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贝克警长的选择
119,
夜深了,乌云像悲伤一样笼罩犰狳镇。
哭声越来越小,但还是有呜咽声时不时的从某个房屋里响起。
警长做了一个噩梦,他梦到前几天暴打了他一顿的那两个搜索连士兵,竟然闯进了他的家中。可当他被脑后的刺痛感唤醒的时候,才发现那不是梦。
自己的家里多了五个人,都是搜索连的士兵。
那名叫做莱斯特的士兵正在书房里摆弄着那台有旅行箱大小的发报机和桌上的文件;那名叫做比利的壮汉则是拿着霰弹枪看守着自己;还有两名带着面罩的士兵拎着提灯仔细搜索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房间的窗户被黑布所遮盖,就算是外面有人经过,也会以为屋里的人已经休息。摆着一盏提灯的桌上放着一些从他家里搜索出来的罐头咸肉等食物。桌子旁边坐着一个人,正拿着一块咸肉大口大口的撕咬着。
那人没有戴面罩。
哪怕他们从未见过面,哪怕桌上的提灯并不怎么明亮,但警长还是一眼认出了眼前这个如同饿鬼一样在狼吞虎咽的第五名士兵的身份。对方高达一万美金的通缉令,光在他警局的办公桌里就放着几十份。
“戴平安!”
警长吐出来这个恶魔般的名字:
“你们想干什么?”
对方连头都没抬,依旧对手中的食物进攻中,其他人也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说话,继续着手里工作。只有那个叫比利的壮汉冲他笑了笑,伸出食指做出了噤声的动作。
“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
“你们知道镇子里有多少警察吗?你们跑不掉的。”
“只要你们投降,就算自首,我可以为你们向法官求情。”
他们只是绑住了警长的双手扔到了角落,并没有封住他的嘴巴,所以警长也没有大喊大叫,只是程序性的说了两句之后就闭上了嘴巴。
大家都是聪明人,既然没有堵住自己的嘴巴,说明对方有着充足的准备。警局和街上都有执勤的警察,他可以大声呼救示警,但不管戴平安等人能不能活着离开,第一个倒霉的肯定是他自己。
作为一名警察,警长比任何人都了解对面那个恶魔的可怕。
戴平安,这就是一个代表着鲜血和死亡的名字。
从圣丹尼斯到黑水镇,几千里的路程里都有他行凶作恶的足迹。戒备森严的黑水镇,前后两任警长在他的手里一死一伤,伤亡的警员和平克顿侦探更是不计其数。别说自己仅是一个小小的犰狳镇警长,就是杀光整个犰狳镇警局,戴平安都未必会眨下眼睛。
既然对方没有马上杀死自己,那就先老老实实的活着。
几十分钟过去,戴平安总算吃完了桌上的食物,其他几人也把搜寻来的东西都摆到了桌上。
正当警长以为审讯要开始的时候,戴平安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反而是擦干手指后,拿起搜出来的物品和文件一件件的查看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
除了轮流盯着他的一人外,其他坐在椅子上休息的士兵都拿着武器,垂着脑袋打着盹,那名叫做比利的壮汉嘴里更是发出了低沉的呼噜声。
桌子边,戴平安手中的报纸翻来覆去的看了有三遍,而对面被绑着警长先生内心也由起初的恐惧和惊慌,慢慢变得镇定和兴奋起来。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戴平安终于放下手中看到第六遍的报纸,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拖着椅子坐到了警长面前。
睡得最香的壮汉被其他人捅醒,警长也在这一刻重新警惕起来。而戴平安没有急着对警长说什么,先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时间:
“是不是不好回答,没关系,我可以再问另一个问题。和巴利镇长不同,听说您和您的夫人很久之前就在犰狳镇定居了,你们的孩子也是在这里慢慢长大的。犰狳镇就是你们的家,在这里你们也受人尊敬,但如果他们知道了马车里那些尸体死亡的真相,你猜……”
“他们还有没有哭泣的机会?”
戴平安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在警长听来却不亚于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怀表里,警长的眼神从惊慌变成了恐惧:
“不,不是这样的,这都是因为……”
“因为我是吧,呵呵。”
戴平安笑着直起了身:
“你对外当然可以这么说,事情也好像的确是我引起的,但我没杀人啊。能杀了他们,而且杀的如此干净的,只有布商堡的士兵,这一点犰狳镇里的人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只是不知道自己的亲人是怎么死的,更不知道的是,原来让他们的亲人白白送死的,居然是您!”
“我,我可以解释……”
长时间的趴在地上,让挺着一只大肚子的警长脸色刷白,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么利索。
“怎么解释?谁会听你的解释?当然,你也可以把这都推到巴利镇长的身上,毕竟死的这些人都是他的护卫,只不过,你怎么证明巴利镇长还活着?或者说,你觉得巴利镇长还会回来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贝克警长的脸上冷汗直冒,呼吸加速,很明显,他也想到了某些可怕事情。戴平安让比尔把脚挪开,然后把手足冰凉的警长从地上扶到了椅子上坐好:
“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巴利镇长为什么会放弃他所有的护卫,我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的脑子开了窍。”
戴平安指了指自己脑袋左边,那条还没有结痂的血槽:
“巴利镇长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你比我更加清楚,如果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怎么可能放弃保护他安全的护卫,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呢?而且事情的发展可能让他觉得,或许死了的护卫比活着的更有用,连遣散费都省下了。”
“更好的选择?”
“昨天,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布商堡的军营遭受了袭击。”
“啸狼帮!”
贝克警长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他可是犰狳镇的镇长,怎么可能和那帮墨西哥匪徒相勾结?”
“听起来是有点不可能,但一个秘密能让一座军营沦为绑架人质,封锁消息的贼窝,那其中的价值,也能让一镇之长成为啸狼帮的朋友。”
“我不知道巴利镇长到底答应了你什么条件,让你可以忍受着内心的不安,对他继续死心塌地。我只问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您今晚真的死在这个房间,那位镇长伤心的时间会不会有您家人哭泣的时间长?”
戴平安将全家福和怀表塞进了警长的手中,然后拍了拍警长厚实的肩膀:
“好好想想吧,贝克警长,为你的犰狳镇想想,为你的邻居想想,为你的家人想想,当然,也为你自己想想。”
天空微亮,但平原上的冷风还像半夜里那么冷,好在黑鸦教堂这边热火朝天的工作已经结束。几十名华工辛苦一夜,终于赶在天亮之前,在墓园冰冷的土地上挖出几十个合乎规格的墓穴。
虽然这一晚上的辛苦,他们每人只能挣到十美分,连半包香烟都买不到,但面对这些警察的枪口,他们没有躺平拒绝的能力,更没有偷懒摸鱼的胆子。
为了能早点回家睡觉,警员们并没有给这些辛苦的华工们留一丝休息的时间,在清点完人数后,压着他们连夜返回华工营地。结果离开犰狳镇刚走到一半,就被突然冲出来的马蹄声给拦下。
马脖子上挂着的提灯照亮了对面两人护路队的服装和武装到了牙齿的枪支弹药。
是“那些人”!
为了不引起什么误会,两名带队的警察赶紧让队伍停下,他们高举着提灯,试图照亮胸前代表着身份的警徽,但灯光映出来的,还有对面抬起的枪口。
“别开枪,千万别开枪,我们是警察,犰狳镇的警察!”
“我知道你们是警察,但他们是什么人?”马上的搜索连士兵瓮声瓮气的问道。
“他们是我们叫来挖墓穴的华工。”
“大晚上的挖墓穴?”显然对方并不相信这个解释,咔哒一声,霰弹枪上膛:
“我怀疑你们当中有华国间谍,所有人全部跪在地下,接受检查!你们两个也一样,把枪放地上,马上!”
二对二,但这可不是警察敢向美军士兵喷射辣椒水的年代,尤其是士兵的枪口已经瞄准警察身体的情况下。两名士兵哪怕再不情愿,也都乖乖的把武器放在脚下,等待对方的检查。
押送他们的警察都妥协了,被押送的华工就更老实了,反正这种检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几十人统统跪到了地上,拿出贴有自己照片的文件,等候对方挨个查看。
哪想到都不用细细查看,刚一清点就出现了问题。
那名士兵从马上下来,一把薅起满头雾水的警察:
“他们是来挖墓穴的?”
“是啊。”
“有多少人?”
“一共二十五人,我们刚刚数过。”
“刚刚数过?”
啪!
大嘴巴子扇下来,连警察的帽子都被甩到了地上:
“挣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里到底有多少人!”
不明所以的警察捂着红肿的脸颊,在华工跟前硬着头皮一个一个的数了起来,数着数着,他脑门上开始见汗了。
“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二十五呢?”
华工的队伍里,少了一个人。
120,华国间谍
120,
“怦!”
清晨的一声枪响把刚刚从悲痛中沉寂下去的犰狳镇的唤醒。
人们披上衣服,拿起武器冲到镇子口时,却发现一名年轻的警察正比划着手中的连发步枪,向镇子外边吼叫着。顺着他瞄准的方向望过去,却发现几十名华国工人正抱着脑袋,爬在离镇子口几十米远的道路上。
年轻警察在镇子边上站岗时,偷懒睡着了,当他被传来的动静惊醒时,挣开眼最先看到的就是十几名大呼小叫的华国工人从远处向他这边跑来。
本着先开枪后问事的传统,被惊醒的年轻警察马上扣动了扳机,好在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枪口抬高了那么几分,这才没有造成伤亡。
带着武器,人们围了上去,尽管语言交流不畅,众人还是从华国工人惊慌失措的表情中预料到了坏事的发生。果然,有人骑马沿着华工们来时的道路寻去,很快在路边发现其余的华工和他们守着的,两名被打的半死不活,已经昏迷过去的犰狳镇警察。
当两名受伤严重的警察和剩下的华工被人带回来时,几名年轻的警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把责任归咎于在场华工的身上。喊了几声还是问不清楚发什么后,冲上去对着这些语言不通的外国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这场单方面的殴打,直到闻讯而来的副警长匆匆赶到时才终于停手。
副警长比贝克警长瘦点有限,几步路跑下来也是气喘吁吁,但好在他懂一点中文,跟几名鼻青脸肿又会点英文的华工一番连说带比划之后,终于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挖好墓穴离开墓园时是二十五人,走到一半就变成了二十四人,押送的两个警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那两名“那些人”对这个交待却是无法接受的,他们也知道从跪在地上,抱着脑袋颤颤发抖的华工嘴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以怀疑“和华国间谍有勾连”的名义,对两名警察当场就展开讯问。
问肯定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讯问的手段升级,被枪口指着又已经缴了械的两名警察毫无还手的机会和能力,被下马的那名士兵活活的打晕过去。
打完人之后,两名士兵打马朝着黑鸦教堂的墓园方向赶去,把两个昏迷不醒的警察和二十四名瑟瑟发抖的华国工人丢在路旁。担心背上畏罪潜逃的罪名,华工们也不敢乱跑,一直守到天色蒙蒙亮才敢回犰狳镇叫人。
让手下把这些华工带回犰狳镇后,副警长又把几个冲动打人的年轻警探留在了最后。有个姓黄的华国人之前刚从野外救下镇子里的几位伤者,这事还没过去几天,他们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打这些华国工人,场面上有点说不过去。
也不管这几个年轻警察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随便批评了几句之后,他又匆匆赶回到镇子里,敲响了贝克警长家的房门。
贝克警长也早就被枪声所惊醒,经过两人的商议后,一夜没睡,眼睛通红的贝克警长决定先把人从镇子里找出来。当两名昏迷的伤者都悠悠转醒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找到失踪的华工,但在搜查的过程中,还是从众人的嘴里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昨晚马厩中还真有一匹骏马被盗走,而且也有人在凌晨听到了远去的马蹄声,其中旅客车队的领队皮尔先生不但听到了马蹄的动静,还亲眼看见有人骑着马向着犰狳镇的东北部逃去。
“东北部?派克盆地?”
两位警长的脸色严肃起来。
派克盆地,
是从北部的亨尼根高地进入仙人掌清泉,到达犰狳镇的第三条路,也是最北边的一条路。如果说中间的道路意味着爬升,南边的道路意味着绕远的话,派克盆地这条路就意味着危险。
名字叫盆地,其实更像是一团旋转缠绕,陡峭高耸的山谷环绕包围着的一块空地,是真正意义上山高崖密,沟壑纵横。以往经常有不认路的旅客冒失闯进去迷失道路,被困个三五七天,之后自从一拨不知道从流窜来的强盗躲进派克盆地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活着从山谷里走出来。
而两位警长之所以感觉得麻烦,除了躲藏在盆地当中的强盗,还有就是这名逃跑华工的身份,到底是不是布商堡军营口中的华国间谍?
如果真是的话,布商堡的军营会不会以此为借口发难,毕竟他俩的心里都知道,布商堡军营中的那位贝克特上校,惦记着犰狳镇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们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贝克特上校还真没这个功夫。布商堡军营的办公司内,他正在听取搜索连骑兵队长的回报。
“失踪了?”
精美的银质小勺子在浓香的咖啡里轻轻搅动着,从上校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我不是下令禁止所有人离开营地的吗?”
“报告上校,是我命令他们回去清理埋伏的战场的,当时啸狼帮的人刚刚撤走,您还没有来得及下命令。”
“一个人都没回来?”
“是的。按照路程他们十人昨天傍晚就该回来了,可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我担心会不会又是巴利镇长搞得鬼。”
骑兵队长的脸色很不好看看:
“目前我们的搜索连士兵减员的速度有点快,我担心……”
银勺划到了咖啡杯,搅动停了下来。
“说说吧。”
“是!搜索连原有一百二十人。昨天的战斗中,阵亡以及失踪共四十六人,其中普通士兵三十二人,搜索连十四人;前天的冲突中,搜索连阵亡一人,再加上跟罗,罗宾森少尉一并失踪的五十人,以及今天怀疑同样失踪的十人,目前搜索连还剩……”
骑兵队长抬眼看了看神色自然的贝克特上校,然后摇了摇牙:
“还剩四十五人。”
搜索连是精英,是军中精锐,是从众多士兵里精挑细选选拔出来的,也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结果不到五六天的功夫就没了三分之二,这个消息给谁都接受不了。
但偏偏贝克特上校还不能因此而发火,因为这当中有一多半是跟他的亲弟弟一起不见的。
“军心如何?”
