做她的丈夫无关。

    “倘若我无法生育,你还会考虑我吗?”

    他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望过来。“这、真的假的?谁告诉你的?”

    这件事要追溯到小魅羽被常树下毒、绑架那次。当时她被关进了无所有处天人建在玄沼子世界中的基地牢房,瞿少校来探她监时说过这么一句话:“只是可惜啊,有一个会不育。”

    魅羽一变二,就是得益于瞿少校送给上任玉帝的那块水晶仪,所以瞿少校对这项技术自然是了解的。只不过那时候的小魅羽还不知道有个一模一样的大魅羽存在,这话听得莫名其妙。

    后来同境初去兜率天度假,偶遇大魅羽和铮引时,她便记起了这句话。但她没和任何人说起过,包括大魅羽在内,她害怕。纵然她不是个母爱爆棚的类型,还是希望能有自己的孩子,和所爱的人生的孩子。

    听她讲述了事情的缘由,境初吁了口气。“原来如此……或许瞿少校就是随口说说吧。就算真有此事,也不一定就轮到你头上。”说着,拿起面前没喝完的果汁一饮而尽。

    她摇摇头,“我宁愿自己是倒霉的那个,也不想这事落到大魅羽和铮引身上。我好歹已经有两个养子了,允佳离不开你,小川也不可能过继给大魅羽,因为小川从小就不喜欢铮引。”

    而小川不喜欢铮引,自然是因为燃灯乃是陌岩的师父。魅羽心里想的是,站在陌岩的角度上,还没听说过佛国中有哪位佛陀生孩子的,当然娶老婆的也只他一家。所以对无后这件事,他应当能看得开吧?

    而境初嘛,虽然她能感觉到他很想和她有个孩子,最好还是个女儿,但他不是已经有儿子了吗?他应当也不会很在意的,对吧?即使在意,也不至于表现得太强烈吧?

    “所以呢?”他并没有掩饰他的失望,“你告诉我的目的是?”

    “我想知道,要是真轮到我头上,你会介意吗?”

    “会,”他语气肯定地说。

    “那你就娶别的女——”

    “不行,我一定要和你生个孩子,”他态度坚决地说,“这是关系你我幸福的大事,怎么能随便由着别人摆布就认命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我们又认识不少神通广大的主儿,一定能找到办法的。总之这件事你不要再去想,交给我来解决。”

    魅羽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忽然一拍桌子,桌上的杯盘蹦起两寸高。“好!就喜欢你这种性格。咱们一言为定,生不出孩子我就不姓小!”

    二人同时端起各自面前盛奶的玻璃杯,咣当碰了下杯,在奶花四溅中吃完早餐。随后手挽手沿楼梯走下露台,去后院找祖母和允佳。

    “我希望你能安定下来,”他望着前方追着球跑的允佳,说道,“生育的事倒也不急这一时。你想不想先去读个学位?”

    这下魅羽真的迷茫了。她记得那次同境初岳父裴教授吃饭的时候,境初因为急着生孩子,曾反对她再花四年时间读大学,现在怎么变了?又想起在天尊府“殉情”那夜,陌岩曾劝她不要急着嫁人,先去读个数学系的学位。

    “这个嘛……”她喃喃地说,“就怕基础太差,想读,也跟不上呀。”

    ******

    直到下午三四点钟,文翰和席宾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弄不到呢,”文翰在客厅里坐下,接过祖母递过来的热茶,“往年可不是这样的,我自己都去看过两回了。今年的集会,据说除了在册的教徒,还得是年年交足会费的,普通信众根本弄不到票。一张都不行,别说三张了。”

    境初闻言点头,礼貌地向文翰道了谢。

    魅羽在心里哼了一声。越严越说明有问题,非得想办法混进去瞧瞧不可。别人没票进不去,她自己两手空空闯禁地的事,干的还少吗?

    “不进会场也没关系啊,”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到时候来那么多人,整个半岛都会很热闹吧?咱们在附近逛逛就好。”

    境初盯了她一眼,“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有些人违法乱纪、铤而走险已经不当回事儿了,迟早会栽个狠的。”

    哎——魅羽心道,一套上戒指又开始管得宽了,这是戒指还是孙猴子头上的金箍?

    “丫头,听境初的,”文翰冲她说,“九五真教,可不是乡下迷信的老头老太太赶庙会。连我们军校毕业生、现役军官,都有不少入教的。会场设有高端安检系统,说一只苍蝇都飞进不去不算夸张。”

    这样啊?魅羽想起大魅羽和她说过,在四天王天基地就被红外仪识破了隐身术,因为红外仪探测的是目标的“温度”,只要她的身体和周围空气温度不一致,就能被发现。不过这也不代表她就没辙了,还是可以用摄心术来冒充其他教徒,只不过得先把被冒充者弄晕并藏起来才行。

    席宾进屋后,一直在查手提电脑。这时抬起头来,冲境初笑着说:“陇艮和我联系了,问我们现在住哪儿。”

    魅羽一听陇艮要来找他们会合,腰板儿又挺直了两分。

第222章 洗脚

    戌时三刻。修罗骁勇护国大将军一等公、修罗驻前庭地前锋营总兵统领、荣誉皇室成员紫豫亲王铮引,正在自己的统帅府内,蹲在地上给未婚妻大魅羽洗脚。

    “先洗大拇指头还是小拇指头?”铮引双手托起大魅羽的左脚,问。

    大魅羽坐在床边,吭哧啃了口苹果,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哎呀,好长时间没打理,指甲该剪了,缝里还有黑灰,面上的蔻丹也都斑驳脱落,看着有些恶心。

    “先从中间开始洗,”她说。

    为啥要从中间洗起?没有什么原因。脚是她的脚,男人是她的未婚夫,他们爱怎么洗就怎么洗,别人管不着!

    定好次序之后,铮引从一旁的小盒里抓起肥皂,片刻间就把她的脚用泡泡裹起来,嘴里说道:“我找人问了下日子,下月八号就是好日子。那时仗已打完,不过略嫌仓促了些,也来不及通知客人们。六月中旬也不行吧?岳父大人要登基。再往后就到九月十号了,你觉得呢?”

    九月十日……魅羽在心中叹了口气,那天是陌岩的生日。在天尊府时只和他照过两次面,还没单独说过话,他就和小魅羽去了流放地,而自己又要赶回来督战。再次见面的时候,已不是那个人了。发生在她两姐妹身上的都是些什么事啊?她算好的了,受折腾的是妹妹。她二人相比之下,自己算是捡了条较易行的路。

    心不在焉地啃完苹果,意识到铮引还在等她回话,冲他道:“就那天吧。”

    这几个字一出口,能感到他握着她脚的手紧了一下。

    接着问:“不过你刚才说,下月八号就打完仗了,咱们不是七号才出发吗?”

    他没吭声,从一旁小凳上整齐叠放的一摞厚毛巾里抽出一条给她擦干脚,再把大圆木盆端到房门外,让仆人处理掉。回屋后,将房门闩好,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压低了声音说道:“明晚天黑后出发。”

    “什么?”魅羽懵了,“你是说,明天就行动,谁做的决定?”

    “我。”

    “你?都不跟我说一声?”

    他笑了,“我这不正跟你说嘛。你是全修罗除我之外第一个知道的,连法王和鹰护法都还蒙在鼓里,满意吗?”

