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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不落全文阅读

作者:嫣亦然     山河不落txt下载     山河不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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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多年不忘的一场梦

    多年以后,面对焕然一新的泽宇村,刘淑敏便会想起,那个初夏午后的一场梦。太阳如炽热的火球悬浮于马鸣山的峰峦顶上,青草、野花、树木被蒸晒着,空气中凝聚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她拎着行李箱,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母亲的坟头。

    坟头上滋生出众多叫不出名的杂草,枯败不堪,看得出来一直没人清理。刘淑敏的眼睛瞬间湿润,眼泪止不住地沿着脸颊往下流,像晶莹剔透的珍珠,落在草中,钻进土里。心痛得像刀割一般,死命咬住嘴唇,尽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双腿曲膝,跪倒在母亲的坟前,泪眼模糊了她的视线,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妈——”。空旷的马鸣山回荡着她的哭喊,一群山雀从松树林中低低掠过,它们围绕半山腰盘旋片刻,发出数声哀鸣,留下几根羽毛,然后飞往别处。

    情绪稳定后,刘淑敏挽起披在肩上的长发,利落地扎了一个马尾,然后挽起蓝色牛仔裤的裤脚,弯下腰,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杂草连根拔出。坚韧的杂草将手掌勒出一道道血痕,可是她顾不上疼痛,上上下下,寸草不留。

    阳光炙烤着她的肌肤,将她的脸晒得通红,额头、鼻尖渗出豆大的汗珠。双手双脚沾满了泥土。半个小时以后,母亲的坟被她整理得光溜整洁,露出了它该有的面目。

    刘淑敏喘了一口气,拍拍两手,挨着母亲的墓碑,缓缓坐下。她的手指小心地触碰着碑文,想象着母亲还在自己的身边,还能感受到母亲的温暖。母亲的这一生极为短暂而苦涩,因为自己是女孩,母亲便不受爷爷奶奶的待见,说母亲是不会下蛋的鸡。

    父亲更是埋怨母亲没能给他生个带把的,常常施之以暴力。那会儿,母亲被打得重则卧床不起,轻则手肘背部淤青。母亲忍气吞声,四处求医,拜过送子观音,求过赤脚大仙,各路土方法均用尽,甚至吞食过蜈蚣,然而一点效果没有,肚子里始终没有动静。

    村里人明里暗里的讥笑,让母亲精神受到巨大创伤,脑袋里那根绷紧的弦在某一天终于坍塌,她整天坐在院子里,有时候沉默不语,有时候面露愠色,有时候朝天微笑。体面的她开始变得邋遢不堪,头发蓬乱,甚至衣不遮体。

    那时候,母亲见小男孩就欢喜,尝尝拦在孩子们面前,伸手做拥抱的姿势,吓得孩子们撒腿往回跑。调皮胆大的回过头,朝母亲做鬼脸或者吐痰。然而母亲不紧不慢地拍拍衣服,喜笑颜开。

    对待刘淑敏,她就像一只母鸡一样,时刻守护着自己的鸡崽。她上山给刘淑敏摘树莓,抓蚱蜢,扯麻根,拾野菜,常常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在所不惜;做饭的时候,常常会让油溅在自己身上,不吭一声;睡觉拍刘淑敏肩膀,帮女儿盖被子,自己则整夜整夜不睡。

    刘淑敏爱母亲,即便她经常会让自己在别人眼里抬不起头。血浓于水,那是无法割舍的纽带。现在她静静地躺在马鸣山腰,东望水库,北对矿山,西边便是她生活了二十年的泽宇村。

    母亲把自己的二十年青春贡献给了那位叫刘大水的男人,却怎么也没想到刘大水在她去世半年后猴急地娶了隔壁村的一位拖儿带女的寡妇王美凤。娘仨霸占了刘淑敏的房间,刘大水更是将男孩邱喆视为己出。

    母亲尸骨未寒,他们却其乐融融。刘淑敏的眼神里闪过愤怒的光,拳头缓缓捏紧。她的骨节清晰分明,青紫的血管横亘而出,像周围的丘壑。此时,她满腔怒火,义愤填膺,似乎要冲破她的脑袋。

    地炕上大朵大朵的月季开得正盛,鲜红得能挤出水,在这种夏日午后显得格外耀眼。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在月季上停留了片刻,又在空中飞舞,最后落在了刘淑敏的手上。

    刘淑敏放松了拳头,手指稍稍动了一下,蝴蝶没有飞走的意思,它静静地立在手背关节处。黑白相间的羽翼,蓝色、红色的波点纹,煞是好看。她突然想起,母亲生前最喜欢波点纹,上衣、裙子、被单全是波点,那时候她还嘲笑母亲老土。

    妈,是你吗?刘淑敏喜极而泣,她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站立不动,生怕它飞走。妈,真的是你吗?女儿好想你,你过得还好吗?你怎么这么久不回来?女儿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你说。

    那只蝴蝶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扇动了两下翅膀,飞起来,围着刘淑敏忽高忽低地打转,然后在她耳边低语,淑敏,快回家,太阳要落山了,别胡思乱想,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一个亮光过来,蝴蝶的身影消失了。

