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如何开口
看着钟楼主一听到方万径便恶狠狠的眯了眯眼睛,一旁的余庆丰好奇的问道:“这方楼主是何许人也?做事怎的如此轻率随便,就让两个孩子自己连夜进入异境?”
“方廖也不是什么普通孩子。”久屹道:“他是个见过世面的,而且对异境非常熟悉。
所以方楼主才会派方廖护送小檎。
不过,我总觉他目的并不单纯。”
“他目的当然不单纯。”钟楼主沉声道:“他正愁自己入境的人手不足,小檎便一头撞在了他的鱼钩之上。
有小檎被困在异境之中,我便不得不耗费大批人马入境救援,甚至会亲自带队进入飞鸿岭,正省了他的麻烦还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方楼主说着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小檎,吓得他立刻低头默默夹菜往嘴里塞。
久屹总算明白方万径为何耗费心力帮小檎入境了。
怕是他缺人手向钟楼主借调,结果见钟楼主只借来了两人,一气之下将她义弟送进了飞鸿岭,迫使钟楼主不得不调派大批人手前往救援。
如此还可美其名曰:小檎是自己主动提出要入境的,责不在他。
如此阴鸷又不择手段之人,也难怪久屹见他总是觉得不自在。
若久屹是钟楼主,发现义弟失踪,星夜赶来却听得此番说辞,也会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扇过去。
原委都弄清楚了,钟楼主看着余庆丰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道:“先吃饭。”
一顿饭下来,小檎和高宏昇心惊胆战食不知味的塞了一肚子。钟楼主也心不在焉的,看起来进的也不多。
只有余庆丰,大概是第一次吃人界的饭食,感觉吃什么都很香的样子。不过这年轻人颇为稳重,举止得当倒不至狼吞虎咽。
久屹看着各怀心思的几人吃着,自己坐在一旁盯着一桌饭食傻坐着颇为尴尬。
一时想起飞鸿岭中尝到的那口鲜血,不禁立时动了动喉。
他看了看眼前精致的饭食,想起自己从前吃过的馍馍,那时还觉得颇香。
现下夹起一块肉,仔细闻了闻,却不觉这味道可口。
果然尝过了人血,连山珍海味鲍参翅肚也是无味的。
久屹抬眼偷偷看了看几人,忽然觉得好饿,一时间眼前的几人突然变得非常诱人。
久屹忙闭起了眼睛,尽力平复涌上来的冲动,不去想人血的滋味。
他忙将因为手腕抖动而掉落的肉块又夹了起来,放进了口中,饮鸩止渴的嚼了起来。
原来人类的食物如此清淡无味。
几口饭食下肚,莫名的冲动总算被压了下去。
并非是久屹吃饱了,而是勉强吃的这几口已经让他胃口全无了。
放下筷子的时候,久屹看见了钟楼主投来的目光,似乎也在好奇僵尸吃饭是何等滋味。
待到都进的差不多了,决定要散席时,钟楼主忽然道:“你们先走,小檎和余庆丰留下,我有话要讲。”
久屹和高宏昇相互看了看,识趣的退了出来。
钟楼主大概是要同小檎说开他身世来历了。而且,余庆丰要贴身保护小檎,便要住进京中通冥坊,所以余庆丰的身份定是要同钟楼主一人坦白的。
将来有一天,若余庆丰想带走小檎,也必得通过钟楼主的同意。
这样想来,他们会有很多的事情要面对。
久屹同高宏昇沿着夜晚的街巷走着,小镇上的夜市好不热闹,虽不及京城那般人头攒动,却也是熙来攘往。
高宏昇看着街边热闹的杂耍,刚刚宴上紧张的心神总算是得以松缓,不禁盯着久屹的背后闲聊起来。
“可算是吃完了,这顿饭当真是难熬。
都是那方楼主害的,哪里有这样阴损的人,为了逼钟楼主出人,居然什么手段都用。
怎么说大家都是通冥坊的同修,如此行事当真是不留情面,也难怪钟楼主会动手扇他。
先前我还想是钟楼主太过偏激了,现下经钟楼主分析,当真觉得一巴掌亏了他,应该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高宏昇自顾自的嘀咕着,抬头见前面的久屹快步走着,一句未回,状态看起来怪怪的。
“公子?”高宏昇赶上久屹,小心问道。
久屹侧头看了看高宏昇道:“虽说同属通冥坊,但各通冥坊间难免互有竞争掣肘。
此次任务艰险异常,钟楼主调派人手时自是有所顾虑,只是挑了合适的人选临时来援。
方楼主对此定然多有不满,外加这人城府颇深,阴晴不定,手段自然卑劣……”
“公子可是哪里不适啊?”高宏昇听着忽然打断了久屹的话,看着久屹的脸道:“你面色很差。”
久屹皱了皱眉,早已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又兀自加快了脚步。
高宏昇不知道久屹怎么了,但看得出他状态及其不好,忙快步跟上,然而还未追上便见久屹矮身倒了下去。
通冥坊楼顶,蒋灼看着面前坐在瓦顶上的湛暝背影问道:“有事要谈?”
二人看起来都颇为严肃。
然而蒋灼向来是正经不过三刻,没形象的蹲下身,摸着房瓦战战兢兢的磨蹭到湛暝身边,咧嘴嚷道:“谈就谈呗,我又不会跑,你选这么高地方做什么?
这要是聊的不顺,推一把,就咻——啪叽……”
蒋灼比比划划的说着,扭头看见湛暝淡漠的脸,忙乖乖的闭了嘴巴。恐怕他再东拉西扯,就要被‘咻——啪叽’了。
“好了好了,不扯了,你说吧,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见蒋灼坐了下来问着,湛暝看着他张了张口,却像不知怎样说才好,半个字都没憋出来。
难得见他如此,蒋灼稀奇的上下打量着他,勾起嘴角打趣道:“什么稀奇话儿呀,这么难以启齿啊?”
湛暝皱了皱眉,抬头看向远处,良久慢吞吞的问出一句:“你觉得……久屹……如何?”
蒋灼闻言立刻惊异的看着湛暝,一脸‘你这什么鬼问题?’的神情,还连带着离湛暝远了几分。
“你吃药了吗?”蒋灼脱口问道。见湛暝脸色一沉,忙改口道:“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到底想问什么?”
湛暝闻言又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蒋灼见他这纠结劲儿就着急。以前湛暝虽然话少,但很干脆利落,现下这吞吞吐吐的实在让他不适应。
于是他决定干脆点,托着无奈的长音道:“得,既然你这么问,我就这么说吧,我觉得久屹还成。”
见湛暝侧头看着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到底是不是湛暝想听的,无奈继续道:“就是还不错,人帅,活好,力气大。”
见湛暝脸色越听越不大好,吓得忙装正经道:“就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神思敏捷?心思细腻?”
蒋灼边说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湛暝,见他面上越来越不好,心中不由得骂道,他娘的还不满意?你到底想让我夸他点啥。
“那,温柔体贴?风流倜傥?温文尔雅?才貌双全?”
看着湛暝沉着的脸,蒋灼几乎用光了自己仅会的那点好词儿。
第三十四章对牛弹琴
见蒋灼崩溃的看着自己,湛暝只低头悠悠的问了句:“有这么好?”
蒋灼闻言立刻警钟大作,刷的一下向一旁挪出老远,嚷道:“喂!你别多心啊,我对人家可没那个意思嗷!”
就见湛暝闻言猛地转头瞪着他,脸上竟然带着惊讶。
见湛暝做这么大的表情,蒋灼吓得慌忙又往后挪了挪,双手挡在身前胡乱比划着,边嚷道:“打、打人不打脸,动手不动口……动——口不动手嗷!
我、我就随便夸了几句,你也不至于把我推下去吧,我可还是伤患啊!
再说,不是你问我的吗?吃哪门子稀奇古怪大飞醋啊?”
蒋灼自顾自的嚷着,忽然顿了顿,又惊异的看着湛暝压低了声音问:“难道你不想听我夸他,想听我骂他?”
见湛暝还是那副惊讶的神情瞪着他,像是还没缓过来,蒋灼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咽了咽口水冷静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尴尬的对看着,良久才见湛暝瞪着眼睛问道:“你,此话何意?”
蒋灼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这个傻子,无奈的嚷道:“靠,你到底几个意思?”
蒋灼不耐烦的往回坐了坐,皱眉道:“到底你想问甚?给个准话。”
湛暝看着他眨了眨眼,问道:“就,‘吃飞醋’,何意?”
蒋灼不解的歪眉看着他,没好气的道:“何什么意?‘吃醋’还能有何意?就嫉妒、妒忌呗。
我说的话很难懂吗?”
蒋灼看着湛暝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开始回忆自己刚刚何时说的这个词。
不对啊,他关注的点不对劲啊!蒋灼这样想着,玩味的上下打量着湛暝,摸着下巴‘嘶——’了一声。
就见湛暝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良久问道:“你,是何时发现的?”
“发现什么?你吃我的醋?”蒋灼一脸难以置信的问道。
只见湛暝的脸色一沉,蒋灼意识到自己又想偏了。脑袋一转,想明白了什么,惊讶的嚷了句:“你不会是想问我何时发现你对人家久屹有那个意思吧?”
见湛暝低着头皱眉不做声,蒋灼吓的立刻捂着嘴巴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才意识到,这是楼顶,哪里会有人在附近。
蒋灼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道:“不会吧老湛,你吞吞吐吐的就是为了问这事。”
就见湛暝仍低着头,动了动喉咙,低声又问了一遍:“何时?”
蒋灼闻言吊儿郎当的笑了起来,本想翘起二郎腿,看了看老高的下面,吓得还是规规矩矩的坐着。
“老湛啊老湛,我平日觉得你挺聪明的,不想对这种事情如此迟钝。”
蒋灼说着冷笑了一声接着道:“你问我何时发现的?还用发现吗……你不要太明显好不好。”
见湛暝歪头看着他,满脸不解,蒋灼只好无奈道:“我的大哥,你看看你平日怎么对我们的,再看看你是怎么待久屹的?”
蒋灼说的一脸无奈,掰着手指对湛暝埋怨道:“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可没见你对谁上心过。
你再看看久屹才来多久?你对他什么态度?你心里当真是一点数都没有?”
湛暝这人向来如此,对谁都冷冷淡淡的,一向不觉亏心,蒋灼也知道。
但他这厚此薄彼的程度实在让人瞠目结舌,这家伙居然还好意思问‘何时发现的’。蒋灼实觉不可思议。
湛暝捏着手指,良久转眼看着蒋灼,半吞半吐的问道:“那……依你看,久屹……是否,已经……”
蒋灼立刻明白了,看着说不出口的湛暝,不禁摇头‘啧、啧、啧’。
想这湛暝支支吾吾、拐弯抹角的,就是为了问‘久屹对他那点不纯的心思是否已经察觉’。想想也是好笑。
“你说呢?”蒋灼手指敲着膝头鄙视的撇嘴道:“就你那眼睛见天儿的粘着人家不放,你当我们都瞎的不成。
哎,得,不瞎的也快给晃瞎了。”
听闻蒋灼如此肯定,湛暝面色相当不好,心事重重的看着蒋灼。
蒋灼说着环起手臂看向远处升起的月色,悠哉地道:“久屹是谁啊,心眼多的肚子都快装不下了,整个一人精。
哦不,是尸精。”
蒋灼说着顿了顿忙补充道:“他会不知道你这点子小心思?
就算不知道,也是装的……”
“为何要装?”不等蒋灼说完,湛暝立时警惕的盯着他问道。
蒋灼闻言意识到了话中的危机,立刻警惕的向后挪了挪,确保湛暝不会抬手将他推下去。
“这、这我怎会知道?”
