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凄惨如哀鸿
一个月之后，梅雨季节来临，天空阴沉沉的，空气的湿度很大，水泥地面渗起乌黑的水渍，稍不注意就会滑倒。刘大水的心情就如变化莫测的天气一般，时而发怒，时而仰天大笑，时而发愣。
刘大水房间的窗户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关上的，他不允许任何人帮他拉开窗帘。阴暗潮湿的房间透露着一股发霉的气息，夹杂着药味。他无端地发火，有时候将碗摔在地上，有时候将药物往外抛洒，有时候骂骂咧咧。
他的床边上放着一根手杖，如果需要帮忙时，手杖敲在墙壁上，在外面的人便能听见“笃笃笃”的声响。如果周凤莲动作慢了一拍，刘大水会不停地敲棍子，嘴里嚎叫着：“人死了吗？人去哪里了？”
他变得疑神疑鬼，一会儿不见周凤莲，就说周凤莲铁定去外面偷人了。周凤莲委屈得只能默默哭泣，轻言细语耐心跟他解释自己的行踪。周凤莲因为夜以继日地服伺，同样累得干瘦如柴。
有一天上午，周凤莲挑着扁担去水库洗衣服，回来的路上，瘦弱的她不堪重负，踉踉跄跄地差点摔倒。肚子里咕噜噜叫，饿得头晕眼花。面对别人奇怪的眼神，她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泼辣，取而代之的是满腹的忧伤。
周凤莲好不容易挨到屋檐下，放下两个铁桶，捶了捶酸痛的后背，听到屋里刘大水的木棍敲打声。鼻尖上一丝冰凉，周凤莲抬头看，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毛毛雨。周凤莲只好将衣服晾在屋檐下，晾了一半，听到刘大水大声吼：“叫你听不到吗？你耳朵聋了吗？”
周凤莲的脸蜡黄，一肚子气在身体内转悠，她走进去提高嗓门说：“我是聋了，听不到你说话，你别叫我了！”周凤莲生气地从房间转到了堂屋。
这一下像捅了马蜂窝，触动了刘大水敏感的神经。刘大水掀开被子，想从床上下来，声嘶力竭地喊着：“凤莲你她娘的，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呀？你这样对待老子，老子以前对你可不薄呀，你怎么能这样对老子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是谁的老子？你老子已经到土里了！”周凤莲喘着粗气，全身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她觉着自己受够了委屈不说，还不被人理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了下来。
“我不想跟你废话，让我去死吧，让我去死吧，死了谁都解脱了！”刘大水的嚎叫像脱缰了的野马，不受控制，凄惨如哀鸿。他说完最后三个字，真的就往床下一倒。整个人倒挂在床边，“哎哟哎哟”地叫唤。
周凤莲在气头上，听到屋里一声闷响，心中一紧，赶紧跑了过去。她见刘大水像只倒挂蝙蝠一样，一条腿挨着床沿，半个身子躺在地上，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有本事你自己上床呀？”
刘大水也被自己的滑稽样子逗笑了，那是一抹苦涩的笑容，眼睛半眯着，两只手在地上划动，想支撑起自己，却怎么也翻不过身。刘大水说：“好笑吧，让你看笑话了，死没死成，倒像是一只翻不了身的乌龟！”
刘淑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她从镇上买了一把轮椅。当她哼哧哼哧地扛回家，进入房间时，见到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赶紧打开房间的灯，白炽的灯光照顿时照亮整个房间。
刘淑敏瞟了一眼周凤莲，言语中多有埋怨地说：“你怎么不扶我爸起来呀？”刘淑敏想拉起刘大水，却发觉根本拉不动他。因为长期不活动，这段时间刘大水的体重增加了好几斤。
周凤莲心有不满，本来想怼淑敏，凭什么说我？你也不看看你爸是怎么对我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在刘家，她犯过一次错误，还不得夹着尾巴做人？不想跟淑敏正面交锋。
周凤莲走过去，俩人架起他的胳膊，慢慢地拖动，先把他的上身屁股先拖到床上。可能俩人的力气太小，刘大水的尾椎骨撞到了床沿，他生气地说：“你俩想要我的命呀！”
周凤莲像抓到了解释的出口，小声地说：“你看他说话就是那么不近人情，人家帮他，他倒好，倒打一耙！”刘淑敏没有做声，她使出浑身的力气，再一次将父亲拉向床边。功夫不负有心人，俩人终于把刘大水弄到床上去了。
刘大水靠着两手的支撑，缓缓地挪到床头靠着，一脸茫然地望着他那条缺失的腿唉声叹气。命中注定的劫数呀，那天晚上矿井里的情形再一次闪现在了他的脑海，让他的神经再一次绷紧。
后来，刘淑敏买的那把轮椅，刘大水坚决不用，他不想见人，生活已经没有了阳光和乐趣，要轮椅有什么用。躲避在房间阴暗的一隅，反而会让他感觉到安全。因为在黑暗中，没有人会看到他的伤痛，他的悲观。
“爸，等出太阳的时候，你试试！我推你出去转转！这玩意特好，人家搞护理的专门推荐我买的。你也别成天憋在房间里，以免憋出毛病！”刘淑敏微笑着为他掖好被子。
刘淑敏准备拉开窗帘，推开窗户透气，被刘大水喝止住了：“别拉开，听见没有，这样挺好的！关上，关上！”刘大水又敲起了他的手杖，沉闷的响声从地面一直蔓延到淑敏的心上。
她搞不懂父亲为什么这么固执，生气地说：“不拉就不拉，你愿意臭气熏天，那就让它关着吧。”刘淑敏为父亲买了一大堆书和唱片，都是刘大水喜欢的老式经典。她想总有一种方式能让它走出阴霾吧！
刘大水爱唱革命歌曲，每天四五点钟，准时醒来。他打开电视机，轮回地播放《母亲》。那荡气回肠的男高音让他暂时忘记了生理的疼痛，他侧着身体，半眯着眼睛，紧盯着电视当中的字幕。
有时候，周凤莲劝说：“孩子们都在睡觉，你把声音调小一点儿！”周凤莲用孩子们来当挡箭牌，屡试不爽。刘大水果然把音量调低了，可是还没到一小时，音量又调了回去。周凤莲跟他一个房间，每天都睡不好觉，不禁怨声载道。
第四十七章 抗洪救灾是大事
多日以来，雨没有停歇的迹象。听天气预报说未来半个月持续降雨，让各地做好防涝抗洪的准备。泽宇村同样进入了紧急备战状态，村里的老少爷们被喊去水库那边筑堤抗洪。
刘淑敏瞧见水库的水日益上涨，已经漫过岸边，往日热闹的洗衣景象不复再现。岸边柳树大半树干沉没到水中，露出一小截树冠部分，在水中挣扎。水流浑浊，夹杂着泥土，呈现一种土黄色。水库的西北角霍开了一个口子，用来泄洪。
水库从来没有聚集这么多的爷们，他们在刘振华的指挥下，忙忙碌碌，来来回回地运送沙包，又将沙包堆成一堵城墙，并派专人看守。刘振华抽着烟，眉头紧蹙，眼睛紧盯着水库，像在思索什么。
接连几日的奋战，刘振华同他们并肩在一块，体力透支，眼睛红肿。他望着连绵不断的雨滴，心中万分焦灼。该死的雨，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再持续下去，不仅水位上升，他更担心的是山洪。
你永远不知道山洪什么时候到来？这一带，在上个世纪有个这样的先例，据记载，泽宇村曾经发生过山洪，山洪到来时如洪水猛兽，一夜之间将村里的很多当时还在睡梦中的人冲走了。刘振华记得自己当时五岁，在那场山洪中失去了至亲。现在想来，能活下来算是一个奇迹。
手里夹着的烟不知不觉燃烧殆尽，烫到了自己的手指根部。他丢在脚下，又用鞋底撵了撵，直到没有一丝火星子。刘振华的衣服已经湿透，那一缕头发湿哒哒的耷拉在前额。
因为雨太大了，这座临时搭建的棚子不断漏雨，桌子上都是一滩滩的水渍。有人着急地进来汇报：“支书，不行呢，水位还在涨！怎么办？”
“加大力度，再多运些沙包，多找些人手来扛。”刘振华说完，不顾自身的疲惫，冲到雨中，也加入了这场战斗。
刘淑敏号召村里年轻的女性一起来抗洪，明月、少梅都拉过来了。明月和少梅两个人共同抬一包沙袋，刘淑敏则自己扛一包沙袋。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干这种活。
沙包犹如一个石头，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她感觉到肩膀生疼，走路时颤颤巍巍，但是只能咬紧牙关，来回运送着沙包。雨水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流到眼睛里，睁不开眼。她拼命眨着眼睛，想将水挤出眼底，于事无补。
五六个小时以后，暂时稳住了险情。刘淑敏瘫坐在石头上，长舒了一口气，可是全身已经淋湿，冻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刘振华同样累得气喘吁吁，说：“你带着明月和少梅她俩回去休息吧，让男人轮流守着就行！”
刘淑敏让明月和少梅先走了，自己则往马鸣山上去了。她要去看看那些山茶苗，连着多日的降雨，油茶树们不堪重负，被摧残得东倒西歪，有的连根拔起。
她拼命想抢救，发现只是徒劳。刚把油茶苗扶正，转过身又被风雨吹得东倒西歪。她像疯了一样，一颗一颗地扳正，企图挽救这些小生命。刘淑敏欲哭无泪，再这么下去，她的油茶苗可要功亏一篑。
事实证明，她的预判成真了！第二天晚上的一场山洪，马鸣山垮塌了一半，泥土全部堆积到水库中，水面陡然上升了一大截，形式非常危急，已经威胁到了老百姓的生命。
这次的降雨引起市政府和镇政府的领导高度重视，秦明也来到了现场，连夜商量措施将村民们迁移到了安全地带。所谓的安全地带，就是关北镇上的一个小学，这里地势高，不怕洪水的袭击。
当她得知山洪欲来时，第一时间吩咐周凤莲和邱喆将刘大水护好，带到指定地方。自己则又紧张地挨家挨户敲门。刘淑敏在泽宇村搜寻过程中，发现秀英奶奶家的门紧闭，屋里漆黑一片，没有灯，但是隐约能听到人打呼噜的声响。
刘淑敏着急地把门敲得震天响，嘴里不停喊着秀英奶奶、春生叔，还是不见应声。怎么办？刘淑敏想到了一个办法，捡起一个石头，从一个缝里扔进秀英奶奶的家：“抓小偷拉，抓小偷拉！”
这一招果然灵，秀英奶奶惊醒了，迷迷糊糊地说：“小偷在哪里？小偷在哪里？”刘淑敏听到屋里的动静，赶紧说：“秀英奶奶，是我！快，把春生叔叫醒，山洪要来了！”
秀英奶奶一听，以为自己眼花耳聋，又重复问了一遍，听清楚以后，大惊失色。她赶紧去隔壁房间，叫醒春生，春生像个孩子似的一下兴奋起来，嘴里嘟囔着：“什么？山洪？我还没见过呢，好想看看呀！”
秀英奶奶拉着春生的胳膊，赶紧跟着刘淑敏出了门。因为黑灯瞎火，秀英奶奶摔了一跤，刘淑敏干脆背起了秀英奶奶，一路小跑地赶到安全地带。
秀英奶奶后来对刘淑敏感激不尽，如果不是刘淑敏叫醒他们，可能他们早已经被山洪吞没了。所以，秀英奶奶改变了对刘淑敏的成见，后来还帮了刘淑敏很大的忙。
关北镇小学各个教室里聚集着附近村子里的人，他们有的站着，有的坐在地上，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愁眉苦脸，还有的人焦虑不安，四处张望。人们搬来自家的棉被和铺盖，开始打地铺。
水泥地上很快变成了床单拼接地，一床接着一床，花花绿绿的，像个万花筒。老人和孩子们扛不住，直接倒下睡着了，男人们抽着烟，随时待命出去抗洪。春生趴在教室窗户上，两手托腮，他睡不着，莫名其妙地兴奋。
刘淑敏累了一天，体力严重透支，她靠在一个角落，眼皮不自觉地闭上了。等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刘振华说，山洪已经过去了，泽宇村到处都是泥土，让大家伙暂时先住在这里，政府会给大家发吃食。等待确定安全后，再重整家园。
第四十八章 热心刚烈的男人
杨明起同样加入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他不仅帮助抗涝救灾，而且给村民所在的教室和会议室提供了数台电扇。那天上午，一辆货车停在了小学的操场上，杨明起跳下车，吩咐大猫、邱喆和店里的其它员工，开始卸货。
一台台崭新的电扇像及时雨一般，给燥热的人们带来了一丝清亮。刘淑敏也帮着他从车上搬运。杨明起看见刘淑敏憔悴的样子，心疼她，不让她干：“这么多爷们呢，你休息会儿！”他从她手上抢下箱子，一股脑地抱到了教室里。
干完这些，杨明起来不及休息，又出去了一趟。过一会儿，运回了一车子面包和矿泉水，刘淑敏找来几个办事利索的妇女分给每家每户，按照一人每天一瓶水三袋面包的量分发下去。