    刘淑敏伸出想去抓住它,却抓了个空。身体一个激灵打醒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靠在石碑边上睡着了。她四处张望,急切地想寻找梦中的那只蝴蝶,踉踉跄跄地奔跑在地里、炕上、路边,却遍寻不着。

    太阳像煎熟的蛋黄,落到泽宇村的背后,温度开始下降,微风吹来,一丝凉意。俯瞰整个泽宇村,袅袅炊烟起,悠悠飞鸟归。矿上铁桶轮的滚动渐渐没了声息,田野里的牲畜牵出了地,下班的工人和庄稼人收拾好工具,去往家的方向。

    “淑敏,你怎么还不回家?”杨明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山脚下蹿了上来,他气喘吁吁,一字三顿地说,“我听说你要回来,上你们家找你,没看到你的人影,猜想着你到这儿来了。果真被我猜着了。”

    杨明起是刘淑敏的初中同学,后来辍学在家,随着父辈一起出入山林,种庄稼、做小工、拉矿,后来自己在街上开了一家修理店。经过他手的破旧电器就像变戏法一样焕然一新,所以得了一个“小能手”的称号。

    杨明起露出率真的笑容,洁白的牙齿与他黝黑的皮肤显得格格不入。他挠着耳塞,羞涩地说:“你爸让我来找你,让我带你回家。”杨明起二话不说地拎起她的行李箱,麻溜地在前面带路。

    刘淑敏最后看了一眼母亲的坟头,那句“活出个人样”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是呀,母亲生前活得憋屈,死的时候葬在乱草堆。她就算不为自己,也要替母亲争一口气,挽回一丝尊严。

第二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夜幕降临,周凤莲母子二人吃完晚饭后,在院子里乘凉。她翘着二郎腿,不停地摇着蒲扇,依旧挡不住蚊子的突然袭击,该死的孽畜,要你好看!她停住蒲扇,扬起一只手,对准小腿上的一块小黑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将其击毙。

    蚊子的尸体稳稳地躺在周凤莲的巴掌心,那一抹血让她深感痛心,好像剜去了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周凤莲将蚊子的细腿一条条的扯断,然后将那根尖尖的长嘴扔到地上,最后尸首分离,这才有了报复后的快感。

    看你们下次还敢飞到我身上!周凤莲的嘴角显示出一抹狡黠的微笑,鼻子里“哼”的一声。她重新拿起蒲扇,慵懒地继续躺在躺椅上,宽大破旧的碎花短裤露出她松松垮垮的大白腿,口中哼唱起楚剧《李三娘》。

    邱喆忧心忡忡,坐立不安,不满地白了母亲周凤莲一眼,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母亲这时候还能沉得住气,不知道心里咋想的。听继父说刘淑敏马上要回来了,到时候恐怕就没有娘俩的好日子过了。

    可是,邱喆知道周凤莲的脾气,稍不顺她的意,会被她逮住剥一层皮,然后臭骂一顿。他怕母亲,然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他又不得不依赖她。对于周凤莲的话,邱喆即使有不满,依旧言听计从,不敢有半句违抗。

    周凤莲连打两个大大的喷嚏,唾沫星子横飞。她皱起眉头,停止了咿咿呀呀,转而看向邱喆:“邱喆,是不是你在骂我?是不......”她的话还没说完,又打了一个喷嚏,震得脑壳疼。

    没等周凤莲说完,邱喆赶紧跑到周凤莲的身后,帮她拿捏肩膀,笑脸盈盈地说:“妈,我怎么会骂你?我爱你还来不及呢,你可是我的救世主,是我的衣食父母,是我的恩人啦!”

    “你小子什么都不会,就只会嘴贫。”周凤莲的蒲扇伸向肩膀,拍打邱喆的手,“我没白养你一场,还是你心疼妈,不像你颖姐,简直就是白眼狼,有了婆家忘了娘,一年半载难回来一次。”

    “淑敏姐不是要回来了吗?”邱喆故意试探性地问。

    周凤莲何尝不知道,刘大水昨晚就给她吹了枕边风,让她提前准备准备,给淑敏腾出一间房屋。据刘大水说,淑敏这次回来可能住上一阵子,至于住多久,他也不清楚。

    可是,刘家总共三间砖房,自己和刘大水住一间,俩个孩子各住一间,没有多余的房间。家里捉襟见肘,这会儿回来多了一张嘴,吃喝用度,多了一层开销,周凤莲像鱼梗在喉,极度不爽。

    想当初,刘大水爬上自己床的时候,跟自己承诺一年之后翻新房,两年之后建高楼,三年让她吃穿不愁。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周围倒是多家平房变高楼,自家依旧遇雨漏水,遇风漏风。

    周凤莲当初要不是看在刘大水承包了矿井的头炮工程,她才不会看上大她十来岁的刘大水,凭她的三分姿色,找个像样的人家不在话下。她的好姐妹沈银珍离了以后,就找了一个婆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那日子过得快活似神仙,喝茶打牌遛弯,谁见了都眼红。