    她望着他,暂时按捺住对这个决定的质疑,先在心中赞了句——这家伙笑起来可比原先好看多了!

    她记得在新兵训练营刚认识他那时的样子,修罗男人的长相本就乏善可陈,外加一脸营养不良,身材也偏瘦。自打被涅道提拔重用,战场上的才能得到发挥,气质早已今非昔比,五官也越来越耐看了。当然如果她把这番话说给他听,他肯定会说是因为有了她的缘故。

    总之人的长相真是样奇妙的东西,既会跟随内在一起变化,又会根据外因做出调整——夫妻相不就是朝夕相处的二人在互相模仿吗?如此说来,她和小魅羽目前虽长得一模一样,等各自嫁人后,差别是不是也会越来越大?

    ******

    收回思绪,集中精力想眼前的战事。对啊,明日原本有个实战演习,兵士和军舰都已整装待发,所以确实不存在仓促出兵的情况。看来铮引是一早便计划好了这次突袭,根本就没打算拖到下月打全面战。

    只是居然能憋这么久谁也不告诉,直到出发前夜才说给身边人听,这份定力,魅羽自忖做不到。然而要想绝对保密,“烂在肚里”就是最保险的做法,憋不住了说给墙壁听都可能隔墙有耳呢。

    “你小子可越来越大胆了,”这话从魅羽口中说出来,是大大的褒义,“不怕法王怪罪于你?”

    “前庭地统领的职责不是事事上报,是打胜仗,”他说。

    她点点头。从兵法的角度来讲,但凡有条件能出其不意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永远都是将领们的首选。准确地说,在敌强我弱或敌我力量相差不大的情况下,这种打法可保证我军以最低的伤亡率获取较大的战绩。相比之下,大张旗鼓的硬碰硬即便能重创敌人,我军也需做好损失惨重的准备。这后一种打法,更适用于我军占上风的时候。当然了,有时候没有更好的选择,也只得硬碰硬。

    所以铮引的做法没有错,只不过这样一来……

    “那还来得及通知我妹妹和境初他们吗?你该不会是要撇下他们、单独行动吧?”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特种部队稍有动作,敌人就会察觉,再说他们自己的麻烦也不少。这一仗,不是非请他们帮忙不可,我们还有百石。”

    小魅羽他们能有什么麻烦?高维人百石又能帮上什么忙?大魅羽正嘀咕,见铮引走到书桌前,从桌上那几张卷起来排放的地图中抽出一副打开,在油灯下铺好。不用问,这张应当是十九层地狱的汇总图。魅羽走过去,站到他身边。

    上次千年回归日掌舵时,魅羽照陌岩的吩咐在前庭地和地狱道之间造了两个接口,分别连接第六层和第十三层。前庭地后来被踢出六道,回来时天官们只恢复了第六层的接口,而外来的夭兹人则是通过第四层中的一个山谷通道进入六道的。

    “目前敌人集中在第四到第七层,”铮引指着地图说,“第六层的大门有多重防御工事和重兵把守,第五层是擅长快攻的轻型舰队,重装甲舰队藏在第七层。兵败之际,他们会从第四层的山谷逃走。六道外不远处便停着敌人的虚空板块船,随时接应,料定我们不会追出去。”

    是的,魅羽心道,六道只有前庭地这一艘巨型板块船,上面住着百万民众。上次能平安归来已实属万幸,不会为了追赶敌人再一次远行。

    “那百石又能怎么帮我们?”

    魅羽嘴上这么问,其实心里能模糊猜到一些。百石和他大哥瀚泽的修为,比陌岩在龙螈寺那一世还要高不少。去年六月份的五天主会议上,百石便答应为修罗和地狱道造一个天洞。修罗这次要想出其不意地偷袭敌人,走第六层那个接口肯定是不行的,最好能临时造一个新的出来,才能让敌人防不胜防。

    铮引用左手食指点到第四层的圆球上,小声道:“这里。”

    魅羽暗吸一口气。第四层的山谷是出口,铮引将之作为第一站,那就是一上来便要截断敌人的退路,来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也是啊,败了就跑,回头再来,何时是个头?这次就得来个狠的,让对方全军覆没,才能让六道外的敌军后援彻底断了念头。

    然而铮引还没完,又将手指移到第七层的圆球上,同时用右手抓起一只炭笔,在一旁的白纸上画了一个长条形的符号。图形虽简略,魅羽还是一眼便认出,画的是他俩在雾陇山底下发现的那批导弹。这些导弹应当不是六道的产物,是远古时期外道移民坐着前庭地这艘虚空战舰向六道迁徙的时候,护航用的。

    “能?”魅羽望着他,扬了下眉毛。他俩心意相通,铮引当然会明白她问的是有无配套的导弹发射装置。

    他微微点了下头,不再说话,将画着导弹的白纸在油灯处点燃。

    魅羽将目光再次投向地图,总算将整个计划想明白了。一面派舰队偷袭第四层地狱、封锁六道的出口,同时再给第七层造个接口,直接扔几颗远程导弹过去,袭击敌人藏在那里的重装甲舰队。

    魅羽心中一阵自豪,她身边的男人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计策定得妙,还没开打就领先了一步。这要是换成个平庸的指挥者,不知要多死多少人。不过这个计划的关键是要百石帮他们开两个天洞,而百石不是六道中人。非我族裔其心必异,上次打仗的时候那家伙还想着搞破坏呢,能信得过他吗?

    ******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忽觉自己的腰部被一只手臂揽住,左边的脸颊贴到熟悉的修罗军服上,耳中听着他胸腔里比平日稍快的心跳。魅羽微闭双目,嘴角浮起浅笑。

    “你都听到什么了?”他问,这几个字热乎乎地落到了她额头上,“说说看。”

    “呃……”她凝神倾听,“你应该是饿了,得去吃点儿宵夜。还得去趟厕所,膀胱有点儿满。”

    他伸手在她脸蛋上捏了一下。“一个从来只被你一个人占据过的地方,可以称之为家吗?”

    这点魅羽不否认。铮引从小父母双亡,视力不好没什么朋友,入伍后没多久便遇上了她。在她被陌岩领走后,他据说短暂地有过一个女友,但她毫不怀疑,身旁的胸腔里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

    “倘若,”他说,“我死在明晚的战役中,你会觉得遗憾吗?”

    魅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应当抬起手来捂住他的嘴,轻声呵斥他不许这么说,这些她都会。此刻的她若是在执行任务,面前的男人是要被征服的对象,那她会做得惟妙惟肖。可就是不能这么对待所爱的人,因为这不是真实的她。

    “会遗憾。还没结婚呢,一分钱都分不到。”

    “谁说的?”他笑着分开她,低头冲她说,“一年前我就立了遗嘱,给叔叔家里一半,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剩下的,除了你,我也不认识别的什么人了。”

    一年前……魅羽算了下,那时她确实来过前庭地,是背着小川从地狱道坐敌人的运输舰来的,被铮引救下。当时他还向她表白了,被狠心拒绝,因为她还未放弃寻找陌岩的转世。那时他就立下这个遗嘱了吗?

    她知道他此刻想要的是什么,然而让他给她洗脚、把她搂在怀中,已经是她所能给予的极限了。因为眼下这个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那个阴魂不散、恬不知耻的曜武智。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呢?不请自来、跑去人家里住还不算,还要一天到晚盯着人家夫妻俩,看人家做什么、听人家说什么话。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啊?