面包和水基本能填下肚子，饭量大的劳力或者孩子，如果发完有多的，刘淑敏便会额外给他们一包。大多数时候，所剩寥寥无几。灾难时刻，物质紧缺，刘淑敏安慰他们再忍耐一下，齐心协力一定能度过难关。
人群中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引起了刘淑敏的注意，婴儿哇哇大哭，母亲满脸焦虑，怎么哄都无济于事，只能干着急。刘淑敏上前询问原因，年轻的女人说：“孩子昨晚开始一直哭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淑敏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感觉手心有些烫：“孩子好像发烧了？”孩子母亲一听，面露哭相，无助地问：“那可怎么办呢？昨天还好好的呢。”孩子母亲将嘴唇贴近孩子的脸，婴儿依旧在声嘶力竭地大哭。
“孩子爸爸呢？”
“他爸前段时间外出打工了，留下我们母子俩！”女人的脸苍白。
刘淑敏让女人稍等，在人群中找到杨明起，将女人的情况说了一遍。杨明起二话不说，走向年轻女人，抱起孩子，开车送他们去医院。
刘淑敏没有跟去，杨明起的稳重成熟愈来愈让她放心。只要有他在，肯定不会出大事。果然，中午时，杨明起带着女人回来了。
“孩子打了一针，烧已经退了！开了一些药，医生说要多喝点水！”杨明起微笑着说。
刘淑敏给杨明起竖了一个大拇指。
在这次灾情中，刘淑敏重新审视了面前的这位男人。黝黑的面庞，五官分明，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虽然有时候冒失，但是做起事来敢于承担，有男子汉气概。
刘淑敏沉浸在思绪当中时，突然听到教室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她走到门边上，询问旁边的大爷怎么回事。大爷指指操场上的人群：“好像是杨明起和大方打起来了！”
怎么会？刚才好好的，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刘淑敏挤过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群，只见杨明起和刘大方扭打在一起，俩人抱在地上打滚，俩人一副谁都不认输的样子，纷纷憋着一股子气，涨红了脸。
“明起、大方，你们住手，干什么呢？快住手！”任刘淑敏喊破嗓子无济于事，俩人依旧在互掐，一会儿杨明起占上风，一会儿刘大方占上风。刘淑敏试图去拉开他们，可是一个弱女子哪拉得动正当年的后生？
众人见状，伸出援手，一群人拉住杨明起，一群人拉住刘大方，才将打架的俩人拉开。杨明起扬起一条腿，粗哑的嗓音大声吼着：“毛没长齐，学人调戏良家妇女！”
原来，刘大方自从加入万嘴街上的青龙会以后，渐渐沾染上不良习性，见到漂亮姑娘挪不动脚，不仅吹口哨，而且动手动脚。刚才，刘大方正在调戏一位长得颇有姿色的少妇，那位少妇不理他，他便得寸进尺，凑近少妇，在她的屁股上趁机捏了一把。
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杨明起遇见了，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拳将大方打倒在地，俩人便厮打在了一起。那位漂亮少妇为避免惹祸上身，早就躲开了。俩人被拉开后，似乎各自都不服气，眉毛倒竖，眼睛瞪得像铜铃。
淑敏赶到大方面前说：“大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刘大方气呼呼地说：“你们哪知眼睛看见了？不懂不要乱说。冤枉我，我可是能告你们的呀！”
刘大方的目光扫视周围的村民，手指挨个地指着：“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群众们摇摇头，一看刘大方地痞流氓的架势，纷纷散开了。
邱喆走上前劝说：“大方，算了，别这样，都是一个村子的人！咱们现在得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怎么还起内讧了呢？”刘大方斜睨了一眼邱喆，鼻子里发出“哼”地一声：“别黄鼠狼给鸡拜年，假装好心！”
邱喆被揶揄得直翻白眼，一段时间没有跟刘大方呆在一块儿，感觉现在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他不再规劝了，扔下一句话：“你好自为之！”然后，转过身走开。
接下来一天，有些胆大的人已经回到泽宇村。整个泽宇村泥泞不堪，道路上都是沙石、垃圾、泥土、泡沫、乱七八糟破碎的家用物品，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刘淑敏和邱喆回到了自己家中，打开门，差点惊掉了下巴。整个屋子像是被人打劫了一般，所有人的鞋子堆积在门口的一个角落，冰箱、桌椅已经挪动位置，不在原来的地方，开水瓶掉在地上摔成了碎渣，地面上有洪水褪去后的水渍以及淤泥。
俩人开始动手清理，将所有的物品归位，那些被水浸泡久了坏了的物品全部扔掉。衣物、鞋袜全部放到太阳底下晾晒。俩人整整弄了一整天，才将家里收拾妥当。
天气预报说接下来正式进入盛夏。村民们不用再担心接下来还会发生山洪，关北镇小学剩余的村民们陆陆续续搬回到了泽宇村。刘淑敏将父亲和继母也接了回来，安顿好两位长辈以后，刘淑敏打算去马鸣山看看油茶苗。
第四十九章 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
幸亏山洪持续的时间短暂，泽宇村没有遭受重创。没过多久，勤劳的村民们又开启了正常的生活。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田地里摸打滚爬，在矿上使出浑身解数。
刘淑敏的日子不好过了，连日的降雨和山洪将油茶苗基地毁于一旦，就连那座临时搭建的小木屋同样不复存在。那段时间，刘淑敏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的境界。她无精打采，气色不佳，不愿与人多说话。
村里那些好事的妇女明里暗里指手画脚，有的可怜她，有的劝她就此止损，有的说早点找个人嫁了算了，女孩家有什么好折腾的，挣钱的事儿交给男人。她们的言语，像冬日的冰雹，砸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身上、心上，融化成冰凉的露珠。
为了避免村里的妇女嚼舌，刘淑敏不再往村中央走过，而是抄近道回家或者上班。淑敏家往西走下坡再走过两户人家，就可以到达马路上。马路上人少，但是车多、灰尘多。刘淑敏想总好过听那些闲言碎语。
她的饭量比以前少了许多，人也日渐消瘦，回到家除了吃饭，就关在房间里发呆。邱喆看出了端倪，他敲敲房间门：“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事儿，上班累了想休息会儿！”房间里传出来刘淑敏慵懒的声音。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目不转睛。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算算损失的资金，起码三十万。老百姓一年不吃不喝才能赚两万，一下亏损这么多钱，刘淑敏想想肉疼。
在电器修理店，邱喆无意中说到了刘淑敏最近的情况，杨明起知道刘淑敏的状态后，眉头紧锁，一个女孩单枪匹马创业，确实步步维艰，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万劫不复，甚至将人逼到绝路。他当然不希望淑敏会是这种后果。
大猫给杨明起出了一个主意，再把那些朋友邀请来，重整旗鼓，重新开天辟地。而且，他们有了第一次经验，肯定会更加高效的。大猫说：“可能会耗费些财力！”
在抗洪救灾中，杨明起倾囊而出，身上的积蓄也所剩不几，但是为了淑敏，杨明起拿出剩下的一部分资金，她的事儿就是自己的事。挖掘、整理、采购、种树，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功夫不负有心人，杨明起等人全部搞定。
杨明起站在马鸣山半山腰，瞧着起早贪黑，加班加点种植的油茶苗，浓而密的眉毛终于舒展开来。被蒙在鼓里的淑敏，看到满山绿油油的油茶苗时，多日抑郁的心情烟消云散。
她缓慢行走在地里，指尖触碰着树苗，就像抚摸着婴儿的皮肤。绿叶、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忍不住闭上眼睛，屏气凝神地陶醉在这片茶园之中。她想象着自己是一只苍鹰，翱翔在蔚蓝的天空，翱翔在这一片爱着的土地之上。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她，睁开眼睛。杨明起在不远处向她招手，那张五官分明的脸在夕阳的余晖中绽放着光彩。杨明起又叫了她一声，她抿着嘴，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形，继而缓缓走过去。
“谢谢你！”刘淑敏说。
突如其来的谢谢让杨明起感觉到了不好意思，他挠着脑袋瓜子，嘿嘿地笑出声：“没什么，没什么，你高兴就好！”
刘淑敏瞧见他都得手掌磨出了老茧，还打起了几个泡，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问：“你这是怎么弄的？”
杨明起快速抽回自己的手，正反翻看：“正常，干活的人都这样！过两天就好了！”俩人又一块讨论接下来马鸣山的发展方向。
“明起，要不你跟我一块干？”刘淑敏扑闪着长睫毛，一脸真诚地说，“我需要你这样的帮手。你来的话，分你一半股权，我给你打工。”
杨明起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不是吧？我可没有这种想法，况且我的店需要我，那些员工们需要我，我打算攒够钱再开几家分店呢。”
刘淑敏微微一笑，没有再勉强他，只是说：“那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开口，我淑敏能做到的一定两肋插刀，哪怕上刀山下火海。”
杨明起盯着淑敏，一双温和清澈的双眸流露出爱意，看到她的笑脸就是最好的治愈良药。他笑着说：“淑敏，咱俩别这么客气，这么多年的朋友，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再客气我可要生气的。”
杨丽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他俩的面前，这位女孩近来越来越大胆，她毫无顾忌地挽住杨明起的胳膊：“明起，我到处找你呢，一猜你就到这里来了。”杨丽大方地向淑敏介绍自己：“我叫杨丽！”并伸出另一只手想要跟淑敏握手。
淑敏显然被她的举动愣住了，不过马上反应过来，向明起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杨明起脸上写满了尴尬，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淑敏伸出手说：“我是淑敏。”刘淑敏的视线望向远方，风吹着她的长发向后飞扬，她故作镇定地说：“你们聊，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杨明起望着淑敏的后背越走越远，低头看了一眼小鸟依人模样的小丽，将她的手拿开，直截了当地说：“小丽，能不能别这样？让我多尴尬呀！”
杨丽抓得越发地紧，头挨着他的肩膀：“你不是说拿我当妹妹吗？妹妹靠靠哥哥的胳膊不天经地义。你的肩膀真宽，好舒服！”
“你一个姑娘家的，让人看到了，岂不说闲话？”
“他们爱说咋说，碍我什么事？”杨丽的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你不怕我怕，行了吧？！”杨明起用力一拉，将胳膊从她的双手中挣脱出来，加快步伐向前走去。杨丽则像一个甩不掉的尾巴一样，紧紧跟在后头，嘴里嘟囔着：“明起哥，等等我！等等我！”
杨丽跟着杨明起一直跟到了家，她倒一点都没陌生，见到明起父亲，叔叔前叔叔后的叫，叫得明起父亲心花怒放。杨丽甚至帮助他们做饭、洗衣、打扫，俨然像一家人似的。
第五十章 爱成了一种负担