    “妈,咋办呀?”邱喆的话将周凤莲的思绪拉了回来。周凤莲咂巴着嘴,不耐烦地丢了一句:“什么咋办呀?凉拌。不是有那句古话么?什么兵来土挡。”

    “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邱喆哑然失笑,纠正周凤莲的话。

    “我就土挡怎么了?我要将其活埋了,不行吗?”周凤莲无来由地开始烦躁,说得话愈加不中听。她站起身汲着一双拖鞋,在院子中央踱来踱去,脑子里迅速琢磨着让刘淑敏住在哪,不能让别人说后娘不是娘,连住的地方都给霸占了。

    院子被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氛笼罩,枣树的阴影落在墙上,像是魔鬼的爪子在舞动。“铛”地一声,一个黑影倒在地上,吓了周凤莲一跳,“谁?”

    邱喆的心咯噔一下,壮起胆向院子的东侧缓缓走过去。一把长长的铁锹横亘在篷子里。篷子是由石棉瓦和存放的红砖块临时搭建而成,用来存放刘大水的上工工具,铲子、锤子、瓦刀、斧子、安全帽、炮钎,工作服等等。

    “可能是偷嘴的猫慌不择路,将铁锹弄倒了。”邱喆将铁锹扶起来摆放好,借着打火机的光亮查看里面其它的地方,再往里就是一些破铜烂铁之类的物品。柜子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灰,蜘蛛网丝丝缕缕,在微弱的颤抖。

    周凤莲的眼前突然一亮,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间瓦棚收拾收拾不就成了吗?说干就干,周凤莲指使邱喆赶快将瓦棚的杂物搬出来。

    要让他动手,邱喆自然不愿意,他嘟囔着说:“妈,这样不太好吧?让淑敏姐住这间篷子,说出去别人不笑话咱们,说我们合伙欺负她。颖姐那件屋子本来就是淑敏姐的,让她住不就得了?”

    “你这孩子怎么吃里扒外呢?让你搬你就搬,废话那么多!”周凤莲放下手中的蒲扇,带头冲进篷子,三下五除二地搬出了一口废弃大箱子。十分钟之后,清出了一片空地。周凤莲双手叉腰,用脚丈量着尺寸,估摸着能放得下一张单人床。

    “小喆,去帮把堂屋里那张竹床搬过来。”周凤莲指使邱喆。

    那张床应该有些年月,老得不能再老了,坐在上面稍不慎嘎吱嘎吱响,像老人的破锣嗓子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竹篾被蹭得光亮滑腻,边边角角已经磨平,失去了它本来的面貌。竹床的边缘上被小刀雕刻的横七竖八的线条和数字,稚嫩歪扭的三个大字赫然于眼帘“刘淑敏”。

    周凤莲拍打着这张被汗渍浸染得变成红棕色的竹床,嘴里嘀咕着继续去服侍你的主人吧。周凤莲冷笑了一声,又从自己房间的衣柜找出破旧的蚊帐,交给邱喆扔到竹床上去。刘淑敏需要的话就让她自己挂上吧,不需要作罢。

    母子二人刚忙活完,正要喘口气歇息的时候,刘大水便领着刘淑敏进了院子大门。

第三章 第一次下马威

    自从父亲再娶后,刘淑敏大半年没有回家。家里唯一的变化是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踏进院门的那一霎那,她隐隐觉得一股阴气迎面吹来,让她毛骨悚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没有那么一帆风顺。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周凤莲和她儿子,跟杨明起描述的一样,透着一股胭脂水粉和市侩气。杨明起刚才在路上一再提醒刘淑敏要提防她们母子,说他们不是善茬。村里的人谁都知晓周凤莲,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周凤莲假装热情地迎了上来:“哟,淑敏,长得真好看,浓眉大眼像她爹。淑敏,快到院子里坐着乘凉,这一路热坏了吧?我说车站接你,你爹说你自己回家。”周凤莲瞥了一眼刘大水。

    “阿姨,是我自己说的,不怪我爹。我正好去我娘坟上祭拜一会儿。”刘淑敏轻描淡写地说。她的目光四下环顾,最后落在遗弃在院子的一角的那口木箱子上。

    木箱子破败不堪,红色的油漆七零八落,一把生锈的铁锁依旧挂在上方。这口箱子是她娘出嫁的嫁妆,后来因为没有书架,刘淑敏便当作了书箱。每年不用的书籍和作业本,刘淑敏细心地搁置在其中,当作宝贝。

    刘淑敏打开箱子,借着微弱的灯光,依稀可以看见教材上的黑体字《语文》《数学》《思想品德》《物理》《化学》。她拿起一本快要散架的日记本,内页已经泛黄,蓝色圆珠笔字迹因为经年累月潮湿洇得模糊。

    “邱喆,还不快去给你淑敏姐倒水喝?愣着干什么?”周凤莲打破沉寂,吩咐儿子。邱喆正陷在自己的思绪中,他万没想到刘淑敏比自己想象中好看,她有着村里女孩所没有的那份高雅飒爽之气,谈吐中尽彰显智慧。