“请上校放心,他们依然能为您战斗。”
“很好,他们这个月的军饷翻倍。”
咖啡里的小勺子再次搅动起来:
“如果那十个人到了明天还没回来,就给他们的家人发阵亡抚恤金。”
“啸狼帮袭击还有搜索连士兵失踪的事情肯定跟我们的巴利镇长脱不了干系,不然时间不会那么的巧合。他搞这么多的事情,就是想分散我们的兵力和注意,从而获取华工营的秘密。”
上校自言自语着,像是在解释:
“他现在斩断了他跟犰狳镇的所有联系,藏了起来,为的就是让我们去找他。只要我们分散人手去找他,他和他的那帮墨西哥野狗就会卷土从来,再咬我们一口。”
说到这,贝克特上校看向骑兵队长:
“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稳住!只要我们按兵不动,他自己就会跳出来。”
“不用等他跳出来,只要华工营的这件事情一结束,我就会亲手把他从地里挖出来,然后用华国一种叫做‘剐’的方式好好招待他,当然,还有犰狳镇里的那帮刁民,也一并不能放过。”
骑兵队长不知道‘剐’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从贝克特上校平淡的语气中感受到了残忍和痛苦的气息。
“让我的战士们知道,失踪的不仅有他们的战友,就连我的亲弟弟到现在也没有消息,对此我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你这边也要稳住,可能是明天,最迟后天,就会有事情发生吸引我们出去,到时候你一定要……”
“报告!”
新的传令兵走了进来:
“我们在犰狳镇的密探回报,犰狳镇发现可疑的华国间谍,此外还有我们搜索连两名士兵的踪迹,这是详细信息。”传令兵将一份文件双手交给贝克特上校,然后转身离开。
看着文件上的详细内容,贝克特上校笑了。
“原以为我们巴利镇长会稍等那么一两天,没想到他现在就忍不住了,他太心急了。”
“我现在就去安抚士兵们。”
“不,既然巴利镇长如此处心积虑的邀请,我们不配合一下有点说不过去了。”
在骑兵队长诧异的目光中,贝克特上校将那杯一口没喝的咖啡连带着杯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中。
“传我的命令,集结队伍。”
“是!”
与此同时,在犰狳镇北边一块巨石的高地上,戴平安正用望远镜查看着犰狳镇的动静。
这一切都是戴平安的设计,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仅靠犰狳镇的平民就能和布商堡的军营做对抗,哪怕这些暴民人人有枪,还个个精通打砸抢。
他只是想先把搅浑而已,谁知道浑浊水中居然还藏着巴利镇长这头只会咬人不会叫的恶狗。
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帮对方一把。既然贝克特上校为了封锁秘密,到处抓人,那就造出一条漏网之鱼来给他抓。
假扮成华工的黑三德并没有真的进入派克盆地,而是在山谷的路口上兜了一圈就返了回来。挖了一夜墓穴又骑马兜了好大一圈的他有些乏累,正低着脑袋靠在石头上休息,连黑二庆带给他的早餐都没胃口吃。
“戴爷,您说那个死肥猪警长会不会听我们的话,配合我们行动。”
戴平安的身边,黑二庆同样举着一个望远镜朝着犰狳镇的方向看着,结果看了半天就没看出什么结果。
“不好说啊,人心难料,谁能知道贝克警长这会在想什么。”
“难道他还敢再出卖我们?”
听到戴平安的话,黑二庆有些气急:
“他可是交了投名状的!”
黑二庆说的没错,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犰狳镇,贝克警长同意和戴平安合作。和德鲁先生以及皮尔他们一样,贝克警长也做出了自己的保证,亲手勒死了两名戴平安他们抓获的搜索连战士,尸体还藏在贝克警长的书房。
用戴平安的话来说,如果他配合,贝克警长就是领导犰狳镇人民对抗布商堡士兵的英雄;要是敢反悔,他就是为犰狳镇招灾惹祸的罪人。
如此阴狠的主意,黑二庆不相信贝克警长还敢有别的主意,结果他的怀疑,换来的却是戴平安的一声冷笑。
“人心呐,谁能说的准。这年头,不扒开外面包着的一层层的人皮,谁知道里面藏着的是人是鬼。”
戴平安也跟着放下望远镜,不再观望: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人知鬼恐怖,鬼晓人心毒!’我宁愿和恐怖的恶鬼睡在一个坟包里,也害怕跟猜不透内心的活人站在一起。”
“戴爷,您这话有点吓人了。”
“吓人?要是可以的话,你问问咱们拉回来那车尸体,看看他们觉不觉着这句话吓人。”
戴平安翻出一只香烟叼在嘴上,黑二庆立马划着火柴点燃:
“前脚还拼死拼活的为他人卖命,后脚就被人家给卖了。四十多个人到死都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稀里糊涂的把命丢在了路上,你说冤不冤。”
“冤,当然冤,还是戴爷您仁慈,帮他们把尸体来回来,不然他们的家人还在犰狳镇傻等呢。”
“仁慈?狗屁的仁慈,我只是害怕而已。”
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气,戴平安把抽到一半的香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碎:
“我真害怕有一天,我也会变得像巴利镇长一样,把你们卖了,让你们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面。我这么做,也只是希望到时候也有人能替你们收尸而已。”
一阵阴风吹过,其他人或站或坐,全部抬起头把目光看了过来,只有戴平安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还在继续说着。
“你觉得黄飞鸿怎么样?我觉得他这个人还算靠得住,让他来当这个收尸人,为你们收尸,也为我收尸。”
裹在身上的黑袍在冷风中呼呼作响,戴平安语气淡然说着,像是在许愿,更像是在交代后事。站他旁边的黑二庆听得是寒毛直竖,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张笑脸。
“戴爷,您~您说笑了。”
黑二庆努力组织着语言:
“虽然你怪了一点,也疯了一点,但义气这方面没说的,有什么事您都是第一个上,最后一个走,能自己扛的事情,绝对不会麻烦兄弟。戴爷,我不相信您会出卖我们,更不相信您会做出对不起我们的事情。”
“真的?”
戴平安轻轻一问。
“真的。”
黑二庆的语气很肯定。
戴平安松了一口气,欣慰的笑了:
“谢谢。”
随后他把目光瞥向了其他人:
“你们也是这样认为的?你们也相信我?”
摆弄着一把破旧步枪的比尔没说话,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段天雷和王大力则是跟黑二庆一样,站到了戴平安的身边。
“我相信戴爷!”
“我相信戴爷!”
两人齐声回答,
段天雷站在右边,一头的黑发随风飘荡,露出下面那对阴狠的眼睛;
王大力站在左边,面容木讷,直接捏了捏沙包大下的拳头,嘎嘣作响。
戴平安把目光放到了最后一人,最能干也是最踏实的黑三德的身上。不知道什么起,他把抬起的脑袋又低了下去,犹豫许久,沉默寡言的他才蹦出四个字:
“我,也相信!”
“好!”
军心可用啊,戴平安忍不住鼓掌大笑起来,也就是这一刻,段天雷动了。
两只鹰爪,一上一下,分别锁住了咽喉和右手,而另一边王大力,一只手抓住左胳膊,另一只摁住肩膀,对着还想扭动的身体使劲一压。
戴平安还在笑,但笑声却越来越低,接过比尔递过来的步枪,倒提在手中。
“戴……”
黑二庆不是黄飞鸿,更何况王段两人又是突然发难,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摁在了地上,两臂被扭在身后,喉咙上段天雷的鹰爪更是让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既然你相信我,那就不要躲,就一下,很快的。”
在黑二庆惊恐的眼神中,戴平安将步枪抡了起来
“啪!”
121,不存在的交易
121,
“往外迎,往外迎,”
“满腹凄凉,草木凋零,”
“斜倚栏杆泪珠儿清。”
上午的华工营地里,小曲《休洗红》的歌声在一个个帐篷之间回荡着,连续几日的休整,让这些无事可干的华工们彻底放松下来。他们不仅哼唱起了小曲,还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用自己微薄的工钱玩起了牌九和骰子。
之前营地里是有不少人被抓走,但那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大家都在工地上卖力气换饭吃,谁能顾得上谁啊。倒是新来的那个黄大夫看见他们赌钱,脸色有点铁青,可大家压在赌桌上的都是自己挣来的血汗钱,谁又有资格说个不是。
宝芝林的帐篷内,正为亚瑟等人熬药的林苏不由自主的跟着调子哼唱起来,结果被走进来的黄飞鸿撞了个正着。
外面的工人没法说什么,难道自己的徒弟还不能教训?一番劈头盖脸的训斥之后,吓得徒弟连香喷喷的大碴子粥都顾不上喝,端着药碗就要给亚瑟等人送去。
“轰隆隆……”
密集的马蹄声惊动了正在生闷气的黄飞鸿,走出帐篷一看,一条凶猛的队伍从里奥布拉沃高地上冲了下来。整整一个营的骑兵,五百匹军马顺势而下的动静震得山脚下整个华工营地的帐篷都在晃悠,悲悲切切的BJ小调,更是在马蹄铁的轰鸣声中被踏的粉碎。
布商堡一整个营的骑兵倾巢而出,他们没用护路队的服装作掩护,也没有像搜索连一样武装到牙齿,但光是他们铺天盖地般的冲锋就无人可以阻挡,除非对面有几十挺一字排开的马克沁机枪。
这凶猛的动静自然吓坏了营地当中的华工,当轰响声冲着北方渐渐远去之后,他们才敢从简易赌桌下伸出脑袋,惊叹一阵后,继续大呼小叫的吆喝起来。
骑兵是冲着犰狳镇去的,但黄飞鸿的脸上却没有任何逃过一劫的庆幸,他心中暗道不妙,扭头看向鬼脚七,发现对方在摇头后,脸色阴的更沉了。
“计划不是这样的。”
“计划不是这样的。”
脸色同样阴沉的,还有犰狳镇内的贝克警长,看着南边席卷而来的滚滚烟尘,他的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等他回头再找,发现那只旅客车队以及带回来的二十四名华工早已经不知所踪。
他一把扯过身边一名警员:
“那帮挖坟的华工是谁招来的?”
“不是您吗?”
被问到的警员有些迷糊。
“我问的是,是谁把他们华工营地带回来的?”
这二十几人当然是他通过护路队的关系雇佣而来的,但是去华工营地把人带回来这种小事情怎么可能抡到他亲自去做。
“是副警长,他懂一些中文,是他亲自去把那些华工带回来的。”
“亲自?就他一个人?”
警员点点头。
“副警长人呢?”
“刚刚还看到,现在……需要我去找吗?”
“不用了。”
不是不用,是来不及了,滚滚烟尘夹杂着轰响声已经冲到了犰狳镇的跟前,然后在居民们惊慌失措的眼神中一分为二,划过两个圆圈后,把整个犰狳镇团团围困在其中。
“吁!”
在急停的命令下,一匹雄壮的布列塔尼战马高高的扬起粗壮的前蹄,而后重重的跺下,溅起的尘土砸到居民们的脸上,硬是把站在最前头的几个人逼退了好几步。
贝克警长没有退,但从马上翻身下来的骑兵队长也好像根本没有瞧见他:
“大家不要担心,我们只是奉罗宾森·贝克特上的命令,来抓捕华国间谍相勾结的叛国者,和其他人无关,只要大家能够理解和配合,就不会受到牵连。”
人群中响起了疑惑的说话声,队长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这个叛国者为了出卖国家的利益,他不但暗害我们的士兵,还冒充他们,以罗宾森先生的名义,挑起我们之间的矛盾,此外他还勾结墨西哥匪帮袭击我们布商堡的军营,更可恶的是,为了保证自己的秘密不被发现,他还卑鄙无耻的出卖了保护他自己的护卫,就因为他们都是犰狳镇的人!”
“轰”的一声,不可置信的吸气声在人堆里炸响,而骑兵队长很满意这个效果:
“没错,他就是你们的前任镇长,巴利·伯顿!”
人群像洒了鱼食的池塘一样沸腾起来,过来好一会儿,才有一位带着黑纱的女士站了出来,她的双眼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已经肿的不像样子,正是贝克警长那位在一天之内失去三位亲人的女邻居。
“你说这些,有什么证据?”
女士径直站到了骑兵队长的面前,对队长身后的凶神恶煞的骑兵们视若无睹,心若死灰的她已经无所畏惧,只想用颤抖的声音找到一直困扰她的答案:
“你们怎么证明?”
“我们当然可以证明。”
哀莫大于心死的女士并没有让骑兵队长感到任何的同情,反而是激起了他的凶手,他桀然一笑,伸手指向了女士的身后:
“他就是证据,不信你可以问他!”
贝克警长闭上了眼睛,因为骑兵队长如同长剑一般的手指,指的就是他。虽然在看到这些骑兵出现之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但他当着众人的面被指出来时,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你们没有看错,大卫·贝克,你们的警长就是叛国者巴利·伯顿的同伙。他不但跟巴利·伯顿一直保持着联系,为他通风报信,还动手杀害了我们的士兵。”
骑兵队长的指控振聋发聩,还不等贝克警长想解释什么,人群后方的镇子里就传来了士兵们的呼喊声:
“找到了。”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几名骑兵已经抬着一台先进精密的仪器从贝克警长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这就是最先进的发报机,你们的贝克警长就是通过它和巴利·伯顿一直传递消息,也就是说,你们担任护卫的家人也算间接死在他的手上,他,也是凶手!”
“真的是你吗?”
宛若哀鸣的询问声在贝克警长的耳边响起,他不得不睁开了眼睛。没有理会身边想哭却已经哭不出来女邻居,他盯着骑兵队长得意的笑容,一步步的走到对方跟前。
旁边有士兵上来想动手,却被队长示意无需阻拦,任由面无人色的贝克警长一步一步的挪到自己面前。
“为什么!”
三个字,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才吼出来的。
“什么为什么?”
骑兵队长得意的笑着。
“你知道的,我们当初的交易不是这么说的,贝克特上校也不是这么答应我的!”
“交易?什么交易?我听不懂!”
122,警长,队长,戴平安
122,
“交易?什么交易?我听不懂!”
骑兵队长短短的这句话,如同一记铁拳重重的砸在了贝克警长的脸上,一时间,贝克警长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更是泛起了阵阵白光。
既然都是出卖,那为什么不卖一个好价钱?
通缉犯戴平安,
镇长巴利·伯顿,
以及上校贝克特·罗宾森,
三个卖家,就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更何况是贝克警长。他都不需要专门去做什么,因为那台发报机的另一头,不仅有等着接受的巴利镇长,还有一直监听的布商堡军营。
所以当戴平安昨晚找上他的那会儿,贝克警长确实感受到了担忧。只不过并不是因为镇子里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哪怕那些护卫的死亡确实有他一半的功劳,而是担忧巴利镇长是否已经对自己的情报起疑。
如果巴利镇长开始怀疑自己,那他对贝克特上校的价值也就小了很多,就在这个时候,戴平安他们一头撞了进来。
当得知自己死不掉后,贝克警长的心头是窃喜的,但为了让鱼上钩,他还是在答应条件之前“挣扎”了许久,为此还是亲手绞死了两名搜索连的士兵。
这是个艰难的选择,但他认为值得,也觉得贝克特上校能够理解自己,可没想到刚刚过去半天的时间,布商堡的骑兵就找上门来,不仅当着犰狳镇众人的面,把他身上的伪装扒的干干净净,而且听口气,还不打算承认之前的交易!