杨丽的大方和细心着实抓住了明起父亲的心，杨国祥越看杨丽越喜欢，樱桃小嘴丹凤眼，透着一股子灵气。这么大热的天，她下班后三天两头就往明起家赶，为他们父子俩做好晚餐。做完饭以后，又将屋子前前后后收拾一遍，然后再回自己家。
明起父亲过意不去，每次笑眯眯地挽留她一起吃饭，都被她婉言拒绝。其实杨丽心里巴不得在这里吃住，可是为了不让明起难堪，她只能默默干完，默默走开。杨丽相信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总会有一天，他会被自己感动的。
杨明起说了她好几次，可就是不听。她的回答是喜欢是她自己的事，与他无关。不要感觉到有负担，帮助他，她也很开心。杨明起无奈，只能由她去。
杨国祥则不然，他三番两次旁敲侧击，希望儿子尽早收亲。有天晚上，明起回家后，父子俩进行了一次促膝长谈，那是明起记事以来，父亲跟他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杨国祥泡了一壶茶叶，坐在沙发上，说：“明起，你是怎么想的？”
杨明起知道父亲要跟他老生常谈，于是装糊涂打哈哈：“爸，你说想什么呢？”
让明起没想到的是，杨国祥长叹了一声，没有逼迫他，而是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明起曾祖父当年逃难到此，在村里里穷得叮当响，靠着村里的百姓施舍，聊以几日。那时候，杨国祥还是一个孩子。
杨国祥说在那饥荒岁月，要不是村里人的帮助，估计他早就夭折了。爷爷教他做人要饮水思源，要知道感恩。他吃着百家饭长大，所以他很感恩泽宇村的祖辈们。长大后娶了同样穷得叮当响的明起母亲，他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前甚至没有见过面。俩人在婚后，相敬如宾，生下明起。
杨国祥看了一眼明起，语重心长地说：“咱们祖祖辈辈在村里善良为人，我不希望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知道么？”
俩人陷入了一阵沉寂，头顶的电扇在呼啦啦不停地转圈，昏黄的灯光映衬着明起那张麦色的脸，迷茫不安。明起想了想，跟父亲摊牌说：“爸，我有喜欢的人，小丽和我不合适！”
杨国祥看着明起，眼睛瞪得老大，似乎有点生气，手往他头上呼过去：“什么合适不合适，你没试试，怎么知道不合适？我跟你妈都是结婚当日才见上面的呢！”
“爸，那个年代早已经过去了！现在是自由恋爱。你不能连恋爱的权利都阻止我吧！”杨明起不满地说。他什么都可以听父亲的，但是唯独这件事情，他想自己做主。
“什么自由恋爱？都是狗屁！我知道你对那位大学生情有独钟，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跟她不是一路人。你要认清现实呀！”杨国祥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明知道儿子的脾气像牛一样倔，但还是企图说服他。
杨明起觉得在这个问题上，与父亲是谈不拢的。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十一点了。他站起身，小声说：“爸，我先回房间休息！明儿还有别的事呢！”
杨国祥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听到最后一句，话到嘴里又咽了回去。毕竟是亲生儿子，他是爱明起的，儿子的忙碌，杨国祥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
杨国祥无奈地摇摇头，独自坐在灯光下抽着烟，想着心事。儿大不由娘，孩子的事儿交给他自己处理吧！他抬起头，无意中看到明起母亲的遗像，那是玉儿三十岁那年拍的。脸蛋白净、鼻梁挺拔，从容的微笑，明起长得跟她一模一样。
长久凝视照片，心里涌起一阵酸楚，杨国祥的眼睛湿润了，他自言自语道，孩儿他娘，你走那么早，把这种棘手的事儿交给我，我又当爹又当娘的。辛苦不必说了，可是婚姻大事基本上都是女人操持的，你让我怎么办呢？我年纪大了，帮不了他多少，在我有生之年多么希望能完成这么一桩夙愿呀！他娘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他，为我们老杨家传宗接代呀！
后来的一段时间，杨明起老是躲着杨丽，只要她到店子里，自己便借口出去送货或者有事。杨丽大概也看出来明起躲着她，每次送完饭便走了，不在店子里多呆一分钟。邱喆和大猫眼红，嫉妒地说：“为什么老天这么眷顾你呢？撑死胖的，饿死瘦的！”
明起瞪了他们一眼，犀利的眼神里对他俩的话不屑一顾。紧接着他说：“你俩太闲了，给你们安排点儿活，王家村那边有五家买了空调，你们按照地址送过去，帮他们安好。”
最近的业务单越来越多，明起心里暗自高兴，这不仅意味着收入增多，而且从侧面说明了村民的日子越来越好，往年想都不敢想的空调，平民百姓也能安得起了。他的店声誉好，在万嘴街上独占鳌头。
可能是生活水平提高了，又或许正是盛夏时节，空调销售得特别好！店里总是人满为患，供不应求。相较于往年，营业额翻了一番。电器市场的这块蛋糕于是引来了更多人的角逐，万嘴街上陆续开了好几家店子，什么关北空调、红星电器等。
红星电器是王坤开的，王坤是王家村人，个子瘦高，留着八字须，额头上有一处伤疤，看上去严肃又有点市侩气。之前是石头厂的负责人，后来上面不让开挖，王坤一直跟着黄利民投机倒把。说起王坤开电器的主意，还是黄利民给他出的呢，俩人各出一半资金，五五分成。
红星电器和明起电器相隔一条马路，两家店铺隔街相望。红星电器开张时，声势浩大，连黄利民的大舅子高副镇长也被邀请过来剪彩。一时鞭炮轰鸣、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只见王坤满脸堆着笑，不停向路过好奇的行人递烟发糖，邀请他们进店子里头瞧瞧。
那几天相比较而言，明起电器冷清了许多，客源渐渐分散，虽然老客户依旧认准了杨明起，但是新客户就像墙头草一般，两边对比，两边压价。
第五十一章 别以貌取人
市场有竞争，就会产生价格战。然而，价格战一旦打响，只会两败俱伤，不仅影响市场正常的运行秩序，更会影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王坤暗中派人调查了明起电器的各类价格，自家全部商品决定以低于他百分之五的售价出卖，而且在店外欣然安了一个大喇叭，循环播放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全市最低价，保证最低价，品质有保证。”
王坤的低价优势果然笼络了一大批货源，连明起的老客户都蠢蠢欲动，绕过明起电器，直奔红星电器。王老板志在必得，梦想着有一天能打垮明起电器，独霸一方。
自那以后，明起店前门可罗雀，上门买电器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一些偶尔来修修补补的客户。大猫怒不可竭，叉着腰，斜睨了一眼对面，不满地说：“明起哥，咱们得想个办法，再这么下去，咱们非得被他们逼垮。”
“要不咱们也降价，他们降一分，我们将两分，看谁能抵得过谁？”邱喆鼻子里哼地一声，拉着个苦瓜脸，一脸沮丧。
“那怎么行？那样岂不是让我们走投无路，赚不到钱我们瞎忙活一场！”大猫不同意邱喆的观点，“我看要不跟他们正面谈谈，协商一致或者合伙经营。”大猫说完望向杨明起。
杨明起靠在椅子上，双手抱在胸前，神情凝重，好似没有听到他俩的讨论。大猫又重复了一遍：“明起哥，你说怎么样？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呀！”
明起咂吧了下嘴，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他不怕创业路上的拦路虎，担心的是老百姓的利益。老百姓看似坐得渔翁之利，实际上是最终受害者。羊毛出在羊身上，哪个资本家会亏本做买卖呢！那些成本、服务最终还是得消费者买单呀！
这时候，杨丽拎着两个保温桶从远处走来，她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看向街对面。对面的喇叭里依旧传送着一位女性激昂的声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杨丽的到来打破了店里的沉寂，她像一只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宣布今天的主打饭菜。大猫和邱喆早就被那一股肉香味勾引得垂涎三尺，遂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
杨丽将所有的饭菜分为三等分，给明起的碗里多夹了一个荷包蛋，然后端到明起的面前：“明起哥，给，这是你的！”大猫和邱喆“哇”地一声，神情里只有羡慕的份儿，他们端着自己那份少了荷包蛋和肉块的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谢谢啊！”杨明起接过饭碗，慢吞吞地往嘴里锹送着米饭。杨丽一直盯着明起，发现他眉毛拧着，一副心神不宁，心不在焉的样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大猫向她眨了眨眼睛，嘴向外努努，杨丽大概明白了大猫的意思：“我以为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呢，让我们的杨明起同志寝食难安，原来如此呀！有压力才有动力！”
“你是人民教师，你给明起哥出出主意，估计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垮了。”邱喆嘴里塞了一嘴的饭菜，含糊地笑着说，“说不定明起哥听你的。”
“这有什么难的？垮了上我爸那去，给一个副厂长当当没问题的。”杨丽的话一出口，差点让邱喆的饭喷出来。邱喆和大猫相视而笑，他们深知这家店铺可是杨明起的命，明起起早贪黑走到现在非常不容易，不知道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听杨丽这么一说，杨明起的脸色像霜打的茄子，他放下筷子碗，走到门外抽了一根烟。火辣的阳光炙烤着他，汗流浃背。他眯着双眼，注视着对面的红星电器四大字，漆红大字像个恶魔似的在龇牙咧嘴地朝着他大笑。
杨明起啐了一口痰，神气什么，以后有你哭的。不正当竞争是行业的大忌，红星电器一上来就像大腕一样摆谱，现在的电器明码标价，已经没有多少利润空间，再这么下去，估计以后输得连底裤都不剩。
杨明起想到这里，身心一下放松了，情不自禁地笑了。他的变脸让杨丽猝不及防：“你怎么像个孩子，说变脸就变脸？”明起望了一眼杨丽说：“没什么，我的心里有底了。你刚才说什么？去你爸的水泥厂？我可没有那种想法。”
“我也只是建议，选择权还不是在你手上，不过你干什么我都支持你！”杨丽扬起白净的脸看着他，乌黑的眸子里都是深情。
杨明起忽然觉得杨丽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甚至对她产生了一种怜悯：“小丽，以后你别老往这里跑了，让你们家人知道了不好，也别让好事的人说三道四。”
“我都说过了，别人说的我不在乎，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爱咋说咋说吧！我们家的人管不了我。我只干我想干的。”杨丽轻描淡写地说。
店里好不容易来了一位中年男客户，戴着一顶破遮阳帽，帽檐太大，遮盖住了脸的上半部，只看得到鼻子以下。男人皮肤松弛，看上去五十来岁，穿着一件发黄的白汗衫，一件蓝色发白的大裤衩，脚上的解放鞋破了一个洞。
男客户低头弯腰，沿着柜台一声不吭地挨个看下去，邱喆跑过去问：“大爷，你想要点什么？我可以帮你推荐！”大爷没有理他，只顾看自己的，过了一会儿，要求邱喆把一部翻盖手机拿给他看看，邱喆费劲口舌跟他解释其中的功能。
男人微笑着不吱声，一个小时之内起码看了不下十款。邱喆的性子就是这样磨出来的，他不仅细心讲解，而且给他端茶倒水，一点都不嫌弃他。男人终于抬起头，眼神跟邱喆对视，似乎挺满意邱喆的服务。
“我想要十部一模一样的三星翻盖的。”男人出口阔绰，让众人惊愕得愣住了。邱喆立马反应过来：“十部一模一样的需要下订单，我们去拿货。这款现在的库存只有三部。”