    之前她屡次要去请涅道或老君,帮忙把这家伙从铮引体内除去,被铮引拦下了。用他的话来说:“曜武智菩萨是成名已久的老前辈,你也说过,当年陌岩下凡渡劫的主要任务就是要保护好曜武智的阿赖耶识,后来陌岩也是因此才遇难的。怎么好说出把他干掉这种话?”

    老前辈?魅羽咬牙切齿地想,老前辈为老不尊没人管,传出去倒成了她迫害忠良?人家再过七个月就要成亲了,老前辈还赖着不走,非要跟新婚夫妇挤一张床,不要脸到家了!

    抬头见铮引还在殷切地望着她,不想再跟他因为曜武智的事争执,决定先转移话题。“百石知道咱们明天要行动吗?他靠得住吗?”

    “问题不大,”铮引说,“在梦谷的时候,曜武智曾指点瞿少校的军队攻入云层中的二维世界。百石一直想跟曜武智请教如何用超弦磁场来伸缩维度,曜武智当时没告诉他,回前庭地后写了下来。我已经和百石说定,他帮我们这个忙,我就把这项技术转交给他。”

    怎么又绕回曜武智身上了?听铮引麻溜地说着“超弦磁场”这些术语,魅羽浑身别扭。铮引连旧式学堂都没上过,全靠叔叔在家教些文史诗词,看来曜武智对他的影响还真不小。

    耳中又听他说:“我今早已派人去兜率天接百石,他最迟明天上午便会赶到,不过你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要不这样,你和他本来就熟,就由你负责他的安全,如何?”

    最后这句话其实等于是说:“由你来监视他完成任务。”

    魅羽想起自己之前同百石有过的几次接触,一点儿也不期待同那个滑不溜秋的家伙再朝夕相处两三日。而且这么一来就意味着她会和铮引在战场上分开,无法兼顾他的安危。然而百石做事经常不按套路出牌,要是连她都治不住他,别人就更不用想了。考虑到他要做的事情关系到整个战局,只得从权。

    “行,你放心吧,”她推了他一下,“天色不早了,明天一整天你都会很忙,回去睡吧。”

    他没移步,反倒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往自己头上一缠,蒙住眼睛。“喏,我现在看不见你,曜武智也看不见,这样行吗?”

    还在想那件事呢?她红着脸摇摇头。

    “为何不行?”他问。

    她被气笑了。“看不见我又怎么知道我摇头的?也不想想你跟曜武智,你俩最闻名天下的是什么?

    “你是个行事磊落的君子,他则有些猥琐,喜欢干些白吃白住、抢小孩子糖、偷看老大爷洗澡之类的龌龊事。自己有马舍不得骑,整天借别人的,最后马得糖尿病死的。这些大家有目共睹,不用我啰嗦。

    “除去这条呢,你俩第二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有天眼,不用眼睛看也能洞悉周围的一切。”

    这话说完后,见他依然蒙着眼睛,老实巴交又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像只大乖猫,心下有些歉疚。她魅羽最喜欢欺负那些自以为是的聪明人,对老实人反倒下不去手。叹了口气,那就再退一步,只这一小步,今晚就到此为止了。下定决心后,把胳膊绕到他后颈上,踮起脚来去亲他的唇。

    在即将吻到他的时候快速说了一句:“爱窥探别人隐私的是发育不良的蛋八王!”

第223章 女上尉

    照理说,才二月份,即便是识处天这种温暖的海洋性气候,二月份的夜晚也挺料峭的。今天却热了一整日,大太阳把紧贴海岸线而建的两层高水泥哨岗楼从里到外晒透了。夜里即便开着空调,躺在床上还是闷热得跟夏季暴风雨来临之际,周身黏糊不干爽。

    几个心情浮躁的警卫人员干脆爬起床,踱到瞭望台上,迎着海风抽雪茄。海是热的,风也是温热的,但好歹喘口气儿。哨岗虽不大,新式探测设备一应俱全,附近的海域若是有任何异样便会触动警报系统,所以平时无需人守夜。这几日则每晚有二人上下夜轮流当值,因为一年一小办、十年一大办的九五真教法会明日开幕。且今年是大年,从昨天起已封岛了。

    “封岛”并非不给人进出,只是进岛时需出示岛上居民证明或教徒证。至于那些外来的运输补给车辆,工作人员要事先申请许可证才给放行。进岛的时候每人手腕上还套一无线定位牌,出岛时拿专用仪器取下,保证进来几个出去几个。

    “队长,你快看,那是怎么回事?”

    诸人正在闲聊九五真教长老们的八卦,当中一人指着远处的海面,一艘军舰正朝着这边快速驶来。其实平日大家见惯了过路的军舰,因为往北八十海里、往南四百海里各有一个海军基地。今天破天荒头一回,竟然有艘军舰朝着哨岗的方向驶过来,事先可未接到任何通知。

    消息一传开,整个警卫队十来个人都从屋里奔出来,在队长的带领下围到码头处。军舰这种东西,你在岸边观摩是一回事儿,当它船头翘着几柄大炮朝你开过来,感觉可就不同了。当然这附近有暗礁,大船是无法靠近的。庞然大物还未完全停下,一艘快艇便从船腹一侧冲出,如利刃般将近处的水域划开一道口子,浪分左右。

    “队长,要不要回去拿枪?”一人问道。

    队长是个高大结实、方脸络腮胡的中年烟鬼。在他就职于海岸警卫队的九个年头,大部分日子什么意外都不会有。偶尔需要救助一下落难的客船或游泳者,一年也没几次。云踪半岛上住的都是高尚居民,更不会有走私船光顾。然而身为队长,自然有些处变不惊的素质。

    “不用慌,显然是我们自己的部队,”队长点燃今晚第二根雪茄。

    虽然天色昏暗,离得又远,也能看清军舰是识处天驱逐舰中较为常见的类型。当然,队长没说出来的话是:“如果对方真有敌意,就凭咱们这十来号人,拿不拿枪结果都一样。”

    快艇转瞬到了码头前,二十来个身穿识处天军服的海军兵士一个接一个跃上岸。

    “谁是负责人?”打头的居然是个年轻女军官,环顾四周后,问道。

    和平时期,海岸警卫队不受海军部指挥,而是由国土安全部管辖。既然不存在上下级的关系,队长认为自己无需气短,迎上前道:“我。”

    近距离能看清,女军官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军装上佩戴的徽章却显示她是上尉军衔。身材在女人中乃少有的矫健,每迈出一步时若是稍微用点儿力,似乎就能窜到哨岗楼顶上去。

    相貌嘛,本应属妩媚妖娆、顾盼生姿那类,只不过此刻神色冷峻,那副气势不像上尉,更像个将军。直觉告诉队长,眼前这个女人他打不过,即使二人赤手空拳。而队长自己在军校时可是柔道冠军。

    “方才有艘船经过你们码头,”上尉眼中两道寒光射向队长,同时一挥手,背后有二人走到一侧蹲下,打开一只黑皮箱,开始摆弄里面令人目眩的电子仪器。“在码头放下个人,去哪儿了?”

    队长皱眉,“没有啊,怎么可能?任何船只或个人靠近码头一千米内,无论在水里还是空中,都会触动警报。更何况我们还有人在外——”

    “会不会,是警报系统坏了呢?”女上尉歪着头扬了下眉毛,举手投足带着股几十年军龄的老兵身上才能见到的痞劲儿——阴柔低调、蛮不讲理,让人很难相信眼前的女人才二十来岁。

    队长正要说不可能,却听背后有警卫从楼里跑出来,叫道:“队长,不好了,监测系统整个儿瘫痪了!”