看着不敢做声的蒋灼,湛暝的目光忽然暗淡了下去,转头看着已然完全暗下去的夜空出神。
在朏族结界中的小院里,湛暝以为是阎邵云要复生乜寒涯,一句‘莫被对他存留的好感所蒙蔽,纵使他以往对乜寒涯再好也无用,他对你可不会手下留情’,暴露了自己内心的醋意。
待久屹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肩头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而现下就蒋灼分析,久屹其实早已清楚湛暝的心思,只是一直在装傻。
湛暝想起了久屹多次向自己提到他时日无多之事,此时竟分不出他到底是怕拖累自己,还是已心生抵触之意,在找托词。
蒋灼见湛暝拧眉闭目,少见的苦恼着,忙无奈朝他摆手道:“哎哎哎,你、你也不必如此。
依我看,久屹装傻多半是因他还有顾虑,你大可同他讲开。
事在人为嘛,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你还是有机会的。”
见湛暝转头看他,似乎在问他因何如此断然。蒋灼撇嘴笑道:“因为我觉得,久屹对你并不排斥。”
他还记得,久屹第一次同湛暝同乘一匹马时不好意思的模样。别看蒋灼向来没正形,但他眼尖,看人很准的。
久屹对湛暝,绝无反感之意。
湛暝正愣愣的看着蒋灼,忽见蒋灼看着下面远处‘嘶’了一声,道:“那是……”
湛暝顺其目光望去,心中一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只见不远处高宏昇正背着一动不动的久屹朝通冥坊这边艰难走来。
湛暝心下一沉,抬步闪身从楼顶跳了下去。
“我去!”蒋灼被湛暝吓个半死,但也着急下去瞧瞧,矮身向屋檐边挪了几步。
可是看这高度,实是同普通的树木、矮屋没法比啊。
蒋灼抖着腿凑了过去,重重的吐了几口气。一咬牙,一跺脚,转身钻进了楼顶的明瓦窗中。
待蒋灼从阶梯下来时,湛暝已背着久屹将其送进他的客房中。
见两人七手八脚的将久屹放在榻上,蒋灼忙进屋问道:“怎么回事啊?”
高宏昇慌慌张张的道:“不、不知道啊,我们从酒楼出来,没走多远他就倒了。”
高宏昇说完慌张的盯着久屹的脸,战战兢兢地又道:“他……他好像……没气儿了。”
第三十五章彼知吾心
高宏昇不知道久屹是僵尸,探了鼻息自然以为他死了。一时手足无措,只能将尸体背了回来。
他之前看丢了小公子,本就一身不是,现下就吃了顿饭又带着坊中法士的尸首而归,当真是跳进黄泉也洗不清了。
见高宏昇已然六神无主,带着哭腔,蒋灼忙打圆场道:“说什么呢,他这是气息弱,不是没气儿了,且活着呢。”
“你们去了酒楼?他吃东西了?”湛暝看了看久屹,状态同先前昏死状一般无二,忙起身问道。
高宏昇茫然的点了点头。
蒋灼便道:“别慌,别慌嗷,他这老毛病了,吃多了就倒。
就……吃饱了撑的,没啥大事,睡会就好了。”
“那,我去叫坊中医师……”
蒋灼忙一把将迈出门的高宏昇拉了回来,苦口婆心道:“哎哎哎,嘛去?回来。
都说了,小事儿。老毛病,医不好。
你别大惊小怪的。这什么时候啊,通冥坊上下皆忙着处理妖魔事件,哪有时间费在这闲事上啊。
你可莫声张,乱了大家的阵脚你可担待不起。且放心回你房去罢,明儿就醒了。”
蒋灼连唬带骗的将高宏昇稳住劝回了房去。若是招来了医师,久屹这死尸的身份就坐实了,传出去可不好。
“久屹这是怎么搞的?他吃东西了?
不会又是他脖子上那个什么,摄、摄魂盏影响的吧?”蒋灼关上房门凑过来糟心的问道。
湛暝握着久屹冰冷的手垂眼道:“摄魂灯不启,不会影响他。应是他席间吃了东西。”
“这小子是不是饿疯了,明知道自己不能吃,怎么还吃……”
蒋灼说着忽然顿了顿,接着突然嚷道:“他和小高去酒楼开小灶居然不叫上我们!”
见湛暝闻言转头无语的瞪着他,蒋灼只好不以为然的看了看天,装作什么都没说过。
久屹再睁眼,已是第二日清晨,昨夜发生了什么是完全不知。
但他自己心里大概有数,有些后悔不该眼馋吃那几口菜。
他起身呆坐了半晌,湛暝便推门进来了,见久屹坐在那里,愣了愣。
对视间,湛暝先将目光移了开来,走进房问道:“可有何不适?”
见久屹摇了摇头,湛暝转身将门关了起来,坐在了塌边。
湛暝似是有话要讲,久屹却先开口道:“我们何时启程回京?我可有耽搁行程?”
湛暝摇了摇头:“钟楼主有事要办,带队同小檎和余庆丰先行了。我们不急,午时出发即可。”
这不还是耽搁了?久屹头疼的搓了搓脸,埋在手掌里闷闷地道:“我大概有时会不受控,昨日席间……忽然觉得很饿。
为了压抑冲动,吃了些东西。
结果出了酒楼便受不住了。”
久屹抬头看着湛暝盯着自己的目光,叹了口气对他道:“你还是时刻警惕着些,万一何时我又伤到你们……”
然而就见久屹还未等说完,湛暝便皱眉别过了头,似乎很不想听的样子。
湛暝不知久屹是否是已经猜到了自己要同他讲什么,于是故意了说这些让自己头痛。
“如果你很饿,我可以帮你。”
“喂我喝你的血吗?”久屹苦笑着看着湛暝问道。
湛暝闻言愣了愣,低头道:“抱歉,那时怕你醒不过来,擅自主张……”
“湛暝。”久屹抬眼看着湛暝,忽然正色道:“炆爞,阎邵云的师父,如若他想找我,便一定能找得见。不过是早晚而已。
这也是我为何没有寻个深山老林、天涯海角躲起来的原因。
我想在临走之前,在记忆中的人间走上一遭。
现下看来,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不过我是想尽力在留下的这段时间里不为你们添麻烦的。”
“你想说什么?”湛暝忽然抬眼沉声问道:“是想说如若再拖累我们,你便要找个深山老林、寻个天涯海角,远离我们吗?”
“是。”久屹看着湛暝定定地道:“实质上,我已经对你们构成了威胁。不想再多拖累于你们了。”
湛暝闻言面色极其不好,猛地抓着久屹的手问道:“我想说什么你早就知道对吗?”
久屹感觉到手上传来炙热的灼烧,看着湛暝的目光愣在了那里。
“你不必说这些话来阻挠我。”湛暝说着攥紧了手,像是怕久屹甩开一般,指尖跟着微抖。
“我很在意你。蒋灼说你早就知道。”湛暝看着久屹,目光在发丝、眉眼、鼻唇间游动,似乎想将整个人装进去。
“如果若你觉得厌烦,大可随时收回这只手,我便不会再扰你。
但若是你因自己时日无多便以此搪塞于我,我绝不退缩。”
湛暝低头看着交叠的两只手自顾自的说着。
“若你不嫌弃,我会护你周全,绝不让任何人带你离开。”
久屹闻言指尖明显动了动,就见湛暝盯着这只手,目光一刻都不敢离开。
久屹承认自己当初跟着蒋灼和湛暝两人来京城不过就是为了寻找一席栖身之所,甚至也曾私心妄想过在将来遇到危机之时能有人翼护于他。
可随着日久天长,他意识到了现实的残酷。即便湛暝毫无保留的同炆爞一战,也势必会败下阵来。
久屹觉得,若没有乜寒涯的记忆,自己定然是个自私冷血而又不择手段的僵尸。但现在他的想法有所不同了。
既然自己的未来已成定局,又何苦多累一个真心待己之人呢。
当此之时,他应该抽回自己被握着的手,免得湛暝日后以卵击石。
他不是什么心软之人,只要决定的事就会付诸行动。
但他早就意识到了,湛暝于自己,终归有所不同。
这只手也不听使唤一般一动也动不得。
应该说,对于湛暝,他不仅不会排斥,而且带着些许好感。
要怪就怪世间之事总不单如是非黑白那般简单。
就在这时,房门猛地被人推开,一声:“久屹——你小子醒了没啊?”拖着长音从门口传来。
就见蒋灼叼着半根糖葫芦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久屹和湛暝愣愣的转头看着他。
“老湛也在……”蒋灼一句话还未说完,才看清两人的姿势,糖葫芦‘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还未等三人反应过来,高宏昇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久公子醒了吗……”
蒋灼一个激灵手疾眼快的将地上的糖葫芦刷的捡了起来,转身行云流水、精准无误的塞进了刚刚探出头来的高宏昇口中。
边嚷道:“醒了醒了,走走走我们去街上包子铺吃早膳,咱俩先去占个好坐。
你俩快点的嗷————”
高宏昇没等看清里面,便被晕头转向的推了出来,嘴里不知被塞了什么,耳边只回荡着蒋灼响亮的拖长音。
湛暝看着大敞的屋门,眉头禁不住抖了抖,尽力压下心头的无名火,几乎被烧出内伤来。
“湛暝。”
听闻久屹叫他,湛暝收回了目光。
就见久屹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两人仍握着的手,似乎在示意他‘想要握到什么时候?’。
“抱歉。”湛暝也意识到握的太久了,忙不好意地收回了手。
第三十六章再归途
久屹握着自己刚刚被焐的温热的手,看着湛暝道:“湛暝,我一直认为,经过深思熟虑后所做的决定就不应被更改。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有理由再找任何借口回避于你。”
湛暝闻言目光亮亮的看着久屹,整个人看起来都神采奕奕的。
漂亮的睫毛下深邃的眼眸犹如冰冻了千年的死水猛然遇到了烈火,波动着撩人的涟漪。
久屹从未见湛暝如此开心过,不禁跟着勾起了嘴角。
“不过关于我的答复。”久屹垂眼接着道:“我希望你给我一些时间。
有些事情,还需待我处理……”
“你指的是你口中的那位叫炆爞的人?”湛暝皱眉道:“我说过,如果你愿意,我会帮你应对炆爞的追捕……”
“这件事情你决绝不了。”久屹直截了当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终究是要我去直面的。”
“好,我等你。”湛暝五味杂陈的勾了勾嘴角,笑的让人见了心痛,却还道:“如果你需要帮忙,我一直都在。”
久屹闻言还是无奈的笑了:“在我答复你之前,我希望你自己也慎重斟酌。
毕竟,我是什么你也知道,将来还有多少坎坷不可预料。
你莫要因一时冲动,放弃了大好的未来和值得挽留的人。”
“我已斟酌过了,没什么可再多想的。”湛暝沉声道:“倒是你,若是有了心仪之人,记得告诉我。”
久屹闻言愣了愣,看着这别过目光的湛暝忽然呛笑了出来:“你说的是凤彩明吗?”
湛暝这吃闷醋的模样实在是太好笑了。
久屹看着一脸‘你怎么知道!’的湛暝,无奈笑道:“你这样迟钝,也是苦了那些姑娘了。”
小丫头在久屹眼里不过是个孩子,而且,小丫头明显对湛暝更有好感。因为害羞,所以同湛暝的话总是显得很少。但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偷偷看向湛暝。
奈何湛暝这木头没事便盯着久屹看,听话的时候看,担心的时候看,吃醋的时候还看。
连人家小丫头都察觉出了不对劲,最后还特地同久屹套近乎来气他。
见湛暝疑惑的看着自己,久屹只是笑着摇头道:“你啊,还是莫同小孩子计较了。”
他并不打算将人姑娘家的心思直白的讲给别人,说着起身同湛暝出门。
刚刚被吓跑的两个不知此时逛到何处去了,还得去找回来。
午时过后,四人准时在通冥坊门口备驾准备出发会回城。
方廖因公务在身,找了个小童子替他前来相送。小丫头站在旁边,看起来奄奄的不做声,盯着几人往车上装行囊。
久屹也没什么话可安慰她,见她一直不做声,便上前同她道别。
小丫头勉强勾了勾嘴角,看着久屹的脸忽然问道:“蒙面哥哥,你怎么不蒙面了呀?”
久屹只笑着道了句:“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小丫头也不知道久屹此话何意,但还是笑道:“不管怎么说,这样顺眼多了。”
小丫头爱看脸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久屹笑着摇了摇头,临走拍了拍她的额头,叫她多保重。
见她还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久屹忙转身向湛暝使了个眼色。
湛暝愣了愣,装作没看见一样板着脸。
小丫头就见久屹转身捏了一下湛暝的手腕,钻进了马车。湛暝这才生硬的拍了拍小丫头的头,学着久屹的模样道了句保重。
小丫头笑了起来,挥手道:“两位哥哥也保重。”
她倒不是在笑湛暝的‘体贴’,而是在笑面前这两人间的变化。
四人路上并不着急,驾车走了平坦的官道。又因蒋灼贪吃,走到哪里都要下车把当地吃个遍,所以路上走的尤其慢些。
甚至一天路过城中街市,蒋灼竟然还拉着三人闲逛,中途还拖着久屹去玩投壶。
据说一文钱可投十发,十发皆中者可反得三文。
蒋灼一听就来劲了,毫不犹豫的花了一文。
然而,第一发便没中。
不过好在随后中了八发,挽回了些许面子,赢了不少掌声。
可奈何这家伙关键时刻砸饭碗,最后一发手抖,险些扔到一旁看热闹的大婶脸上,面子全丢光了。
蒋灼一文钱白扔了,不甘心,看了看剩下的三人。见湛暝全无兴致,小高连连摆手称自己不行,便盯上了久屹。
“来来来,你试试,我出钱。只要你赢了,咱就不亏,得一文是一文嘛,对吧。”
蒋灼连哄带骗将久屹拉了过去,就想把那亏的一文赢回来。
依他看来,以久屹的身手,怎的还不来个十连中满堂彩。
然而没成想,久屹一抬手,手中的竹箭直接将铜壶扎了个透。围观的众人吓的立时都闭了嘴。
久屹尴尬的看了看目瞪口呆的蒋灼。就见小商贩捧着漏了俩大洞的铜壶惨叫道:“这可是我的传家宝啊!”