男人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一边笑着说：“没关系，我相信你们。在哪里交钱？我先交钱。”客户的干净利索直接让一旁的大猫小声嘟囔着：“我们遇到了金主！”
第五十二章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男人直言他先去的红星电器，可是那边的服务态度太差，一群人看他穿着破烂，把他当成了乞丐，甚至把他驱赶出了店铺。中年男士说着说着情绪有些激动：“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他呢！怕我没钱？别说一部手机，一百部我都买得起！”
男人原来是水泥厂采购部的科长张汉，因为厂里要举办国庆表彰大会，厂长吩咐采购十部手机奖励那些先进分子。没想到在红星电器，还没开口便吃了闭门羹，还是明起电器童叟无欺。
当张汉介绍自己是水泥厂的员工时，杨丽赶紧掉转头，装作买东西的，怕他认出来。其实，张汉觉得杨丽眼熟，但又不太确定。那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杨明起给他开了收据，承诺三天之后按地址送货上门。张汉“嗯”了一声，又瞧了一眼杨丽，转身满意地走出了店子。
等客人走了之后，杨丽笑着朝明起吐了吐舌头，小声说：“我爸厂子里的叔叔，吓死我了！还以为他认识我，幸好不认得！”
“认得又有什么关系，我倒觉得你应该直接打个招呼！”杨明起说。
“不想他们在背后讨论我！”杨丽不同意明起的观点。
第三天，杨明起如约按照地址送货到水泥厂。水泥厂的烟囱直冲云霄，浓浓的褐色烟雾从烟囱里翻滚出来冲向天空，然后像风一样飘散。
明起跟水泥厂的门卫说明了来意以后，门卫放他进去了。这是明起第一次到水泥厂，站在院子中央，像迷路一样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腋下夹着的一个半大的纸箱不断往下溜，明起干脆像抱婴儿一样抱在了怀里。
一位带着灰帽和口罩的女人给他指了指行政楼的方向。明起按照指示找到了采购科，办公室在三楼。明起在门口听到里头有人在高声谈笑，犹豫了下，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门打开了，开门的正是张汉。他将杨明起迎了进去，又转身跟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位中年男人说：“厂长，按照您的指示，奖品都到货了！”
杨明起一听厂长二字，立马警觉起来。该不会是杨丽的父亲吧？明起看着眼前这位笑容满面的男人，单眼皮，眼睛犀利睿智，两颊瘦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不像商人，倒想一名学者。
张汉将货接过去，放进了储物柜，给杨明起倒了一杯白开水。杨明起客气地推辞了一番，准备离开。杨光华开口了：“明起，坐会儿！我想跟你聊聊！”
张汉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目光在俩人之间扫来扫去：“你俩认识？”
“嗯，老张，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说完，杨光华哈哈大笑，见明起坐立不安，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这里没有外人，我跟老张是多年的至交。”
张汉依旧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忽然想起店里的那位年轻的女孩子，眉宇间跟厂长颇有几分相似，瞬间顿悟了：“你们店里的那位姑娘是小丽吧？呀呀，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她十岁时见过，没想到长成大姑娘了。”
杨明起脸上堆着尴尬的笑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甚是滑稽。明起说：“叔叔，我店里有事，我先走了！”明起欲起身，被老张按住了，让他放松。老张两手一摊说：“喝完这杯水，休息会儿，不差这一会儿！”
“我那个傻闺女怎么说都不听？做长辈的又不能将她逼狠了，怕把她逼疯。她妈为此气病了，一直生病躺床。我年龄大了，这个位子迟早也是要让出来的。你是明白人，我就这一个闺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杨光华一字一顿地说，眼镜后折射出来一股哀怨又期翼的光。
老张这会儿大概明白了两位年轻人怎么回事，添油加醋地说：“小丽可是位好姑娘，打小看着她长大，那生活习惯素质各方面得到了厂长的真传。谁娶了她是福分。”
杨明起嗯啊了几句，打着马虎眼，赶紧找了借口离开。他出了办公室的门，加快步伐，三下五除二脚底像抹了油样溜出了水泥厂的大门，唯恐杨丽父亲又叫住自己。
走在街上，杨明起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额头、手心上都是汗，不禁在心里暗自发笑。明起呀明起，你就这点能耐，居然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到底是缺乏经验的人，刚才怎么着都感觉不顺畅！
不过杨丽父亲倒是看上去听慈祥和蔼，没有半句对他的苛责。他也知道小丽是位好姑娘，可是他心就那么小小的一块，容纳不下更多的人了。小丽呀，你是真傻么？杨明起放慢了脚步，任思绪在脑海中飘扬。
可是，对于一个胆大粗糙的男性来说，感情的事儿越思考越乱，他觉得脑袋里有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父亲的催婚、小丽的殷勤、小丽父亲的期待，每一桩都像一座山一样压着他。杨明起心底冒出了一个想法，要不打探下淑敏的心思。
这个主意一冒出来，吓了明起一跳，但很快又豁出去了，择日不如撞日，明起决定现在就动身去找淑敏。杨明起打定主意后，全身又绷紧了起来，他不禁骂了自己一句，你这个怂货！
杨明起顺便在路边的蛋糕店里买了一块盒子包装的奶油蛋糕，他喜滋滋地拎着盒子，往马鸣山奔去。刘淑敏不出所料地在马鸣山上作业，她穿着一件围裙，像一位茶农一样，一手拎着肥料袋，一手捏着一把小勺子，小心翼翼地走在地垄上。
阳光照在淑敏滚烫的脸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涌。她的马尾随着她的抛洒动作两边晃动，施肥动作干净利索，一株又一株。明起走上山坡，叫了声淑敏。淑敏直起背，扭身向下望，看到明起正向她走过来。
明起二话不说，接过刘淑敏手上的化肥袋和勺子，把蛋糕交给她后，自顾自地开始干活。刘淑敏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她用袖子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拍了拍手掌心，大快朵颐地吃起了蛋糕。
第五十三章 终于说出了口
九月的流火已过去了一半，天气依旧炎热，随便一动就是一身汗。杨明起汗流浃背，背上和胸前的衣服湿透。可是，他丝毫没有停歇。知了的叫声不绝入耳，像是在给他加油打气。一排排的树苗在微风中舞动，向勤劳的人儿致意。
刘淑敏坐在树荫下，瞧着明起的健硕的背影，嘴角上扬。多亏了明起，自己才保住了这片土地，淑敏从内心里由衷地感激他。
她想好了，等到明年，油茶苗开花成熟，她要重新将这里打造一番，引进外资，与公司合作，将泽宇村马鸣山这一带改造成田园娱乐一体化的示范产业园。那时候，城里的小朋友们可以到乡下来体验生活，欣赏自然风光，还可以给泽宇村创收。
茶树苗呀，茶树苗，你可要乖乖长大啊，不能再吓我了！刘淑敏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这些茶苗就像自己的孩子，千万不能再有什么闪失。刘淑敏凝神注视着面前的那株六七十公分的茶苗，稀疏的叶子却不失韧劲，嫩绿得晶莹剔透。
杨明起干完了活，不知道从哪个菜地里挖出了一枚红薯。他用衣服擦干净，掰成两瓣，一摇一晃地走到淑敏面前。他开口说道：“这是谁家的红薯？看上去不错呢！”
刘淑敏眉毛鼻子皱成了一团，一腔正义地说：“明起哥，你怎么乱挖别人家的东西？”
杨明起的嘴唇撇了一撇，微笑着回答：“我知道这是谁家的，秀英奶家的，放心吧，她不会介意的。”明起放进嘴里，嘎嘣一声咬了一大口，腮帮子立马鼓成一团不停嚅动：“哇，挺甜的呀！”
杨明起把另外一半递给刘淑敏，刘淑敏开始拒绝，经不住他的再三邀请，接过去咬了一口。一股甘甜的清香瞬间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敏感的神经瞬间松弛。红黄的瓤，微微渗出奶白色的汁液。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去庙山的路上偷人家的红薯和玉米吃？”杨明起坐在刘淑敏的身旁，一边吃一边笑着问她。
刘淑敏怎么不记得？那可都是小时候的一些糗事，正是那些糗事构成了她幸福的童年。当年庙山要翻过两座山才能到，可是小伙伴们却乐此不疲地往那跑。只因为那里的山顶有一座庙，庙里供奉着菩萨还住着道士。
童年的他们无所畏惧，越是神秘之地，越是向往。刘淑敏、杨明起还有其它几位小伙伴，结伴同行，一路玩耍一路向山顶进军。刘淑敏还记得春天时，漫山都是赤毛根，那是一种可以吃的草，杆子里包裹着一小截棉絮似的瓤，放在嘴里嚼着有一股清甜。
“淑敏，你记得吗？当年你在摘赤毛根时无意中被蛇咬到，手肿成了肉包子。幸好隔壁村的胖子他爹帮你祛毒，才保住了你那只手。我们两家还吵了一次架！”杨明起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刘淑敏当然记得，那次她不仅被蛇咬了，差点以为要死了，天天哭，她母亲每天陪在她身边，安慰她过几天就会好的。没想到过了一个星期，真的没有什么大碍。说到底还要感谢明起，那时明起像个犯人似的，每天为她上山上去采草药，然后捣碎敷在被咬噬之处。
淑敏还记得那时候很多小伙伴嘲笑她母亲是个疯婆娘，只有杨明起一点儿都不嫌弃，还帮助自己赶跑了那些调皮捣蛋鬼。她那时唯一的玩伴就是明起，算下来明起哥陪伴了自己十多年。
不知不觉俩人都已经长大，岁月是把杀猪刀，那些美好的回忆只能永久地铭刻在记忆里。现在，他们肩负重任，泽宇村的未来都寄托在他们的身上。唯有不断奋斗，才能成就一生。
“明起哥，谢谢你陪我一起长大！总是在包容我。”淑敏真切地说。
杨明起被刘淑敏的话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谢什么，真是的，小时候多快活呀，快活似神仙！”明起将手里的最后一块红薯扔进了嘴里，他突然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
他侧着脑袋，望向淑敏，“嗯嗯”清了清嗓子，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淑敏，我......”他说话结结巴巴，那三个字始终不敢说出口。
刘淑敏瞪着大眼睛注视着明起，睫毛忽闪忽闪，像精灵的翅膀。她一脸疑惑地问：“你想说什么？”淑敏瞧见明起的脸突然红了起来，他将目光转向别的方向，掩饰自己的心慌意乱。
傻子春生哼着不着调的曲子上了山，老远冲着他俩喊叫：“淑敏，明起！”他手里拽着一根狗尾巴草，一路小跑着奔到他们的面前：“就知道你们俩在一起！”
刘淑敏被春生的话逗笑了，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调侃了他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们都在一起，难不成你是神仙下凡？”
“这有什么难猜的？你俩从小在一块长大呢！我看出来明起喜欢你！”傻子春生口无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他的一句话吓了俩人一跳，淑敏怕引出误会，赶紧说：“春生叔，你别拿我们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你看明起都没出声，脸都红了呢！”春生弯着腰，凝视着杨明起。杨明起抿着嘴阴笑，谁说春生傻，他比谁都聪明，居然能看出别人的心事。明起想何不就此顺水推舟，看看淑敏的反应。