如果说揭穿他的所作所为,只是让他在犰狳镇多年树立的形象轰然崩塌的话,那骑兵队长的这句话,就是彻底断了他下半生的后路,不单单是犰狳镇,而是整个世界。
“你们……你们……你……”
回头望去,是想要把他抽筋扒皮的犰狳镇居民,转过头来,是恨他恨的咬牙切齿的骑兵队长。贝克警长瘫坐在地上,嘴巴嘟囔了几句,话已经说不利索了。
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两具搜索连士兵的尸体从他的房间里被搜出来之后,又有一具同样打扮的尸体从警局旁边空置的屋子里抬了出来,然后是第四具,第五具……
那里原本是临时关押那二十四名华工的地方,此时却成了搜索连士兵的停尸房,看着一具具死了没多久,却被折磨道面目全非的尸体,贝克警长终于明白了什么,他刚想解释,
“轰!”
一团巨大的火球从那间房子里喷了出来,也不知道里面装了多少炸药,方圆好几米的范围内,不管活着抬尸的,还是死了挺尸的,统统被灼热的火焰给吞了进去。离得近几十名骑兵没被火舌所波及,但也连人带马的被爆炸掀出好几个跟头,死在地上就起不来了。
这团火球一下子就要了警局附近五十多个人的性命,爆炸的余波还将包围犰狳镇的骑兵队伍震得七零八落,有不少受惊的军马更是在跳动间将马上的骑兵甩了出去。
哪怕都隔了一整条街的距离,骑兵队长的侍卫还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那匹雄壮的布列塔尼战马安定下来。
当巨响慢慢散去,被爆炸送上天空的残肢断臂也随之落了下来,当一条从天而降的断腿摔落在人群中央时,这帮犰狳镇的居民终于反应过来,在尖叫声中开始四散奔逃。
“拦住他们!”
骑兵队长怒吼着,可谈何容易,尖叫着的居民像被恶狼惊散的羊群,向着犰狳镇的四面八方逃去,而骑兵队长手下几百名士兵还在手忙脚乱的控制着胯下的马匹。
没有什么能比死亡的威胁更适合作为奔跑的动力,当骑兵们终于把操控权从蹦跳不已的马匹身上夺回来时,放眼望去,周边的荒原上已经到处都是慌张逃命的犰狳镇居民。
“追上去,把他们都给你抓回来!”
骑兵队长下着气急败坏的命令,然后“仓朗”一声,拔出了腰间的骑兵刀,将瘫软的贝克警长从地上薅了起来:
“这就你在电报里说的派克盆地?嗯?”
不等贝克警长有所回应,对准脑袋,骑兵队长握紧刀柄就直接捣了上去。
骑兵刀的叶型护手弓由纯刚打造,是货真价实的美式铁拳,第一下就捣断了贝克警长的鼻梁,接着拳头下移,捣在了胸口,第三下是在警长十月怀胎般的肚子上,
第四下,
第五下,
直到清楚的听到肋骨断裂的声响,才松开手,让已经吐血的贝克警长扑倒在地上。
骑兵队长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一脚踏到背上,踩的警长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冰冷的刀锋沿着脖颈轻轻的刺进了土里,只要轻轻一挑,就能把他的大动脉给豁开。
“先在派克盆地埋伏,然后在犰狳镇断我们的后路,你不会真以为我们只有你一个眼线吧?”骑兵队长恨他恨的牙根痒痒,连语气都显得有些轻佻:
“你们在这里可埋了不少炸药,派克盆地里面呢,恐怕埋得更多吧,你当我们还会在上当吗?”
骑兵队长脚下一使劲,踩的警长嘴里又涌出来一口血。眼看着快把人踩死了,队长这才收起踩在背上的皮靴,薅着半白的头发,把警长的脑袋顺着刀锋拽了起来。
“你知道我们手段的,说吧,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的巴利镇长在哪里?跟你们合作的那个黄皮猴子又在哪里?”
鼻间的疼痛加上喉咙里的淤血,二者引起的呼吸不畅让贝克警长感觉要快昏迷过去,但头皮快被撕下来的刺痛感又很快让他清醒过来。
在这一昏一醒间,贝克警长也终于通过骑兵队长的言语明白了什么。
这果然是一个陷阱,
一个为了贝克特上校和巴利镇长而设置的陷阱,也是针对他自己的陷阱,
因为姓戴的那个黄皮杂碎所说的埋伏地点,就在派克盆地!
原来是这样。
一瞬间,贝克警长终于想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可他张最想说什么的时候,说出来的却堵在嗓子眼的那口淤血。
“咳咳……”
贝克警长剧烈的咳嗽着,咳出来一口接一口的血沫子,好一阵子才把这口气给咳嗽匀了,然而当他第二次要张嘴的时候,枪已经响了。
“呯!”
“铛啷啷!”
锋利的骑兵刀被子弹击飞,骑兵队长及时把手抽出来才没有伤到自己。
枪声是从已经跑的没人了的镇子里传出来的,就在犰狳镇大街的另一头。
熊熊的火焰还在警局那几间房屋上燃烧,被高温烤炙的空气一层层的向上翻滚,仿佛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因为爆炸,堵着犰狳镇那头的骑兵们不是已经散去,就是躺在地上哀嚎,裹着一身黑袍的戴平安,就像从那扇大门里走了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其余的士兵们纷纷抬起了手中的武器,想要扣动扳机却被抬手拦下。看了看街那头走来的戴平安,又看了看脚边因激动而吐血不止的贝克警长,骑兵队长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犰狳镇上并不怎么安静,除了房屋燃烧的噼啪声,还有伤兵们痛苦的哀嚎和马匹不安的嘶鸣,但随着戴平安一步步的走近,骑行鞋的牛皮鞋底和路上砂石摩擦的声响也渐渐的传入他们的耳中。
脚步的声音很稳,不急也不缓,不慌也不忙,好像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节奏。在这诡异的节奏中,脚步的主人与这个真实,炎热以及痛苦的世界越发的格格不入。
人越来越近,对准他的枪口也越来越多。
一股凑热闹的狂风卷着沙尘从身前刮过,但脚步声没有任何的停留,就连披着的那身黑袍都没有起丝毫的涟漪。
戴平安在离骑兵队长三十米的地方停下脚步,他解开黑袍的扣子,满是枪眼的黑毯落下,又升腾起一阵呛人烟尘。
有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这一反应如同瘟疫一般在队伍里散播开来。这次骑兵队长出奇的没有呵斥,因为他也惊异于眼前这个人形恶鬼。
此刻正当午时,但高挂在头顶的太阳并没能化解骑兵们心中感受到的阵阵寒意,反倒是把戴平安深陷在阴影中的眼窝衬托的更加阴森。
黑色的牛皮马甲下,白到发青的皮肤,与刚刚抬出来,已经晾了一天一夜的搜索连士兵尸体别无二致。如果现在不是白天,而对方身上又没有甩不掉的苍蝇环绕,都有人会忍不住认为这就是一具刚刚从死神的地狱里爬回到人间的活尸。
不愧是传言中重金悬赏的白色魔鬼,罪行累累的杀人恶魔。而此时面对密密麻麻的枪口,这个恶魔居然还在笑。
戴平安确实在笑,他习惯性的挑着嘴角,带着三分得意,三分挑衅,三分落寞,还有一分面对死亡的坦然,笑对着众人,眼睛却看向了被踩在队长脚下的贝克警长。
对面的贝克警长眼中就只有愤怒和怨恨了。满嘴是血,已经说不出话来的他试图伸手抓向戴平安,但换来的却是骑兵队长脚下不断增加的力度。
“你想救他?”
“不想。”
戴平安的回答让骑兵队长有些诧异,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贝克警长被自己折磨的已经没了大半条命,就算带回去能侥幸医好也是残废。
“我可以给他个痛快,只要……”
“呯!”
枪声震得众人一愣,回过头,贝克警长的头上多了个血窟窿,已经获得了他并不想要的痛快。最后一缕淤血顺着嘴角滴答下来,死不瞑目的他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死的如此之惨。
“我也可以。”
戴平安的语气很淡,但笑容却更加轻松。
123,鱼饵和鱼钩
123,
“怦”,
一颗子弹擦着戴平安的肩膀飞了过去。
骑兵队长没有下命令,但还是有个被吓坏的士兵忍不住扣动了步枪的扳机。
子弹带出一条血痕,而戴平安却连动都没有动,好像被射伤的不是他一样。
“所有人都不要开枪!”
骑兵队长大声的命令着,但他也没有呵斥那名有些惊慌的士兵,因为贝克警长的死并没有引起他丝毫的愤怒。
队长先是低头看了看,然后又后退了几步,站到了后面火车站的木质台阶上。在确定贝克警长脑袋里流出来的血液不会沾染到自己的羔羊皮军靴后,他鼓起了掌。
“好枪法!”
骑兵队长夸赞到。
“谢谢!”
戴平安答应着,还冒着一缕销烟的牛仔左轮在他手中转了两圈之后,被他轻轻送进了枪腰带中。
“我是真心的在夸赞你,你跟其他的黄皮猴子不一样,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开枪并杀人的华国人,而且还是在我手下士兵枪口的瞄准下。”
除了在荒原上驱赶追逐犰狳镇居民的百十号士兵和在爆炸中伤亡的五六十人外,剩下的骑兵大部分都在安定好马匹后,朝着戴平安一人围了过来。
他们不像没有规矩的匪徒一样一窝蜂的包围上来,而是按照所接受过的军事训练,或是进入犰狳镇大街两侧的酒吧,杂货店等房屋,以门窗为掩体探出枪口;或是直接攀上两侧建筑物的二楼以及楼顶,居高临下拿枪瞄着戴平安。
在三百多只枪口的瞄准下,神情自若不说,还敢开枪杀人,很明显,戴平安成功的引起了骑兵队长的兴趣。
“我不知道这是否跟你特殊的肤色有关,但你的行为证明了你非凡的勇气,你的同胞当中也有勇敢之人,但他们做不到你的这种程度。”
“是吗?”
戴平安摩挲着脑袋上的青茬。
“是的,很可惜。如果你要是个白人,会是个很好的士兵。”骑兵队长的脸上居然表现出一丝的遗憾:
“作为对你勇气的奖励,我希望先说清楚一些事情。”
“如果你想学你之前的某些同胞那样,妄图通过投降的方式混进布商堡,很抱歉,我们是会把你活着带进去,但在进入军营之前,我们会打断你的手脚,让你再也无法离开。所以……”
骑兵队长拍了拍腰间的枪套:
“我希望你能像个真正的白人勇士一样,跟我来一场枪手之间的决斗。”
“你会答应吗?”
戴平安挑了挑眉头。
“作为一名枪手,我肯定会答应你的决斗,但作为一名指挥官,我会让我的士兵把你乱枪打死。我会选择哪种身份,这需要你自己的判断,当然,你也可以放下武器选择投降,断手断脚而已,不会死的。”
这才是骑兵队长的真正目的。
最后的结果他说了算,所以怎么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选择的过程中,将戴平安的镇定和勇气一点点的磨灭,然后踩在脚下。为了能让戴平安做出“正确”的选择,骑兵队长又补了一句:
“忘记告诉你,你的黄皮同胞们大都选择了投降,但还是有一个人选择向我发起了决斗的挑战,他像你一样也很勇敢,如果我没记错,”
骑兵队长歪歪头,看向了戴平安腰后头横插着的虎头刀:
“他也有一把砍刀,跟你身后那把很相似。”
阎孝国!
戴平安的眼神一凛。
“放心,我并没有把他怎么样。”
戴平安神色的变化被骑兵队长看在了眼中,他得意的笑着: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吓傻了,居然想拿着一把沉重砍刀向我发起决斗挑战。不管是作为一名枪手还是一名指挥官,我都不会把他怎么样的,毕竟枪械才是现代人类选择的武器,挥舞着冷兵器吓唬人的,只有那些未进化完全的印第安野兽,还有从深林里跑出来,刚刚学会穿衣服和说话的野猴子。”
说话的同时,骑兵队长将带着的手套摘下来,扔到了戴平安的面前。
“现在,该你选择了。”
捡起手套,就意味着向队长发起了挑战,可能获得与骑兵队长公平一战的机会,也可能死在乱枪之下,但要是放弃这个机会,面对众多的枪口,无路可逃的戴平安只有选择投降这一条路。
骑兵队长上下打量着,等待着戴平安做出的选择,就连两边占据了有利地形的众多士兵,也把食指从扳机上挪开,等着看这场好戏。
戴平安感觉有些无语。
他没有马上弯腰,而是先看了看地上的手套,又回头看了看远处还在熊熊燃烧的警察局,看了看街道两边密不透风的包围,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满是揶揄和得意的队长脸上。
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但在骑兵队长看来,戴平安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
“放弃吧,你已经证明了你勇气,现在只要你选择投降,像你的同胞一样,跪下去把脑袋贴到地上,我可以做主,留一条好腿给你。”
“一条不够?再给你留一只手,怎么样。”
见戴平安没有回答,队长忍不住又补了一条句。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戴平安终于动了,没有想象中恼羞成怒,拔枪拼命;也没有预料中的破罐子破摔,跪地求饶。而是先把一只香烟叼在了嘴里,点着深深吸了一口之后,才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向骑兵队长。
“难道你看不出,我一直是在拖延时间吗?”
吐出的烟雾从眼前掠过,突然间戴平安有点怀疑对方的智商。
“拖延时间?”
骑兵队长脸上的嘲讽都快溢了出来:
“承认自己的胆怯并不丢人,但找借口遮掩……呵呵,这是否也是你们的一种习惯?”
“拖延时间?你想等待什么?你的那几个匪徒手下?把自己藏起来不敢露面的巴利·伯顿?还是那些比你们文明不到哪去的墨西哥杂碎?”
骑兵队长朝着镇子的东北方向望了望,那是派克盆地山口的方向。
“狮子面前,野狗就是叫唤也得夹着尾巴。哪怕他们都埋伏在山谷里,现在正在高处看着这里又如何?难道他们还敢冲过来救你不成?”
“放弃吧,戴平安,你就是个点炸药的,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现在跪下来吧,没人会来救你的。”
队长的话并没有使戴平安感到惊慌,反倒像是让他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了出来:
“是没人会来救我。是人就不可信,生死相关的大事怎么能放在别人手中,所以呢,”
“人,一定要靠自己!”
一边说着话,戴平安一边掏出块怀表看起了时间:
“队长你说的没错,我呢,确实就是个点炸药的。看在你给我选择机会的份上,提醒你一句,还记得我从铁路工地上带走了什么吗?”