久屹闻言眉头一跳,余光看见湛暝微抬手朝自己摆了摆。
久屹立刻了然,一闪身便跟着湛暝跑没了影。
徒留呆若木鸡的小高和蒋灼面面相觑。
于是,蒋灼不仅损失了两文,还赔了一两银子。回来看见两人气的直跳脚,嚷着要久屹还他银子。
别看蒋灼在吃上面花银子豪横,但凡花一点冤枉钱,铁公鸡的样立时原形毕露。
见他如此,久屹特地抖了抖袖口,别说银子了,连毛都没掉出一根来。
蒋灼见状翻了翻白眼,将目光投向了湛暝,一脸‘他欠我的你还’,模样相当理所当然。
湛暝还真就伸手向袖子里翻了翻,待展开掌心时,蒋灼气得一愣,大声嚷道:“五个铜板!你知不知道我刚刚赔了人家多少?亏你好意思拿出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次北荒赏猎赚了多少,少藏着掖着的,赶紧赔钱。”
湛暝木着脸抬手道:“花光了,就这些,你要是不要。”
“你……”蒋灼被气的一梗,随即骂道:“你他娘的属貔貅的吗?一毛不拔啊?
那——么大一坨银子,全花了?谁信啊……”
就见湛暝没等他喊完,便要收手,吓得他一把将五个铜板夺了过去。还边嘟囔道:“我不管,剩下的以后麦慢儿还。”
说到上次赏猎,久屹想起湛暝说过,北荒赏猎赚的银钱用来换久屹手腕上的那串珠串了。
而且还是特地去虚无换的,久屹当时还估计那些银钱应该不够。
现下看着湛暝,久屹当真怀疑他是不是把自己家底儿都搭了进去。
小高看着奇奇怪怪的三人,摸了摸自己瘪瘪的钱袋子,决定不插嘴。
四个穷鬼没钱了倒是也走得快些,等到了京城,已是出发后六日了。
第一章风云骤起
待几人回到京城,异境暴动妖魔的传闻早已沸沸扬扬的传遍了人界。
纵使官府同各大宗族极力抚慰民心,惴惴之气依然弥漫在民间各处。
许多人家已经开始为避难做准备了。除了钱庄金银的转移、钱粮的储备,甚至还有大户人家已经开始暗自挖掘暗道地窖以为避难之所。
然而,最受影响的还属街市。
许多患得患失的店家听闻传言皆纷纷着手关张买卖。要么是收手准备随时举家逃难,要么决定归乡同惦念已久的妻儿老小共临大难。
而壮着胆子留下的这些无处可躲也不以为意的商贩,反而借此时机扰乱市场。
更有甚者,欺行霸市,不择手段狂敛横财。街市也因此历经了好一段混乱的日子。
即便官府极力出面稳定民心,以期阻止妖魔乱世的流言蜚语进一步的扩散和演烈,却也为时已晚收效甚微。
不过好在朝廷及时下达了整治街市的懿旨,向各地府衙派兵大力镇压黑市现象,暂且稳住了各处街市集市的乱象。
可即便民生不稳谣言肆意,同妖魔对抗的计划也不得不开始如火如荼的进行。
朝廷汇同四大宗族组织了一场规模浩大的法会,邀各地宗族共商抵御妖魔之事。
法会举行的前十五日皆处在盛会的前期准备之中,但凡稍有名气和威望的宗族门第皆会受邀与会。此外,少部分散落人界的大部落妖族也有受邀。
因而在这十五日中,各门第法士代表纷纷自四面八方向京城汇集。
于是京城又出现了继赶考、赏猎之后又一鼎沸之态。京城街上每日都可看见远来的法修三三两两的结队而来。
如此情态,街上剩下的几家大大小小的客店几乎两日便客满了。随后赶来的法士四处借宿,这样的场景每日络绎不绝。
待几人进入京城主街,所见即是如此情景。
高宏昇将马车停在了通冥坊的门口,几人背着包袱陆续钻出马车。
就见门口立刻跑出来个陌生的小童子,见到几人便嚷道:“这里不借宿,几位还是另寻他处吧。”
蒋灼闻言勾着嘴角痞笑道:“大爷我偏不呢?”
他这显然是闲的太久百无聊赖,摆出一副地痞无赖的模样去逗人家新来的小童子玩。
“什么清高地儿啊,胆子这么大。十里八村都没有敢拦着爷的,口气不小啊,今儿爷几个就住定了,你听到没有?”
小童子闻言一愣,忙看向一旁看起来更加面善些的久屹,皱眉躬身道:“几位公子,这儿真不能借宿。
我们主子叮嘱过了,小的也是照章办事……您几位大人有大量通融通融……”
蒋灼趁机一把捂上了要开口解围的高宏昇,一阵挤眉弄眼叫他别出声,边嚷道:“通融个鬼,叫你们主子出来见我。”
久屹无奈的看了看无聊的蒋灼,果真是安逸日子待久了,胆儿也养肥了。若楼主在,恐怕他一会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如此想着,久屹忽然勾了勾浅笑,俯身在小童子耳旁低语了些什么。
就见小童子愣了愣,然后了然的点了点头。
久屹起身同湛暝使了个眼色,两人拿着包袱自顾自的进楼了。
蒋灼无聊的撇了撇嘴,显然对久屹这么快便揭开真相颇为无奈,只得也拿上包袱跟着往里走。
却见小童子忙伸手拦住了他,正色道:“那位公子说了,您愿出高价借宿。”说着将手抬到了蒋灼面前,俨然是等着收银子呢。
蒋灼瞪大了眼睛看着前面已经进门回身看过来的两位同伴,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被队友摆了一道。
出于好奇,他还是看着小童子咬牙问道:“高价?要多高的价?”
小童子想了想,左右是无聊,难得遇见个可以逗趣的。
反正刚刚那位公子过来说明真相后也特意叮嘱他以牙还牙,大胆讹他一把,便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二百文。”
蒋灼闻言脸立刻拉了下来,要张大了嘴巴,就见小童子补充道:“每人。”
动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动蒋灼的银子。
一提银子,蒋灼便乱了阵脚,先前无所谓的劲儿忙收了起来,一副要怒的模样:“开什么玩笑!你打劫啊!”
蒋灼气急败坏的嚷道:“老子在这住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花过银子?
有没有点儿眼力见儿?爷就是这儿的法修。
怎的?公干几日回来连门都不让进了?还收上过路费了是不?
你让是不让……”
听着蒋灼叫嚷的声音,久屹笑着同湛暝自顾自转身进楼而去。
楼中很静,不见钟楼主的身影。两人正向她书房走去,却见淳于景兰从书房中走出。
淳于景兰一直是直接听命于钟楼主的,一直行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此时见面颇有几分隔世之感。
淳于景兰抬眼看了看迎面走来的两人,淡淡的道:“京中法会即将开始,各地通冥坊楼主须得回总楼商议与会之事。
楼主已经动身了,二位若是有事或是有结文,皆可交付于我。”
钟楼主果真不在。她视淳于姑娘为心腹,不在时将坊中之事交由她处理自然没什么奇怪的。
但依淳于之言来看,通冥坊是要参与这次法会的了。
若法会顺利结束,各大宗族定会商讨出确切的清魔对策,届时这些整日闲在坊中的法修可有的忙了。
久屹将手中的结文递给淳于边问道:“通冥坊也收到了朝廷的请柬吗?”
“没有。”淳于景兰抬眼看了看久屹,淡淡道:“但会出席。”
很多事情不易深究,久屹闻言了然的点了点头。
“呦!老钟不在啊!”好不容易甩掉麻烦进来的蒋灼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见到淳于便立刻喜上眉梢的道。
淳于已经习惯了他背地里的不着调,接过湛暝的结文边伸手向蒋灼:“结文。”
“别那么较真嘛。”蒋灼拉着长音摆手道:“老钟不在,宽限几日。”
淳于白了一眼对自己挤眉弄眼的蒋灼,收回手道:“楼主说了,蒋公子拖一日,月钱扣十文。”
说着立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今天第一日。”
蒋灼嘴咧的老大,气道:“啊?你们串通好的吧?怎么不去抢啊!”
见淳于木着脸不做声,只得任命的点了点她,心里骂骂咧咧的乖乖回房写结文。
果然近朱者赤,蒋灼这样子实在同逃避功课的小檎如出一辙。看着蒋灼的背影,久屹不禁想到。
第二章谜团
钟楼主不在,法修们没有公干,这些日子本应说最是安生,可有蒋灼和小檎在的日子怎会安生呢?
就在蒋灼写完结文的第二日,楼中便传来了巍先生同他的争吵之声。
两人在顶层的书阁里吵翻了天。
蒋灼可不管他年岁长幼,放开了嗓门朝他嚷,连珠炮一句接一句,一点份都不带让的。
老先生也不是善茬,嗓门够不上就拿简册敲桌子。
久屹好奇,这蒋灼是怎么做到让一个文绉绉看起来半百的老先生如此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不由得心生几分敬佩。
久屹在楼下听了半晌,总算是弄明白两人到底在吵些什么。
原是蒋灼觉着小檎今日该同他练功,巍先生觉着小檎今日该同他念书。
后吵着吵着,不知怎的就扯上老先生教的负元诀。蒋灼骂他教的不正宗,误人子弟;老先生骂他旁门左道不知天高地厚。
两人热火朝天的争论着,几乎看彼此头发眉毛都不顺眼。
徐梦泽听了两个时辰,实在受不了了,捂着耳朵从房中冲了出来。面上皱成了包子,抬眼盯着梁上震的落灰的木板,摇头向楼下饭堂而去。
走在转角,看了看靠在回廊中听热闹的久屹,不由得撇嘴朝久屹竖起了拇指,赞扬一下他无坚不摧的定力,匆匆向楼下跑去。
很快,小檎和余庆丰也从楼上书阁中跑了出来。
“不行不行,躲躲,躲躲,我的脑袋要裂开了。
劝也劝不住,让他们两个先吵吧……”小檎跑在前面,嘴里还嘟嘟囔囔的。
余庆丰跟在后面,帮他拿着书卷,活像个大号书童:“小殿……小公子,今日的书还未温习完……”
“我记着呢,你放心好啦。”小檎拖着长音答着,忽见廊下的久屹,忙龇牙跑来。“久哥!你也无事可做呀?”
久屹听出了他话里的意头,斜眼瞟了他一眼,勾着嘴笑道:“‘也’?我可不敢苟同。无事可做的是我,但不是你吧。”
说着还瞟了一眼余庆丰手中的书册。
“可,教我的人都忙着呢啊,久哥。”小檎咧嘴指了指扔在震动的棚板,边拉过久屹的衣袖使起老手段来。
久屹不由得好笑起来,顺手接过余庆丰手中的书册拉着小檎径直下楼去了。
小檎以为久屹要拉他出去玩,脸上乐开了花,美滋滋的被拉着走。
谁曾想久屹拉着小檎进了后院,将他按在了小停中的石墩上,又把书册递给了他,接着便坐在了他对面不做声了。
小檎拿着书册呆愣楞的看着久屹,良久才反应过来久屹的意思,泄气的趴在了桌长。
久屹翻着自己随手拿来的一本,眼皮也不抬一下:“接着学罢,有何不懂,我为你解。”
余庆丰见这架势,识趣的跑回楼中,拿来了纸砚笔墨、茶水果品,规规矩矩的摆在了小檎跟前。
小檎咬牙看着这‘善解人意’、‘体贴周到’的小跟班,气得一句话说不出。
看着对面久屹满意的眯起了眼睛,小檎撇撇嘴,只得不情不愿的拿起书册,心不在焉的看着。
刚看了不到半分,便忍不住东拉西扯的问:“久哥?怎么不见湛暝哥哥?”
久屹正翻着书页,闻言手腕不由得一顿。
不过也是,处时间久了,众人莫名觉得,有久屹的地方就会有湛暝出现。就连小檎也这样觉得。
“昨日钟楼主飞鸽传书,要湛暝即刻前往城南一家老宅办事,大概要几日才能回来。”久屹垂眼答道,顿了顿,忽然又抬眼看着小檎。
看的小檎如芒在背的挺直了腰杆:“怎么了久哥?”