“春生叔，你可太会看相了！小生实在佩服！”杨明起说，“我的心思都被你看穿了，我看你可以改行算命了，跟村里的王瞎子一起去摆摊！”
“我就说你们俩般配嘛！”傻子春生说完，跟他们道别，他说他要去山顶上看看有没有野果子摘。还没等他们说话，他大摇大摆地继续向山上爬去。
“傻子的话你别介意！”淑敏红着脸说。她收拾好蛇皮袋、农具，准备返回村委会，参加下午的一场会议。杨明起站着不动，喉咙里“咕隆”吞咽着口水，终于将埋藏在心里很久的话说了出来：“淑敏，我喜欢你！”
第五十四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刘淑敏愣了三秒钟，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产生了幻觉。她直起身，将刘海捋到耳后，爽朗地笑出了声，那对好看的酒窝让人心醉神迷，她问：“明起哥，你刚才说什么？”
杨明起“轰”地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地找了个话题搪塞：“哦，我是说今天的天空好蓝好美！”话一说完，杨明起就后悔了，在心中不停地骂自己是一个怂货，这么好的机会给自己浪费了。
刘淑敏抬头望向天空，天蓝得仿佛一块透明的玻璃，丝丝白云，像棉絮，飘忽不定。一架蚊子般大小的飞机肉眼可见，在空中划过一条长长的白线。“呀！飞机！”刘淑敏禁不住赞叹！
刘淑敏回过头说：“长这么大还没坐个飞机呢！明起哥，改明儿等我们赚到大钱了，咱们一起去坐飞机，也去享受下那些有钱人过的生活。”刘淑敏说完，咯咯地笑个不停。
杨明起一口答应，伸出小拇指：“来，拉勾，一言为定！等我们成了有钱人一起去。”俩人的手指触碰到一块的时候，仿佛有一股电流，在俩人的心田穿梭。
杨明起最终还是没能让刘淑敏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是他有了新的期盼，那就是成为有钱人，同淑敏一块坐飞机，去各地转转。他的心中又充满了力量，这种力量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成为一股巨大的能量，让他后来在家电行业成了一大巨头。
红星电器的老板王坤近段时间春风得意，他们抢了明起家电的大部分生意，每天沾沾自信，仿佛银子唾手可得。到月底盘算时，因为过度压价，导致收支不均衡，刨去员工的工资和租金、运营等成本，所剩无几。
“他娘的，白辛苦了一个月，这样下去有什么搞头？咱们都喝西北风去！”王坤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在听了管账的汇报以后，心情极度低落。
王坤找到黄利民，黄利民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他伏在王坤的耳朵根上说：“省城有个地方叫汉方街的，那可是全国有名的低价小商品市场，有些货可以去那里进。”
当王坤按照黄利民的指示去了汉方街，差点在那里迷了路，几番周折终于打听到电器一条街。王坤发现这条街上的电器几乎都是三无产品，不是正轨商家出厂的。有的名字打个擦边球，更是让人发笑，什么格里电器、方钛电器，真是亮瞎了王坤的双眼。
其中一家的批发老板大言不惭地告诉他，放心使用，一样有质保。老板指着自家用的电视，一个频道一个频道地换，画面确实看得还可以，跟那些品牌电器没有太大区别。
老板看王坤犹豫不决，说：“这些家电品质尽管放心，不然我也不会一卖就是十年，十年没人来找我们麻烦。你如果买去了不好卖，有问题了可以找我们来换。”
王坤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后来自家店里的货全部由这家老板提供。这些三无产品，成本相较于那些品牌产品，便宜了一半，但是卖价差不了多少，这样一来，利润可观。
国庆节那几天，王坤的红星电器做了一个活动，满一百减五十，乍一听像是给人捡了大便宜。他的喇叭音响在店外循环放响，同时还有模特美女迎宾，一时很多好奇的行人往里涌。
王坤在人群中不停穿梭，招呼客人，给客人介绍产品。有的行人提出质疑：“老板，这些产品品牌怎么听都没听过？”
王坤对出笑脸，给客人解释：“老乡，你尽管放心，都是一个地方的人，我还会骗你？这些家电都是从省城运回来的，质量都有保证，坏了只要在质保期，拿来我们包换。”
王坤的三寸不乱之舌说得客人频频点头，最主要的是便宜呀！那些乡亲们眼不瞎，同一件商品，他们会对比多家，最后物美价廉者取胜。
可是好景不长，问题就接二连三地来了。有些客人找上门来，说是电器老接触不良、一会儿灯亮，一会儿灯灭，还有的不满地说不粘锅根本就是骗人的噱头，没用两次，锅底上的不粘漆已经掉了一部分。
王坤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呀！当邱喆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杨明起时，脸上露出洋洋自得的神情，看那老家伙能得意到哪去？大猫点点头，表示同意邱喆的观点，那都是些唯利是图的奸商。
杨明起制止了他们的说辞，没有像邱喆那么开心，反倒是担心那些乡亲们。他神情凝重，想着往后的生意也许会更加难做。所有的行业都是这样，有一个萌芽、兴盛、衰败的过程。不过，杨明起还想不到那么远，先踏踏实实做人，再踏踏实实做事吧！
那天，杨明起的脑袋一整天昏昏沉沉，就像倒入了浆糊一样，也许是太劳累了吧！杨明起破天荒地提前回家休息。他前脚到家，父亲后脚就跟着回来了。
杨国祥放下手中的锄头，洗了个手，抽出一根烟，准备放松一下，瞥见儿子的房间门开着。难不成他回来了？杨国祥将烟又放回了烟盒子里，走到儿子房间门口，探着脑袋瞄过去，果然在里面。
杨国祥瞧见儿子躺在床上睡着了，衣服也没有脱。这小子，八成是累了！杨国祥轻手轻脚走过去替他脱掉鞋，盖上了被子。杨明起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下，又翻了一个身，面对着墙那边睡了！
父亲无意中瞧见桌上玻璃下放着的一张照片，那是儿子小学时跟一位女孩子的合影。不过杨国祥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刘淑敏。俩人坐在花坛里，欢快地笑着。唉！杨国祥轻轻叹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儿子，随即拉上门走出了房间。
杨国祥坐在堂屋发愣，眉毛拧成了一股绳子，这孩子表面上大大咧咧，心事细腻着呢！这么多年，可苦着他了。本来可以念大学，早早地辍学回家，帮助自己支撑起这个家。都怪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争气，不然儿子也不会这么早进入社会，受这么多苦！
第五十五章 小小武器银孔雀
十月以后，天气渐渐转凉，树上的叶子颜色各异，绿的、红的、黄的......风一吹来，纷纷往下掉，像飞天神女一样，在空中盘旋着、飞舞着。这种天气不冷不热，舒适得让人昏昏欲睡。家电行业进入了淡季，调整了几天的杨明起又恢复活力，在修理区捣鼓破旧的电器。
杨明起的动手能力强，那些机械零件在他手里一捣腾组装，能弄成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新玩意。这些天，他一直沉浸在一堆零件当中敲敲打打，又是焊接，又是拼装，抑或试验。邱喆和大猫好奇地问他在干什么，他总是支支吾吾地说保密。
“巴掌大的玩意，有什么好保密的？这玩意怎么玩？还有一根天线！”邱喆摆弄着一架在他看来是破乱玩意的机器，他实在看不出这有什么好玩的。
杨明起从他手上抢过去，白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等我弄完了你就知道了！快去前面服务台，多招揽顾客，别成天像个没事人似的瞎晃！”
邱喆听到明起的话不乐意了，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很多人在家呆着，要不就是睡觉或者打麻将。这么舒适的天气，只有我们这么勤奋的一日又一日。邱喆本想怼明起，奈何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还是不要没事找事了。邱喆转身去了门口。
杨明起依旧坐在修理桌前捣鼓，只见电焊“呲呲”地冒着火光，过了一会儿，他停下手中的活儿，伸了个懒腰，嘴里嗫嚅着：“总算快完工了！”明起瞥了一眼桌上的闹钟，吓了一跳，竟然在桌前又坐了一上午。
他翻看着手上的玩意，巴掌那么大，但是作用大着呢，这是专门给淑敏设计的，不仅可以当闹钟，遇到坏人时还可以报警！淑敏执意要守在马鸣山上，明起担心她，这些天为她捣腾了这款报警器。
他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银孔雀”，设备连接着他的手机，“银孔雀”那头一有什么震动，手机就会“嘀嘀”响，明起就能第一时间赶到她的身边。
期间，杨丽来找过他几次，杨明起闭门不见。杨丽不死心，逢着闲暇时间就会到店里来，守在明起的工作室门外。当杨明起拿着“银孔雀”兴高采烈打开门时，与杨丽撞个满怀。
杨丽“哎哟”大叫一声，摸着她的脑袋，无辜地看向杨明起。杨明起急匆匆地说了声：“对不起！”又绕过杨丽，想走出门，没想到被杨丽一把拉住。
“你去哪？”杨丽不满地说：“我等你好久了，你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杨丽扯着他的袖子，不让他离开。她的眼神幽怨，又带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大猫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很生气，他为杨丽打抱不平说：“明起哥，丽姐默默等你好久了！你现在又要出去！”大猫看了一眼杨丽，一双丹凤眼没有了往日的神采，脸色难看，就像变了一个人。
杨明起的目光扫视了俩人一会儿，扬起手捏成拳头，装作要揍他们的模样：“你俩干嘛呢？管起我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由不得你们！小丽，以后不要老是往店里跑，让人看到多不好呀！”
杨丽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手松开了，耷拉在一旁。大猫看到杨丽的样子，想起平常杨丽跟他们在一起的日常，心中异常难过。大猫对杨丽说：“杨丽，你就别管明起哥了！他爱干啥就干啥！店里还有我跟邱喆在这呢！”
杨明起听到大猫的话，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大猫，瞧见大猫正深情地注视着杨丽。明起心里暗自发笑，似乎明白了了什么。他折回来走到大猫身边，负载他耳边悄悄地地说：“好好把握哦！”
大猫横视着明起，默不作声，不过嘴角慢慢开始上扬。杨明起嘱咐他们好好地守住店铺，自己出去两个小时，待会儿就回来，临走时不忘说：“赶紧给我整点业绩出来，不然咱们都得喝西北风！”
杨明起兴致冲冲地赶到马鸣山，刘淑敏正在为冬日的防冻做准备。明起将“银孔雀”藏在身后，故弄玄虚地说：“淑敏，知道我要送你一个什么生日礼物吗？”
生日还有两个星期才到呢，这么早就准备生日礼物了？！刘淑敏想去他背后看看，杨明起往后一退闪躲开了。他开怀大笑地说：“谅你也猜不到！”
刘淑敏见他从背后拿出来一团银色的东西，愣了一下，接过来反复看了一会儿，疑惑不解地问：“这是什么呀？像收音机，又像手机！”
杨明起提高了嗓门说：“这既不是收音机，也不是手机，它叫‘银孔雀’，是一部报警器。功能强大着呢！平时可以当闹钟使用，我给录了一段语音！你听听！”
杨明起按了其中一个按钮，里头马上传来一个浑厚磁性的声音：“小猪起床了，小猪起床了！”俩人不约而同地又笑了起来。刘淑敏大声不满地说：“你叫谁猪呢？你才是猪！”
他又展示了另外一种功能，可以提供路线图。杨明起说：“地图导航暂时还用不着，等你买车就能派上用场了。”
刘淑敏胡乱地按了一个按钮，导出了从此处到省城农业大学的路线，没想到真的出来了。“开始为你导航......”同样是杨明起的声音。
“噗——”刘淑敏的嘴笑得要咧到耳朵根后了，“明起哥，你说的是泽宇普通话么....”