    邱喆连声应答着,转过身差点摔在台阶上,大脚趾正好撞在水泥上面。他“嗷嗷”叫了两声,勾起一只脚蹦跳着进了堂屋。开水瓶空空如也,一滴也倒不出来,他忘了晚上杀鸡拔毛时全部用完。

    “妈,没水了。开水瓶里的水用完了。”邱喆在里屋大喊。

    “没水不知道烧吗?长着一张嘴就会叫。”周凤莲发着牢骚,尴尬地冲刘淑敏说,“淑敏,你先坐坐,我去烧壶水。你还没吃饭吧?正好我将饭给你端出来。”

    “我不渴,我包里有水。”刘淑敏将日记本塞进自己的包里,扭头进了屋。她看到自己的房间挂着一把铜锁,门上挂着一张长十厘米长的硬纸板,写着“邱颖的闺房”。一种屈辱之感油然而生,房间在没征得自己同意的情况下易主,这不是赤裸裸的强权霸占吗?

    周凤莲正好从厨房出来,看见刘淑敏义愤填膺的表情,赶忙说:“淑敏,我们看你没回家,房间暂时给颖子住了,这是经过你爹同意了的。”

    “那我住哪里?”刘淑敏红着眼直视周凤莲。

    “你不要急嘛,我们将那个瓦棚清理好了,让你爹住那里,你跟我住,可以吗?”周凤莲朝刘大水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劝劝刘淑敏。

    “你阿姨说得对,我去住棚子,你跟阿姨住,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刘大水说,他的神情里闪过一丝尴尬。

    “你先喝碗鸡汤吧。只有鸡汤,鸡肉全部被邱喆那个混账小子吃完了。”周凤莲指着桌上的那只搪瓷碗,假装愤怒地说。

    “怎么又是我?不要总让我躺着中枪行吗?我也才吃了几块而已!”邱喆在自己的房间喊话,粗哑的嗓音里夹杂着不满。他非常不乐意母亲总是拿自己当挡箭牌,但碍于权威,也仅仅只是埋怨。

    刘淑敏扫了一眼,周凤莲说的鸡汤真的是汤,没有鸡肉。一层亮黄色的油漂浮在上层,快要凝固了,应该凉了一段时间。碗沿边沾着几小截肉渣子,发出黯淡的红光。

    “不必了,你们留着自己喝吧。”刘淑敏露出鄙夷的神情,母子俩一个货色,没有一个真心实意盼望她回家的。刘淑敏有自知之明。

    那天晚上,刘淑敏没有让父亲住瓦棚,她知道父亲怕周凤莲,周凤莲的一个眼神能让刘大水不知所措。她不想让父亲难堪,况且这点苦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

    刘淑敏拉起行李,进了瓦棚。瓦棚里闷热难当,没有通电,只有一个矿井探照灯发出微弱的白光。破旧的蚊帐里没有一丝风,刘淑敏盘腿坐在竹床中央,拿着一把蒲扇不停地扇。汗水像小溪一样将衣服洇湿,背上黏糊糊的,她干脆踢上拖鞋,走出了瓦棚。

    此时,万籁俱寂,深蓝色的天幕下挂着一轮明月。寥寥数颗星星在闪烁。刘淑敏想起小时候经常攀爬到屋顶平台看星星,那时候的星星真多呀,密密麻麻,怎么数也数不清。她和母亲躺在平台上的凉席上,母亲挥着蒲扇,帮她赶蚊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直到进入梦乡。

    刘淑敏卷起竹床边上的一床凉席,用毛巾擦了擦,重新卷好,然后沿着墙边的木梯,灵巧地爬到了房顶平台。平台的地面隐隐发烫,但比在瓦棚里面像蒸桑拿强多了。偶尔吹来丝丝凉风,让她浮躁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她此次回家,其实是响应国家号召,大学生反哺农村,到基层,到最需要自己的地方去。刘淑敏毕业于农业经济管理,而泽宇村是她的故乡,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希望将自己所学的专业知识运用在农村土地上。

    毕业之前,她本来有更好的出路——去农业局上班。因为她男友蓝凯的父亲是农业局的副局长,只要她肯,凭她的聪明才智,在农业局某上一个职位,那是易于反掌的事情。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铁饭碗,在刘淑敏的眼里却不屑一顾。

    执拗的她坚持心中的所想,要靠自己的双手打下一片天地。因为刘淑敏的优秀,市领导选派她到泽宇村当村长助理。她欣然前往,并且雄心壮志,一心想在农村干上一番大事业。

    在火车站,刘淑敏和蓝凯什么话也没说,她知道这一别意味着什么,可是她义无反顾。她和蓝凯本就不是一路人,一个农村出身,一个高干子弟,他们哪里有什么未来,虽然他们俩在学校都很优秀。那就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蓝凯再三嘱咐说:“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蓝凯真心喜欢刘淑敏,可是,他也不是个纠缠不休的人,既然人家提出了分手,自己怎么能再强求?!以后的路以后再说吧!