    队长诧异地转过身去,问下属:“什么时候坏掉的?”他从小兵一路做到队长,还没遇到或听说过哪个岗哨的系统出过问题。怎么这么巧,这节骨眼儿赶上了?

    “不知道啊,半个钟头前还好好的。”

    面前的上尉哼了一声,问摆弄仪器的二人:“找到没?”

    “信号时有时无,这附近干扰太严重。”

    “搜!”

    话音刚落,有三人朝队长背后的岗楼冲去,其余人分散到附近的海岸和花丛中。摆弄仪器的二人将仪器收回箱子,也加入了搜查的行列。

    队长有点儿火了,“喂,你们有搜查令吗?谁给你们的权利?”

    上尉闻言,将那一对秋水灵动的美目眯了起来,朝队长逼近两步,两只军靴似乎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踩在队长的尊严上。同时队长迷惑地注意到,从他嘴里吐出来的烟圈,飘到上尉面前时似乎都绕道而行,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了。

    耳中听上尉阴阳怪气地说:“系统出了故障,一整队人还蒙在鼓里,以至于让敌对分子溜进来,我问你这个头儿怎么当的?我来这儿是在替你擦屁股,明白吗?阻碍军方行动事小,明天的法会若是出什么意外,来个大爆炸、死几个长老什么的,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这话让队长出了一身冷汗。好吧,搜就搜吧,岗楼里既没有军事机密,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只不过监测系统到底是怎么坏的?似乎有点儿太巧了。

    不多时,一个身材干瘦、皮肤多皱、乡土人长相的年轻中士跑回来报告,说岗楼里没发现可疑线索。然而又过了半晌,还真把一个男人给五花大绑地押了回来。那人一身黑色紧身衣,披散着长发,全身湿漉漉的。经过队长身边时冲他怒目而视,显然不是被冤屈的普通民众。

    队长望着这群不速之客陆续返回快艇,朝军舰的方向驶去,心里吁了口气。自己的岗哨出了仪器故障,明日自然要上报请人修,至于今晚的意外,这种敏感时期还是别提了。反正坏人已被捉走,与自己无关,没出什么篓子就是万幸。

    至于女上尉领着的这队人,当然是正规海军的一部分,没看他们一个个回到军舰上去了吗?那么大一艘军舰,甲板上人头涌动,能被坏人劫持吗?真要是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整个识处天军方都会地震,也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哨岗队长能左右的了。

    想到这里,嘱咐留守的哨兵警醒着些,自己回房睡觉去了。

    ******

    “丫头,你们上岸没?”境初的声音在小魅羽右耳中响起。

    “我们仨都好,不用担心,”魅羽浑身湿漉漉的,同陇艮和席宾坐在街边花园里,正在啃鸡腿。之前她也用这种秀珍耳塞同身边的同伙交流,但不知为何,境初的声音像是长了爪子,挠得她耳洞里怪痒痒的。

    “你到哪儿了?”她问,“查完身份了吗?”

    “我到院门口了,刚下车。等我进屋后告诉你们详细地址……吃什么呢你?”

    她喝了口果汁,“你想吃什么?我待会儿买了给你捎去。”

    耳塞中一阵沉寂,然而魅羽竟从这段静音中辨出些许猥琐之意。片刻后听他用一种醉醺醺的语调说:“你猜猜……我想吃的东西,色香味俱全,街上买不到。远在天边近在耳边,看着冰凉,摸起来滚烫——”

    “咳咳!”坐在魅羽对面长椅上的陇艮像是突然被手中的纸盒奶呛着了。他的声音一式两份,从空气中传进魅羽的左耳,又在她右耳塞中响起:“老板,那什么,我和席宾也在听着呢。”

    魅羽登时涨红了脸,可想而知那头的境初也是一脸窘相。再看对面坐的两位战友,脸上像戴了副人皮面具,强压着面具下的笑。魅羽真想把沾满肉香味的油手伸进耳塞里忽那家伙一巴掌。

    唉,自打四天前定下婚期,她要嫁的男人就像只发了情的公狗,一天到晚吸咻着鼻子跟在她屁股后头。想想都不可思议,一直以来挺成熟稳重、道貌岸然的一个人,怎么忽然间就能变得要多不要脸有多不要脸?

    更让她郁闷的是,允佳无论白天晚上,跟祖母在一起也是没问题的,只是不跟她这个养母。少了小娃傍身,养父便转而来粘魅羽这个大娃,每晚要摆脱他的纠缠得斗智斗勇。出手轻了他不当回事儿,出手重了又怕他恼了。当然,在祖母和老文翰伯爵眼皮子底下,他也不好真干些什么出来。现在估摸着是觉得来到外地,终于可以无法无天了?

    言归正传。订婚那日,文翰原本说弄不到法会的票。不料傍晚接到一位老部下的电话,那人的儿子突然有事,行程取消了。票只能本人使用,是不允许转让的,一经查实后果严重,会被开除教籍、永不复用。

    然而老部下当年还只是某补给船大副的时候,有次出海遇上风暴,眼看着整船人没救了。文翰所在的舰艇刚好驶过附近海域,收到求救信号后,身为舰长的文翰命舰艇即刻转向,赶来救起了一船人。那时候老部下的妻子才刚怀孕,文翰若是见死不救,他最终连儿子的面都见不到。

    总之,境初算弄到了法会的票,能堂而皇之地前去赴会。而魅羽三人不仅进不了会场,便是想陪他一同来半岛都不可能。又是多亏了文翰在军中的影响和人脉,让这三人搭个顺风船,再演这么一出戏。

    所以那些个“上尉带来的兵”,都是货真价实的海军。起先魅羽还担心没人愿意跟着来,毕竟,万一将来被查出来呢?但许是因为识处天三十多年没打过仗了,士兵们从新兵营毕业后便无用武之地,一听这次的计划,竟个个争着报名。翻跟头、秀肌肉,搞得跟健美比赛一样,没被选中的还唉声叹气呢。

    而这次登陆行动的第一步,便是破坏岗楼里的海陆空自动监测系统。以陇艮和魅羽二人的修为,能上天入地,真要硬闯也不是不可行。但对席宾来说就困难了,关键席宾还有一箱子仪器要随身带着。

    于是先由魅羽率兵上岸,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军舰都开过来了,兵临城下了,谁还会待在岗楼里不出来瞧一瞧的?这时候的陇艮便乘机潜入岗楼,破坏监测系统。

    而当海军们在岸边搜寻的时候,席宾带着仪器藏入灌木丛中。众人后来是三三两两回艇的,没人会数着多一个、少一个人,仪器是否被谁搬了回去。反正监测警报系统失效了,魅羽和陇艮再溜回来自是轻而易举。

    ******

    境初在来岛之前,远程租了座独门独户的小楼。因为住酒店要查每个客人的身份,而这种独立出租屋管不了那么细。魅羽三人吃饱后拦了辆计程车,依照地址开过去。

    途中经过一条较为偏僻的商业街,虽然从未来过这里,魅羽去过的高阶天界也不少了,自己也曾在风月场所里干过,一看那些店面门头上隐晦的字牌、绯靡的灯光,就知道是些什么地方。