“小檎,听闻蒋灼是通冥坊中的老人了,那你可知,他在此处从事多久了?”久屹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多久?”小檎闻言翻着白眼想了想道:“有六年了吧,我记得他上次念道来着。”
六年,那确实算得上老人了,久屹想了想,又问:“那湛暝呢?他在此多久了?”
小檎挠着眉毛想了半天,最后道:“这我可说不上来啊。”
“说不上来?”久屹闻言一愣,忙问:“怎么说?”
“湛暝哥哥并非一直在这里的。前些年里,他时常在外公干,一走就是好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
而湛暝哥哥最初到底是何时来通冥坊的,我已经道不明了。似乎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在通冥坊出现过。
而他自己也从不提是何时来的。所以就很难说啊,保不齐比我在这里的时间还要久也说不准哦。”
久屹愣愣的听着,一时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一直以来,湛暝给他的印象都颇为神秘。他不知道湛暝多大年岁,身手确切如何,甚至看不出他师从何道。
打斗时,湛暝时常保留实力,隐藏自己,不知是为躲什么人还是什么势力。但可以肯定他身份绝非普通。
出于知礼,也因生分,久屹一直未向他打探。这些也罢,但久屹竟有些分不清他所从之道。
最早,在旱魃之战中,久屹猜测他是修仙道之人,但后来的战斗中,湛暝竟然还用过阴阳道的招式。
修道最忌两掺,两道一知半解掺合在一起,相冲相克,最后只能一事无成。
像湛暝这样的老手,怎会不知这个理。
他的这些难处,也似乎从不想说出来。即便是对在他心中分量不轻的久屹,也是如此。
现下从小檎的话中可以看出,湛暝入通冥坊的时间竟比蒋灼还要早。那么,他定然也是在这里结契的法修了。
久屹点着手指算了算,湛暝年岁看起来不到三十,若十年前他便来到了通冥坊,那时他也就十七八左右。
而湛暝在打斗中所使用的那些五花八门的招式,哪一样挑出来专心致志的学也要五七八年。
若想练成湛暝那般出神入化的,即便天资聪颖也要二三十年。
更何况,他会的流派还那么多。
这年岁……不大能对得上啊……
小檎看着捻着手指出神的久屹忽然道:“久哥?你问这些做什么呀?”
久屹一愣,回过神来。低头拿过面前的茶杯转了转,只道:“看书。”
小擒撇了撇嘴,眼睛却咕噜噜的转着上下打量久屹。
久屹装作看不见的垂眼摆弄茶杯,心中默念,得让小擒离蒋灼远些,两人没正形的样子越来越像了。
小擒见久屹不搭理他这茬,也找不出什么可以东拉西扯的话头,只好埋头看书。
第三章坠井
直到余庆丰掌灯上来,久屹方才意识到天色已晚。
放下手中的书册抬眼,对面的小擒早已不知何时便趴在那里睡熟了,倒像久屹才是埋头苦学的那个。
久屹笑着摇了摇头,脱下了外穿的长袍,披在了他身上。已是深秋了,天凉的早,还如此随意。
招来余庆丰,让他抱着小擒回房睡,久屹自己收好散落的书册上了书阁。
蒋灼和巍先生大抵是吵累了,楼里总算安静了下来。法士们都各自在卧房中休息,廊中只剩几个走动的仆从。
路过二楼案阁时,久屹猛地顿住了脚步。
这个时间饭堂无人,半个楼层都昏暗暗的,唯有案阁这边发出了淡淡的光色。
案阁在通冥坊中,只有钟楼主能够进入。门上无锁,门里应是藏着启门的技巧。
平日里阁门紧闭,而今日却是虚掩着的,门缝中透出淡绿色的光。
而这些都不是吸引久屹的原因。就在他刚刚目光瞥过来的瞬间,他明显感觉一个身影匆匆闪了进去。
那身影非常快,久屹看见的时候只见那人衣摆的一角和轻轻合上未关严的门。
很难判断进去的人是否发现了刚刚上来的久屹。
莫说钟楼主不在,就算久屹只看见了个衣摆,这人也绝不是钟楼主。钟楼主进案阁何需如此鬼鬼祟祟。
久屹犹豫了。
对于坊中之人,案阁是禁地,可眼下情况诡异,若是久屹真的转身离开,未免也太对不起自己这点好奇心了。
久屹看了看下周静谧的廊道,歪头笑了笑:“戏台已经搭好了,角儿不开嗓岂不辜负了?”
接着久屹便毫不犹豫的向案阁轻步走了过去。
作为案阁,久屹以为,里面起码会有许多案卷档册。可好笑的是,这就是一间空空的小屋。
屋中四壁上画着黑压压的符文。符文中流动着强大的灵力,压的人烦闷不安。
这是镇魂符。
空旷的屋中,只有中央一口石井。那淡绿色的光色便是从井口处发出来的。
那闪进来的身影并不在屋中,看来只能是钻进这井中了。
二楼的屋中搭了口井,听起来实在是有些荒诞。
久屹凑过去看了看,井里面很深,绿光的深处弥漫着浓浓的黑气,看不透下面有什么。但显然下面不是通往一楼大堂的路。
难道这下面关着什么鬼魂需要满屋的镇魂符镇压?
久屹回身探头看了看门外,廊道里依然无人。他抽出袖中的短刀,在门外下面一点的地方刻下了自己惯用的方向符号。
随即转身进入案阁中闪身跳入了幽绿的井口。
久屹凭着自己铜铁般的手指,抓着石砌的井壁向下爬了好一阵竟都未到底。
虽然里面充斥着飘忽不定的黑雾,但适应过后久屹隐隐能看清里面的情况。四周是单调的石壁狭窄的空间,但再往下看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久屹想了想,不再谨慎,松手直接落了下去。
这是一段并不短暂的下坠过程,黑蒙蒙的雾刮的人脸发麻。笔直的井道就这样一直延伸,简直让久屹有种回到了飞鸿岭山腹中的错觉。
这段时间长的让久屹忍不住出神去想通冥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竟会有一个如此奇怪的通道?这条通道又是通往何处的,难道每次钟楼主进入案阁都是……
直到这时,久屹耳边的风声突变,周围的石道似乎戛然而止。
久屹一下子落在了一片柔软的地面上。脚下的土壤飘着松软潮湿的气息。久屹站稳了身子抬头四下望去,不禁惊讶的愣在了那里。
这里是……一片荒林!
久屹难以置信的看了看四周,这里的黑雾淡了许多,林子不密,隐约能看见远处有灯火和走动的人影。
再抬头,天色飘着浓浓的黑雾,就像乌云密布看不见月色的夜晚。
而刚刚久屹掉下来的井道,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看来真是回不去了。”久屹像是惆怅的感慨了句,但似乎看不出真的有多犯愁。
他迈腿向不远处有光色的街巷中走去。
出了林子,外面是一条不宽的碎石路,路的两旁摆着不大的石灯,灯火发着淡黄色的微光,沿着笔直的路向远处延伸。
“小伙子,让让路。”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在久屹身后响起。
久屹回身看去,一位花甲老者佝偻着身躯,拄杖背手立在他身后。
老人家头发花白,慈眉善目,见久屹侧了侧身,笑着点了点头。
久屹垂眼看了看老人勃颈侧一条大张的狰狞刀口,未动声色。跟在老人身后和声问道:“老人家这是要去哪里啊?”
老人闻声回身看了看久屹,随后笑道:“小伙子今日刚来的吧。”
他上下打量着久屹,见久屹只是挂着浅笑看着他,便接着道:“当然是去前面啊……去我该去的地方。”
说着自顾自的向前走去,并不打算和久屹长谈。
久屹看了看不远处后面路上还有人走来,长长的小路没有反者只有往者。又转头看他们走去的方向,笑道:“来无源处,去有聚流。”
说着便随大溜向那个方向走去。
走了不久,隐在雾中的一座小桥渐渐显露出来,桥的尽头是一间不大的小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布帘和窗棂都已挂上了旧色,但看上去还算干净。
小楼门牌上金笔题着‘含忧楼’三个字。
久屹笑着喃喃道:“原是个茶楼。”
前面的老人家已经进了茶楼,大堂拐进去便是雅间。里面一位小丫鬟,一身竹香茶气的,将老人家迎进了雅间。
久屹瞧了瞧,堂中无客,便挑着大堂的边上的位子坐了下来。
小丫鬟看了看久屹,良久上前轻声问道:“这位公子想点些什么?”
久屹抬头看了看她,只浅笑道:“不急,我等人。”
小丫鬟一愣,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些什么,见又来人进门,便迎了上去。
久屹也不是等谁,就是看看。
这茶馆里人来人往。只是,来的人皆来自桥头,往的人……不见是从哪里出去的。
不知引他来此的人到底想为他唱上哪一出戏,久屹也只得有意无意的点着桌子耐心等。
“公子边喝边等吧。”小丫鬟不知道何时走到了久屹身边,放下一壶茶,轻声到。
丫鬟轻手倒茶,久屹含笑看着她,又看了看这杯凉茶,依然不语。
小丫鬟殷勤没讨来个趣,看了看久屹颔首退下了:“公子慢用。”
白送的茶我可不敢喝,久屹想着勾着嘴角看了看茶,转而看向一旁叉竿支开的窗外。
看见窗外的景色,久屹不由得眯了眯眼。
那窗外是茶楼的侧院,桥下的河水延伸至此,岸边满是艳红如火的花。
花火中一个霜白的身影坐在渡口处撑着鱼竿。
第四章孟太公钓鱼
久屹看了看外面黑压压的天,不由得叹道:“可惜了这好景致。”只缺一片落下天际线的夕阳。
“公子何出此言?”
久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转头见又是那小丫鬟:“你怎么又过来了?楼中不忙吗?”
小丫鬟见这公子还是和颜悦色的,多半是没生气,笑着道:“楼中自然还有其他的丫鬟。
婢子见公子似是对这茶不满,自然是要来问问公子想喝些什么?”
“好大的胆子。
你们这楼里的茶都是见面就给的吗?不怕我喝了茶不买账?”久屹端着小茶杯笑着抬眼看她,声色依然温和。
明明还是那张笑脸,可是莫名似是同先前的不同。小丫鬟似是被他吓到了,愣愣的眨了眨眼道:“怎、怎会……”
小丫鬟显然是明白了久屹的意思,既然两人皆已心知肚明,也无需多言。久屹笑了笑,放下小杯道:“这茶,可不是谁都应该喝的。”
说着起身指了指那钓鱼的身影问道:“你可知他是谁?”
小丫鬟顺他手望去:“那是我们掌柜的啊。”
“哦?这的掌柜竟是个男子吗?”
久屹意味深长的说着,边瞟了一眼小丫鬟。
就见她惊讶的看着久屹,对上眼神后又忙掩去了眼中慌乱的神色。
久屹笑着向后院走去,一路来到了花海中的渡口。
他迈着四方步向那身影靠近,木板上的脚步声传的清脆,但那人似乎没有回身看一眼的意思。
直到久屹在他身后站定,蹲下身托着一旁的花蕾细细打量,才听见那人沙哑的声音道:“看可以,莫碰坏了我的花。”
“志怪山经、民间传言,皆称万丈冥府、千尺黄泉,奈何桥头一佝偻老妇。干皱面,花白鬓,蹒跚步,浑浊目。
唯有手中半碗高汤,一饮忘忧,二饮忘情,三饮忘怀。
大千亡魂,遍地彼岸,一缕忘川,亘古不变。
名曰:孟婆。”
久屹说罢看了看眼前的白衣先生又道:“如此看来,传言,不可尽信。”
白衣先生闻言冷笑了一生,提起没在黑水中的钓线,悠悠道:“都闻丰都无情,冥府无路。除了满城的幽灵亡魂,再无其他生灵。
现下看来,确是传言不可尽信。”
久屹看着他没有鱼钩的钓线,不由得笑了起来:“先生整日的守在此处钓鱼,可有看见过什么可疑的?”
白衣先生回身看着久屹一笑:“可疑的?不就是阁下吗?”