骑兵队长先是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他从火车站的台阶上跳了出去,扑倒在贝克警长的尸体边。
想再招呼还没反应过来的士兵,已经来不及了——
“轰!”
“轰!”“轰!”
“轰!”“轰!”“轰!”“轰!”
……
先是还没来得及投入使用的新火车站,连带着台阶上的士兵一起炸上了天,紧接着就是离车站只有一街之隔的酒吧和杂货铺,然后从西向东,顺着犰狳镇大街两侧一路炸了过去。
就像放了串二十响的超级鞭炮,一阵轰隆声过后,整个犰狳镇被爆炸扬起的烟尘和碎片所吞没。
不同于警局旁边那间放置了大量煤油的房屋,这两排房屋爆炸时没有火球,也没有火焰,只有一瞬间的闪光和铺天盖地的碎片,但威力却没有任何的消减。
爆炸中心的士兵和建筑像是鞭炮纸屑一样被炸得满地都是;
周边的士兵虽然保留了全尸,但身体上也布满了小红点,死的不能再死;
镇子最外围的士兵倒是在连滚带爬的翻了几根跟头后,还能踉踉跄跄的爬起来,但从眼睛鼻子还有嘴巴里淌出来的鲜血还是让他们很快的又倒了下去。
一串鞭炮,炸了一个骑兵营,还有犰狳镇。
也幸亏是用来开山劈石的工业炸药,不然还真找不出来一根能从最初爆炸的警局,绕过半个犰狳镇后,又绕回到火车站的超长引信。
为了保证爆炸的效果,这样的引信戴平安他们准备了三根,而之所以分开两次炸响,为的就能把骑兵队长的人手聚集到一起。
骑兵队长说的没错,戴平安就是个点炸药的,可身价上万的他不仅是个美味肥大的鱼饵,也是那根能卡住喉咙要人命的鱼钩。
哪怕是在寂静的夜晚,犰狳镇也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耳边的鸣响渐渐停歇,烟尘开始散去,警局那几间房屋外头的火焰还在熊熊的燃烧着。
大街两侧,除了砖石修建的银行坍塌下去之外,火车站,酒吧,杂货铺以及其他木质结构建筑的房顶和墙壁都在爆炸的冲击中飞上了天。
一阵狂风吹过,火势从酒吧的残骸上烧起,然后蔓延开来。木头的碎片掉的满世界都是,很快,犰狳镇烧成一片火海,火光冲天,隔着老远都能看到。
火焰的灼热唤起了幸存者的哀嚎,活下来的士兵两眼放空,一个个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他们从地上挣扎起来,踉踉跄跄,步履蹒跚。有的走了两步,又重新的摔了回去,有的能多走几步,却也走不到镇子口,就一头栽倒。
火舌舔舐着废墟里的尸体,烧焦的恶臭开始在镇子里蔓延。在镇子口靠近火车站的地方,一具肥硕的尸体动弹了一下,掀开贝克警长沉重的尸体,骑兵队长从下方爬了出来。
参加过南北战争的教官以前讲解过如何在受到炮击的阵地上生存下来,想不到这个知识会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救了他一命。
他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这时一道金属的光泽引起他的注意。那是他的双动式左轮手枪,在爆炸时从枪套里甩了出去,掉在前方不远处。
就在他想爬过去捡回来的时候,一只黑色的骑行鞋踩在了上边。
124,黑二庆的伤
124,
弯腰捡起那把左轮手枪,戴平安还不忘向骑兵队长示意了一下,在确定没有因为爆炸而变形后,抖了抖枪上的尘土,然后在“咔哒”一声,掰开了击锤,指向了远方。
顺着枪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一名侥幸生存下来的骑兵正在和命运斗争着。
爆炸时,站在远处的他被冲击波连人带马的轰了出去,翻了几个跟头之后,幸运的从这场爆炸里活了下来。但不幸的是,死去的军马把他的一条腿死死的压着身下,士兵正像拔萝卜一样,使劲的往外拽着。
“不要!”
骑兵队长吼叫着。
喊声让戴平安分了分神。
“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和队长一样,戴平安的耳朵也不怎么好使了,两股血流正从他的耳朵眼里淌了出来。
“不要开枪,放过他!”
骑兵队长想要上前阻拦,却发现自己的一只脚不知什么时候也跟贝克警长大肚子上的皮带缠到了一起,站都站不起来。好在趁着两人大声说话的工夫,那名士兵一咬牙,终于把自己的腿拽了出来。
“呯!”
没有听到枪声,却看见了枪口绽放的火花,
庆幸的表情凝结在多了一个窟窿的脸上,他连站都没站起来就倒在了地上。
戴平安晃晃脑袋,扭过头,一边喊着,一边把耳朵伸向骑兵队长的方向:
“你说啥?”
“你个混蛋!我要杀了你!”
队长嘶吼着想要冲过来,可越着急,贝克警长腰间的那条皮带就缠的越紧,而这时戴平安已经把枪口调转方向,再一次拨开了击锤。
一名幸存者踉跄着向外逃去,
枪火再度盛开,
“呯!”
尸体倒下。
“呯!”
“呯!”
“呯!”
戴平安开枪的频率并不快,有时甚至需要瞄准好久,才能把这些从爆炸中活下来的幸运儿从满地的废墟和尸体中搜寻出来。
在骑兵队长的耳中,枪声开始慢慢变得清晰,而他也终于用捡回来的那把骑兵腰刀一刀一刀的砍烂了贝克警长的肚皮,也砍断了那根碍事的腰带。
抡着骑兵刀,骑兵队长怒吼着冲了过来,而此时的戴平安也终于从尸堆里找到一个还能动弹的士兵,扣下了扳机。
“呯!”“铛!”
士兵不动弹了,锋利的骑兵刀也砍在反手拔出来的虎头刀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戴平安不得不后退了好几步。
“想不到您也会野兽和猴子的本事……”
扔掉手枪,戴平安还想调笑几句,可不等他持好握把,红了眼的队长已经扬起长刀,再次剁了下来。
“铛!”
“铛!”
“铛!”
……
骑兵队长挥舞着长刀,状若疯魔,一连十几刀,每一刀都劈得戴平安连连后退。
一寸长,一寸强,队长的骑兵长刀比虎头刀长出一倍还多,劈的戴平安连还手反击都做不到。但他却一点也不着急,一边稳稳的后退着,一边嘴角带着笑,欣赏着对方脸上最后的狰狞与疯狂。
不知道劈了多少下,队长的长刀开始慢了下来,而心满意足的戴平安也找准机会,把刀身一翻,用刀刃对准劈下来的长刀,砍了上去。
“当啷”一声,半截长刀飞了出去。
队长低头一看,才注意到手中的半截骑兵刀,刀刃上已经满是豁口。
虎头刀的长度确实是短了一些,但足够厚实,更何况戴平安一直用的都是刀背。
失神的骑兵队长被一脚踹翻,就连剩下的半截长刀也脱手而出,刚想翻身去捡,一颗子弹打在了骑兵刀的跟前。
“你说的是没错,果然还是枪要好用一些。”
戴平安一边笑着,一边打量着手里的虎头刀,在确定没什么损伤之后,反手横插回了腰间。
心如死灰的骑兵队长此时已经没有了再挣扎的意思,看着戴平安一步步的走来,索性闭上眼睛的等死。
“狮子是挺厉害的,可他要是没了四条爪子,剩下的就是一块肉,别说野狗了,就是兔子也能扒了它的皮。我的事情已经做完,接下来就该看野狗的了。”
说到这,瞅准队长的脑袋,戴平安一脚踹了过去。
犰狳镇的几声巨响在荒原上传出去很远,不但远在里奥布拉沃高地上的布商堡听得一清二楚,就连山谷重重,高耸陡峭的派克盆地里都响起阵阵回声。
里奥布拉沃高地山脚下赖利营地也听到了北边的动静,小曲不唱了,骰子也不摇了,三三两两的汇聚到年纪最大的汉叔身边,等着外面传回来的消息。
黄飞鸿没有去掺和,因为他已经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几百名骑兵从华工营地旁呼啸而过没多久,一辆平板马车带着伤者找上营地外围的宝芝林。
赶车的是一直阴着脸不说话的黑三德,而车上拉着的,是被打的满脸是血,昏迷不醒的黑二庆。
戴平安下手很重,直接用枪托抡断了黑二庆的鼻梁骨,肿的像猪头一样的脑袋差点让黄飞鸿没认出来。
人立马被送进了治疗的帐篷,经过一番紧急的检查和医治,很快,黄飞鸿就发现了他伤势上的蹊跷。
全身上下受伤最重的位置,就是黑二庆脸上被砸断的鼻梁骨,剩下都是被棍棒打出来的皮外伤。看着很吓人,其实根本没有伤到筋骨,修养十几天也就能恢复。
在确定是戴平安亲自下的手之后,黄飞鸿把帮忙的其他人赶出帐篷,只留下阴着脸,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黑三德,两人一起等着黑二庆的苏醒。
在药物和针灸的作用下,昏迷了小半天的黑二庆终于被北边传来的爆炸声所惊动,悠悠转醒。
挣开眼睛,他先看到坐在床边的黑三德,又忍着疼痛活动起了胳膊腿脚,再经过黄飞鸿的解释,确定自己的伤势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才终于摊倒在床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可随即他又捂着疼痛难忍的鼻子,苦笑起来:
“多谢戴爷手下留情,可这回头怎么跟黄爷交代。”眼珠一转,他把目光放到了一边的黄飞鸿身上:
“黄师傅,戴爷一直对您挺尊敬,能不能找机会帮我美言几句,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125,误会和白布
125,
黑二庆撒谎了。
他不但认识黄飞鸿,还知道鬼脚七和十三姨,就连黄飞鸿三人进入美利坚的船票都是他帮忙办理的,当然,他这都是按照老黄或者说是黄爷的命令行事。
独步单方,从来都是兵家大忌,双管齐下,才是妙药良方。
要不怎么说人家能当官呢,靠着一碗清汤面,老黄就能让戴平安乖乖当儿子,自然也有办法让来美旅行的黄飞鸿答应帮忙。而老黄之所以没跟戴平安交代清楚,也只是为了避免被一锅端,多一重保障而已。
明面上,有拖家带口探访徒弟的黄飞鸿,暗地里,有藏身华工队伍里的黑氏俩兄弟,再加上不把洋人的性命当回事,能从圣丹尼斯杀出来的戴平安,三管齐下,按道理来说这锅药应该是稳了,哪成想还是在火上烧炸了。
先是在黑水镇,黑二庆三德他俩露马脚,跟戴平安混到了一起,然后就是在麦克法兰牧场,黄飞鸿的神操作差点害死了戴平安。
除了老黄,黄飞鸿的事情只有黑二庆知道,当看到戴平安对着黄飞鸿要拔枪的时候,他的整个人都是懵的。而之后面对询问,他也只能装作不认识。
不然咋说,老实交代?
“刚刚差点坏了你事的黄飞鸿跟我们也是一起的,不是老黄对你不信任,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百盟书
这话要是说出来,戴平安什么反应他不知道,但完事之后黄爷肯定会撕烂他的嘴。
一步错,步步错,然后事情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黑二庆也知道,戴平安还是手下留情了,别说只是一顿暴打,就是把他三刀六洞,抽筋扒皮,之后黄爷也不能说什么。
相比帐篷内三个人尴尬的沉默,外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到处追捕居民的骑兵们疯了,被骑兵们像牲口一样赶回来的犰狳镇居民也疯了,沿着中央的大街,多半个镇子烧成了一片废墟,或者说在大火烧起来之间,这里就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报信的骑兵带回了来自贝克特上校的最新命令,除了留下一只二十人的小队收拾残局,剩余的所有骑兵返回布商堡,防范啸狼帮的再次来袭。
另一边,姗姗来迟的副警长成了犰狳镇目前的负责人,他开始安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众人,收拢人心,结果出奇的顺利。犰狳镇是毁了,但他们的人还活着,再严重的经济损失也比不上废墟当中压着的几百条人命。
经历过悲惨的不幸后,再体贴温馨的安慰也比不上见识过更加悲惨,更加不幸的事情。
这就是人性。
在副镇长的组织下,火势被扑灭,他们没有急着计较被骑兵追捕的事情,因为那几百具尸体的处理却成了大问题。就算把整个黑鸦教堂的墓园翻过来,也埋不下这么多具尸体,但这事偏偏又非常的着急,毕竟没人敢把几百具烧烤到一半的尸体在烈日炎炎下,放在身边等着招苍蝇。
人们再一次的想到了华工营。
只要是能动弹的劳力,全被带到了犰狳镇,就连身为大夫的黄飞鸿和年近六十的汉叔也没有例外。
在镇子西边找了一块空地,华工们一边搬运尸体,一边开始挖坑,偶尔翻出一两个还没断气的伤者,则被送到一间新搭起的帐篷里救治起来。
凭借大夫的身份,黄飞鸿带着徒弟牙擦苏还有年纪最大的汉叔承接到了这份较为轻松的工作。
坚持到这会儿都没死的幸存者还是有的,依靠微弱的呼救声,一会儿的工夫就从废墟中抬出七八个来,而且随着清理工作的进行,还有伤者不断的被发现。
人是救出来了,但能不能继续活下去就不知道了。
几个伤势较轻,虽然断手断脚,但还有命活下去的幸运儿在送进来之前就被犰狳镇的医生给带走了,能留在帐篷里的都是吊着最后一口气等死的重伤患者。
不是七窍流血,浑身抽搐,就是看似安然无恙,却怎么也唤不醒,这么严重的伤势就是黄飞鸿也束手无策,因为他们跟外面被埋进深坑的尸体唯一不同之处,就是勉强还能喘着气。
又一位伤者被送了进来,他身上到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但脑袋被砸开了花,脸上淌出来的血液已经干成了硬痂。看着对方还能起伏的胸膛,手里拿着一块白布的黄飞鸿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包扎。
“呯!”
枪声响起,外面又乱了起来。
贝克警长的妻子被一枪打死,杀她的那名女邻居紧跟着又把枪口伸进了自己的嘴里,身边的人没有来得及拦住她,
“呯!”