    刘淑敏瞧见蓝凯转身的刹那,眼睛里闪着不易察觉的泪花,他的步履沉重,背影落寞,像飘零的枯叶。其实,他不知道蓝母来找过她,哭哭啼啼地求他离开蓝凯。虽然不舍,众多的羁绊终究让她选择了离开。再见了,亲爱的人!再见了,青春的美好!

第四章 大学生走马上任

    泽宇村村委会在湖碧大街旁,是一座二层楼的房子。这座红砖白墙的楼房有些年头,以前作为小学教育场所,后来被废弃。村上的干部觉得这栋楼风水不错,于是改建成村委会办公用地。左边三十米远便是一条铁路,横穿马路,东边连接着黄潮铁矿,西头通向世界各地。

    村委会今早格外热闹,屋内屋外摆放着一盆盆的绿植和鲜花。那是按照村书记刘振华的要求,手下的人特意提前去小桥乡的花鸟市场买的。据说,上午市里要来人,究竟是谁,刘振华自己也不知道。管他是谁,把事情做好总不会有错。

    村里四个大队的队长分成两列,笔挺地恭候在门口的两旁。刘军、刘进站一边,黄亮、黄志刚站另一边。他们拿出了平时赴宴才舍得用的装备——崭新的白色衬衣加上西裤,锃亮的黑色皮鞋,将自己武装得严严实实。四人热得满头大汗,又不敢拿手去擦,怕弄脏衣服。

    刘振华背着手,像阅兵一样看了他们几眼,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调侃了他们一句:“你们几个平日里穿着不伦不类,正儿八经起来人模狗样,不错啊,继续保持,就应该这样嘛!”

    一队的副队长刘进首先松懈了下来,他拉开衣领,咧着嘴不满地说:“头儿,上头什么时候来?我们要站到什么时候?我的两腿抖颤,心跳不止。”刘进长得尖嘴猴腮,三十来岁了依然光棍一条,他会算账,过目不忘,所以还兼任着会计一职。

    刘振华朝着他的脑袋拍了一巴掌,严肃地说:“你咋那么多废话捏?收拾起你的那套习性,把扣子扣好,上头说今早来,你们几个安心地候着就行了。废话少说!”

    路上的车子一会儿过来一辆,哪一辆才是呢?刘振华伸长脖子,朝着马路的尽头张望,每一辆小车经过的时候,他会认真瞧上一眼,大众、福特、现代全部疾驰而过。

    火车道闸处的栏杆缓缓下降,铃铛发出刺耳的响声,提示过一会儿有火车经过此处。刘振华看见老远一辆二八自行车像离弦的箭向村委会狂奔而来,在杆子落下来的前一秒钟过了铁路,然后在村委会门口戛然而止。

    骑自行车的正是刘淑敏!今早,天刚蒙蒙亮,她便汗流浃背热醒了,从露天平台上爬下,屋里静悄悄的,断定家里人还在熟睡。她蹑手蹑脚地换了一身轻薄便装,随便吃了一口包里剩下的面包,便出了家门。

    如果不是遇到村里的傻子春生,刘淑敏也不会比预想的晚了半个小时。春生是秀英奶奶家的儿子,三十来岁,因为小时候得过脑膜炎,脑子烧坏,智商相当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村里的孩子都拿他来取乐,只有刘淑敏除外。

    春生刚从村后的矿山下来,鼻尖额头上渗透着汗珠,夹杂着泥水,沿着两边脸颊流下。鞋上沾满黄色的泥土,手上也不例外。他沿途告诉别人一个古怪的消息,山挖空了,大祸临头了!山里的好多鸟,都在哭呢。

    没有人在意春生的话,普通村民只知道矿山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了起来,他们开始吃上了白花花的大米饭和香甜可口的肉,住上了红砖瓦房。而那些铁矿石告别了山林,被泽城钢铁有限公司的货车运往全国各地,据说销量不错呢!

    傻子坐在村中的池塘边哭泣,刘淑敏停住自行车,喊了一句:“春生叔”。刘春生抬起了脑袋,一双眼睛惺肿,布满血丝,像是一夜未睡。他看着刘淑敏不说话,直到刘淑敏又喊了一声,嘴角才微微上扬。

    “你不是淑敏吗?你不是在上学吗?”傻子嘿嘿地笑着,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

    “嗯嗯昨儿才回。你一个人坐在这干什么呢?你吃早饭了没有?你身上哪里弄的这么多黄土?”刘淑敏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傻子抠着指甲里的泥,扭头看向后山,又重复了之前的那句话,山挖空了,山里的鸟儿都在哭呢!我想吃树莓都找不到了。

    刘淑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隐约可以见到山上那盏还未熄的灯,发出微弱的白炽光。她还听见矿桶里倒出的矿石,发出哗啦一声响,气势磅礴地滚向山下。

    改革开放以后,后山开挖二十年,给泽宇村带来了不菲的效益。在这波经济浪潮中,泽宇村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其它村的人提起泽宇村,都竖起大拇指。很多年轻的姑娘都愿意嫁到泽宇村,起码吃穿不愁。