久屹盯着面前给自己唱戏的角儿,笑着点头,禁不住感慨出口:“通冥坊,通冥坊,通,冥,坊,果真是名不虚传。”
“原来公子是通冥坊过来的吗?怪不得。”
久屹闻言歪头故作奇怪的问道:“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公子能以肉身擅闯冥府。否则公子就是跟着亡魂走到天涯海角,也踏不进我黄泉半步。”
白衣先生说着收起了装腔作势的鱼竿又道:“人界法修闯我冥府的办法,历来只有一个,灵魂出窍。
为此丢了性命的也不在少数。
公子眼下可真是找到了条好路子,多少人求而不得呢。”
久屹闻言呛笑出了声,看着眼前这个男相孟婆,一时更加好奇这出戏到底想演些什么了。
从踏上这片地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感觉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但若真的想知道他们的目的,自然是老办法,如其所愿的踏入圈套就妥了。
可巧,久屹从来都不畏惧豪赌。
这场大戏为他揭示了所谓通冥坊‘通冥’的秘密,指引他来到了奈何桥畔,遇见了恭候已久的孟婆,哦不,是孟公。
接下来,他们还想告诉他些什么呢?
难道就仅仅是为引他破了通冥坊的禁令和规矩吗?
“先生言重了,莫说我本对冥府没什么兴趣。就是想闲来无事走上一遭,也做不到真魂出窍的。
那样的事于我而言太过奢侈了。
不过此次来访嘛,也谈不上意外或是巧合。既然有人想我来此,我自然便来此了。”
孟公听久屹说着,不自在的闪了一下眼神,随即顺着他的话问了句:“做不到真魂出窍?”说着转过身来抬眼打量起久屹来。
这个眼神……让久屹想起了路边挂旗算命的江湖骗子,忍不住让人想把手伸过去让他顺道瞧上一瞧。
孟公看着看着,不由得摸着下巴‘嘶’了一声。
久屹知道,唱压轴的要来了,十分配合的问了句:“怎么了先生?”
“公子身体可有抱恙?”
见孟公这样问,久屹只是浅笑问道:“先生何出此言啊?”
“三魂少七魄者,焉能安然无恙?”孟公自顾自的说着,神态自若、气定神闲。
久屹愣了愣,一时也摸不清他的路子。索性盘腿坐在了孟公对面问道:“三魂少七魄?这说法,倒是新奇。
先生可愿说来听听?”
于是,孟公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洪荒破碎后,有圣者以泥土造人,曰女娲大神。
混沌初破的泥土中,自带十灵,后而分为三魂七魄,即魂魄。
神识,灵智,真元,灵气皆源自三魂七魄。
随着躯壳的衰败或是受创,魂魄会剥离,由于趋暗的本能,他们汇集,继而逐渐有了冥府。”
久屹听着这啰里啰嗦咬文嚼字的一大堆,眨了眨眼,非常想说,这些众人皆知的你大可一句带过。
不过想了想,最后还是笑了笑,耐着性子等他说下去。
孟公继续道:“但剥离的过程中,总有遇到意外的可能。”
“灵魂破碎?这我有所耳闻。”
见久屹接话,孟公却摇了摇头:“魂体破碎是消亡的终点,也是正的死亡。而我说的这种,仅是灵体受损。
三魂同七魄间本就存在间隙,受到摧毁性的重创之时,在外界有人补救的情况下,还能够保留基本的完整。
但会割裂为两部分,魂与魄。”
孟公说着抬眼看了看默默听着的久屹,见他没问什么,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接着道:“三魂与七魄分开,会有一部分留在身体躯壳中。
因而有句话:三魂少七魄成尸,七魄少三魂成痴。”
见久屹歪了歪眉头,孟公点着自己的手掌心道:“若三魂被打出体外,余留七魄于内,身无神识和灵智,就此也就痴傻失智了。”
说到这里,久屹基本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但孟公大概是怕他问:‘我看起来很像缺魂的呆傻之人吗?’便立刻接着道:“若七魄被打出体外,责留下身体里的三魂中没有真元和灵气。
继而也就会呈现,尸化的状态。”
孟公最后几个字特意拖的一字一顿。
看着面前孟公故意渲染气氛的做作模样,久屹非常想说一句,这位兄台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又不是缺三魂,不至于说到现在还听不明白。
第五章缺魂少魄
“先生是如何看出在下身无七魄呢?”
久屹现下身披梵文锦,不漏半丝尸气,就是坊间高手看来,也不漏一丝破绽。这冥府的孟公又是从何得知自己身染尸气的呢?
他到底是从通冥坊内部得知的,还是……从魔族那边得知的?难道……魔族触手已然伸向了冥府?
放下这些混乱的阴谋不谈,说实话,久屹没有湛暝那般博学广知,但也不至于用无知形容,而孟公这说法,久屹当真是没见识过。
这缺了七魄尸化而来的僵尸,和棺养而成的僵尸有什么区别呢?难道自己当真是有魂的?
这个念头在久屹心中一闪而过,手腕不自觉的微动起来。
但他随即冷静了下来,这是不可能的。
乜寒涯的灵魂应该在那次大战后入了冥府才对。时隔一百多年,轮回也该轮回到第二番了,怎么可能还留了三魂在这身体里……
不对!
久屹又神志混乱的将自己的想法否定了。
乜寒涯已经身故一百余年了,炆爞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将久屹抓回去并把身体还给真正的乜寒涯,一定是他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难道,真的是乜寒涯的魂魄碎裂了?
久屹身上只有乜寒涯的三魂,而丢失的七魄不知是飘散世间还是入了轮回?以致到现在为止炆爞都没能找到那七魄,所以才会暂且纵容久屹在外面闲逛至今?
不对,不对。若真如此,神识和记忆便是刻在三魂之中的,那久屹苏醒后,应该认为自己便是乜寒涯本人才对。毕竟他带着乜寒涯全部的记忆。
可早在久屹苏醒出棺之前,久屹便能够感知到自己同乜寒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乜寒涯的记忆于久屹而言完全像是一本不属于他的书册。
而久屹也只是一个无关的看客。
所以久屹应该可以肯定自己不是乜寒涯,而是这具身体中另外生出的灵智。
而且,他依稀还记得,乜寒涯当初魂归冥府时没有出现任何的差池和纰漏,灵魂绝对没有遇到过任何的创伤。
虽然久屹没有乜寒涯魂入冥府后的记忆,但……按照计划,应该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而现在久屹身体里的记忆一定是炆爞在乜寒涯灵魂出窍的那一瞬间靠法力强行封存的。
因为他还依稀记得乜寒涯瞑目前炆爞施法的模样。
以炆爞的水平,绝不会伤到乜寒涯的魂魄。
而乜寒涯的魂魄,也该是完整进入轮回的才是。
现在炆爞那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其他的状况,让他没能找到转生后的乜寒涯。
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迟到一百余年呢?
久屹忽然发现自己想的太远了,眼下是该顾自己的问题。他恍惚的回过神来,盯着眼前重影的孟公,捏了捏眉头。
不能乱,他捏着指尖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切莫遂了他人的心愿。
孟公看了看拧眉的久屹笑道:“公子还不知,我冥府中的冥神能够开目,洞悉六道众生之魂吧。”
久屹闻言一愣,抬眼盯着孟公暗灰浑浊的双目惊道:“开天眼!”
孟公闻言竟冷笑了一声,伸指朝黑压压的天点了点道:“天人的那些东西,我们可不敢苟同。”
开天眼一说确是从昆仑传出来的。
久屹闻言笑了,似乎嗅到了一股火药味:“先生说的可是昆仑?”
孟公冷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接着道:“天人有了功德、历了劫难,升了阶品,便厚着脸皮为自己封神。
怎可同冥府的冥神相提并论。”
久屹看着他眨了眨眼,不是在聊开眼的问题吗,是不是扯的有些远了?还有,冥神哪里不同呢?
孟公好像读懂了久屹的目光,舔了舔嘴唇,一本正经的道:“冥神岂止要经历一次劫难。”
如不是顾及他的面子,久屹真想一个白眼翻过去。不过久屹还是静静看着他,耐着性子等待他吧这个无聊的问题翻过去。
“总之,成为冥神后,再经修炼,达到一定高度便会开目。”孟公点了点自己的眉心接着道:“此后便可洞穿六道生魂。”
接着他又指了指久屹:“所以,我能够看见公子身上的魂魄。
只有半个。
而且……还被标记了。”
“标记?”能看见他的魂魄已经够稀奇的了,还有什么……标记?久屹看着孟公指着自己来回晃的手指,心中只一句话,大戏的高潮将至。
“公子看起来不像孤陋寡闻之人,但之所以对魂魄标记并不熟悉,是因为魂魄标记乃是上古秘法。”
“怎么又是上古?”久屹现在一听见‘上古’脑中就像有一根弦绷着痛,久屹怀疑自己脑中是不是有灵器在里面乱搅。
孟公愣愣的看着奇奇怪怪的久屹,半晌道:“就是……时间很早,早到接近洪荒,却说不出确切是什么时候,所以,统称洪荒上古。
这种秘法烙印非常复杂,施法者能够在别人魂魄上烙下自己魂兽的印记,以为寻找辨认之用。
最重要的是,即便路过忘川洗魂、进入轮回,这个印记,也不会消失。”
“魂兽?”
孟公‘哦’了一声忙解释道:“那个时候,古神兽的图腾崇拜之流还未退却,你大可理解为他们天命而定的守护神兽。”
“不过……”孟公忽然顿了顿,神秘兮兮的看着久屹低声问道:“公子可知,此秘术是何道所创?”
见久屹配合的摇了摇头,孟公正色道:“仙道。”
久屹闻言眨了一下眼,脱口而出:“仙道宗?”
孟公立刻摆了摆手:“哎!修仙道的可不止仙道宗一家。更遑论是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太早,早到除了仙道其他各道都还未现雏形。仙道几乎是那个时候的风尚,趋之若鹜的景象比比皆是。
修仙道的人也很杂,参差不齐。或许里面会有些后来创立仙道宗的鼻祖,但那个时候都还不成体系,最多像一户大家罢了。”
如此隐晦的将矛头指向仙道宗又装模作样、欲盖弥彰的撇清关系,实在过于刻意。
言语的把戏纵然久屹玩的烦腻,不过还从未惧过谁。
久屹挑了挑眉问道:“先生对上古的事都如此了解?”
说着目光上下打量着孟公,随即故意点着手指数了数问道:“冥神孟婆大人守了奈何数千年?
不对,冥府同人间的时辰不同,若是人间数千年,冥府便是……”
果然在久屹的激将下,孟公冷笑了声道:“我说过了,不要将冥神随随便便同那些修炼数十年便历劫封神的人相提并论。
我存在的年头,一只手岂能数得过来。
所以我口中所言,可不是从那些大言不惭的民间志怪杂论中所得。
对于魂魄标记这样的秘法,我虽没能掌握,但……”
孟公指了指久屹接着道:“我能让你魂中隐匿的标记显现出来。”
久屹闻言一挑眉,这男相孟婆果真活了如此久?
可转念一想,也有道理。自古以来,孟婆这一神职似乎在大大小小的志怪简卷或是民间传言中都有所载。
如此六合外之事,圣人皆不可言,数千年的谣传却传的有鼻子有眼,可见谣言也并不皆非。
第六章冥神大人
久屹感觉自己就像慢慢靠近风暴核心却形单影只的鹅毛,但他依然浅笑着问道:“先生是想拿久某小试牛刀吗?”
就见孟公欲擒故纵的垂眼道:“若久公子不想知道这些,也,无所谓。”
锣已开,腔已定,剑已拔,弩已张,久屹岂有退堂之理。就算久屹躲,最多也是躲过了初一,死在了十五。
要赌,就赌到底!
久屹低头笑了起来,弯起的眼尾好看的让人看不透他的心:“先生做法可需要准备什么?”
孟公也笑了,让久屹坐端,对着久屹抬手凝神。
良久,孟公身上亮起了浅淡的金光。一种无形的压迫和气势雄浑壮阔的穿胸而过,气若长虹撞的人心绪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这一刻,久屹确定面前的这位孟公,不,是孟婆,确是从上古款款而来的冥府大神!
乜寒涯有生以来,只见识过一个人有如此大的能量,就是,炆爞。
金光一圈圈荡开,在撞在久屹身上的那一刻,激起了灰白的光。
久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光,忽然发现灰白色的光中隐隐的浮现着淡淡的暗纹。
这应该就是孟公口中所谓的魂兽。久屹细细的往自己身上低头看了看,这复杂的暗纹确是只有半个。
而且很浅,完全认不出是什么兽纹。
可惜了一场好戏,能让久屹套出来的东西实在有限。
久屹也未见识过真正的魂魄标记,此时还不能判断这位孟公是不是故弄玄虚搞出来的花样糊弄自己。
但倘若是真的,那牵扯确实复杂,绝不是久屹一时半刻能够弄清楚的。
现下,就看他们想让久屹怎么配合他们了。
“这……是什么兽纹?先生可见过?”久屹抬眼看着面前的孟公,试探的问道。
孟公收了法术,摇头道:“那个时候,仙道崇尚古神兽纹崇拜,一时间创立的兽纹层出不穷千姿百态。
可以说能够做到一人一式不会重复也不为过。
更何况,你这里只有半个,模糊不清。
而即便这图腾完整,我才疏学浅,又哪里能知晓是哪位先人的魂兽。”
久屹闻言不由得无奈的笑了笑,这就相当于你走在长街上,路边的一位野郎中忽然拉着你说:“公子,我见你印堂发黑,眼下乌青,定是有大病在身啊。”
然而当你细问自己身染何疾时,郎中却摇头道:“老夫才疏学浅,识不得这是啥病,你自己看着办吧。”
所以,这老郎中的目的是什么呢?