    正打算闭目养神,车在十字路口停下。魅羽瞥见街边一个提着皮箱的中年男子闪过,样貌身形引起她的注意。魅羽最擅长与人打交道,对人直觉的把握很少出错——这不是个很熟悉的人,但却是个最近才见过面的人。

    出于好奇心,她把车窗按下,探头出去望男人的背影。街上灯光较暗,只看清男人身着便装,进了路旁一家夜店。再使出探视法,用灵识确认此人正是不久前在空处天军部有过短暂交锋的费上校。

    “停车,”她把车叫停,冲陇艮和席宾说,“你俩先走,我办点儿事。地址我记下了,能找到。”

    时近午夜,这要是换成普通女子,两个男伴定然不会放她一人在陌生的街上游荡。然而魅羽是敢在元始天尊头上动土的女魔头,况且身上带着定位装置,那二人只是叮嘱了句:“早点儿回来,否则老板会拿我们出气。”

    “喂,丫头,你要去哪儿?”境初的声音立即在耳塞中响起。

    魅羽没理他,下车后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小声说:“我看到某位上校了,他刚进了夜店,我跟进去瞅瞅。”

    那边气急败坏地说:“他进夜店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他老婆。你很快就会成为谁的老婆,还记得吗?”

    她翻了个白眼。“不像是普通的寻花问柳,他手里拎着个皮箱。话说你去夜店的时候会拿皮箱吗?”

    “我?我又不去那种地方。”

    臭小子,反应还挺快,魅羽边想边磨了磨牙。

    他的语气软下来,“宝贝你不要多事,赶紧过来吧。”

    “你再叽歪,我就把耳塞扔了。”

    这句威胁起了作用。果然便如俗语所说,交往中的二人,谁更在意对方、谁就落了下风,魅羽在心里叹道。伸手入怀,拔出银蟾蜍的舌头,隐了身。明日法会现场会有红外检测仪,隐身也进不去,但眼前的小夜店还不至于装那么高端的东西。

    瞅准了又有人进门,魅羽跟在那人身后闪入。街上是冷清的,乍入室内被扑面而来的烘热和噪音包围,有些不适应。大厅里有围成圆形的几组沙发椅,男男女女,基本上座无虚席。厅的一端是个小型舞台,此刻大概是唱跳表演的间隙,只有个四人乐队在低调地奏着些曲调零散的音乐。

    魅羽用灵识扫了一圈。费上校不在厅里,独自一人占了二楼走廊尽头一个小包间,像是在等人。这可难办了,她本想着隐身在他身边偷听,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中相对容易。可就算她能潜入包间,那里空间狭小,还不知客人会来几位,容易被人察觉出异样。

    眼睛瞅着陪客人喝酒的那些女郎,忽然计上心来。这家夜店小姐的风格像大梵天那些舞女,都是长直及腰发,额前剪着齐齐的刘海。一个个化着浓妆,眼睛大而深邃,睫毛浓密,不知是不是戴了假瞳,反正看起来样子都差不多。再用灵识查探顶楼的几个化妆间,里面散落着各式艳装,墙上挂着假发。

    魅羽扯了下嘴角,悄没声息地朝楼梯间走去。

第224章 午夜丽人

    一刻钟后,魅羽穿着低胸、高开衩的五色热裙,皮肤涂成浅棕,深蓝珠光的眼影下忽闪着浓密的睫毛,离开化妆间。与夜店中其他姑娘不同的是,她的神态中没有常年熬夜导致的疲惫,也没有过一天算一天的颓废。如猫一般迈着弹性的步伐走在灯光昏暗的走廊里,让看到她的人想起暴雨夜睡在古堡中做过的某个沉沉的梦。

    先回楼下吧台倒了杯红酒,又去厨房取了只装满冰鲜水果的果盘,用托盘端着上了二楼。一直走到长廊尽头的包间,敲了下门,便推门进屋。这些高阶天界服务行业的规矩她也多少知道一些,例如敲门就是种提示:有人要进来了。不同于去朋友家做客,无需等人应门。

    进屋后,切莫如低等风月场里的姑娘一般对客人热情招呼、搔首弄姿。艳丽的装容需配上慵懒冷淡的表情。看似例行公事地放下酒杯,实则要让缓慢的举止透出暧昧的意味,用性感的香水混着女人的体香将包间填满。这之后如果客人还是对你毫无兴趣,就退出房间,万不可纠缠。

    魅羽进屋时,费上校独自坐在桌边,正在用平板电脑查看什么文件,神色中不无忧虑。他今日穿了套白色休闲西服,配上修长的身材和清秀的面容,倒是十分养眼。

    上校望着魅羽放下酒杯和果盘,皱了下眉。他要等的人还没来,多半还没叫喝的,即便叫了也不会刚巧是魅羽倒的这种酒。然而这有什么所谓?夜店中送错酒水是常有的事,况且还可能是免费赠予客人的。

    “拿走,”上校瞅了眼桌上的酒杯。显然,他对魅羽也没什么兴趣。

    魅羽也不吭声,拾起酒杯放回盘中,准备离开。只要果盘留下就行,刚才她已在果盘底部埋了只秀珍窃听器,会将收集到的声音送进她和境初等人的耳塞里。盘里西瓜块、橘子瓣、葡萄一大堆,客人们多半不会吃光。真到了底儿朝天的时候,该听的她也听得差不多了。

    “端走,”费上校又盯着果盘说。

    “送的,”魅羽含糊地吐出两个字,不敢多说。对方不久前才同自己在会议上有过交锋,她怕说多了被认出来。

    “我说了,都拿走,”上校的语气已经十分不善了。

    魅羽无奈,只得将果盘也放回托盘中,转身朝屋外走去,却险些与刚进包间的一个壮年男子撞个满怀。此人年纪比费上校大三四岁的样子,一身米色西装。个头比魅羽稍矮,鸭梨身材,额头宽大,头发稀疏。外形是差了些,气质中却带着杀伐决断的执行者能力。不笑的时候若是盯谁一眼,会让人不寒而栗。

    当然,望见魅羽的时候,男人的脸上露出不期然间发现宝藏时的笑容。可以确定此人对自己有兴趣,魅羽迅速做了个决定。先是回了男人一个笑,同时手中托盘一斜,酒杯摔到地上。随即附身去拾碎玻璃,故意摸到锋利的边缘。

    “哎呀!”她把手抽回,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流血的手指。

    “出什么事了?”境初的声音立即在耳塞中响起,看来他一直在凝神听她的动静。魅羽有些感动,真想撂担子跑去找他算了。好吃好喝心爱的男人不要,失心疯了跑这里做什么陪酒女嘛!

    对面的男人关切地将她扶起,接过她手中的托盘和鲜果,放回桌上。随后去门外叫人进来收拾玻璃,并拿急救盒过来,好给魅羽包扎。

    魅羽随他回屋入座,见费上校已从座位里起身,朝男人微微躬身,道:“祁哥。”

    祁哥冲他点了下头,示意他坐下。这时侍者递急救盒进来,祁哥打开盒盖,取出纱布,问魅羽:“是不是很疼?都怪我,进来得太急。”

    魅羽睫毛上挂着泪珠,摇摇头,那副样子楚楚可怜。

    祁哥一边给她包扎,一边感叹道:“年轻真好啊!怪不得有那么多人梦想着返老还童,然而他们不明白的是,年轻,并不只是紧致的皮肤、弹性的筋骨。是那双毫无杂质看世界的眼睛,对此生和未来的无限希冀,无需负担沉重历史包袱而挺直的背。只有忘记过去,才能真正意义上地重新做人、重头开始,不是吗?”