犰狳镇里又多了两具尸体,但混乱并没有就此停止。
不管是贝克警长的妻子还是女邻居,都不可能跟这些死去骑兵一样,随随便便被埋在坑里,于是两个想要上前搬动尸体的华工被站在旁边的几名警察一人一拳,打倒在地。
这只是个小误会,在场的人都知道,但没人想去解释这个误会,他们只想找个发泄的口子,撒气的对象。跟前的几个犰狳镇居民也加入进去,跟着大打出手,直到随后赶来的副警长用枪声才制止了这场闹剧。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里,两个人就被众人拳打脚踢的昏死过去。他们也被抬进了黄飞鸿的帐篷里,还好只是些皮肉伤,没有什么大碍。
副警长训斥了动手的众人几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的过去了。
而外面的工作并没有因为这场闹剧而停止,其他华工们该挖坑的挖坑,抬尸体的抬尸体,一直低着脑袋忙碌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什么事情也没看到。
这一幕看的黄飞鸿是目瞪口呆,然后他就听到了站在一边的汉叔,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别看了,黄师傅,这种事情我们已经惯了,打了也就打了,他俩人没事就好。”
“可……”
他还想再说下去,最后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那些想说却说不出来的话语像鱼刺一样卡在了黄飞鸿的胸口。
是啊,打就打了,别说伤势没什么大碍,就是把人当场打死又如何,谁敢管?谁又会管?杀人偿命这种事也不是在哪都管用的。
沉默许久,黄飞鸿转身来的那位脑袋开花的士兵跟前,摊开手中的白布,轻轻的盖了上去。
126,黄飞鸿的保证
126,
来到华工营地已经好几天了,
短短的几天内,黄飞鸿用他的医术和人品,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但尊重并不代表着接受,总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拦住他和营地的华工之间。
一直以来,黄飞鸿都以为这只是生活习惯问题,但在今天,他才发现问题所在。原来与习惯无关,是态度的问题。
对生活的态度。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自己的盼头和希望,华工们也不例外,或是带着挣来的美金衣锦还乡,荣归故里,或是在这里落地生根,娶妻生子并开枝散叶。
他们每天拼死拼活,任劳任怨,为的就是能实现自己心中的希望,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们学会了一个词叫:可望而不可即。
希望就在前方,但能不能活到实现的那一天,谁也不知道,就像是一本书,连看的人都没有,又有什么写下去的动力。
“不是这句,是前一句。”
“我说你们好久没休息了,整天忙着治病,身边也一直有人,你们连个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是啊,自从来了华工营他们师徒就一直待在营地忙着治病救人,身边也一直都病人等着医治,师徒几人也好久没有像今天一样单独聚在一起。
这是一个巧合吗?
一个早该想到却又不敢想起的念头在心底突然升起,让黄飞鸿不寒而栗,手中抓着的半截馒头也被他握成了一团泥。
“看好外面,不要让别人进来,你们也别进来。”
黄飞鸿放下碗筷,转身进了帐篷,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里头躺着的伤者跟前。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黄飞鸿压低嗓子呵斥着,声音里有愤怒也有恐惧。
帐篷里安静的吓人,就这吃顿饭的工夫,七个人里又有两个断了气,剩下五个仍然昏迷不醒。
黄飞鸿也不废话,一指头戳了过去,刚刚还躺着装死不动的伤者立马蹦跶成了一条刚钓上岸的活鱼。盖着的白布甩了出去,布满干涸血渍的脸上睁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你~想~干~什~么~”
鲜红的汗液从脸皮底下渗了出来,可不等捂着腹部的戴平安缓过这口气,黄飞鸿已经拽着衣领子,把他从地上扯了起来。
“这话该我问你,是你想要干什么?”
“呼……呼……”
剧烈的疼痛让戴平安大口的喘着粗气,许久才笑出声来:
“呵呵,我想要干什么?难道黄师傅您看不出来,当然是想办法混进布商堡的军营了,呵呵。”
血肉模糊的脑袋里传出来戴平安的声音,但那张脸上却只有鼓起,没有张嘴的动作,说不出的诡异。
黄飞鸿伸手抠住戴平安的脖子,硬生生从那颗血呼啦擦的脑袋上抠下一张,依靠血液的干涸而贴上去的活人的脸皮。
脸皮底下,正是戴平安那张布满血渍,得意又狰狞的脸。
“伤势轻的士兵已经被送回去了,你们留在这就是等死!别给我装傻,戴平安,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黄飞鸿咬牙切齿的问着:
“这不是巧合,对不对?为什么把我们几个人单独支出来?对了,还有黑二庆,他们兄弟俩,你也是故意的!”
“钓鱼嘛,当然得要鱼饵。”
“钓什么鱼?”
“当然是吃着自己同类才变肥的鲜鱼,黄师傅,您不是已经猜到了嘛。”
哪怕在进来之前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但当这个事实被说出来时,黄飞鸿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震。戴平安也借此从他手里挣脱开,捡起地上掉落的白布,徒劳的擦拭着脸上的血痂。
“您是好人,大大的好人,好的连他们都不愿意出卖您,呵呵,真好,可别人可就不一定了。赏金跟前,枪口下面,这年头谁能信的过谁呢,说不准这会儿有人已经在通风报信的路上,弄不好,他们还有可能自己动手,带着人头去领赏呢。”
“这不可能……”
脸色泛白的黄飞鸿忍不住退了一步。
“不可能?嘿嘿,真的不可能吗?黄师傅,我怎么总觉着您刚刚喝的那碗大碴子粥味道挺香的,好像在哪闻到过,要不要给我也来一碗。”
戴平安笑着,脸上擦不下来的血痂却让他分外的狰狞:
“放心吧,黄师傅,我们不会胡来的,只要华工营地的人真像您认为的那样老实本分,我保证今晚天下太平。”
黄飞鸿敢保证吗?
他不敢。
127,华工营地的安静
127,
戴平安拍了拍黄飞鸿的肩膀,手上的血腥味熏得人直犯恶心。
“黄师傅,我知道您好心,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可总不能因为狗没咬您,就觉得狗就不会咬别人了吧。”
黄飞鸿看向戴平安:
“你说他们是狗,那你呢?”
“我?”
笑容在干涸的血渍上盛开:
“我当然也是一条狗,跟您这头赫赫有名的狮子没法比,我能吃人肉,也吃的了狗屎,但我就是吃不下别人扔给的骨头,更不会为了一个骨头去咬自己人。”
“几百号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消失了,黄师傅,您不会真以为这事跟华工营地一点关系都没有吧。您可是也答应了老黄要查清这件事的,也总不能因为心软,就干拿好处不办事吧。”
此时的黄飞鸿脸色比戴平安的还要白。
戴平安从来不信华工营地能跟这事脱了干系,黄飞鸿也一样,只不过和戴平安阴暗的内心相比,他更愿意相信那些人是不得已为之。从清廷统治下的华国到洋人枪口下的华工营地,他见过太多的无可奈何,心怀大度的他想再给那些人一个机会,但很明显,戴平安可不这么认为。
“今晚您就在这好好休息吧,黄师傅,还是那句话,只要营地里没什么异常,就肯定天下太平。就算真有点风吹草动,也请放心,黑二庆他们四个在那呢,都是自己人,下手有分寸。”
有鬼的分寸。
不管是黑二庆兄弟俩,还是王段二人,黄飞鸿在戴平安身边就没见过把人命当回事的人,真要是他们四个动手,指不定得死多少人呢。想到这,黄飞鸿转身就要往外走,可掀开帘子看到的却是黑下来的天色和抬起的枪口。
副警长和比尔控制住了牙擦苏和鬼脚七二人,捆起来不说,嘴里还堵着东西。十三姨那里倒是没人为难,但同样有比尔拿着连发的霰弹枪指着。
“飞鸿!”
“少君!”
看见黄飞鸿出了帐篷,刚刚还挺冷静到一句话也不说的十三姨,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跑过来冲进黄飞鸿的胸膛。
“威廉姆森先生,把枪收起来,对少君小姐要尊敬一点。”
带着一脸干涸到发黑的血痂,戴平安从黑暗的帐篷里走了出来。用十三姨和徒弟作要挟,这个法子是老套了一点,但管用就行。
戴平安看了看把十三姨抱在怀中的黄飞鸿:
“不好意思,黄师傅,我的人不懂事,吓着少君小姐了,还请多多包涵。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今晚的事情比较多,就麻烦您老实一点,在这里好好陪着少君小姐。我还有点事情要办,就不打扰了。”
说完话,戴平安一招手,牙擦苏和鬼脚七两人也被解开捆绑的绳子,推了过来。
黄飞鸿还想阻拦,可对面的枪口还有怀里的十三姨让他迈出的脚步又不得不缩了回去。
“戴平安!”
他呼喊住转身要走的戴平安:
“黄师傅还有什么事吗?”
“你是个疯子!”
“真的不在。”
“跑了?”
人群里哗然一片,有几个不敢置信的汉子冲过去把帐篷掀开了一大半。
里头一个人也没有,空空如也。
“汉叔!”
十几人中,有个带头的汉子站了出来。
“黄师傅会不会真的撇下我们,自己跑了吧。”
“阿龙你胡说什么,”汉叔皱了皱眉头:
“你们回来的时候又不是没看见,是黄师傅医术高明,被洋人留下来看病,怎么能说是撇下我们自己跑了呢,黄师傅不是那种人。”
“汉叔这个时候您怎么还不信呢,您自己看看,”陈阿龙一指营地外面的空地:
“请黄师傅治病那几个洋鬼子,在咱们下午干活的时候连人带着大篷车就都不见了。他和林大夫找借口躲在犰狳镇不回来,又让他的徒弟还有他的老婆都跟着去了犰狳镇,现在,这个帐篷里头的那俩病人也不在了。这,这里头肯定有事情,这阵子这么乱,黄师傅肯定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撇下我们跑了。”
“闭嘴!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汉叔将阿龙一把推了回去,看向众人:
“我说过了,黄师傅就是留在犰狳镇看病,明天就能回来。你们谁要是不信,不怕被人打死在路上的话现在就可以回犰狳镇看一看。”
“你们自己摸着良心问问,黄师傅对你们怎么样,林大夫对你们又怎么样,治好了你们多少人的病。阿龙,你的腰疼是谁给你看好的,阿荣,你的风湿又是谁给你的药。”
“再说了,黄师傅早晚得离开,就算是走了又如何。黄师傅千里迢迢的从国内过来为的是看望的是林大夫,是宝芝林,不是看你们。给你们看病是你们的运气,一帮忘恩负义的东西,怎么着,还想把黄师傅扣在这里,陪你们一辈子吗?”
几百号人被骂的不敢出声,就连阿龙也只能低声嘟囔几句:
“我们也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你们好好的过你们的日子,贝大人那边问起我来交代。”
黄飞鸿已经从人群外头挤进来,正要打招呼现身呢,汉叔的最后一句话把他钉在了地上。
贝大人?
哪个贝大人?
尽管从内心里不敢相信,但贝大人这个称呼所代表的人物还是呼之欲出。
黄飞鸿来营地里住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贝大人这个称呼也听过不是一遍两遍了。在华工营地或者说是在整个新奥斯汀地区,华工口中所说的贝大人也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布商堡军营当中官职最大的贝克特·罗宾森上校。
对于出卖消息的人,黄飞鸿怀疑过营地里的任何人,就是没有怀疑过汉叔,但此刻从汉叔嘴里说出来的这三个字,像三块又厚又重的大雪团一样糊在了他的脸上。
冰冷,刺骨,透心凉。
这个时候,身边的华工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个突然挤进来又突然停在原地的怪人。
“黄师傅?”
“原来您真的没走。”
“太好了,您终于回来了。”
人群兴奋起来,那十几个壮汉也扔下手头的工具,高兴的围了过来。他们热情无比的把黄飞鸿围在中央,兴高采烈的拍打着他的身体,就像是过年等着发红包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开心。
虽然只在营地待了几天,但在这几天的交往中,他的一举一动早已经影响了营地当中的每一个人。也不知道为何,看见他,就好像看到了希望,看见他,就能感受到安宁,就跟汉叔一样,在人们的心里筑起一根主心骨。
看着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黄飞鸿也只能把焦躁和怀疑压在心中,和汉叔一起安抚好激动的众人。直到最后一人返回自己的帐篷,黄飞鸿脸上挂着的笑容才冷了下来。
“先进来再说吧。”
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汉叔很冷静,把黄飞鸿请进了旁边,就是黑二庆疗伤的帐篷之中。
空荡荡的帐篷里,似乎还弥漫着黑二庆身上的血腥气。汉叔把亮着的提灯放在脚下,抽出别在腰间的烟杆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自下而上的光线照亮了汉叔的下巴和脸上的皱纹,说不出的诡异。
当铜锅里最后一缕烟气散尽,汉叔终于向黄飞鸿说出一直压在心中的秘密。
他掏出了五枚面值一美元的硬币。
五美元,
这是华工们辛苦一个月能获得最高工资,也是出卖一个自己人能换取的赏钱。这是布商堡搜索连公布的价格,如果通过犰狳镇警局或是护路队,到手的赏钱还会再低。
但就是通过这区区五美元,布商堡的搜索连在几个月内将有嫌疑的华工人一网打尽。
看似很难,其实很简单。
先是按照名单,挨个点名,然后是突击检查,拦路搜查,最后是检举揭发。
而面对这一系列的操作,华工们只能默默承受,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因为不管是搜索连,还是警察护路队,手里都有华工们没有的东西,枪。
这片土地对他们来说本就是一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更何况人家又把枪口顶在了脑门上。
新来的华国人很快被一网打尽,那些早就来的,藏得深的,也慢慢被挖掘出来。刚开始,还有人惦念同乡或是朋友之情帮忙掩护,可当这些勇敢者也被牵扯出来一枪打死之后,慢慢的也就没人敢再隐瞒了。
有人选择以此获利,但更多的人是没有选择。
五美元,是出卖别人获得的利益,但也是在枪口下逃的一命的证据。当华工们不幸被牵扯出来,枪口顶在脑袋上时,如果说不出价值这五美元的东西,那接下来听到的就是子弹出膛的轰鸣。
这就是所有有嫌疑的华国人能被一网打尽的秘密。
“这么说您也……”
汉叔无奈点点头。
其实不用都出示这五枚硬币,光是他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
“那您知道他们为什么抓人吗?”
汉叔摇摇头:
“事情很突然,那帮洋鬼子抓人之前毫无征兆,黄师傅,别说我不知道,就是很多被抓的人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那……”
黄飞鸿还想再问,外面响起了慌忙的脚步声,着急忙慌的阿龙一头扎进了帐篷。
“不好了,黄师傅,有人通风报信,贝大人手下的兵朝着这边过来了。”
“什么?”
128,驱虫的方式
128,
汉叔手里的烟杆差点没掉地下。
“谁干的?”
“不知道。”阿龙同样惊的满头是汗:
“是去河边打水的人发现的,他们抄近路跑回来报的信,眼看着就朝这边过来了。”
“阿龙,你赶紧带黄师傅去外面躲起来。”汉叔摁住想要说话的黄飞鸿:“黄师傅,你听我说,你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要是真在营地里被他们发现,我们就真不说清了。”
“可……”
“放心吧,黄师傅,我在这几十年了,能顶得住,你快走。”
黄飞鸿被阿龙带走了,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这只从南边的河岸上登陆的骑兵队伍就将营地围了起来。
骑兵的人数只有一二百人,穿着的都是护路队的服装,正是让华工们心惊胆战的“那些人”打扮。他们一手拿着火把,一手端着枪,火把上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华工们惊慌失措的面容,也将营地外围的帐篷映的通红。
定了定心神,汉叔掀开帐篷了走出去,而包围的队伍中,也有三人脱离队伍,骑着马朝他走了过来。
汉叔还在想着以什么借口搪塞过去,可当他看清中间那人的面貌时,心中盘算好的几个托词顿时废了一多半。
“巴利镇长?”