哦,让你知道,你有病,还病得不轻。也没法治,自己准备后事去吧。
孟公见久屹低头不作声,便道:“在人间,缺魂少魄的事情并不常见,因而这‘成尸成痴’说法也未传开。
公子的魂魄定是在受到重创之时被人保了一下,才不至被打散。仅余这三魂在身。
若不是公子身上的神器,此时定然是一身尸气的。”
久屹闻言看了看孟公,想到初见钟楼主时,她也认得这梵文锦。不由得想说:看来这同冥府有些关联的人都颇有眼力啊。
“照先生这样讲,这世上岂不是还有个痴傻的‘久屹’存在喽?”久屹忽然这样说。
孟公闻言笑道:“或许吧。若是那飞走的七魄转了生,投了胎,亦或是……找了个尸体,附了身。
那便都是个痴傻的存在了。”
久屹听着孟公意味不明的言语,抬眼对上了他的眸子,心中忽然多出了几分无名的烦闷感。
“附身?半个魂魄也能附身?”
孟公对久屹的问话轻笑了起来:“当然,既能投生,为何不能附身。
对于阳气旺盛的人自是无从下手,但若是具新尸……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知为何,久屹对他的话感到极为不适。但还是浅笑道:“先生之意,是我久某也未尝不可能是别处飘来的一缕残魂附在了这具身体里喽?”
“有何不可呢?”孟公看着眼前瞧不出什么波动的人,继续着自己的试探:“公子是附身而来的残魂,还是这身体中的原魂被打散,自己真的辨别不出吗。”
说罢顿了顿又转开话题道:“至于那飞出去的七魄嘛,或许转生了,或许受创时便被打散了,或许还在某处飘散着,亦或许……
被什么法修收走了,镇压了,等等等等,皆有可能啊。”
孟公话越说越慢,意味深长的味道表现的越来越明显,尤其最后‘镇压了’几个字的语调尤为不同。
久屹忽然又感到头痛,比方才听到‘上古’一词时还要痛,痛的他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
“原是来诛心的。”久屹抬眼盯着孟公轻轻的道。
孟公闻言猛地抬眼盯着久屹,就见久屹盯着他淡淡的道:“不过,你们不知有些水是搅不动的吗?
就算搅动了,结局也不会变,反倒溅了自己一身湿。”
未等孟公反应过来,久屹面上瞬间变了回来,眯着眼尾浅笑了起来,回身看了看花海尽头的匆匆找来的两个人影:“真准时,接我的人到了。”
那声音像还在闲聊,没什么波澜。
久屹说着,起身要走。想了想又向孟公施礼道:“还是有劳孟婆大人解惑,在下告辞。”
就在转身离开的瞬间,久屹顿了顿,回身笑着道:“不过……依久某愚见,大人御下不妨再严些。这逢人便递孟婆汤的毛病着实坏了大人的风评。”
说罢转身朝来人方向走去。
来的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湛暝和淳于景兰。
淳于姑娘站在了外围,湛暝早已几步走进了花海。
可惜了遍地艳红的花,没能为湛暝苍白的面庞染上一丝血色。
他看起来有些不安,眉头紧紧的皱着。目光扫过久屹后立刻盯着仍然盘坐在黄泉渡口边的白衣孟公。
那眼神中明显带着许多的敌意,良久才将目光收回到已经走近了的久屹身上。
“你们怎么找到这来的?”久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见两人来,面上还带了几分惊喜。
湛暝就这样定定的看着他。
若是想确认久屹可有损伤,应该早就明确了。
果然,湛暝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以往的‘可有损伤’,而是:“你怎么来到这的?”
久屹没有回答他,只是表现的有些茫然的回看过去。
就见湛暝被久屹看的目光一闪,忙定神解释道:“我那边的事忙完提早两日赶回来的。到了坊中便听小擒说你已失踪三日了。
后来我在案阁门口看见了你留下的标记,便同淳于打开案阁寻到了这来。”
久屹闻言神色如常的低眉浅笑道:“原来如此。我到这里来,是因为夜间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闪进了案阁。
跟进来到这里便不见了踪影。于是我来这里问一问那江边渔者可有线索。”
第七章监禁
如若湛暝所言细节无差,那么就是在久屹进入案阁中的井道后,有人关闭了案阁大敞的阁门。
也因此保证了不会有人很快发现失踪的久屹。
这也就为久屹和孟公的闲谈腾出了时间。
不错,思虑的非常周全。
见湛暝的目光随着久屹的话又落在了后面的孟公身上,久屹只道:“可惜,没什么收获。”
“鬼鬼祟祟的身影!”后面已经过来的淳于听到了久屹的话立刻心惊起来:“有人擅闯案阁!”
久屹点了点头:“那人知道打开阁门的方法,我尾随进去后便没看见他,只能是进了这里。”
淳于听了拳头立刻攥了起来,眉宇间的焦躁不像是装出来的。
湛暝看了看她,道:“这些回去再讲,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去。”
看着三人回转的背影,孟公摇了摇头,自顾自的嘀咕道:“何时我这个上古冥神也要沦落到玩这些勾心斗角的小把戏了。
不过……这个对手……可不好惹。
真会给我添麻烦。”
孟公说着起身理了理衣衫,不由得探身向黑色的黄泉水中照了照,念道:“‘干皱面,花白鬓,蹒跚步,浑浊目?’”
孟公抬掌摸着自己平滑的面皮,念着念着,水中的那个颇有底蕴的中年男子渐渐变成了满面褶皱、发丝花白、衣衫破烂的佝偻老妇。
老妇又左右端详了倒影一番,忽然嘴角勾起了一抹妖媚的笑容。
水中的老妇随即变成了一位面容红润、眉眼艳丽、身段婀娜的貌美的女子。一身殷红如斗艳的曼珠沙华。
美人葱葱玉指划过自己润红的薄唇和脸测,皱了皱眉道:“有何区别?”随即冷笑一声拾起自己的鱼竿迈着摇曳生姿的步子向含忧楼走去。
是啊,它一个在黄泉畔呆了数千年的老长虫,什么皮相不一样?
淳于景兰带着两人过了奈何桥又来到了久屹来时落下的那片林中。
接着从衣袖中抽出了一个二尺六寸的象牙笏板。
久屹愣了愣,在人界,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东西。朝堂之上起码要五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使用,否则就是僭越的大罪。
久屹想,在这冥府,应该也大同小异吧。看来这淳于姑娘和钟楼主,在冥府也不是什么凡角儿。
淳于拿着笏板看了一眼湛暝,湛暝便会意的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转头伸手握住了久屹的手腕。
抬眼见久屹愣愣的看着他们,便点头示意久屹放心。握着的手掌顺久屹的手腕划上那只冰寒的手。
久屹低头看了看那只抓着自己生怕握不紧的手,禁不住歪头想,怎么湛暝总能一本正经的耍流氓。
这些不得体的事情他总能找时机做的堂而皇之又顺理成章,穷奇墓中便是。
不过,看着久屹那微微勾起的唇角,让湛暝这颗不安忐忑的试探之心立时平静了许多。忍不住又握紧了几分。
淳于举起笏板,一道绿光从上面的浓雾中倾斜而下。几人瞬间从绿光中一闪,升上了井道。
随即以一种令人作呕的速度落在了通冥坊的案阁小屋之中。
如此看来,若一般人手中没有这笏板,即便通过井道进入了冥府,也是有进无出。
而鬼魂来往冥府的路,任何其他活着的肉身是无法出入的,于是便只有绝路一条。
出来后,淳于回身盯着久屹,目光中多了许多冷意:“无论以何种理由,久公子坏了坊中的规矩,要等钟楼主回来处置。
在此之前,还请久公子自觉呆在房中,不得随意走动或与他人有任何联系。坊中仆从会看守于公子房外,以确保公子清白……”
湛暝闻言冷声打断他:“对于他你们大可不必如此……”
未了,久屹抬手拦下拦了他,请他不必多言。
淳于忙躬身施礼道:“也并非处罚公子,只是依规矩行事。
未免误解,通冥坊上下绝无例外。
有失礼敬,多有得罪,望公子见谅。”
淳于能够作为钟楼主的心腹,自有她上任的资本和气魄。久屹倒是很欣赏他,看得出这是个有能力的人。
久屹只笑笑,无所谓的道:“我不介意这些,按规矩来即可。”重轴戏要来了,怎可中场停锣。
“多谢公子理解。”说着,抬手打开了案阁,招来仆从一路送久屹回卧房。
上楼时正遇到了打算外出的蒋、小擒和余庆丰。
“久哥!你可回来了。这几天去了哪了啊,我们找了你好久呢?”
看着小跑过来的小擒,久屹便知道湛暝应是未把案阁外发现久屹记号的事告知所有人。毕竟进入案阁是违规之事。
久屹只是拍着小擒的头笑道:“我无事,不过是出去办了些要事。
忘记通知你们了,让你们担忧了,是我不好。”
蒋灼看了看后面跟随的仆从、淳于和湛暝,感到了气氛中一丝微妙的不安,笑着上前来问道:“办事?
事情都解决了吗?需要我们帮忙吗?”
久屹知道蒋灼是极敏锐细心之人,但有些事情,总是让人无能为力的。
“还差收尾,不过不必担心。”
见久屹如此讲,小擒立刻跳起来道:“那正好啊,我们正要去人定街逛一逛,不如一起去啊?”
“我还有些书卷要整理一番,你们先走吧,待我忙完,自会去找你们的。”久屹低头道。
见小擒愣了愣,好似还要说什么,久屹立刻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蒋灼。
蒋灼了然,一把揽过小擒的肩头,没心没肺道:“好了,还走不走了,一会杂耍散场子了。
你们先忙,太晚我们可不等你们直接回来了嗷。”
蒋灼说着,看了湛暝一眼,拉着小擒晃晃悠悠的下楼去了。
淳于和湛暝看着两个仆从将久屹送入了卧房。湛暝站在门口,似是还有话讲,那神情感觉像是久屹犯了什么不得了的错,不安和忧虑隐隐从眉宇间透出。
久屹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浅笑对着他们勾了勾,直到仆从关上了门。
于是,久屹的门口变成了天字号的监牢门。
说实话,若是久屹想跑,这两瓣蒜根本拦不住他。即便通冥坊的仆从是暗藏绝技的,两个也是绝对不够。
但久屹还等着验证自己的猜测呢,怎会逃之夭夭。
以他看了,若是没有孟公那一出,或许久屹会相信那身影苦心孤诣引他入案阁,就是单纯的为让他犯错受罚,或是被赶出通冥坊。
从而落单,更好下手。
但中间孟公这么一出,就显得尤为刻意又多余了。
第八章兴师问罪
忘川黄泉畔,那孟公明显在那里愿者上钩的等着久屹,说了那一番奇奇怪怪的话,难道就为让久屹认清自己吗?
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久屹可能是不知何处飘来的一缕残魂少了七魄,借着乜寒涯水玉棺中的一点生气,附身而来。
而久屹剩下的那七魄呢?不知在何处。被打散了、转生了、或是禁锢了,都有可能。
无论何种说法,都是认定了久屹当年原本完好的魂魄曾受过严重的创伤和打击。
而久屹魂魄上的烙印能说明什么呢?许是当年为久屹制造劫难之人仍在追查他;亦或许是那人的帮凶、后代不打算放过久屹;也可能是久屹当年的守护者为方便寻找他……
但这些乱七八糟的可能都在说明一件事,久屹有仇敌……恨之入骨,仇追百世的宿敌。
而这个宿敌……应该是个会上古仙道秘术之人……
那便同炆爞无关,炆爞修的乃是药道。
到底是谁呢?上古的,太久远了。
无论是人还是别的什么,经历了那么久,要么已经坐骨,不然也该入魔或是成仙了。
成仙的不用说都去了昆仑和蓬莱了,入魔的……不会就是这次乱世的妖魔吧……
那久屹未免也太倒霉了。前有炆爞讨要尸身,后有魔族千里寻仇。
所以,那孟公就是想告诉久屹这些?好心的提醒久屹小心戒备?
以如此偷偷摸摸、含沙射影的,难道是因为……那个仇敌就在久屹身边?