    刘淑敏想起她昨儿在马鸣山那边地炕上生长着鲜红的树莓,她指着那个方向说:“我看到马鸣山那边有,你去找找看,应该可以找到。”

    傻子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不由分说地往刘淑敏指的方向奔去。刘淑敏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你小心点啊!”刘淑敏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嘀咕着,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呀,这些年亏了秀英奶奶,秀英奶奶真不容易。

    刘淑敏瞧瞧电子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八点了!心里惊叫一声,光顾着跟春生叔聊天,忘了正事。她飞速地骑上父亲的二八自行车,经过村前头,绕过造纸厂,再在杆子落下的最后一秒穿过铁路,到了村委会。

    她将自行车停在屋檐下,拉扯了下衣角,气势昂扬地走上台阶。笔直的马尾在身后不停摆动,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她冲刘振华露出笑脸,爽朗地喊了一声:“振华叔好!”

    刘振华愣在原地,一时想不出面前这位俊俏的姑娘是谁努力在脑海中搜索,浓眉大眼,齿如瓠籽,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他感觉面熟,甚至觉得应该在哪里见过,却不能确定,只能尴尬地笑着。

    刘进插了一句嘴,替刘振华解了围:“他是大水哥家的姑娘,叫淑敏,对吧?淑敏,多年不见,长成好看的大姑娘了呀!”

    刘振华恍然大悟:“难怪看得这么面熟,这姑娘跟她老子大水长得一个样,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说完,刘振华和其他的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淑敏,你到村委来干什么呢?有事?”刘振华问。

    刘淑敏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将自己的委派书递给刘振华。刘振华的笑容顿时凝固,他实在难以将面前这位柔柔弱弱的姑娘跟村委助理结合在一起,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现任大学生刘淑敏为泽宇村的助理,协助开展贵村工作。落款是市组织部......

第五章 你让我不好过,我挖你墙角

    队长们同样不敢相信,上头居然派来了一位黄毛丫头,他们面面相觑,吹胡子瞪眼,显然有些不服气。他们仔细辨认字迹,印章确实是出自领导之手,不会有假。难道几个大老爷们要听一个丫头使唤,他们的脸上一个个挂着大写的不服。

    “黄亮,黄志刚,你俩赶紧去储藏室清理一张办公桌出来,给淑敏用。”村书记刘振华吩咐道,“人家年轻有为,让她在一队的办公室办公。你们几个听好了,以后她就是我的助理,你们都得听她的,知道吗?”

    刘淑敏笑着跟几个队长说:“振华叔说笑了,以后我听你们的,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干就行了!我初来乍到,如果做得不对,还请各位包涵!”

    一队的两位队长听到刘振华后面的一句话傻了眼,书记这么安排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和一女的共事,还得听她指手画脚,他们岂不干什么都束手束脚,被人监督着!

    “苍天饶过谁?”等书记走了以后,黄亮拍了拍一队队长的肩膀。黄志刚则饶有兴趣地打量刘淑敏,额头饱满,鼻梁挺立,面相上来看应该是有福之人。黄志刚是二队的队长,在几个队长中正义感最强,也最爱打抱不平。

    一个大学生为什么回到乡村来呢?在城里找一个体面的工作不是轻而易举的吗?城里多好呀,很多人挤破脑袋都想往城里跑呢!

    办公桌设在一队事务室靠门的左边,进门最先看到的是刘淑敏的桌前动向。刘进故意这么安排,不管哪个领导过来检查,他和队长刘军在最里边,角落里最安全。刘淑敏倒不在乎,似乎挺满意这样的位子,方便随时进出,她可是闲不住的人。

    突然,村委会门口聚集着一帮人,吵吵闹闹,嚷着要见书记来主持公道。刘淑敏和刘军不约而同地走到窗前,村委门口站着两拨人,男男女女大概十几人,他们手上拿着铁锹、铲子、锄头等农具,似乎要干架的样子。

    “好家伙,两伙人打到这里来了!”刘军大声喊着,神色看上去有点儿不对劲。刘军是一队的队长,额头饱满、眼珠像鱼眼一样突出,在村民眼里还是很有威严。

    他认出有一拨是自家人,是他的大伯刘庆生,另外一拨是他家前排的邻居福贵。乡里乡亲的有什么不好商量,非要上杆子上线?!一队的脸都丢到村委会来了,让他这个队长情何以堪!

    刘军的眉头蹙成一团,脾气火爆的他二话不说,拉起正在整理文件柜的刘进往外走。刘淑敏也跟了下去看个究竟。两伙人见到队长就像见到了救星,纷纷上前投诉。

    “他们挖了我家的墙角.....”

    “军子你说说,他的屋基高过我家门前的路面,欺人太甚不是?”

    “我在我家宅基地建房子,我爱把屋基做多高就做多高,你管得着吗?”

    “不行,哪有这样做人的道理,天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

    两家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没说两句,又打了起来。场面混乱得像煮沸的开水,任由刘淑敏怎么劝说,似乎无济于事。刘军和村委的一些人赶紧上前将他们拉开。

    “好了,能听我说两句吗?你们是来闹事的,还是来解决问题的?”刘军胀红了脸,像狮子一样咆哮着,他手指着众人环顾一圈,“你们看看你们的样子,简直丢一队的脸,丢脸丢到国外去了还不知道?”