    这番话乍听都是陈词滥调,然而细细琢磨,却让魅羽心生恐惧。

    “只有忘记过去”,难道还存在不忘记过去的可能性吗?这位祁哥不像只活了四五十岁,倒似同元始天尊一样,经历过漫长的亿万年岁月。现已确定天尊是六道制造者派来的,费上校应当是天尊的同事,那祁哥莫非也是暗物质世界来的人?

    “然而若真要‘放下’,谈何容易啊?”祁哥用剪刀剪掉多余的纱布,语气中带着自嘲与无奈,“抛弃过去的那个我,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可见万事万物皆无圆满可言,如道家所言,生命的本质便是残缺,无论你有多大的权利。”

    ******

    包扎完手指的伤口,祁哥也不松手,将魅羽的手搭在自己腿上,有意无意地摸一下她的手背。这时才问费上校:“阿江,明天的事,没问题了吧?”

    费上校是叫费江,魅羽记得席宾提起过。

    费江闻言,盯了眼魅羽,似乎很不情愿在外人面前讨论当前的话题。然而又不好拂祁哥的意,只得简略地说:“目前只搞定四个。”

    “你说什么?”祁哥倏地变色,“明天就要投票了,你现在跟我说四个?到底是谁出了问题?”

    “邱老头反悔了。”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是不是舍不得花钱?”

    费江双手平摊,“他也是最近才弄明白,原来他的两个孙媳妇都是分出来的。按说这些家族的子孙在婚配前都会调查清楚,可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孙子,舍不得女人,搞了假报告。二女迄今未孕,在抱上曾孙前,那老家伙不会同意的。”

    分出来?魅羽听得莫名其妙,这什么意思,暗语吗?连人家怀孕生子也要管,这帮人真够闲的。另外,姓邱的老头是谁?她知道八大长老中就有一人姓邱,说的不会是他吧?

    “要不祁哥,我看还是再等几年?”费江提议道。

    “还等?”祁哥下意识地捏了下魅羽的手,随即放开她。魅羽刚要松口气,他厚重的大手又从裙摆开衩处钻入,搭到她光光的大腿上。

    魅羽的第一反应是挥起包着纱布的右拳,捣碎这位祁哥的脑袋,走之前顺便把费江给收拾一顿。耳中听老色鬼说:“谁知道那些年轻人什么时候生孩子?下次投票,又得是十年后了。干脆找人做掉那老不死的,正好把你爹推上去。”

    听到这么猛劲的信息,魅羽决定再忍忍。

    祁哥又道:“怎么,觉得我狠吗?老这么拖下去,他们的世界会被挤爆不说,咱们也得跟着遭殃。我这是在帮他们,真把老大惹火了,直接按掉开关,也不用搞什么选举不选举。”

    费江又瞅了魅羽一眼,神色已相当不安。“多谢祁哥惦记,不过家父这几年身体不好,力不从心。再说明天就投票了,现在出事会让人起疑心。”

    投票……魅羽心想,看来明天那八个长老要做什么重大决定。一般说来,投票都要过半数吧?也就是说,至少要五个人同意才行。这会是个什么样的决定呢?

    “找人使盅是否可行?”祁哥问。

    费江摇头,“现场除了高科技监测,还特意请了法师来。”

    啊,这么严格啊?魅羽心下嘀咕,请的会是谁,她认识或听说过的吗?境初有票,她原本也打算想办法混进去,要是来的人比她厉害,那就得小心了。

    “说起法师,”祁哥有些咬牙启齿地说,“那老家伙找回儿子后,是不是不干正事了?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找回儿子……魅羽心想,必是说的元始天尊和纮霁无疑。

    费江不置可否,二人静默了会儿,祁哥又问:“明天你到底怎么打算的?别告诉我没有备用计划吧?”

    费江这次像是下定了决心,低着头再也不吭声。祁哥将手从魅羽的裙子里抽走,侧头望着她,柔声道:“宝贝儿你叫什么名字?我来这家店也颇有几回了,还没见过像你一样的动感尤物……我明晚再来找你好不好?”说着将两张钞票卷成卷儿,塞进魅羽的低胸上衣内。

    魅羽巴不得赶紧离开,反正有窃听器在。闻言假装生气地噘起了嘴,也不回话,站起身一扭一扭地出了包间。

    ******

    在夜店中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打算仔细偷听费上校的计划,却半晌没动静。魅羽这才意识到被耍了。姓费的心思缜密,多半是把自己的计划写在了电脑上,直接递给祁哥看,又或是他那只皮箱里有什么机密。唉,是自己大意了。她刚刚应当用探视法探查才对,不该过分依赖于高科技。虽然这次也有不小的收获,很多信息需要她慢慢消化,但若是不知道备用计划的细节,明日便很难阻止他们干坏事。

    将灵识投回包间。谈话已经结束,费江叫人来结账,祁哥正站起身,朝门口走去。魅羽用灵识追着祁哥,心中琢磨着下一步的行动,要不要跟踪费江,找机会偷走他的皮箱或电脑……

    正胡思乱想,灵识中见祁哥前脚才出门,便有一个男人后脚迈进大厅。奔四的年纪,浅色衬衣外套了件深褐色西装马甲。身材修长健美,原本就轮廓鲜明的五官因冷峻的神色又添了几分锋利。

    大厅里的男男女女此时正值酒酣耳热之际,似乎不该有谁注意到新客进门,却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尤其是那些艳装女郎,屁股明显坐不住了,望向男人的神色不似看到金主,倒像发现了猎物。至于本有的男客们,魅羽不厚道地想,肯定都在自惭形秽吧?

    他毕竟还是放心不下,亲自赶来了,魅羽心头窃喜。她身上带着定位装置,境初要找到这里并不难。但转瞬间又气不打一处来。费江很快就会下楼,这要是撞上了,不仅她今晚的行动暴露,境初那张千辛万苦弄来的法会入场券搞不好也会作废。这家伙做事怎么这么欠考虑呢!

    事已至此,她现在该怎么办?是众目睽睽下冲上前去把他推到门外,还是先制造些混乱?以她对境初的了解,他都现身了,她还躲着不出来,用不了多久大猫就会炸毛,得赶紧去捋捋。可楼上的上校呢,还继续跟踪吗?是世界和平重要,还是个人幸福?

    还在犹豫,见他沉着脸在一张沙发椅中坐下,身边顷刻间就呼啦围上两个,不、四个,不、六个女郎。魅羽叹了口气,现今这世道,但凡条件稍好些的男人是不是就不愁没有女人扑啊?所以说,还是先顾个人幸福吧,拯救世界可以放放,到手的老公不能给人捡了便宜。

    于是一溜烟奔至大厅,刚好听到一女用绵软到令人起鸡皮的声调问境初:“老板想喝点儿什么吗?”

    魅羽用肩膀撞开外圈的二女,又斜里一步抢到说话的女人前面,冲境初说:“这位大老板想喝点儿啥,还是吃点儿啥?有水果盘有坚果盘,橘子葡萄核桃杏仁,还有大花生!”

    境初没理她,从兜里摸出钱包,抽出一叠钞票摆到面前的桌上,冲周围的姑娘们说:“一人领两张,都散了吧。”

    咦?魅羽心道,这家伙不是说不逛夜店吗,怎么看着像个老手?