杨明起尴尬地摸着脑袋，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凑合着用，凑合着用！等以后，我给你整一个更好的！”
刘淑敏停住了笑，继续说：“明起哥，你不去当科学家真是浪费人才了呀！乡村里真是卧虎藏龙，比好多大学生强多了！明起哥，我看你行！谢谢你的礼物哦！”
突然被意中人夸奖，杨明起心中喜悦得像开满了鲜花。他薅过一把铁锨，自告奋勇地要去培土，给茶苗施肥。刘淑敏掂量着手里的“银孔雀”，小心翼翼地走过田埂，送回到她的小木屋里，摆放在她的简易桌上。
别看这个银色装置只有巴掌这么小，但是在刘淑敏守山的日子里，还救了它一回......
第五十六章 蓝凯空降
转眼就到了霜降，刘淑敏就是在二十多年前的初冬季节出生的。她记得母亲曾经说过，那天天气非常反常，就像回到了春天。山头树上的西府海棠开了好些朵，粉白粉白的。母亲说，那是吉祥的征兆。
刘淑敏二十六岁生日那天，蓝凯捧着一束花空降到了泽宇村。当然，在这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弹丸之地，一个白白净净、戴着眼镜的陌生后生斯文地走在村中央的道路上，多少会引起好事村民的关注。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这位书生，视线随着他的脚步缓慢移动。突然，他的脚步在村中央的道场停下来了，似乎迷了路。好心的秀英奶奶过去询问他找谁，他淡然一笑，拱手作揖。
蓝凯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语速稍稍过快，秀英奶奶茫然微笑，压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蓝凯将刘淑敏三个字重复了四五遍，秀英奶奶哈哈大笑算是明白过来，启开缺一颗门牙的嘴嗫嚅着：“知道，知道！”
秀英奶奶带着蓝凯穿过一个道场，上了一个山坡，在山头的小卖部前停下了。她指着右手边第二家说：“淑敏家就在那里！这会儿，她应该不在家吧！她爸在家。”秀英奶奶说完，朝着那屋的方向，大声“凤莲凤莲”地喊着。
蓝凯瞧见一位四十来岁身形瘦弱的村妇从屋内走了出来，她站在门口隔空回应：“秀英奶奶，你在叫我吗？有什么事吗？我这会儿正忙着准备做饭呢！”
秀英奶奶摆着手说：“不是我，你们家来客人了！”秀英奶奶又指着身旁的小伙子说：“是他找你们家，好像要找淑敏！”秀英奶奶又热情地转向蓝凯：“小伙子，这是淑敏她妈，有什么事跟她说吧！”
“淑敏她妈不是......”蓝凯没有将去世两个字说出口，脸上露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秀英奶奶见他愣着小声解释说：“这是她后娘！你有什么事找她是一样的！”
蓝凯谢过秀英奶奶，缓慢地走到周凤莲面前，喊了声“阿姨好！”蓝凯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并说这次前来找刘淑敏的目的，想祝她生日快乐！
周凤莲将蓝凯迎进屋里，给他倒了一杯水。蓝凯打量着这间不大的房屋，前后大概三间房，这个客厅倒显得挺大，只是破旧了些，陈设也比较简陋。
正中摆放着一个长条台，条台旁搁着一个一人高的洗脸架，架子上搭着一条发黑的白色毛巾。脸盆里装着未倒的半盆水，上面漂浮着泡沫。条台下方放着一个四方四正的木桌，依稀可见黑色的油腻污渍。
那条大黄正躺在木桌下方，懒洋洋地伸懒腰，微闭着双眼，懒得看这远道而来的客人。周凤莲用扫帚将大黄驱赶到屋外，嘴里嘟囔着：“跟你说多少遍，让你别进屋，你听不懂人话么？”
蓝凯听着这话心里感觉怪怪的，明知道不是说他，但是在这种场合，看到周凤莲站在门口若无其事地叉着腰，用手指剔着牙，多少感觉到有些别扭。他撇了撇嘴，问了一句：“阿姨，淑敏现在在哪呀？我去找她！”
周凤莲想起屋内还坐着一位客人，挤出尴尬的笑说：“这会儿应该在马鸣山那边吧，她有一阵子没回家了！”提到马鸣山，周凤莲就有满腹牢骚，你说一个女孩子只身一人住在山上，万一出什么事，别人还不戳着她的脊梁骨骂。
周凤莲为这事不知道跟刘淑敏说了多少回，刘淑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每次总忽悠说过两天就搬回来，两天又两天，两天何其多。算下来，这次起码有半个月没回来了吧？没婆家的姑娘不得注意点吗？她可倒好没事人似的。
周凤莲想着想着惆怅起来，到底是后娘，管多了人家嫌烦，不管吧人家会说到底不是亲生的。她想过给她寻一个婆家，每次话到嘴边，看到淑敏忙得焦头烂额，一直只字未提。
现在倒好了，有个后生送上门来了。周凤莲的目光将眼前这位小伙子从上到下大量了一遍，皮肤白皙，身材健硕，彬彬有礼，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孩子。如果他们能成，倒是一桩没事呢！
周凤莲像查户口一样开始盘问蓝凯，全然不顾蓝凯的感受。周凤莲问：“小伙子，你爸妈是干什么的呀？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啦？”
蓝凯一五一十地如实相告：“我爸在农业厅上班，我妈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在上高中！明年参加高考。”
周凤莲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接着又眨巴着眼睛问：“那你在哪里上班呢？”
“农业厅。”
“哟，这么好的单位呀，一个月有不少钱吧！”周凤莲的眼珠滴溜转，似乎在琢磨什么。
蓝凯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不多不多!一个月就三四千块钱。”
三四千块！周凤莲差点叫出了声，要知道刘大水往日下井冲在最前线一个月也就是两千来块钱，年轻小伙子竟然是他的两倍。周凤莲“啧啧啧”地笑出了声，要是能成为自家的女婿，岂不是钓上了金龟婿？
刘大水在房间内大声喊着：“凤莲，谁呢？”蓝凯听到屋内的墙壁发出“笃笃笃”的有节奏的敲击声。过了两秒钟，屋内的人见外头没有动静，又问了一遍。
“淑敏的朋友，来找淑敏的！”周凤莲朝里屋回应了一声，又对蓝凯小声说：“淑敏她爸，前段时间出了事儿，截肢只能躺在床上。唉！可怜我每日每夜地守着他！”提起这桩事儿，周凤莲打开了话匣子，将心中的委屈一一道尽，仿佛他们是认识多年的朋友。
蓝凯大吃一惊，没想到淑敏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心中不免责怪起自己，怎么不早些跟来看她。一年多时间没有联系，完全失去了她的消息。蓝凯记得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在火车站送淑敏回老家。
蓝凯询问周凤莲：“我可以先进去看看叔叔吗？”周凤莲迟疑了一下，让他等会儿，她先进去说声。过了一会儿，周凤莲出来了，对蓝凯说：“你可以进去了！”
第五十七章 投其所好
蓝凯和周凤莲一前一后进了内房的门。阴沉昏暗的天气衬托着屋内更加昏暗，再加上窗帘紧闭，蓝凯觉着自己进入了一个黑洞，心中不免开始忐忑。他听到一阵沉重的呼吸，寻着声音看过去，一个黑影靠在床头。
周凤莲嘟囔着说：“这么黑怎么看得见呢？”只听见“哗啦”一声，窗帘迅速被拉开，一股明亮的光线照射进来，习惯了黑暗的大水用手掌遮住眼睛，张开就骂：“你他娘的，想要人命吗？给我关上，关上！”
“淑敏的朋友蓝凯来看你了！你总不能黑灯瞎火地跟人家聊天吧？”周凤莲仗着有人在旁边，声音大了一倍，“先开着，待会再帮你拉上！”
蓝凯尴尬地叫了一声：“叔叔好！我是淑敏的朋友蓝凯！”蓝凯惶惶不安地观察着刘大水脸上的表情。第一次看到刘大水，吓了一跳。只瞧见他面容消瘦，脸色发黄，看不出半点光彩。
他缓缓放下手掌，“嗯”了一下，脸又朝内别了过去，蓝凯隐隐看到他的嘴角在抽搐，然后哭出了声。周凤莲拿过一条毛巾，蓝凯记得那正是脸盆架上的那条发黑的白毛巾。周凤莲帮他擦了擦眼泪，顺带擦了一把脸。
周凤莲向蓝凯解释说：“你别介意呀，他爸这人就是这样，以前大大方方的，现在倒像见不得人了一样。”说完，周凤莲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不不，我很理解叔叔，换了谁心情都不会好！”蓝凯的心里愈加沉重，看到刘大水难受的样子，就像是自己的父亲被病痛折磨一般。蓝凯又对刘大水说：“叔叔，你一定要坚强起来，你看你还有亲人，看在亲人的份上，你也要振作！”
刘大水泪如泉涌，肩膀不停地悸动，嘴里嘟囔着：“我上辈子作了孽呀！老天来惩罚我！”
蓝凯心如刀割，眼里也闪着泪花。他帮刘大水掖好被子角，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叔叔，我以前听淑敏说过您喜欢看书，要不我回家后给你邮寄一些你喜欢看的书，可以吗？家父有一些藏书，闲置了很多年！”
刘大水没有吭声，周凤莲在一旁一个劲儿地点头：“那好，那好，给他找点事情干就不会胡思乱想！谢谢你啊！”
蓝凯向上推了推眼睛边框，笑着说：“不客气！我跟淑敏这么熟，她以前上学时没少给我帮助。现在轮到我帮助她，是应该的。”
刘大水渐渐平静了下来，面前的这位小伙子多么像当年的自己，精气神十足，阳光又有活力，言谈举止就是一位文化人，就像空中挂着的那轮又大又圆的太阳，红彤彤的发着耀眼的光。
蓝凯向他讲述自己在省城的生活，刘大水则听得津津有味，蓝凯说：“叔叔，等天晴了，我们带你去省城转转，那里有美丽的公园、广阔的沙滩、商品种类繁多的百货商场。”
看到刘大水的脸上一点点展开笑容，蓝凯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周凤莲告诉他，刘大水的情绪反复无常，平日里都是刘淑敏抽时间开导他。只有刘淑敏的话，刘大水才会乖乖服从。
蓝凯突然迫切希望快点看到刘淑敏，他不知道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子是怎么挑起这么大的重担。要知道以前她见到一只毛毛虫就害怕得躲到她的身后，如今却在土地上摸爬滚打，家里还遇上这么大的变故。
如果当初她同意留在省城，说不定俩人在一起上班呢！当然，他会说服蓝妈接受刘淑敏，即使不接受，那他就搬离那个家。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要让自己知道淑敏过得好不好就心满意足了。
蓝凯向刘大水和周凤莲说起此行还有一个目的，给刘淑敏庆祝生日。周凤莲望向刘大水，疑惑地问：“今儿是淑敏的生日？怎么也没听她说起，你这老糊涂也不记得了吧！”
刘大水怔了怔，想起问今天多少号。当周凤莲说10月28日，刘大水的嘴角扬了起来，他告诉蓝凯，二十六年前的当天，他跟朋友去了上海，淑敏妈让他不要去，说孩子要出生了。他当时说了一句，没这么巧。没想到事情就是那么巧，他走的第二天，淑敏就出生了。
“就是这么巧！差点给她去取名叫刘巧了！”刘大水回忆到这桩往事时，开心得像一个孩子。一晃二十六年过去了，淑敏长成了大姑娘，他也早已经忘却了没有儿子的寝食难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相信淑敏会干出自己的一番事业的。
蓝凯央求周凤莲：“阿姨，可以带我去找刘淑敏吗？”周凤莲热情地说：“你就陪刘叔叔讲讲话，他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我去把淑敏喊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周凤莲稍稍拾掇了下自己的仪表，哼着小曲往马鸣山的方向一摇一摆地走去，看上去心情格外魅力。当周凤莲把淑敏带回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老远就听到她俩的对话。
“这么神神秘秘的，把我叫回家干什么呀？我爸不会又闹脾气了吧？”
“到家就知道了！快点！”