这未免离谱了些吧,久屹同他无恩无情,他因何如此大费周章的帮他。
难道是,托他传话的那人同久屹有交情?
但,除了以上这些猜测,还有一种情况:什么三魂什么七魄,统统都是鬼扯。孟婆嘛,本就是鬼仙啊,鬼话可不好信的。
若是如此,那这设计之人如此大费周章,就为让久屹心生疑窦,诱使他前去探查什么所谓的前世恩仇。或是引他前去核查现下乱世的妖魔是否同自己有所纠葛,从而引得久屹落入他人彀中。
这不就是那些妖魔最擅长的手段吗?设圈套,放诱饵,断后路,最后下毒手。老套的不能再老套了。
若是如此……那,整个冥府,恐怕都没几个可信之人了。连冥神孟婆大人都已为魔族所用,那这通冥坊中,还能有几人可信?
那些妖魔的行动已经如此之快了吗,势力竟已渗透到了冥府司政老臣,那昆仑和蓬莱能够幸免吗?
三境六界,还有哪一处是未被侵蚀的?此时如梦初醒的人们才开始集结反扑,会否太过晚了些?
久屹叹了口气靠在窗边,看着下面后院中莫名多出来的几个仆从,不由得好笑的摇了摇头。
这架势倒像是待钟楼主回来,久屹的死期便到了一般。
不过,经过久屹的一番思索,他确定自己死不了。一时半刻还不会,他还有用处呢。
之后的时间里,小擒他们回来有来找过久屹,但被门口的仆从挡了回去。淳于每到饭时都会遣人送来饭食,即便久屹并不吃。
久屹就这样被关在房中整整三日,坊中不知情的人皆以为久屹得了什么传人的隐疾。
吓的小擒要将城南的老大夫请来为久屹诊病,最后被蒋灼拦了下来。
这样关着,非常像在给犯错之人以无声的下马威。
不过久屹到不吃这套,他本就喜静。无事可做他便在房中练起字来。
久屹平日的结文写的还看得过去,但字迹总是同乜寒涯的有所不同,神韵和力道上都大相径庭。
但若久屹想去刻意模仿乜寒涯的笔迹之时,写出来的字,那叫一个看不下去。
拿着自己雄壮有力的墨宝,久屹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
乜寒涯写起字来游刃有余啊,墨迹看起来即纤细流畅又不失苍劲气魄。
怎么到自己这,同样的手法,写的便像白字先生呢?
终于,在他苦练的第四日,楼主回来了。跟随楼主回来的秋炎敲开了久屹的房门。
“公子,楼主回来了,有请公子书房一叙。”
久屹刚跟着秋炎走出来,就听这一层的卧房门哗啦啦啦的一个接一个的打了开来。几颗熟悉的脑袋像蘑菇一样齐刷刷的探了出来。
蒋灼卧房同久屹相邻,他靠在自己门框旁贱兮兮的问道:“出关啦?上刑场怕不怕?”
看他的样子,似乎也是过来人,不过久屹倒是没同他一般见识,笑了笑不打算揭他的短。
“什么上刑场啊?久哥,到底发生什么啦?你们这是要去哪啊?这几天他们为什么关着你啊?”
小擒扒开门探着脑袋紧张兮兮的问道。那上下打量的目光活似在找久屹隐疾的所在。
“没什么大事,回去念书吧,待我回来陪你去人定街。”
另一边探出头的徐梦泽见久屹回答的从容,好像真的没发生什么严重的事,便没多口打探。
淳于景兰也站在一旁朝久屹点了点头。
久屹心想,别说,这架势颇有几分上刑场的感觉。
更有甚者,待久屹走过之时,直接开门跟了出来。
对,不是别人,正是湛暝。
久屹以为钟楼主也邀了他,谁曾想,待到了大堂,秋炎便拦下了他。
“湛公子,留步。楼主叮嘱只带久公子一人。”
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手,湛暝的面色沉的吓人,抬起的眼神吓的小秋炎不由得轻轻缩了一下脖颈。
“湛暝?”久屹疑惑的回身看着身后戳着的两个木头。
“我陪你进去。”
看着湛暝视死如归的神情,久屹不由得无奈的笑了起来。这样子好像怕钟楼主把久屹吃掉一般。
不过……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多谢好意。你不必担心。
况且,我当初行事也并非未加思量,如今所得也是我的选择。更没什么资本破坏坊中的规矩特立独行。
你放心吧,即便规矩严苛、惩罚残酷,但我也不是什么一般人。”
看着久屹泰然自若的神情,湛暝似是还想问些什么。静了良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停在那里看着久屹的背影,袖中攥起的拳良久不能松懈。
久屹跟着秋炎,忽然想起湛暝这次也被久屹所累破了坊中的规矩,可却并未受到同样的监禁。
现下看来,湛暝定是早就知道通冥坊中案阁后的秘密。
同是结契的法修,说不定,蒋灼也是知道的。
所以,走到这一步,久屹基本已经猜得到楼主会对他说些什么了。
秋炎送久屹进了楼主的书房,躬身关门退了出去。
书房中飘然的沉香令人心神陈静,却未能舒缓凝重的氛围。
钟楼主仍旧一身漂色,正端端的坐在桌案前写着什么。
见久屹进来,抬了一下眼皮,又接着垂眼写着,边道:“坐吧。”
楼主直到放下笔杆才开口问道:“听闻久公子日前在坊中捉贼捉到案阁里去了?”
第九章你的目的
见楼主语气微冷,久屹只是正色道:“正是。”
钟楼主闻言盯着久屹看了看,忽然问道:“久公子做事似乎非常喜欢兵行险着?”
久屹笑了笑:“喜行险着之人,未必没有谨慎过。”
“既然如此,经过深思熟虑过后,仍然擅闯禁地的久公子不妨讲讲,对坊中禁地有何看法?”
久屹看着添香的楼主,良久道:“我知通冥坊不简单,却不想是冥府设在人间的暗坊。”
见钟楼主盯着自己,久屹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世间没有哪条律例不准许外界如此行事。
况且,为求谨慎,时刻向异族保持警觉戒备是历代君主皆热衷的。无论何时何地,不分异国异界。”
言外之意,这种安插暗哨细作的行为无论在哪都是司空见惯的。
钟楼主闻言笑了,清丽的脸蛋上竟浮现了些许的无奈。
她很想说冥府可没有窥觊人界之心,不过是在防着天人和魔族而已。
然而,可笑的是,还是出现了妖魔动乱。现下解释,又有谁会信以为真呢?
所以这种理亏的事情,何种解释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因而也没有必要费神去解释,更不会有人让此事轻易被搬到明面上来。
“久公子是个通透之人,无需我多言。
那么,依久公子看来,我会如何处理此事?”
久屹笑了笑隔着老远看了看钟楼主的桌案,便道:“钟楼主不是在做处理的准备?”
她在写契约。
看来久屹猜测的没错,所谓通冥坊的结契,就是用来约束所辖法修的言行,以防他们将通冥坊的秘密外传。
就见楼主闻言一愣,眼神随即下意识的向长窗外瞟了一瞬。
虽隔着窗纸,但久屹知道那个方向正是外面湛暝所站的方位。
原来她以为是湛暝向久屹透露了坊中有缔结契约的规矩。
久屹不能把小擒出卖替湛暝解围,只得笑笑装作没看见钟楼主的目光。
钟楼主指尖有意无意的划过面前的契纸,悠然道:“通冥坊,自古皆有。坊中修士也皆由冥府神职担当。
但,近百年来,冥府事乱人忙,神职渐有应接不暇之态。进而向人间借调法修的规矩也逐渐成型。
但这毕竟是冥府的隐秘,没有向人界公开的道理,更不能随意相信任何人空口白牙的承诺。
所以,便有了结契一说。
结契之人承诺守住冥府的秘密,绝不外传。听从冥府调派,为冥府公干,服从通冥坊规矩。”
楼主说着看了看垂眸摆弄袖口的久屹,接着道:“当然,为冥府做事不是白做的。
人都有欲望和所求。有些欲求太过奢侈,不是什么地方都能为他满足的……”
“所以……就二一添作五,两相都不亏?”久屹抬眼勾着浅笑问。
“是。”楼主点了点头,盯着久屹冷声问道:“所以公子想好了吗?”
久屹眯起双眸向后靠了靠,问道:“钟楼主还未说,若不配合,会怎样呢?”
“通冥坊不肯放的人,还没有能逃得脱的。
知道了秘密还不肯结契会怎样,久公子一定不想知道。”
很多年前,乜寒涯倒是见识过通冥坊发威的厉害,那也只是冰山一角,确是有些实力。不过当年乜寒涯不知通冥坊竟是冥府的组织。
看着楼主平淡的目光,久屹忽然勾起嘴角漏出了一丝冷气:“‘没有能够逃得脱的’?包括湛暝吗?”
闻言楼主的目光立时瞪了过来,平日冷淡淡的眸中此时竟然多了几分恶寒。
不过,久屹知道,有些心绪内敛之人,往往就是如此掩盖恐惧之情的。
见钟楼主不做声,久屹便笑着道:“纵使钟楼主想要留住不能留的人,却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大费周章的将久某牵扯进来吧。”
眼见着楼主冷冽的神情越来越木然,木刻的面容下掩盖不住的惊慌从死水般的双眸中透了出来。
“不过,还是有劳钟楼主煞费苦心,将久某的过去托人说与在下听,在下颇长见识。”
楼主扫着契纸的指尖不自觉的蜷了起来,面上换了不悦之色,厉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久屹闻言微微皱眉,有些时候,和聪明人讲话真的很费神。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指尖,不打算同她打太极,沉声道:“孟婆在帮您带话,不是吗?”
看着楼主愣愣的盯着自己,久屹不禁想,不知多大的难得竟让自己有契机在这张一向清丽要强的脸蛋上看见面若死灰的神情。
楼主缓了良久,终于平静了神色,默然道:“你是何时看出来的?”
“从井道回来后的那晚。”久屹淡淡道:“其实本就是一种若隐若现的直觉。直到刚刚你找我谈话到现在。
从见面开始,你似乎只对我发现了通冥坊的要秘之事倍加关注。而对于那引我入案阁的神秘人却只字未提。
连淳于姑娘都比钟楼主上心此事。
只能说明……”
“只能说明那人是我暗中安排的,所以我全然不担心。”楼主淡然的拦下了久屹的话头。
说着看了看久屹无所谓的笑容,面上一时浮现出些许不甘,问道:“是孟婆哪里说漏了什么吗?”
久屹淡笑着摇了摇头:“是你不该找孟婆替你传话。”
见楼主皱眉头看着自己,便正襟危坐道:“那日从井道中回来后,我本猜测是妖魔设圈套引我入局。
如此,所谓孟婆口中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便皆是浮云了,大抵就是在故弄玄虚。
但细想过后,这一猜测便不攻自破了。
如若连冥府重臣孟婆都已被妖魔暗中收归麾下,那人间的情势会比现在更加恶劣。
妖魔如果已然壮大到这般地步,那妖魔军队也大可不必像现在这般藏头隐尾小心翼翼。
也就是说,孟婆并非妖魔那边的,而让他对我百般试探的人也就另有其人。
能够有分量让心高气傲的孟婆大人劳神屈尊做这些故弄玄虚的鬼蜮伎俩,我不信是冥府以外的人。
巧合的是,遍布天下各道十州的通冥坊竟然隶属于冥府。
而这次设计之人不仅有一定的地位能够说动孟婆,还要对通冥坊内部了如指掌,且手中持有能够来往井道的象牙笏板。
你说,这个人选还能有谁呢?”
楼主苦笑了声,只道:“只有我。”
紧接着目光躲闪着看着手中的契纸,良久问道:“那,你,怎么觉察我想留住湛暝……”
久屹抬眼看着她的眼睛,良久笑了:“我不是湛暝,像个木头……
起先只觉得钟楼主每每同众人谈话,言谈之间对湛暝总似有疏离,或是刻意回避。言语间也总是极尽简短。
我其实不是很理解。
直到后来,我遇见了一个小姑娘。
她性格开朗活泼,机灵讨喜。众人言谈之时她向来活跃,对谁都颇为热络。
可她唯独不会主动同湛暝言语。
后来,处熟了,她才告诉了我原因。”
第十章结契
久屹说着,只见楼主的目光越来越暗淡,那种压抑不住的悲凉和惨淡从她平静的眉宇间静静向外渗透。
所谓爱别离、求不得,大抵就是如此吧。
但久屹只是冷淡的看着她道:“我想,你劳师动众的绕了一大圈,不会就是为了挑拨离间然后让我结契把我留在通冥坊中而已吧。
通冥坊中,谁想走都无所谓,唯独湛暝,是那想走你们便留不住的人。
不过我还是提醒楼主,即便你拴住了我,也未必栓得住他。”
钟楼主闻言颤了颤睫毛,愣愣的问道:“什、什么,挑拨离间?”