    姑娘们见什么都没做就有钱拿,自是喜笑颜开地凑过来领赏。魅羽也混在其中,抽了两张大钞收进兜里。过后还跟大家一样,朝境初鞠了个躬,“多谢老板!”一边心疼地寻思,自家的钱,凭啥白送人啊?拿回两张也好。

    境初被她气得翻了个白眼,待其他人走开后站起身,将她的假发一把扯下,扔到地上。

    “说,刚才有没有给人占到便宜?”他的语调像警察在质问嫌疑犯是否偷了东西。

    “没啊,”她一脸无辜地望着他,眨着假睫毛说。虽然委屈满腹,却不敢说出口。

    他捉起她的手腕,把纱布举到她眼前,正要开口,像是看到楼梯的方向有异样。魅羽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来费江已提着皮箱下楼,朝这边诧异地瞅了几眼后,走过来。

    “怪不得公爵舍不得解散特种部队呢,”费江阴阳怪气地说,“原来还真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啊,我走哪儿跟哪儿。”

    “真够自作多情的,”魅羽说,料定对方也已认出她,“我就在这儿上班,他爱来这里玩,管得着吗?这店你们家开的?”

    “管不着、管不着,”费江转身就要离开,“你们玩好啊。”

    境初伸臂拦住他的去路,“找间屋坐会儿吧,你该不会想我在这里当众揭你老底吧?”

    费江扭头望了眼魅羽,“我可没这个胆儿。去到个隐秘的地方,被你家女魔头弄死怎么办?”

    “离开这里,也照样弄死你,”境初冷冷地说,“要么你直接开去警局,在那里住上一晚?刚才你跟祁哥说的那些话,我们可都录下来了。为了保护某位长老的安全,只能出手击毙打算行凶的歹徒,你估摸法官会判我多少年?”

    费江听了这番话,一脸震惊的神色。别说他了,连魅羽都觉得不可思议。境初没再说什么,抬步朝楼梯间走去。

    “走吧,哥们,”魅羽交叉双臂,朝费江晃了下脑袋,一副泼皮无赖兼打手狗腿子的架势。之前在包间里受的委屈,现在算是都扳回来了。

第225章 逼供

    “真的没话同我们讲?”境初打了个哈欠,问费江。

    三人此刻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桌上只摆了些饮料。从进包间后费江便一直低头望着桌面,双唇紧扣,像是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魅羽虽是修行者,可自打下了军舰、登陆云踪半岛,一直忙活到现在,再过俩钟头天都亮了。今日法会开幕,她还盼着能早点收工,找地方闭目养神去。

    门开了,进来陇艮和席宾二人。包间内昏昏欲睡的气囊被戳了个破口,原有的三人立刻精神起来。席宾手里拎着个工具包,在一旁的沙发中坐下。从包里取出一样电子仪器,是个手掌大小的探测头,末端的线连着个盒子,上有微型显示屏。陇艮则走到费江身侧,取走他的皮箱。

    “哎,我先说下,”费江指着陇艮,警告道,“我这个皮箱要是被强行打开,里面的东西会自行焚毁。”

    陇艮转身冲他一笑,干瘦的脸上泛起圈圈笑纹。“放心,要是强行打不开,我们也会将它焚毁。”

    那边二人在沙发上忙活,这边圆桌旁的境初冲魅羽眨了下眼。“咱们也别干耗了。老婆大人口才好,替我开导开导上校,如何?算是引人向善,救人于水火中。”

    魅羽闻言犯了愁。比起那个祁哥,费江虽地位略低,但心思缜密,沉得住气。怎么才能撬开他的口呢?此刻她的脑袋上顶着“正义”的人设,又不能真的刑讯逼供——尤其是当身边坐着未婚夫的时候,嘿嘿。看来只能上干货了,当中再夹些下三滥,这种策略至少在她过去的经历中,屡次被证实是有效的。

    于是清了下嗓子,正色说道:“我胞姐半年前去四天王天,误入一个军事基地,那儿据说好多年前就开始探索什么暗物质世界。对了,”她问境初,“听说暗物质探测器必须建在地底下,好屏蔽其他种类的宇宙射线?”

    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费江略带诧异地抬起头。她知道费江看不起她。虽然一身上天入地的修为,道家师父是新任玉帝,但她没去过那些天界中的新式学堂,理应只会些文史算数之类的基础知识,什么是分子都不知道,更别说粒子了。

    境初冲她欣慰地点了下头,像老师在耐心地指导学生。“暗物质同咱们的世界只有重力的作用,不存在另外三种基本力,是唯一能随意穿透地壳的粒子。”

    魅羽冲他一笑,递过去个“你又帅还博学”的眼神,接着说:“总之那个基地能把六道人成功转化为暗物质人。每次送实验者去暗世界前,还约法三章,告诉对方去到‘那边’后,瞅两眼就回来。结果也是邪门了,愣是没一个肯回来的。”

    “为什么,都死了?”境初问。

    “没,有的后来还回家转两圈,但显然,不想再继续原先的生活。”

    “嘀——”

    有信号声从沙发处传来。费江的箱子搁在席宾大腿上,箱子还是锁着的,但箱盖上方的检测仪在不断闪烁。陇艮的眼睛盯着手中的微型显示屏,面露兴奋之色。

    “别白费力气了,”费江心虚地冲二人说,“箱里的内容都是以电子形式加密后存储的。以你们的技术,不可能在关机的情况下破解。”

    境初不理他,问魅羽:“为何会不想回家呢?他们应当也是有亲人的。”

    ******

    关于这个问题,别说大小魅羽了,便是掌管基地的庆老板和他手下那些科学家们也百思不得其解。可刚听了祁哥的一番感慨,魅羽有了个理论——那些暗世界的人,既然不在轮回中,或许可以随意更换用旧了的躯体,而保持灵魂不灭呢?

    于是冲费江说:“原因嘛,自然是因为你们世界的人长得太、那什么……丑。你想啊,甘心去做实验品的,基本都是贼眉鼠眼的老穷挫,不走投无路了谁去干那个呀?”

    说到这里,面上现出悲天悯人的神色。

    “谁承想,一群在六道中算歪瓜裂枣的可怜虫,被送去到你们那儿后,乖乖!倒成了俊男美女了。你那些同胞们见了惊为天人,争着跑过来舔脚。每天冲贵客表白几十次,相互间吃醋决斗泼硫酸的,什么都有,没眼看呐。想想,能在别的地方享受王子公主明星级的待遇,谁还舍得回来啊?”

    境初本来正在喝冰水,被她最后这番话呛着了,边笑边轻咳不止。费江当然知道她是在胡诌,但被人如此污蔑自己家乡人,饶是涵养定力再强的也受不了。

    “要说我在六道中见过的恶人也不少了,”他伸着微微颤抖的手,指着魅羽道,“像你这么招人恨的,还真是头一回……躯体,我们想要什么样的造不出来?只不过那么多年下来,换来换去的也没什么意思了。”

    “让你们失去兴趣的,”境初接话道,“恐怕不只是皮囊吧?都说‘上帝’是照自己的模样造的人,既然他老人家能永生,为何人的命那么短?”