火把的映照下,汉叔看的清清楚楚,中间那人正是失踪了好几天,已经被贝克特上校宣布为叛国贼的巴利镇长。他身边一左一右,分别站着一个满头金发的年轻洋人和一个披着一头黑发,满脸阴沉的墨西哥人。
走近了的汉叔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把他们包围起来的骑兵虽然穿着“那些人”的护路队服装,但人却是墨西哥人为主。汉叔忽然想起来,巴利镇长身边那个黑发披肩的墨西哥人也在通缉令上出现过,赏金高达两千美元的啸狼帮首领——吉多·埃斯波西托。
“陈星汉先生,陈星汉先生?”
巴利镇长的催促让汉叔从吃惊中回过神来,他赶紧摘下瓜皮帽子,弯腰打招呼:
“原来是镇长先生,请问有什么吩咐。”
巴利这会儿其实已经不是镇长了,但汉叔这边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而马上的巴利镇长显然也知道汉叔已经看出了什么,可他一点也不在乎:
“陈星汉先生,你们多久没干活了?”
“回镇长先生的话,我们已经停工五天了。”
“这么长的时间,你们还真挺会偷懒,”不等汉叔开口解释,巴利镇长招招手,一个华国人从骑兵身后唯唯诺诺的走了上来:
“我们在路上遇到了这个人,他说陈先生你有事情瞒着我们,有陌生人藏在你们营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正好我们有空,就顺便过来看一看。陈先生,你认识他吗?”
怎么能不认识,华工营地大大小小的人汉叔哪个不认识,只是没想到对方为了一点钱,敢丧心病狂到不听自己的吩咐,向外人告发的程度。
“回镇长先生的话,我当然认识他,”
这个时候再去追究或是指责已经没用了,汉叔得想办法先把这事给瞒过去。
“他是我们工地的人,但手脚不干净,昨天偷东西被我们发现……”
汉叔还想继续解释,巴利镇长拦住了他:
“他就是个小偷?”
“对,他就是个小偷。”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汉叔也只能把话咬死了。
黄飞鸿是好人,是林苏大夫的师父,两人都帮过他们不少。在这个地方治好病症就是救人一命,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不能让他们出事。同时为了不给营地带来麻烦,也只能是咬紧牙关死不承认了。
“原来只是个小偷的胡言乱语。”
巴利镇长叹了一口气,汉叔赶忙接着说道:
“对对对,就是胡言乱语,他想报复我们……”
“我没有,我一直给贝大人……”
“噗呲!”
还热乎的鲜血溅了汉叔一脸,一颗人头骨碌碌的滚到了脚边,死不瞑目的表情吓得汉叔连退了好几步,之后,喷血的腔子才倒在了地上。
一脸阴沉的墨西哥人吉多用滴血的砍刀指向了汉叔:
“他在撒谎。”
巴利镇长笑了:
“陈星汉先生当然是在撒谎,呵呵,这不是正是我们来这的原因吗。”巴利镇长催动马匹前行几步,再次走到汉叔的跟前,居高临下的问道:
“你口中的小偷已经死了,陈先生,现在,可以让你营地里的陌生人出来了吧。”
血糊在脸上的感觉很难受,但汉叔却连一下都不敢擦,赶忙弯腰回答:
“镇长先生,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这里本来就没有什么陌生……”
巴利镇长再次打断了汉叔:
“陈星汉先生,我已经展现了我的诚意,希望你能尊重。”
“镇长先生,我们营地真没有别的陌生人。”
“真的没有?”
镇长的声音开始变得严厉,而汉叔低下的身子已经弯到了尽头,可汉叔还是没有松口。
“真的没有。”
这就是说谎的代价,一个谎言后边需要千百个谎言作遮掩。如果对方揭穿了谎言,而你又不能坦白的话只能是死咬着不松口。
空气死一般的安静,只有火把上呼呼升腾的声音。
巴利镇长没有再问,汉叔也没敢直起身子。不再年轻的骨骼压迫着汉叔腰间的关节,引起针扎一般的疼痛,汗珠子顺着额头冲开了脑门上的血渍,混在一起滴在了土里。
许久,他才听到巴利镇长无奈的叹息。
“能不能先像个人一样站好,陈星汉先生,我相信你的话了。”
没事了。
汉叔心里松了一口气,可当他颤颤巍巍重新直起身子时,却发现巴利镇长的手里多了一根别人递过来的火把:
“既然你说这里没有陌生人,那营地里一定是有了别的东西,不然他怎么会眼花呢?可能是跳蚤吧,你们的身上总是呢么不干净,现在,让我用我们的方法帮你们驱除一下害虫,打扫一下营地。”
说着话,巴利镇长手一扬,燃烧着的火把打着旋的飞进了营地边缘的一顶帐篷之中。
防水的帐篷从来防不了火,眨眼的工夫火势就蔓延到了整个帐篷之上。
华工营地从来都是没有房屋,就是由这一顶顶的帐篷组成,帐篷既是华工们休息睡觉的地方,也是全副身家所在。人群里立刻有华工冲过去想要救火,但比他更快的,是手枪里的射出的子弹。
“呯!”
子弹溅起的尘土挡住了那名华工想要救火的脚步,死亡的威胁下,他只能无力的哭喊着。汉叔回过头,发现吉多的左轮手枪枪口冒着销烟,而巴利警长招招手,又有一根火把递了过来。
“你看,我的方法很管用,”巴利镇长用火把在空中画着圈:
“别担心,陈星汉先生,我们的火把有的是,很快你的营地就会清理一新。”
话音刚落,火把便又被甩了出去,这次飞的很高,长长的火焰划过夜空,在汉叔以及营地众人的注视下直奔中央的帐篷而去。
“住手!”
藏在草丛中的黄飞鸿再也忍不住了,推开一旁的阿龙站了起来,但他要想阻拦这支已经飞到众人头顶的火把,已经来不及。
129,骑兵队长现身
129,
火把旋转着,高高飞起,
拦是拦不住了,但好在不是鞭长莫及。
一条挂在腰间的长鞭像出洞的乌龙一样飞起,末端的鞭稍一勾火把的木杆中央,顿时将火把从营地上方拽了出去。
火把落在了营地外边的草丛中,微微一滞后,火势又燃烧起来,舔舐着枯草的同时,也照出了黄飞鸿的身形。
“啪啪啪!”
巴利镇长先让人放下枪口,然后鼓起了掌:
“真是令人称赞的技艺,我知道见你一面很难,想不到会这么麻烦,不愧是能把我的犰狳镇还有那帮**一起送进地狱的……”
在枯草上蔓延开来的火势不但照亮了黄飞鸿英俊潇洒的面容,也把巴利镇长的掌声卡在了半空。
“你是谁?”
黄飞鸿一直听不懂巴利镇长在说什么,但“你是谁”这三个单词十三姨还是教过的,于是他想也没想就回答出了那个名句:
“佛山·黄飞鸿!”
“佛……what?”
“黄飞鸿!”
“黄~飞~鸿~?”
“镇长先生,我帮你介绍这位是我们广东有名的医生,他前段时间还从骑兵手里救了你们犰狳镇的人,是个英雄……”
“呯!”
枪声打断了絮叨,汉叔抱着中枪的大腿,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黄飞鸿刚想上前,吉多·埃斯波西托冒着销烟的枪口已经指向了他。
“你!”
跟着指过来的,还是啸狼帮的十几只枪口,黄飞鸿也只能硬生生停下脚步。见他不动了,巴利镇长才又重新看向躺在地上的汉叔:
“我不要什么医生,更不要什么英雄,老东西,如果你再敢跟我绕圈子,”
巴利镇长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看了吉多一眼,在他掰开了手枪击锤的同时,又从招手从旁边接过一支火把。
“镇长先生,请听我解释。”
抱着受伤的大腿,汉叔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是挣扎起来想强行解释,可巴利镇长根本不想听他的解释,手中的火把再次甩了出去,而这一次的目标,是黄飞鸿。
迎面过来的火把被黄飞鸿轻松躲过,可紧跟着响起的就是吉多的枪声和汉叔又一声惨呼。
汉叔中枪的腿上又多了一个血窟窿,而巴利镇长也从旁边人手里重新接过一直火把。
似乎是看出黄飞鸿听不懂英文,巴利镇长先指了指黄飞鸿,又指了指地上捂着伤口的汉叔,然后再举起火把示意了一下。其意思不言而喻,只有黄飞鸿敢躲,那下一枪还会打在汉叔的身上。
“我们继续?”
“我没事,黄师傅,我能顶得住。”
脸色刷白的汉叔汗落如雨,可他还是咬牙冲着黄飞鸿挤出了笑脸。
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汉叔能为了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去挣那五枚硬币,却也能为了黄飞鸿,忍着疼痛笑出来。
脚下的火势顺着枯草的纹路开始蔓延,烧出一圈薄薄的火焰把黄飞鸿困在了中间。看着地上那个痛苦不堪却还在强装欢笑的老头,黄飞鸿心中忽然冒出一丝悔意,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跳出来阻拦,就像汉叔说的那样,他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
“我们继续?”
话音未落,火把已经冲着黄飞鸿的脑袋甩了过来,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火球,黄飞鸿闭上了眼睛。
“呯!”
火球被子弹打碎,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四分五裂的散落一地。
众人抬头,枪声是从黄飞鸿身后响起,当他转过头时,发现一盏提灯不知何时从身后的黑暗中亮起,而跟着灯光一起出现的,是一张白色的脸庞。
起初人们还认不出这张面孔属于谁,可随着灯光一步步的靠近,一脸愤怒,痛苦,还有狰狞的骑兵队长出现在众人面前。
巴利镇长忍不住想后退几步,可随即他就想起,骑兵队长应该在白天就已经死在了犰狳镇的爆炸之中。他按捺心中的惊慌,让身边的啸狼帮众人不要开枪,终于随着骑兵队长一步步的靠近,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身形。
马是骑兵队长的布列塔尼战马,威武雄壮,衣服也是骑兵队长那身笔挺的骑兵制服,胸前的金属勋章更是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但没有一个人会把马上的骑士当做骑兵队长。
而骑兵队长的面容是愤怒的,这是应该的,任谁的衣服穿在别人的身上,而自己的脑袋却被那人跟一盏提灯一起拎在手上,都应该感到愤怒。
哪怕他已经死亡。
这也是众人能在黑暗中看清他面容的原因,
碴口下方已经不在滴血,跟着一起凝固的还有众人的呼吸,他们就这样看着一个穿着骑兵队长制服,拎着骑兵队长脑袋和提灯的人,骑着骑兵队长的那匹布列塔尼战马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
伴随着马步的颠簸,骑兵队长的脑袋也跟着一起一落的摇晃着,直到大黑马走到黄飞鸿的身边,在火光的辉映下,骑兵队长的帆布军帽下方的另一张脸才慢慢渗了出来。
一样苍白的皮肤,好像都在路途中滴尽了鲜血,一样阴沉的面容,好像都死的不太安宁,但不知为何,看到这张脸的人都有些恍惚,好像骑兵队长那颗被剁下来的脑袋,才更适合安在马上骑士的脖颈上。
突然,骑士的脸上跟诈尸一样咧开一丝笑容,看向了身边的黄飞鸿。
“好看吗?”
饶是通过诊脉的方式已经近距离的看过戴平安的那张脸,可这诡异的一笑还是黄飞鸿心中发毛。
对方的脸色更白了,不知是不是夜晚的缘故,白色的皮肤下面还隐隐透着一股黑气。
“好看。”
这句回答是有点亏心,但看着这张让人会做噩梦的面容,恐怕此时没有谁的嘴里敢蹦出一个不字。
“黄师傅好眼光,哈哈。”
诡异的笑声在夜里响起,好像有猫头鹰从众人的头上飞过。戴平安抬手擦了擦衣服胸前的徽章。
“二手货,旧了些,洗了一下午才把血渍洗干净。”语气像是在抱怨,但更像是在炫耀:
“都怪我,下手有点重。”
说到这,他才像刚刚看到巴利镇长几人一样,把目光移了过来:
“这几位,怎么称呼?”
130,巴利镇长的来意
130,
混合着火把燃烧的烟气,还没干涸的血腥味让戴平安感到有些熟悉。
巴利镇长领着比利和吉多靠近了过来,升腾的火焰下,戴平安终于看清了巴利镇长的面容。
这是一张成熟稳重且憨厚的脸,
让人看一眼,就感觉值得信赖。
也许是长年的镇长工作,让巴利镇长对于戴平安手中的那颗人头他并不像身后的比利和吉多那样镇定,但他反应很快,微微发白的脸色很快就恢复过来。
“贝克特上校绝对想不到,他的主力骑兵会在一天之内灰飞烟灭,更不会想到他最信任的骑兵队长会死的这么惨。”
先仔细端详了一番骑兵队长的遗容,随后巴利镇长才把目光重新转移到戴平安的身上:
“戴平安先生,”
看着戴平安那张比通缉令上还要恐怖的面容,巴利镇长脸上的笑容说不出的满意:
“这身衣服很漂亮,就跟你在犰狳镇干的一样漂亮,不过按照我的意思,上校军衔的制服或者犰狳镇警长的服装更适合你。”
“可以吗?”
巴利镇长的声音听着有些陌生,但说话的内容却让戴平安眉毛一挑。
“就目前来说要想实现这点却是很难,鉴于你的身份,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你的种族。戴平安先生,我只能很抱歉的告诉你,犰狳镇的那帮蠢货宁可选择一个白人通缉犯来当他们的警长,也不会认可你。除非……”
“除非什么?”
看着已经被勾引起兴趣的戴平安,巴利镇长从马上下来并伸出了手:
“除非你能遇上一个像我这样开明的州长,哦,重新介绍一下,巴利·伯顿,这个州未来的新州长。”
“戴平安!”