刘淑敏进到院子后，看到父亲房间的窗帘被打开，心中咯噔一下，以为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慌忙冲进房间，大声喊着：“爸，你怎么了？”
刘淑敏看到父亲正跟人聊得热火朝天，整个人松懈了下来。可是，等她再定睛一看，她的嘴张成了O字型，惊讶地问：“蓝凯，你怎么来了？”
蓝凯站起身，神情中一丝局促不安，可是马上又让自己镇定下来：“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给你买了生日蛋糕！生日快乐！”
“你来之前怎么不通知一声？”淑敏的言语中有一丝责备，也有一丝慌乱。要知道，她身上还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工作服呢，头发油腻得还没来得及洗，手上的泥土未洗干净便被周凤莲拉了回来，让她怎么见人嘛！
见淑敏一脸的愠怒，周凤莲从中解围，对淑敏说：“淑敏，到正午吃饭时间了，你让蓝凯和你父亲再聊聊，你先帮我去做饭！”
第五十八章 回不去的美好
蓝凯的到来让刘淑敏的心中泛起了涟漪，她又想起了往昔岁月。她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前蓝凯牵着她的手，一起去自习，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坐在草地上畅享未来。那时候的日子就像五颜六色的泡泡一样梦幻，她以为他会是她最终的归宿。
一年多后再次相见，他还是那样，没有多大变化，清澈明亮的眼睛，饱满的额头，白皙的皮肤，只是神情中多了一些被社会人情浸染后的世俗和狡黠。
厨房里乒乒乓乓锅碗瓢盆的声响就像一首交响曲，俩人各司其职，刘淑敏负责洗菜、切菜，周凤莲负责炒。刘淑敏边洗边暗自思忖，蓝凯怎么来了？他不用上班吗？
周凤莲嘴快，朝客厅里探头望了一眼，小声地问：“淑敏，这孩子是不是你的对象呀？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什么都逃不脱周凤莲那双机灵的眼睛，作为过来人，孩子们的那点小心思，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刘淑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听到周凤莲说话。周凤莲又问了一遍，刘淑敏“嗯”了一句，茫然地注视着周凤莲。周凤莲摇摇头，真是什么都别想瞒过她本人。
周凤莲想想这种事情还是别问了，不过她又换了一种方式，用商量的口吻说：“淑敏，你二十六了，在我们那个年代，孩子可以去打酱油了！你是不是应该找个婆家了？”
刘淑敏“噗嗤”笑出声：“阿姨，放心吧，我们同学都还没结婚呢！不怕，现在的人结婚越来越晚了。况且，我想先做出点成绩，再来考虑终身大事。”
周凤莲咂吧着嘴，暗想你这孩子，你不着急我着急呢！三个这么大了，还有一个倒在床上瘫脚跛手，我容易吗？这么想着，锅里的油溅了一滴到她的手腕上，疼得她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叫出来。
那天中午，刘大水破天荒坐上了淑敏给他买的轮椅，来到堂屋的饭桌上吃饭。他神采奕奕，像新生一般，让周凤莲拿出家里珍藏的白酒，想跟蓝凯喝上两口。
周凤莲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喝什么酒，也不想想当初脚是怎么弄的？”刘大水听到了，眼睛一瞪，脸立马拉下来像苦瓜一样：“让你拿你就拿，哪来那么多废话呢？”
“爸，我们也是为你好，医生嘱咐了很多遍，你不能喝酒，有感染的风险。”刘淑敏劝刘大水放弃这个念头。
可是，刘大水坚持要来两口，他看向蓝凯，说：“难得家里来贵客，咱们尽下地主之谊本是应该呀！你俩废什么话呢！罗里吧嗦的！”
“爸......”刘淑敏还想再说点什么，被刘大水打断了。刘大水吼着周凤莲说：“去拿呀，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快去，趁我今儿高兴，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周凤莲犹豫再三，经不住刘大水的央求，不乐意地从后厨的柜子里拿出一瓶上好的白云边。随着瓶盖“砰”地一声被开启，刘大水的热情彻底被点燃了：“哎呀，好久没有喝酒了！就馋这一口了，小蓝，你也来一点哈，今儿是个好日子，淑敏也来点，生日嘛！”
蓝凯接过刘大水手中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又给周凤莲和淑敏倒了一杯。刘大水端起酒杯，说：“欢迎蓝凯到咱们家，以后常来啊，小伙子能说会道，斯斯文文。”
饭桌上，刘大水和蓝凯继续聊着当今的国内国际局势，什么伊拉克又暴乱呀，什么三农问题呀，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通。两个男人聊着男人之间的话题，周凤莲偶尔插几句嘴。
刘淑敏笑着看着他们，不停帮他们夹菜。每个人的碗里堆成了一座小山，难得看到父亲这么开心，脸上重现光彩，淑敏心花怒放。她想着父亲如果真的走出这个坎了该多好呀！即使不能走路，她愿意当他的一条腿，帮助他走过余生。
饭后，刘淑敏带着蓝凯去参观油茶基地。看到一排排的油茶苗，蓝凯简直难以置信，这会是刘淑敏的杰作？！他小心地踩在地垄上，一股清新的茶叶香气扑鼻而来，这种味道让他神清气爽。蓝凯问：“淑敏，这都是你种的？”
“你说呢？”刘淑敏狡黠地眨眨双眼。
“你那么优秀，一如既往！”蓝凯的手触碰着那些茶叶冠盖，笑嘻嘻地回答。
“蓝凯，你就看着吧，这只是冰山一角，往后我要将这里打造成一个乐园。”淑敏自信的脸庞显出坚毅和不屈。
俩人走着走着就到了淑敏的临时住处。蓝凯又是惊愕地问：“谁在这里住？”这座临时搭建的木棚实在超出了他的想象，一张折叠行军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没有电灯，桌上放着未燃尽的蜡烛。
刘淑敏淡然地说：“我经常来这里住！”
蓝凯愣了一会儿，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在这儿住？”
淑敏点点头，看向远方，脸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我习惯了！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乡！”
蓝凯将淑敏拉到椅子上坐着，语气很坚决地说：“不许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这回轮到刘淑敏愕然，她生气地说：“你凭什么命令我？我愿意住哪就住哪！不管你的事儿。”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的安危，万一有坏人怎么办？你还未婚呢！”蓝凯说出了内心的担忧。
“有没有坏人跟你没什么关系？我未婚又怎么了？我们俩已经分手了！”刘淑敏将他推出木屋，做出赶人出门的姿势，“你来如果是说这些风凉话，请你走！”刘淑敏“砰”地一声将门关住了。
蓝凯“啪啪啪”地敲门，高声说：“淑敏，你开门呀！我来怎么会说风凉话呢？好久没见你了，我很想你！我妈同意我们在一起了，我们回省城吧！”
淑敏靠着门框，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你走吧，我们不可能了，回不去了！”期盼了很久的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才发现都已经成了过眼云烟，面对更多的现实，他们只能勇往直前，没有退路。
第五十九章 打不死的小强
红枫浸染清秋的霜林，寒蝉的叫声凄切，坨色的夕阳折射着如烟的岁月。纵然万般不舍，再好的盛宴终须一别。俩人僵持了两个小时，刘淑敏没有开门，她知道这段感情该画上句号了，她是大山的女儿，根在这里，离开这片故土，她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刘淑敏从门缝里瞧见蓝凯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地离开木屋。在下坡的时候，他踉踉跄跄，黑色的皮鞋梆上沾满了黄土，差点摔倒。淑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一刻，她真想走出去告诉他，她愿意跟他走。
直到看不见蓝凯的身影，刘淑敏才转过身沿着木门缓缓直下，瘫坐在地上。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身体不停颤抖，以致于嚎啕大哭。屋外的风在呼啸，发出令人惊悚的吼叫。窗户上的玻璃纸吹得哗啦直响，刺骨的风从缝隙里钻进来，肆无忌惮地撩起简易窗帘。
她呆呆地望着床边上的那些工具，铲子、锄头、铁锨、钳子，发出亮闪的光，灼烧着她的眼睛。她的太阳穴发胀，像是被人擂了那般疼痛。直到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熟悉的声音传来，“淑敏，是我！明起。你在吗？”
刘淑敏从发呆中醒过来，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支支吾吾地回答：“等会儿！我在洗脸。”淑敏将脸盆上搭着的湿毛巾敷在眼睛上，然后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搓搓双手，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门。
杨明起瞧见淑敏落魄的模样，回头朝坡下又看了一眼，疑惑地问：“刚才那人是谁？他惹你了？你跟哥说，我帮你出头！谁欺负你，哥都不答应。”明起怒目圆嗔，捏紧拳头，气势汹汹。
“同学！以前的同学。”刘淑敏小声地说，“来看我的！我没事，你别动不动就要动拳头、动刀子的。”刘淑敏横了他一眼，禁不住又笑了起来。
杨明起性子刚烈，但是在情感上还是很细腻。他一眼就看出了淑敏和刚才那小子有瓜葛，心中不免像打翻了醋坛子。他低着头，瞧着手上拎着的蛋糕，拨弄着上头的粉色丝带，像一个无辜的孩子。
刘淑敏看到明起这个样子既生气又好笑，抢过他手上的蛋糕，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笑着说：“好香啊！送给我的？”淑敏迫不及待地解开丝带，打开盖子，用手指蘸了蘸放入嘴中，很享受地品味着。
淑敏趁明起没注意时，猝不及防地往他额头上抹了一道白色的奶油印痕。明起迅速反应过来，躲避开她的二次袭击，快速捏了一小块，涂在淑敏的脸蛋上。
俩人从木屋里打到茶苗地里，互相追逐着，就像小时候在田野里嬉戏。淑敏的脸和手掌冻得通红，纯真的快乐让她回到了童年。她跑上跑下，机敏得像只小兔子，躲过明起的追捕。笑声、尖叫声在马鸣山上方回荡，惊得鸟儿纷纷飞向了云霄。
“淑敏，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点儿都没变。跑起来没人追得上。”杨明起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弯腰扶着膝盖认输，“这是被耽误的运动健将呀！”
刘淑敏站在不远的坡上，俯瞰着明起的滑稽样，不禁捧腹大笑。要说跑步，当年班上她属第二的话，没人属第一。每年的运动会上，她的大长腿可是无人能敌。现在成年了，体力上虽然逊色一些，但是用她自己的话说：“宝刀未老！”
经过这么一闹腾，刘淑敏的情绪又恢复了正常。她跳下矮炕，拍拍杨明起的肩膀，激昂地说：“明起哥，我的哥们，放心吧，我就是那个打不死的‘小强’。咱们一起努力，各自完成各自的千秋大业！”
杨明起叉着腰，无奈地抿抿嘴，小声叹了一口气：“淑敏，我真心不愿意看到你这么辛苦！心疼你！你瞧瞧人家小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东西闲逛，养得白里透红。你......”