久屹低头闷笑了一声,抬眼道:“你想借孟婆之口,提醒我,那个打散我魂魄之人还在世间。
而你之所以如此拐弯抹角、含沙射影,就是因为那个人,就在我身边。
更不想让那人知道,此事出自你之口。
所以你选了一个有这个水准又担得起罪过的大神替你开口。
你说这样欲擒故纵,是像好心提醒,还是更像……搬弄是非呢?”
只见楼主的手指蜷的发白,听久屹这样说,越发的焦躁起来,最后心绪不平的急道:“这样的方式是我考虑不周,但我要告诉你的都是真相。
我不想搬动是非,也不想挑拨离间,我只是想你知道……”
“你想说,但我却不必听。”久屹淡声打断了她的话,面上仍是那副漠然的模样,可莫名像是比先前还要严肃,似是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有些话我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
纵然我心思深沉,但却打心里不喜欢步步为营。纵使有时表现的逆来顺受,却绝不会真的为人所左右。
所以,望中楼主日后莫再如此行事。”
楼主闻言愣了愣,看着久屹的目光动了动,良久低头笑了起来。
那笑容无奈中透着疲惫和自嘲,久屹第一次在这样一个从容不迫、意气风发之人的脸上看见一丝颓然。
“看来是我无状了,如此贸然,要给久公子赔不是了。”
楼主抬手摸了摸契纸,接着道:“这契约,若久公子不愿,便罢了。”
久屹闻言浅笑起来,温和的模样似是什么都未发生:“我若不签,楼主不怕我将冥府的秘密传扬出去?”
见楼主闻言抬眼看他,久屹无所谓的起身过来坐在了楼主对面:“既破了规矩,久某自当承担后果。
背几个契约,于我而言倒是,无所谓的。”
楼主看着不以为意的久屹也跟着轻笑了起来,便道:“公子自便,若你愿签,便细读这上面的约程,你需要知道,若违了约,会遭到反噬。
即便公子同他人有所不同,对于反噬,也不容小觑。”
久屹大致看了一眼,签了字按了手印,契纸上金光立时乍现,这契约便算是背上了。
自此,久屹便是通冥坊的一名正式的结契法修了,契约万年有效,直至……一方消亡。
不过,算来算去,应还是久屹合适。
毕竟,炆爞应该很快便会找来,在此之前,将这些偷来的时光留在通冥坊,混个安身的地方,也不错。
“你,还差个心愿。”盯着久屹雄壮的字迹,楼主出神的道。
“心愿……”久屹眯了眯眼,忽然柔和的笑了:“不急,先留着吧。
时日还长,待我想好了,便同你讲。”
一切算是交代妥当,钟楼主还在撵着契纸沉思,似是还未缓过来,久屹便已起身要走。
想了想忽然垂眼看着她道:“我敬钟楼主一片痴心,有些话不想讲的太明。
但还是要告诫楼主,若湛暝想走,谁都留不住他。再多余的事情,做了也只会适得其反。”
见楼主已然回过神来,便轻叹了口气道:“此事今日到此为止,我不会再同他人提只字片语,钟楼主好自为之。”
见久屹施礼转身离开,她只是垂着微红的目光,只字未语。
久屹出了书房的门,就见湛暝仍远远的站在大堂那边朝这边定定的望着。好像太过出神,直到久屹走近他方回过神来。
“如何?”湛暝看着久屹忙问:“你签了?”
久屹点了点头,走在前面。湛暝跟着,只听他不以为意的道:“既然破了规矩,自当如此解决方可让楼主安心。”
湛暝闻言顿了顿,似是很想反驳他这话,但又好像真的无话可驳。
最后张了张口,只得道:“你到底遇到了谁?那人是故意引你进案阁的吗?还是在打通冥坊的主意?
是魔族的吗……还是,阎邵云、炆爞他们?”
湛暝显然完全没有头绪,对于久屹进入冥府的事情只一味感到不安。而久屹又向来是个不挂相的主,泰然自若的让湛暝发慌。
久屹站在阶梯上回身看着少言寡语的湛暝闷头念着,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这样居高临下的看,他的睫毛小扇一样扇着,眉骨同鼻梁硬朗的线条勾勒着,勾的人挪不开眼。
湛暝低头走着,看见久屹的脚尖才猛然顿住,抬眼见久屹呆呆的看着自己,不由得也愣住了。
“咳,眉来眼去嘛呢?”蒋灼的声音忽然从上面阶梯口传来,久屹回身就见他正环臂贱兮兮的笑着靠在那里。
小擒在后面探出头来,以为蒋灼又在胡扯,跟着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见后面的湛暝冷眼看了过来,蒋灼忙打哈哈:“怎么样?事情都解决了吗?”
“嗯,没什么大事,不必在意。”
见久屹如此答,蒋灼便放心了,笑眯眯的挑眉道:“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久屹歪着眉头看了看两人,小擒忙跟着龇牙道:“久哥不是说事情解决了便陪我去人定街?
上次蒋哥在酒楼等你结账……哦不,是等你来吃饭,等了好久哒,最后你都没来。”
久屹笑眯眯的看着蒋灼抬手去打‘说漏嘴’的小擒,就听身后湛暝沉声道:“进食对他身体无益……”
蒋灼见他又护短,忙挑眉道:“那我们可以去戏楼啊,那边楼里进了新人,可热闹了……”
久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前几日新发的这点月钱今日是被讹定了。便摇头笑道:“听小擒说我出去办事那几日你帮着找了许久,理当道谢。”
说着转身对湛暝道:“走吧,一同走走,全当松散心神。”
蒋灼和小擒闻言对着挑起了眉,乐得像占了多大的便宜。
看来,今日,久屹这点月钱大概要被吃干抹净了。
第十一章戏楼
上了人定街,久屹才知道什么叫萧条与繁华并存。
虽然大战在即,但人定街上的人影不减反增。
可这些人大多是外城各地赶来京城法会的法修。法会还要几日开始,他们这些早到的皆会慕名来此逛一逛。
街上的商铺随处可见打样和关张的字样,被剩下的一些人满为患的店家反衬的越发萧条寂寥。
小擒跑在前面嚷着自己喜欢吃的老字号豆沙包不见了,后面余庆丰警惕的亦步亦趋的跟着。
看得后面蒋灼摇头嘀咕:“这小余怎么走哪跟哪,怕我们弄丢他小殿下不成。”
一旁久屹笑道:“他也是谨慎起见嘛,毕竟你这样的,‘弄丢’也不是没可能。”
感受到久屹的挖苦,蒋灼冷哼了声撇撇嘴。半晌又忍不住对着人家小余的背影笔画道:“他跟着也不是问题,问题是还得多花一份银子啊。”说罢还环起手臂叹了口气。
久屹闻言不禁笑了起来,就知道他只算计着那点银子呢。
蒋灼看着余庆丰的背影,忽然摸了摸下吧,挑眉道:“也不知这小子身手怎么样……”
“打住。”久屹忙抬手道:“收起你那些歪心思,现下这里鱼龙混杂并不太平。
别看面上其乐融融,实则暗潮涌动危机四伏,你还是安稳些少惹麻烦。”
蒋灼闻言装模作样的‘嘶’了一声:“我能惹什么麻烦?我这么成熟稳重、稳妥可靠的人……”
其实心里在骂这久屹属蛔虫的。
久屹闻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不想言语。
几人在街上逛了好一阵,吃饱喝足了才进了戏楼。
台子上的戏刚刚开罗,大堂一楼的好位置早已被坐满,二楼坐的高看得远也轮不到几人了。于是几个只能贴边空位坐了下来。
台上果真是几个新来的角儿,才开罗不久便是满堂彩。
不过这出戏是老戏新翻,故事情节乜寒涯小的时候便看过,久屹跟着看了一会便觉无聊起来,目光不由得四处乱瞟。
小擒是看的最认真的一个,时不时的附和着哈哈大笑;蒋灼不仅眼睛没闲着,嘴更是闲不着,不到半会的功夫,半盘葵花籽和两盘糕点就已下肚。
久屹怀疑他刚刚在街上吃的都吃到别人肚里去了。
余庆丰第一次来戏楼,眼睛亮亮的盯着台上,看起来相当亢奋。
让久屹稀奇的是,湛暝也在认认真真的看。
他端端的坐在那里,看起来像听先生讲课的学生,倒不像是来消遣的。
认真投入的目光同他跟在众人身后闲逛时的百无聊赖全然不同。
看来是真的被吸引了。不过细想,湛暝应该是很少来这样的地方吧。虽然是被拉来的,但也未必没有他喜欢的去处。
湛暝认真看戏的样子也很好看,像个孩子找回了丢失已久的玩物。虽然已经没有了当初浓烈的兴致,但拿在手中依然有恍如隔世的怀念。
“啧啧啧,我说你适可而止嗷,大庭广众的收敛点啊。”
一旁的蒋灼吐着瓜子皮,忽然压低声音从嘴角挤出了一句。吓的久屹一愣,收回了目光。
转头见蒋灼依然挑眉盯着前面的台子,嘴角却勾着搅局得逞的坏笑。
久屹很想将手里的茶碟子楇在他不正经的脑袋上,但有失体统,还是忍住了。
正在这时,大堂的大门忽然砰的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踹了开来。
门口一队人逆光站着,气势汹汹的望着台上被吓的顿住的两个角儿。
楼中的人都不明所以的看了过来,大堂中一时静的只剩了墙角的窃窃私语。
“刘掌柜,贵客到了,不打算出来迎迎吗?”
队中领头的摆着扇子趾高气扬的嚷道。
那人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的一身锦衣,夸张的张扬着自己的贵气。
一脸桀骜不驯的神情,一看便是那种惯的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嚣张跋扈到亲爹都想踹两脚的那种。
蒋灼捏着手里的葵花籽撇撇嘴道:“呦,真不凑巧,遇上砸场子的了。”
戏楼管事的见状从吓傻的状态中惊醒,忙躬身从台下小跑了过来,谄媚的赔笑道:“这、这不是谭公子吗。何事劳您亲自大驾光临?
您若是想看戏,只要遣人知会一声,小的立刻安排人到府上为公子演,哪敢劳动公子大驾……”
不等管事的说完,那谭公子身边的打手一脚踹了过来,随即恶狠狠的盯着管事的道:“你他娘的失忆啊,不知道我们来干什么的?
你们掌柜的呢,叫他出来交代清楚,这个月的钱不打算交了?
缩头王八当上瘾了?”
管事的忙爬起来赔不是:“公子、公子,谭公子息怒,谭公子的事,小的们哪敢怠慢。
但实在是我们掌柜的他家里出了点事,回乡处理去了。
掌柜的家里事大,走的匆忙,带走了柜上的不少银钱。
柜上钱银紧缺,这两日我们这些手下干活的也是马不停蹄的东拼西凑。
这、这数目实在太大,求公子再宽限一两日。”
谭公子闻言勾了勾阴冷的嘴角:“是吗?我看你们这小生意做的不错啊,挺红火的。
是不是翅膀硬了,不需要本公子罩着了?还是你们那掌柜的跑路了?”
管事的吓得忙摆手道:“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呢,小店能有今日,全仗谭公子庇护。
谭公子大人大量,看在刘掌柜往日尽心尽力的份上可否通融通融?
以往刘掌柜从来都没敢差过孝敬谭公子的钱,就算公子信不过小的也得信得过刘掌柜啊。他怎么会跑路呢,这楼在这,我们是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啊。
这楼里上下老小,还全靠谭公子赏饭吃呢?
或、或者,公子远道而来,也累了,可愿赏脸进雅间歇息歇息,喝杯茶暖暖身子。
咱有话好商议啊……”
见气氛不对,堂中听戏的几桌跑江湖的已经站了起来,还有好些客人吓的要跑,若不是那一队人堵在门口,此时估计已经跑掉大半了。
到时这楼一天便白干了,岂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管事的怕出现这样的情况,更怕打起来砸了场子,忙点头哈腰的赔不是,尽量安抚这谭公子,商量看能不能进雅间私下解决,好留住难得招来的这些客人。
这养尊处优的谭公子大抵是真的走累了,冷笑一声,收扇子点了点管事的:“好,我给你一盏茶的功夫解释,别怨我没给你机会。”
管事的立刻松了好大一口气,就差给他磕一个了,弯腰请这队人里面雅间就坐。
一队人呼呼啦啦的往里走,管事的跟在后面忙朝台上招手示意赶紧继续。鼓点锣声立时跟着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