看着对方诚意满满的姿态,戴平安也翻身下马把手伸了过去,只是他忘记了手里拎着的人头,幸好有吉多在一旁接过,两人的手掌才终于握到了一起。
穿着布商堡搜索连服装的啸狼帮匪徒还在围着营地打转,心惊胆战的华工们被驱赶进了帐篷,趁着这个时机黄飞鸿也把伤重的汉叔抱进了营地中开始包扎。
牛仔比利没有下马,他跑到高处抽着烟警戒着,留下身边有墨西哥人吉多守着巴利镇长在路边对戴平安侃侃而谈。
一堆营火在两人脚边生起,巴利镇长借着火焰的升腾,向戴平安描绘着在他的管理下新奥斯汀州未来的美好蓝图:
巴利镇长,不,到时候应该是巴利州长一手遮天,把整个新奥斯汀一分为三,除了中心城镇归巴利镇长直接管辖外,剩下两块地方分别交给啸狼帮和戴平安。
到时候戴平安不但能由黑洗白,有了自己的地盘,还能摇身一变成为各自区域的镇长、警长或是军事长官。
当然要想实现这些目标,前提就是戴平安得接受与巴利镇长的合作,一起对付布商堡的贝克特上校。
说是接受合作,其实就是接受招安,入伙听命的意思,巴利镇长在把这件事情说的天花乱坠的同时,还不忘拐弯抹角的打听戴平安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相比热情洋溢的巴利镇长,戴平安就沉默多了,一直点头应和着。直到对方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才停下手里把玩的动作,看向了巴利镇长。
“镇长先生,您的条件很有吸引力,可我还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我听说贝克特上校的父亲……”
“罗宾森先生在太平洋铁路公司还是政界是有一些权利,但别忘了他同样也有他自己的敌人。在我们对付贝克特上校的时候,自然有人对付他的父亲,所以这一点你完全不用担心。”
“原来是这样,还有……”
“还有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习惯,巴利镇长再次打断了戴平安的话头,在短暂的停顿后,戴平安把目光放在了巴利镇长身边站着的吉多身上。
“哦,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啸狼帮的首领吉多·埃斯波西托先生。”
“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从刚刚见面开始,墨西哥人吉多就对戴平安保持着敌意,而且毫不掩饰的表现在脸上。
“这里面可能有一点小误会,”
巴利镇长拍了拍吉多的肩膀,示意对方冷静:
“盗贼领地的萨拉曼卡先生,是埃斯波西托先生父亲的朋友,所以……不过戴平安先生你放心,事情已经过去,我以我的名义保证,埃斯波西托先生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真的?”
“真的。”
在巴利镇长的拉扯下,脸色阴沉的吉多也点头答应。看着对方一副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妥协的架势,戴平安终于笑了出来。
“最后一个问题,请问……”
“什么问题?”
“镇长先生能不能不要打断我,请先听我说完。”
看着有些脸红的巴利镇长,在确定对方不会打断自己之后,戴平安微微一笑,才继续说道:
“原谅我的莽撞,请放心镇长先生,这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
说着话,戴平安把手中的人头放到自己的肩上,摆正位置后,连同他自己的脑袋,两张脸一起看向巴利镇长:
“您觉得我俩长得像不像?”
骑兵队长的脑袋在被吉多接过去后,不知道扔到了哪里,所以戴平安手里一直摆弄把玩着的,正是那名华工告密者的人头。
这一突然的举动吓得巴利镇长忍不住要后退,还好被旁边站着的吉多一把扶住。
死不瞑目的眼睛配上戴平安深陷的眼窝,没有人色的惨白映衬着僵硬多时的死灰,巴利镇长嘴里“不像”这两个字他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个,在我们眼里你们都长得差不多,实在是分不出来。”巴利镇长向戴平安苦笑着解释道。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强人所难了,不好意思。”
戴平安摘下肩膀上的脑袋,向巴利镇长递了过去,和之前一样,吉多挡在了脸色苍白的镇长身前。可就在他双手接过人头的时候,戴平安拔了枪。
“呯呯呯呯呯呯!”
死眼开,枪花来。
131,还账
131,
枪花伴随着死亡之眼盛开,
六颗子弹几乎在同一时间冲出枪膛,射向山坡上警戒的比利,比利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人就中枪摔到了马下。
吉多·埃斯波西托的反应也很快,他扔掉人头想要掏枪,可跟着人头一起落地的,还有打空了的左轮手枪,取而代之的是戴平安掌心里钻出来的一抹乌光。
已经掏出枪的吉多只觉得手腕一凉,一只紧攥着左轮手枪的右手就已经掉在地上。在他刺耳的哀嚎声中,还没反应过来的巴利镇长被一脚踹了出去,与此同时,改装后的毛瑟二十响也对准了他身后惊慌失措的啸狼帮成员。
“啪啪啪……”
毛瑟手枪独特的枪声在身边炸响,弹出的弹壳更是一颗颗的砸在吉多·埃斯波西托脸上。他被戴平安用锋利的袖剑挟持在身前,眼睁睁看着对方左手横持着二十响毛瑟手枪,用子弹在夜空中划出一幅描绘死亡的扇面。
从左至右,反应最快的手下也只是刚抬起手中的武器就被爆了头,更令埃斯波西托心惊的是,戴平安手中二十响的枪声还没落下,营地东边,布商堡方向的奥布拉沃高地上就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连发步枪的声音像爆豆一般传来,守在华工营地东侧的啸狼帮匪徒们齐刷刷的倒了下去。伴随着一盏盏马灯的亮起,湍急的马蹄声像激流一般从高地上涌了下来,直扑华工营地外围的啸狼帮。
“呯呯呯……”
手里的火把让啸狼帮的匪徒们成了夜晚中最显眼的活靶子,还没等他们看清冲过来的是谁,接连不断的手枪子弹就开始收割他们的性命。
等他们反应过来,丢下手中的火把时,胸前挂着提灯的战马也从黑暗中冲了出来,跟着一起扑过来的,还有挥舞着马刀的骑兵。
的确是骑兵,而且是布商堡的正规骑兵,骑兵制服上的金属纽扣还在火光下闪着光芒,可比闪光更耀眼的,是骑兵马刀上的寒光。
锋利的刀光借着战马冲锋的惯性划破了黑暗,跟着一起划开的还有啸狼帮匪徒们飞起来的残肢断臂以及掉落在马蹄跟前的滚滚人头。包围华工营地的匪徒们足有一二百人,但这一波突如其来的冲锋就带走了七八十。
呼啸而过的骑兵们并没有掉头回来,这给了群龙无首的啸狼帮一线生机,可刚等他们集结到一起,华工营地的西侧,也就是骑兵们冲过去的方向,一辆平板马车上响起了马克沁的轰鸣。
跃动的火舌下,子弹像条看不见的线锯一样切过啸狼帮的队伍,新鲜的马肉混合着人血在灼热的子弹穿过时开始破碎。
听着自己手下的哀嚎声,倒在地上的吉多·埃斯波西托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这也是他目前唯一还能作的事情。因为戴平安在冲进黑暗之前,不但开枪打中了巴利镇长的一条腿,还顺手挑断了自己左手的手筋。
跑过来脚步声让吉多挣开了眼睛,有几个华国人冲了过来。和之前在营地见过的华工不同,他们手里端着的不是铁锹木棒,而是黑洞洞的霰弹枪。
还在抱着腿惨叫的巴利镇长被一枪托砸晕,冒血的伤口被从地上抓起的一把黄土掩上之后,两人一起被拖了回去。
此时的戴平安已经冲到了北面的山坡,也就是牛仔比利中枪的地方。在对方落马的草丛中,戴平安找到中枪倒地,无力蹬弹着前腿的马匹,旁边还有一团遗留下来的血迹,很新鲜但是不多。
顺着血滴滴落的轨迹找去,很快,戴平安在山坡更北的方向发现三间破旧废弃的房屋。
说是废弃有些不恰当,三间房子有两间已经快夷为平地,最后一间还剩下几面摇摇欲坠的墙壁,勉强支撑着上方由几块残的存破木板所组成的房顶。
滴答的血迹至此消失,但从那面一脚就可以踹塌的墙壁里边,戴平安听到了压抑的呼吸声。
“刺啦!”
经过粗糙的摩擦,一缕光明在火柴头上绽放,一截随手捡起来的木棍被他甩了出去。
“呯!”
枪声乍起,
还没落地,木棍就被子弹击中飞了出去,
开枪的比利也从墙后面蹿了出来,却因为牵动腿上的伤口摔倒在地上。等他再抬起头,看到的就是躲在一颗枯树后面的戴平安,以及他叼在嘴里的那支烟。
一颗红点在黑暗中亮起,从嘴角升腾起的迷雾在脸上蔓延。
左臂还在流血,用枪口顶着地面才勉强坐起来,直起身子,比利看向戴平安:
“你为什么要放过我?”
比利问的不是刚才,是之前。
戴平安最先射出的六颗子弹,有三枪是冲着马匹去的,剩下三枪,一枪左臂,一枪小腿,还有一枪直接从头顶飞过。
以比利的枪法自然能分清什么是失手,什么是故意,更何况如果戴平安真想要他命的话,扔过去就不会是木棍而是一根炸药棒。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戴平安从树后转出了身子,也露出了腰间插着左轮手枪的牛皮枪套:
“你上次为什么要放过我?”
“上次?”比利眉头一皱:“那条深沟里,躲在尸体下面的那个人就是你?”
“没错,后悔吗?”
“要是那天你一枪打死我,你今天就不会这么狼狈,你的那位哥哥,巴利镇长更不会在今晚损失惨重,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他最后的人手了吧。”
堂堂一个犰狳镇镇长,为了对付贝克特上校,勾结本地的墨西哥匪帮也就罢了,居然还把歪主意打在过路的通缉犯身上,用的还是威逼利诱,拿着空头的支票画大饼这么粗劣的法子。
除了已经山穷水尽,手下已经无人可用之外,戴平安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比利苦笑着摊了摊手:
“你猜的没错,在那天对布商堡的袭击中,他的手下大部分都没能回来。他本来已经绝望,是你炸飞了布商堡的骑兵,又让他看到了希望。”
“所以他就让自己的弟弟带着一个冒牌货,还有一帮啸狼帮杂碎来威胁我?”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们俩长得挺像。”
比利也觉得挺好奇。
“假的就是假的,只能唬唬营地的那些华工,枪一响就露馅了。”
戴平安没有见过巴利镇长,但听过对方说话的声音,今晚的“巴利镇长”一张嘴,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况且他当时拎着人头出来,为的只是拖延时间,他不认为仅靠一颗脑袋就能把对方镇住,更没想到还能把大名鼎鼎的巴利镇长脸色吓得发白。
知道对方是假冒的,剩下的就简单多了。等时间一到,先打伤枪法最好的牛仔比利,再砍掉啸狼帮首领吉多的手掌,剩下的交给匆忙赶回来的骑兵对付就可以。
其实和巴利镇长合作一起对付贝克特上校,大家各取所需,未必不是个好主意。要怪就怪巴利镇长这边做的有些过分了,今天他用营地的华工威胁戴平安合作,明天是不是可以用同样的方法要挟戴平安去死。
连派出来谈判的人都是一个替身,可见巴利镇长对此没有一点诚意,至于许诺的所谓好处,戴平安更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假的冒了头,真的肯定藏了起来。”戴平安收起笑容,看向休息好身体,从地上站起来的比利:
“此时的巴利镇长在哪,想必你也不一定知道,就算知道,你也一定不会说对吧。”
“你很想知道吗?”
比利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把手枪塞进了枪套之中,左臂的伤口处还在往下滴着血,但这并不影响他垂在枪套边右手的灵活:
“我要是不说,你会不会杀了我?”
“我对他没有兴趣,没有了啸狼帮的支持,他就是一条丧家之犬,该露头的时候他自然会出来。”
戴平安吐掉嘴里的烟头,一脚碾灭后,站到了比利的对面。
和比利不一样的是,他并没有把手放在枪套边缘戒备,而是掏出一根香烟后,重新叼在了嘴里。
比利饶过他一条命,在今晚,他要把这笔账还的干干净净,但这并不妨碍他想弄清楚一些事情,比如对方为什么没有一枪打死自己。
“营地那边差不多该忙完了,抽完这根烟,我还得回去看看。”
划着的火柴照亮了戴平安的面容,表情很平静:
“之所以跟过来,只是跟你一样好奇,想问问你上次为什么要手下留情。如果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你直接离开就可以,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不拦我的路,我也不会再去找你。”
戴平安把话说的很清楚,比利却没有转身离开,也没有说话,而另一边的戴平安也只是静静的抽着自己的烟,一点也不着急。
一只渡鸦落到了充作屋顶的木板上,歪着脑袋,瞅着下方黑暗中,两个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的身影。
最终,还是伤口流血的比利没有沉默下去:
“有些事情,知道了比不知道还要麻烦。”
“我知道,”
戴平安点点头:
“但我想死个明白,更想活的明白。”
“你确定?”
“我确定。”
“好,那我就告诉你原因。”
说着话,比利用右手从口袋里翻出了一枚硬币:
“那天我选择放过你,是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至于为什么——”
拇指一弹,
在硬币飞起的同时,
戴平安听到了吸气的声音。
132,原因
132,
被血染红的夜空中,一点寒星升起,
旋转着,翻滚着,闪耀着,
渺小又模糊,缓慢又清晰。
渺小模糊是因为飞起来的只是一枚十美分的硬币,缓慢而清晰,是死眼全开的情况下,这枚硬币在戴平安的眼中纤毫可见,就连上面1880的锻造年限都看的一清二楚。
硬币上升到了空中,然后停了下来,也就在此时原本插在枪套中的左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比利的手中,伴随着弹巢的旋转,
枪口处,火星四溅,
一点金光从枪口闪现,扶摇直上,追着天上那颗摇摇欲坠的寒星而去,撞到一起后,一并在血红色的也空里消失不见。
“呯……”
“呯……”
直到此刻,被拉长变形的左轮枪声和金属撞击声,才如雷鸣般在夜空中轰响出来。
戴平安终于明白,在他第一次摸枪的那个傍晚,金黄的树林中,自己久久寻觅不见的那枚硬币最后去了哪里。
子弹并不是简单的把硬币撞飞或是穿孔,而是沿着硬币的边缘钻进去,和那枚比弹头宽不了多少的硬币熔在一起,高高的飞向看不清的天空。
就算是最后失去惯性后重新掉回大地,也不可能再落回到那片金黄满地的树林里。
“不会吧?”
更让戴平安吃惊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否有谁的影子存在,但比利拔枪的动作和手法,却和营地那个浑浑噩噩的酒蒙子大叔糊弄自己金条时,开的那一枪如出一辙。
“你是?”
“我是比利伯顿,”
带者销烟的左轮手枪在比利灵活的右手中转成了一朵花,直到烟气在风中散去,比利才用一个潇洒的动作把枪插了回去:
“我不知道教你枪法的人当时叫什么名字,但在这里,在新奥斯汀荒原上,他以前还有有另外一个名字——约翰,约翰·豪利根。”
“约翰?”
戴平安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好像还有别的人也跟他提过。
“没错,约翰·豪利根,我的枪法也是他教的,现在你该知道,我那天手下留情的原因了吧。当时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只是认出了你开枪的方式而已。”
“还有,虽然不想承认,但他是我父亲”
“父亲?”