    如果说祁哥先前的那番感慨,魅羽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听了境初的提示,就都豁然开朗了。

    世人无不期望长生不死,殊不知,若是无法忘记过去,那之前所有的悔恨、屈辱、失望,也都要永久地背负在身上。更不用说生命的一大乐趣在于好奇心驱使下的探索。什么都见过了,啥地方都去过,全世界的人都和你认识、打过交道、借过钱结过怨,还有意思吗?

    所以那帮厌倦长生不死的人拿出一小部分暗物质,造了个“明世界”。新的规则是在灵魂转世时,将人的记忆也随之抹去。这么做看似残酷,因为对于当中的每个生灵来说,由永生变为几十上百年的人寿。然而正如祁哥所说,世事难两全,没有死亡,何来新生?

    其实佛经里早就指明了这一点:“众生无始劫来便已成佛,只因以假当真,才堕入轮回。”六道人原本就是暗世界的人,包括她魅羽在内。这两个世界看似毫无交集,实则密不可分。

    “成了!”陇艮忽然蹦出一句,眼睛盯着显示屏,口中断续地念道:“药膏抹了……五天,感觉不如药水有用,还是很痒痒。”

    “不可能!”费江一拍桌子,从座位里弹起,“你们、绝没有可能……”

    陇艮接着念:“尽量十点钟之前赶到,最迟不要超过午饭……”

    费江重重地坐回椅子里,绝望地盯着面前的空气。半晌后忽然醒过神来,“喂,别人的隐私就不要读了吧?还讲不讲武德?”

    陇艮不再吭声,只是用笔刷刷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魅羽心中一动。她虽然是电脑盲,可也知道这玩意儿不同于纸张,在关机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读取内容的。所以席宾手里的仪器只是个幌子,陇艮是在用法术进行探知。

    想起兮远教给她的“觅踪术”,若有人在不久前离开某处,施展这种法术可追踪此人的去向。陇艮用的虽不是追踪术,但估计也是要将过去空间里的某些事物还原。他刚才复述的信件内容并非直接从电脑中获取的,是费江在祁哥到来之前写给别人的邮件。现在用笔记下的,应当是魅羽离开后、费江给祁哥过目的那些内容。

    ******

    陇艮和席宾办完事后离开包间,回车里等候。境初还有话要问费江,通常说来,在场的人越少,回答问题的人压力越小。

    “据我所知,”境初道,“亘古以来,六道人口一直在不断增长,没听说女人怀孕,还要等谁过世才能分到名额。如果单纯依靠转世,多余的灵魂哪里来?”

    费江闻言长叹一口气,以手抚额。“麻烦的根源就出在这里。在我们的世界,大部分人早已厌倦生儿育女,时不时有人主动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人口一直走低。谁承想死气沉沉的一群人进入轮回后,每活一世都要把上一世、上一百世做过的事重来一遍,个个乐此不疲。以至于六道的物质资源虽然只有我们的五分之一,人口却是我们的千万倍了。”

    “可你还是没说清楚,那些多余的灵魂是怎么来的?”魅羽问。

    费江的眼睛里射过来两道光,像是将魅羽的三生三世一览无余。

    “怎么来的?像你一样,从别人的灵魂中分裂出来的呗。新生儿出生之际,若是没有刚过世的灵魂来投胎,那就随便从现有灵魂中抓一个,像细胞分裂般变为两个差不多的。反正母灵魂并不知情,新生儿也不具备前世的记忆,这个秘密从未有人发现。只是再这么分裂下去,宇宙就完蛋了。”

    “所以你们是打算做什么?”境初沉声问,“种族灭绝吗?”

    “凡是由分裂产生的灵魂,生生世世都不能再生育,比如你太太。”费江幸灾乐祸地望着对面二人,似乎终于得报被人窃取机密的一箭之仇。

    “这就是明天要投票的内容?”境初的声调让人害怕,“不可能被通过的,无论你使什么阴招。”

    “别误会,你太太的案例可是多年前就通过了。像她这种未经过轮回、凭空造一个人出来的情况,少,但也有过。明日要通过的提案会牵扯到更多的人,凡是出生时……”

    魅羽没听见他后面说的什么。虽然一早就从瞿少校那里得知她和大魅羽会有一人不孕,且她不希望这件倒霉事发生在姐姐和铮引身上,可一旦确定,还是不小的打击。

    因为这事不仅关系到她一个人。境初和祖母固然真心待她,可也期望她给他们家添个后代,谁知她竟是个被复制出来的次品。为人再怎么强悍,不孕对旧式社会里长大的她来说,是比容貌丑陋还要致命的缺陷……

    正暗自难过,手臂一紧。

    “咱们走,”境初抓着她的胳膊站起身。显然,他也没心情继续聊下去了。

    魅羽被他拉着下了楼,正要出夜店的门,一个体型富态、两眼乌青的中年女子将二人拦下,气质酷似长云坊的老鸨茉姨。

    “怎么,没给够钱吗?”境初没好气地问。

    “啊,怎么会?”老板娘摆了摆手,“我是想说,这位夫人呢,肯定是不会考虑来我们店工作的了。不过万一呢,我是说啊,那个万一……”

    “让开!”

    ******

    来到大街上。今夜无月,东方还未透亮,大约是晨曦前最黑的那段时刻。空气清新湿润,不规则的砖石铺成的人行道在街灯下闪着层亮光,貌似刚才下过一场小雨。

    租来的轿车停在店门口,陇艮和席宾坐在前排打瞌睡。魅羽知道他俩定然是什么都听到了,怕她尴尬才装睡的。

    要说这些年她遇到的困难和危险也不少,可那些是使使劲儿有希望去解决的。唯独这次,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现状,比厄运本身更让人丧气。脸皮虽厚,她有她的骄傲。面对车门她犹豫了,要不干脆离开算了,她宁愿独自一人,终了此生。

    “我看过你的命,”费江的声音从背后袭来。

    她僵住。什么意思,什么叫看过她的命?他去哪里“看”的?

    转身望着这个认识没几天的男人,想问,又觉得舌干唇燥,开不了口。如果说方才费江还在幸灾乐祸,此刻他的眼神里只有怜悯。

    “好好珍惜当下吧,”他说。

    魅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听耳边风声呼响,境初一拳击在费江的左脸上。后者向右趔趄了一步,摔到砖石地上,血顺着嘴角留下,混在地面的水渍中滩成一片粉红。手撑着地向上支了支下子,最终放弃了,侧卧在街边喘息着。

    “上车吧,”境初替她拉开后座的门,淡淡地说了句。

    魅羽愣了下,自打认识以来,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想起在风雪地陌岩打纮霁那次,当时二男被石阵锁住了真气,只能靠外家功夫较量。陌岩虽恼纮霁毁了她一颗牙,毕竟没啥深仇大恨。而境初这拳使出了全力,让她这个内外兼修的高手都不寒而栗。

    她听话地钻进汽车,在后排坐下。在车门被关上时,外面又飘进来一句话,轻得若非她有修为,压根儿就听不到。

    “回去告诉你那帮同伙——不想世界毁灭的话,少惹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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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活佛介绍:
饿鬼道中的魇荒门,七个师姐妹都以绝世美颜著称。然而这次的任务中,牙尖嘴利、迷死人不偿命的二弟子魅羽却要化作一个中年油腻肥秃僧,卷入六道人与高维世界的冲突。在现代科技与修仙法术的冲撞中,寻找轮回转世的爱人,挽救两个世界灭亡的命运。魅羽活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魅羽活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魅羽活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