    “队长,你来评评理,谁是谁非?”人群中有个妇人的声音高喊。她就是刘福贵的妻子张慧琴,见刘福贵被人撕破衣服,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没看到事情的经过,总不能睁眼说瞎话,你们给我点时间,让我们去实地查看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再来定夺怎么样?”刘军苦口婆心地说道。

    刘淑敏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福贵叔家住在庆生叔家前面,村里这几年流行建房子,他们手头上有些积蓄,想将土胚房换成砖瓦房。可是,村里人思想保守,讲究风水。谁都不想别家的地基或者房子的高度超过自家。偏偏福贵叔将屋基累得高过后屋的地面。

    庆生叔呕不过气,三番两次跟福贵叔交涉,福贵叔非旦置之不理,而且强词夺理,说他们无理取闹。庆生一气之下,抡起锄头将他家的屋基给挖断了。两家人吵了起来,谁也不肯让出一步。

    “你是刘庆生的大侄子,你还不得向着他说话?”福贵家的鼻子里哼了一下,发出轻蔑的声音,“让村书记去瞧瞧,有没有王法了?我在自家宅基地上建房子碍谁惹谁了?”

    “你自己去打听下,你们那样做是不是坏了我家的风水,有你们那样的吗?狼子野心!”庆生叔毫不示弱,搬出算命先生王瞎子的那一套理论。

    刘淑敏忧心忡忡,觉得再这么争论下去,事情也得不到一个结果。弄不好,两家人还得打得头破血流。她提议先去现场看个究竟,再来定夺。慌乱之中,倒是这位美丽的大学生助理让两家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泽宇村的楼房像雨后春笋一样,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砖瓦瓷墙成了财富的象征,谁都希望在这一局竞赛中给自己扳回颜面,给祖宗增光添彩。村民们更加乐意听到别人“啧啧”地赞叹声和看见旁人羡慕的眼神。

    此时,福贵家的泥瓦匠们蹲在一侧的屋基上抽烟,目光游离,他们穿着大裤衩,露出黝黑的腿和蜷曲硬朗的腿毛,鞋上和脚踝上都是泥土。他们现在拿不定主意,到底该怎么办?建还是不建?

    等两家人去村委回来,估计日头就要到正中了,有人叹了一口气,耽误一上午的做工,好端端的时间白白给浪费了!无聊的时刻,他们拿傻子春生寻开心。有的逗他说,春生,你媳妇呢?还在娘肚子里么?有的说,你是不是偷看女人洗澡啊?

    傻子好脾气,一个劲儿地笑,不搭理他们。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村口的方向:“我看到他们回了!他们回了!”傻子似乎比泥瓦匠们开心,他从屋基上跳下来,到旁边的小山头眺望那群人。

    外面的太阳像沸腾了似的,知了一个劲儿地在树上叫。刘淑敏看到福贵家的屋基像一个乐高堆砌的田字格,赭红色的砖块在太阳底下似乎冒出了隐隐的白烟。正如所述的那样,后排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缺口,砖头散乱地堆在一块。

    福贵叔的儿子大方怒气匆匆地指着缺口:“看他们家做的好事,只允许他们建房子,就不允许我们建了?简直无理取闹!”刘淑敏还看见富贵家的屋基确确实实高过后头地面一根筷子的高度。

    要在刘淑敏看来,芝麻大点的小事,邻里之间互相谦让下不就没事了?况且中间隔着一条小排水沟,完全没必要扯皮拉筋!然而,刘淑敏更加清楚,类似于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在乡村那是屡见不鲜。

第六章 生活里的一地鸡毛

    泽宇村的村民们围观在富贵家的房前,他们感兴趣的不是两家之间的纷争,而是刘淑敏居然回到农村来工作。他们不理解好不容易培养的一个大学生,为什么还会回到农村来?书不是白读了吗?似乎每个人都很疑惑,这丫头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好事的村妇忙不迭地询问赶过来的周凤莲,她们把周凤莲拉到一旁,眼睛斜睨着刘淑敏小声说:“凤莲,你们家淑敏回来不走啦?听说在村委工作了?”

    “谁说她不走,她毕业了回家来看看,过两天应该会回城里工作吧!人家一名牌大学生,阳春白雪怎么会成下里巴人呢?莫瞎说!”周凤莲吃了一口手上的西瓜,一粒黑色的西瓜籽粘在嘴角,像一枚好吃痣。

    虽然周凤莲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万一她真要回了村里,她不关心她的仕途,反正不是自己的亲闺女,她担心是说她们之间合不来,造成更多的纷争,刘大水反过来站在淑敏那一边,她和儿女们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要知道她改嫁给刘大水以后,以前邱家的房子已经变卖,要他们娘仨离开刘大水,他们能上哪住呢?这不是让他们喝西北风去吗?