他望着淑敏麦色的肌肤，手掌粗糙，穿着偏男性化的工作服，如果不是那一根马尾辫依旧，恐怕得被人认成是男人！明起看到淑敏的脸上阴沉下来，剩下的半截话硬生生给吞到了肚子里。
“我开玩笑的，淑敏！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知道我的，我愿意一直陪在你身边。”杨明起举起手掌，对天发誓。这些发自内心肺腑的话，他曾不止一次在淑敏面前提及。也许这就是爱一个人的力量，希望她什么都好！
那天，刘淑敏一下子有了两个蛋糕，最开心的属邱喆，要知道他最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蛋糕、饼干之类。他回到家以后，见到这些甜品，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吃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再去祝贺淑敏生日快乐！
“姐，你怎么买这么多蛋糕？”邱喆的嘴里不停咀嚼着，说话含含糊糊，“这么冷的天，能吃到蛋糕太幸福了，你真是我的好姐姐，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一下子买了两个！”
“吃也堵不住你的嘴，对吧？”刘淑敏说。
“蓝凯走了吗？”周凤莲好奇地问，“这么大老远来，有没有车子哟？”
“他自己开车来的，走高速也快！”刘淑敏淡然地回复。
邱喆突然哽噎了一下，疑惑地问：“等等，你说谁开车？”
周凤莲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邱喆针锋相对。他的大眼睛咕噜噜直转，神情中表现出一丝不满。
“我同学，蓝凯。”刘淑敏简洁明了地回了一句。
邱喆点点头，“嗯”了一声：“那确实不知道！不过人家那么远来只是为了送蛋糕，他跟你关系怕不一般吧？”
刘淑敏用手指敲敲他的头，龇牙咧嘴地说：“多吃点吧！再不吃，就不让你吃了！哪来那么多废话！吃完赶紧睡觉去，别在这废话了！”
“你怎么越来越像我妈了，啰里啰嗦的！”邱喆小声嘀咕着。
刘淑敏和周凤莲面面相觑，忽然对视一笑，对邱喆左右开弓，打得他像老鼠一样抱头乱串。
第六十章 谁动了她的奶酪
泽宇村的露天篮球场建好后，每到晚上灯火通明，亮堂得犹如白昼。为了配套设施，村里同时在篮球场旁建了一座二层楼的活动中心，挂牌为泽宇村文体中心。一楼摆放了些许红漆木的长条凳和原木色的四方桌，二楼有两个乒乓球台。
吃完饭以后，村里的男人、孩子最先倾巢出动。三三两两聚集在活动中心悠闲驻足，高谈阔论或是在文体中心下棋、打扑克；孩子们则在大人堆中追逐穿梭、嬉笑打闹。女人们往往要等到收拾好自家碗筷以后，趿着拖鞋来到篮球场，慢悠悠地扫视人群，寻找自家男人和孩子的踪影。
文体中心人流量大，村里体恤周凤莲的家境，让她在活动中心一楼的角落里摆了个摊。周凤莲找木匠做了三个柜台，在旮旯里简单地围成一圈，准备兜售烟酒副食以及各种小玩意。
起初，刘大水是不同意周凤莲开小卖部的。他觉得女人应该本分地守着家，抛头露面地成何体统，况且让他一个瘫脚跛手的残疾人怎么办？刘大水几乎是嚎叫着痛骂周凤莲居心叵测，将拐杖在墙上敲得咚咚响，就像发生了地震。
在周凤莲忍气吞声时，刘淑敏帮助了她。淑敏三言两语地劝慰了父亲，告诉他所有的人不会离开他，现在家里经济捉襟见肘，周凤莲如果能帮衬，肯定再好不过。等自己创业成功，就可以挣钱养活全家了。
就这样，周凤莲的小卖部才得以正式在文体中心开张。小卖部开张的那天，周凤莲特意将自己捯饬了一番，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发髻，別了一个闪亮的钻石发卡，脸上化了个淡妆，涂口红，抹腮红。她的身材本来就很好，穿上紧身的紫色打底绣花旗袍，显得特别富贵，像上流社会的阔太太。
周凤莲觉着自己又回到了年轻时候，神采奕奕，眼睛炯炯有神。她在镜子前足足站了半个小时，左瞧右看直到心满意足为止。她嘴里哼着小曲，扭着纤细的腰肢出了门。
开张果然不负众望，小卖部吸引了很多小孩子。他们瞧着柜台后面琳琅满目的小食和玩具，馋得眼冒绿光，就像猎人见到了猎物，恨不得据为己有。他们一会儿询问价格、一会儿好奇地问名字、一会儿跟自己的小伙伴窃窃私语。
可能是因为之前流产的缘故，周凤莲特别喜欢孩子。她从散装零食中抓一些糖果或者瓜子，分给那些没钱买的孩子们。孩子们喜欢她，叫她周奶奶，被她一口拒绝。她微笑着提醒他们：“叫阿姨！我还没那么老。”
男人们则对她的装扮更感兴趣，在文体中心男人堆里，突然多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多多少少会让人暗自欣喜。周凤莲瞧见坐在长条凳上抽烟的男人闲谈之间，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自己，又或者提高声量，似乎有意引起她的注意。
有些劳力趁着周凤莲递烟的功夫，抓住她的手揩油，被她狠狠地骂了一通。周凤莲觉着现在自己掌管着文体中心的钥匙，好歹算半个村组织里的人，做事要严于职守，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不过，她很快又能挤出笑容，跟揩油的人开个玩笑，缓解尴尬的气氛。这些对于她来说，不是难事。她的嘴厉害得像把利剑，会左右逢源，常常能杀人不带血。那些男人对她又爱又怕，只能望着她婀娜的背影饱个眼福，最多就是过下嘴瘾，开点小玩笑。
自那以后，周凤莲将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早上五点起床，做好早餐，端到刘大水的床前。然后又端来洗脸盆和牙刷牙膏让他洗簌，帮他换好衣服。自己则简单了往嘴里扒了几口粥，赶往文体活动中心开门。
一周下来，周凤莲找了个空档时间盘算了下收入，居然赚了六百元。她眨巴着眼睛，扳起手指头，算下来一个月就是两千。“三千！”周凤莲兴奋得尖叫起来，这可比一个矿上工人的工资都高。不远处下棋的男人全部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她。
周凤莲捂住嘴巴，挤出尴尬的笑，摆摆手，一副表示歉意的样子说：“没事没事，你们继续，继续！”周凤莲将手上的钱赶紧揣进盒子里，当做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放进柜台的最下层，用一块没用的碎花布料盖着。
周凤莲的生意越来越好，一个人有时候忙活不开，进货时会叫来淑敏帮她一把，淑敏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刚开始，人们还挺好奇，有时候会打趣淑敏：“你们俩怎么这么会做生意呀？”次数多了，村里人习以为常，反正他们知道刘家确实人才济济，直夸大水因祸得福。
周凤莲抢了刘军媳妇兰花小卖部的生意。两家店面之间相隔不过才百来米，一个在村中心，一个在村后的坡上。然而，人气却大相径庭，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要知道，兰花的小卖部可是村里的消息扩散中心，兰花是村里有名的小灵通。哪家办红白喜事，生日宴、婚嫁，升学，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
这样一来，村后的大人孩子直奔到篮球场，在兰花小卖部停留的时间少了，除了几个忠实的主顾。兰花的店里冷冷清清，昏黄的灯光穿过窗口落寞地倒映在路边。遮雨棚下空荡荡的，桌椅在夜色下成了一个剪影。
兰花嗑着瓜子，目光聚焦在篮球场边的小卖部，数着进进出出的人。每当看到有人从小卖部里拎着零食、烟酒副食出来时，她总要“呸”地吐上一口痰，以示泄愤。兰花想，这些狗日的，以前待他们不薄，现在全都叛变了，不买她的帐。
兰花回到光线暗淡的店铺，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破旧的账本，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赊账的情况，哪些人赊了，哪些人还了一目了然。她的手指从上到下地划拉过去，在黄亮、刘福贵、李大芝的名字下停留了片刻。她盯着账本发愣，瞳孔慢慢放大，鼻子里“哼”地一声发出不满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