戴平安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关系雷的外焦里嫩,帮派里的酒鬼大叔居然还有儿子?
把嘴里涌出来的淤血当作唾沫吐了出去,戴平安上前一步,借着今晚明亮的月光仔细的上下打量着比利·伯顿。
长年的奔波,风沙的侵袭,让比利的皮肤有些粗糙,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帅气和英俊。戴平安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满头金发的帅小伙和成天窝在营地,烟酒不离手,汗臭味隔着几米就能熏人一跟头的大叔联系在一起。
戴平安怀疑的目光盯着比利有些难受。
“他还没死吧?”
“当然没有,日子过的还……挺可以的吧。”
虽然是有些不招人待见,但一想到大叔在帮派里成天偷懒却还能吃喝不愁,光占便宜不吃亏的生活态度,戴平安实在找不到对方过的不好的理由。
“那巴利镇长……”
“他是我亲哥哥,但他跟我父亲没关系。”
受大叔那种人居然还能有儿子的这个信息所影响,戴平安脑子转了一圈才明白比利的意思:
“那他……”
“放心吧,他是我的亲哥哥,就算他知道了什么,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比利轻轻一笑,一颗子弹撞上了戴平安的胸膛。
“当!”
子弹被衣服内的黄铜马甲阻拦,镶嵌在心口位置一指厚的铜板上,
“怦!”
步枪的声音这时才从远处响起。
虽然没有钻进身体,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向后倒去,而跟着他倒地的动作,一并跪下去的,还有笑容在脸上凝固的牛仔比利。
比利可没穿什么防弹衣,红色的血液从他的胸前洇出来,子弹正是从后方穿过比利的身体,将戴平安打倒在地,
咬着牙扑上去,将跪在地上不动的比利掀进了草丛里,可不等他自己扭身爬倒,又有一颗子弹跨过几百米的距离破风而来,正中他的胸膛。
“当”的一声,
虽然扭身的动作让中枪的地方躲开了之前的位置,但没有了比利身体的阻碍,这颗子弹的冲击终于可以一点不剩的全部宣泄出来,如同工人手中抡起的大锤,砸的戴平安直接摔回了草地上。
“怦!”
枪声总是比子弹来的慢一点。
戴平安想询问比利的情况,可张嘴喷出来的却是一口鲜血,接着便剧烈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有一口血水跟着喷出,他的身体更是在嘶哑的咳嗽声中,痛苦的蜷缩成了一团。
直到他挣扎着,把顶着胸膛的那块铜板抽出来扔在一边,憋得他都快无法呼吸的咳嗽才总算是缓和下来。
马甲上的铜板拦下子弹的前进,却拦不住子弹上附着的强大冲击。巨大的动能不但让一指厚的铜板变形,凹进了戴平安的身体,更震得他无法正常呼吸,每喘一口气,都好像有一把小锯子钻进他的肺里。而夜晚荒原上冰冷的空气让这份来自身体内部的疼痛更加清晰。
从没想过会有一天,连呼吸都可以变成一种痛苦,但有一点无法否认,就是哪怕再痛苦,他都还能活着喘气。
摸索到腰间的银质酒壶,拧开后灌了一口进嘴里。这是他离开迈开法兰牧场前,特意准备的,不讲究口感,只谈纯度。
当可以直接点燃的高纯度酒精刚咽下去,紧跟着便有一口带着身体温度的血雾喷出来。血珠子不仅溅了他自己一脸,浓烈的酒气还把趴在一旁的比利呛的反应过来。
回过神的比利第一反应就是要掏枪,可抬起的右手却因为伤势的牵动又摔了回去,疼痛的叫声也被戴平安伸手摁回了嘴里。
为了能精准命中戴平安的心脏,子弹从比利的右边胸膛射了一个对穿,虽然没有马上要了比利的命,但想再用右手掏枪一时半会儿的是不可能了。
“真的是他吗?”
比利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咬着牙,拽回受伤的左手,用指头塞住胸口不停流着的血窟窿。
戴平安也没有马上回答。
连着闷了好几口烈酒到嘴里,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吐出来,等嘴巴里点燃的火苗顺着喉咙一直烧进了胃里,烧到体内的痛苦都变成一种习惯性的麻木之后,才长长的呼出一口酒气。
“不是他,还有谁。”
高纯度酒精的腐蚀,让戴平安的声音异常的嘶哑,笑声也更难听:
“呵呵,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你俩开枪的动作就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我都忍不住有点怀疑。”
“怀疑什么?”
“怀疑一向精明的大叔怎么会生出你这么蠢的儿子!”
扯下一块内衣,团成团,在压抑的惨叫声中塞进比利背上的伤口里。一口闷掉剩余的酒水后,戴平安解下从黑水镇开始就一直背着的拉栓步枪,不顾比利的阻拦滚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133,逃脱
133,
出卖这种事情,做了第一次,就有接下来的无数次。
巴利镇长既然能放弃整个犰狳镇的居民,又能出卖自己的护卫去包围圈送死,自然也能放弃牛仔比利。
只是戴平安没有想到,对方的子弹会来的如此之快。
华工营地那边应该已经听到了这里的枪声,但什么时候能赶过来,戴平安不敢确定,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支援上。
做人,一定要靠自己,
活着,更要靠自己,
就算赶来的骑兵能冒着夜色,在凹凸不平,布满窟窿的草地上不计代价的发起冲锋,他们也只会是巴利镇长枪下的活靶子。更何况大叔家天真的傻儿子还在一边渗着血,谁知道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所以,两人最后能不能活下去,还得靠他戴平安自己。
通过第一声枪响,他已经判断出枪手位于他们东边,三百五十米之外的高地之上,而借着中第二枪时慌乱中的一瞥,他也看到了亲自动手的巴利镇长,毕竟跟对方长得差不多的西贝货腿上刚挨了他一枪。
但这些还远远不够。
因为巴利镇长每开一枪都会移动位置,也只有蠢货才会在没有命中目标后,还傻傻的死守在原地。
而且巴利镇长藏身的手段也是绝佳,就像一滴墨水一样沉在了黑暗里,以至于伏在草里的戴平安哪怕一双眼珠子再亮,也还是找不到对面的踪迹。
可每当戴平安的脑袋稍稍抬起,都会有一种麻木的感觉从脖子后面一直蔓延的头顶。仿佛戴平安的脑袋只要再高一点,就会有一颗子弹掀开他的骷髅盖子,顺便把里面的汤汤水水搅成一团加了辣椒油的豆腐泥。
居高临下,巴利镇长的枪口已经快顶在了戴平安的脑门心,而戴平安还窝在草丛里苦苦的搜寻。
一只受惊的九带犰狳从草丛中飞快的爬过,下一刻,戴平安从它之前藏身的地方窜了出来。
犰狳的地洞被子弹炸得支离破碎,在草叶横飞间,飞身躲过子弹的戴平安抱着枪,把自己重重的摔进泥土里。
“怦……”
连着两枪命中却没有打死人,这一枪,巴利镇长选择变换位置,把瞄准的地方挪到了他的头部。
只差那么一点点,他的脑袋就会像九带犰狳的窝一样被炸得满地都是,而戴平安想要的,也正是这种生死一线的感觉。
“扑通,扑通,扑通……”
命悬一线的刺激,让戴平安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这种接近死亡的特殊体验,让戴平安重新回到圣路易斯河畔路边的深沟里。
闭上眼睛,
握着步枪,
让身体沉进泥土里,
湿冷的白雾再次弥漫,
轻轻的呼吸着,
把裹挟着血腥味的冷空气吸进去。
胸腔内侧还是撕扯的疼痛,但比两片肺叶揉动着更难受的,是那颗快要撞破胸膛的心脏。
“扑通,扑通,扑通……”
每一下都声如雷霆。
来自对死亡的天生恐惧,像一张不停收缩的渔网,压榨着戴平安体内的每一条神经。更多的血液涌上了头顶,这也让戴平安发麻的大脑更加敏锐,也让死亡所带来的压抑愈发的清晰。
河畔迷雾里,看不见的黑色枪口,
湖边小屋中,眼睛前的子弹金黄,
以及从他头顶,刚刚一扫而过的一丝杀机。
顺着死亡的气息的追溯回去,一步步的探寻,三百米外,一条长长的枪管终于浮现在戴平安的脑海里。跟着枪管一起出现的,还有一只比枪管短不到哪里的瞄准镜和镜片后边巴利镇长冰冷的眼睛。
找到了。
在那缕杀机再一次从头顶划过时,戴平安挣开了眼睛。
起身,
抬枪,
在巴利镇长的发现他的那一刻,
戴平安扣动了扳机。
“怦!”
枪声响起,迎面射来的子弹也撕裂了他肩膀上的衣领。
巴利镇长并没有向他想象中那样出现僵硬,而是在他之前扣动了扳机,于是在子弹射出枪膛之后,戴平安也跟着冲了出去。
拉栓步枪的子弹不出意外的被躲了过去,可等巴利镇长重新抬枪瞄准时,已经冲出十几米的戴平安再次扣动了扳机。
“怦!”
巴利镇长下意识的滚了一圈,藏到一块石头躲避,但对面射出的子弹却不知飞向了哪里。
“咔嚓!”
一缕烟尘在离巴利镇长一米开外的地方荡起,但已经瞄准好目标的巴利镇长还是选择俯低身体去躲避。
“怦!”
这一枪的子弹又不知射向了哪里。
巴利镇长这时才反应过来,可等他再次抬枪瞄准时,戴平安已经快冲进了两百米的距离,并且再次抬起枪口瞄向他这里。
这一枪,迟迟没有响起。
哪怕已经知道这可能又是虚晃一枪,骨子里的谨慎也要求他俯下身体,但威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背靠着掩体的巴利镇长还是抬起了手中的武器,
转身,
开枪,
“怦……”
戴平安根本来不及扣动扳机。
迎面而来的子弹撕破了空气,钻透拉栓步横着的枪身,在木屑横飞间,像一颗锋锐的钻头一样打在戴平安挡在面前的马甲上。
强劲的冲击,让戴平安撑着马甲的左臂发出了树枝折断的声音,软软的垂下去。而变形的弹头擦着铜板改变了方向,贴着头皮,从戴平安的头顶硬生生的刮了过去。
鲜血顺着脑门淌了下来,滑过面容,一直流进戴平安上挑的嘴脚里。如果此时巴利镇长还有胆子架起枪瞄准戴平安的脑袋,他绝对能从黑暗里看到一张狰狞恶毒的笑脸。
可惜他不敢,
出卖别人的人,最怕死。
拉栓步枪是废了,但戴平安已经冲到了手枪子弹可以够着的距离。也正是从此刻开始,这场原本是一方狙击压制另一方的战况,角色互换。
甩掉剩余的步枪枪托,改装过的二十响出现在戴平安的手里,然后对准装填好子弹,再次探出身子的巴利镇长扣下扳机。
“啪!啪!啪!”
子弹撞出的火星在石头上飞溅。
巴利镇长躲的很快,可山坡的高度,让他拥有了居高临下的狙击优势,却没给他自己留出转身逃跑的余地。
从石头后方探出来任何部位,都成了戴平安可以开枪射击的目标,而戴平安手中的枪声,就跟脚下狂奔的步伐一样,不仅没有停顿,反而是越来越密集。
“啪!啪!啪!”
“呯!呯!呯!”
抛下打光子弹的二十响,又拔出插在胸前的左轮手枪。
疼痛难忍的左臂,让戴平安只能放弃装填,好在他身上装备的手枪够多,连续不断的子弹压着石头后面的巴利镇长抬不起头来。当快冲到跟前时,戴平安更是直接抽出了削短的霰弹枪。
“嘭!”
一枪就喷的整块石头尘土飞扬。
疼痛的叫声很压抑,戴平安还是听了出来,一只过于狭长的长管步枪也跟着从石头后面掉到了一边。
因为削短型双管霰弹枪是双管的,所以戴平安扣下了另一支扳机。
又是“嘭”的一声,把垂死挣扎,换了手枪想探出身来的巴利镇长彻底给轰了回去。
抛下枪口滚烫的霰弹枪,已经冲到跟前的戴平安掏出了身上最后一把枪。
前方五六米的距离,躲在石头后方急促的呼吸声已然清晰可闻,但下一刻,戴平安就听到了引线燃烧的动静。
“轰!”
炸药棒刚飞出来就被凌空打爆,而在开枪之前,戴平安的人就已经闪到一边,可爆炸的冲击还是让他站立不稳,滚出了好远。与此同时,一道身影从石头后方窜出,手里扔出来的炸药还冒着火星子。
“呯!”
炸药刚脱手,巴利镇长就捂着中枪的肩膀摔了回去,而那根已经快烧到尽头的炸药也在夜空中滑过一段距离后,被戴平安握枪的手掌接住,含到了嘴里。
“呲呲”声中,一缕白烟从嘴角飘起,可也就是这一丁点的功夫,躲在石头后面的巴利镇长已经趁机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一边跑,一边向身后开着枪,乱飞的子弹没有准头,但还是拦住了来自身后的追击。戴平安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巴利镇长手脚并用的翻过山坡,然后在急促的马蹄声中扬长而去。
也就在此时,肩膀上流出来的鲜血,才从顺着左轮手枪下垂的枪管落到了土里,而跟着一起渗出血的,还有他腰间和大腿上的两个窟窿。
戴平安打爆了炸药,而巴利镇长也借着爆炸的那一刻,打中了戴平安。饶是戴平安早已经心有准备,躲过了要害,可腰间,大腿和肩膀还是连中三枪。
借着爆炸声的掩护,这三枪既毫无征兆,也是悄无声息。
如果没有这三枪,或者说是右肩的那一枪,使得戴平安的右手抖得连扣动扳机都费劲,巴利镇长在今晚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去。
可惜吗?
可惜,
是非常可惜。
可时间没给戴平安留一点惋惜的功夫,身后的远方已经亮起点点的火光。
伴随着火光一起出现的,还有嘈杂的马蹄声。
这里的枪声终于惊动了守在华工营地的骑兵,他们打马追了过来。而这也才是让巴利镇长选择调头逃跑,而不是回过头,对着已经无法瞄准的戴平安身上再补几枪的根本原因。
漆黑的夜晚还有松软的土地限制了骑兵的速度,但用不了几分钟他们还是会赶到这里,但这对戴平安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把已经被血泡透的左轮手枪塞进枪套,然后用还能勉强使唤的右手分别扣进腰间和大腿上的伤口,一番寻找后把子弹头挖了出来。
当这一切完成,却没发出一点声息的戴平安已经瘫软在地,嘴里咬着的炸药被他硬生生的啃下一块。伴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肩膀里的子弹像颗带螺纹的钉子一样旋转扭曲着,可他还是用手撑着地面,迎着向自己快马赶来的骑兵,站直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