    吴少梅小心地拨掉周凤莲嘴上的那颗西瓜籽,开玩笑似的说:“留着过年呢!”吴少梅比周凤莲小十来岁,但俩人好得胜似亲姐妹。吴少梅的男人去了印尼那边的钢厂,每个月往回寄七八千块,唯一的女儿上寄宿高中,她就是闲人一个,无事就爱跟周凤莲腻歪在一块儿搓麻将。

    周凤莲白了吴少梅一眼,默不作声。她看见刘淑敏和队长刘军站在一起交头接耳,刘军频频点头,似乎马首是瞻。这刘军平常可不是好惹的主儿,这会儿对淑敏俯首称臣,莫非这些女人口中说的是真的?周凤莲瞬间觉得如有鱼骨梗在喉。

    屋基的事儿在刘淑敏等人的斡旋下,以刘福贵和刘庆生两家各退一步结束。刘福贵同意将屋基重新弄,但是泥瓦匠的工钱得庆生家赔。刘庆生虽然不乐意,白白丢掉几百块儿,但也别无它法,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福贵的儿子刘大方一直叫嚣着不同意,不同意老头子的和解方案,他光着膀子叉着腰,说得唾沫横飞:“凭什么他说屋基高就是高,就是看他家有钱有势?有钱有什么了不起,以为养了两个在地方上当官的儿子就为虎作伥。”

    刘福贵扔掉手中的烟头,拉住想要再次干架的儿子,防止他惹出什么祸端来。自己儿子的那点本事,当老子的怎能不知道:“忍一时风平浪静,日后他们总会遭到报应的。你惩什么能,有能耐别跟他儿子一样有出息一点呀!”

    “爸,你咋胳膊肘往外拐,到底我是你儿子还是东风、南风是你儿子呀?”刘大方怒目圆睁,手一挥,差点将瘦弱的福贵甩在地上。他拉起椅子上的T恤,气呼呼地离开了家门。

    正在门口晒萝卜干的张慧琴在身后大喊着:“你上哪去?天天不着家,回来就跟你老子吵!你们俩要把我气死呀,气死我了!”张慧琴将脚下的簸箕轻轻踢了一脚,萝卜干微微颤抖,像受气包一般挤到了一起。

    姐姐锦虹从里屋出来,挎着一个包,脸上涂抹了胭脂水粉,对母亲的话似乎不以为然。张慧琴将气撒在她的身上:“你也一个样,搞得花里胡哨,十八九了还不找个婆家,你们刘家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妈,你不要歹谁咬谁,咱们家不只咱爸一个人上班,我不也往家里拿钱了?不然咱家哪有那么多钱做房子?”锦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涂了红色指甲油的十指。

    提到房子,张慧琴更加来气,她指着锦虹的鼻子骂:“家里做房子,你今儿休息就不知道帮忙,做下小工,帮忙做饭什么的,除了上班,就是跟几个女孩子鬼混,你们姐弟俩有啥出息?”

    张慧琴一提起这些,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全部冒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自己在这个家的辛苦,却无人能理解自己。

    锦虹无心再听母亲唠叨,头也不回地地朝着公路的方向走去。泽宇村边上的那条公路通向城里,通向花花绿绿的世界。据说下午舞厅里有一场派对,她跟闺蜜明月约好了,俩人去那里玩。

    刘淑敏回到村委以后,查看了泽宇村所有人家的档案资料,大致摸清了人口和家庭情况。她发现泽宇村的大部分家庭文化素质不高,家庭收益仅仅来源于矿山、钢厂等工业,至于农业,只有老一辈在种庄稼,很多年轻人已经不务农了。

    她学过农林经济管理,如果仅仅依靠第二产业,万一哪天厂子垮了,势必影响村里的经济来源,后果不堪设想。可是,铁矿都是有限资源,那一天迟早要到来。刘淑敏琢磨着该不该将她的发现报告给支书,或者先去后山转转再说。

    “你在研究什么呢?”二队副队长黄亮端着一杯水闯了进来,他凑近刘淑敏,好奇心驱使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笔记上,“在看泽宇村啊,这有什么好看?几十年来都这样。”

    黄亮绰号“狗子高”,个头不高,但是灵活,是几个队长当中最年轻的一位,与黄志刚一起打理二队的事务。二队不管在哪些方面都不如一队,不管农田基建还是村民收入、生活都是如此,这让黄亮一直耿耿于怀。

    “亮哥,没有变化吗?”刘淑敏的眼神锐利,审视着他的神情变化。黄亮见刘淑敏一直盯着自己,接着说:“要说变化,就是村民的生活越来丰富了,这些年眼看着冰箱、彩电、洗衣机、电话进入到了家家户户,农民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呀!”黄亮的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黄亮像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忆苦思甜:“想当年我出生的时候正赶上运动,那会儿哪有现在这般好光景,有一口吃的已经很不错了。上山挖草根、摘树叶做成糊糊,就这样还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得亏开矿啊......”

    刘淑敏和黄亮虽然是两代人,但她能体会到当时的难处,她的母亲在世的时候同样跟她讲过类似的故事。那个年代生存下来的人有太多的不易,那些陈年回忆估计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眼下日子越来越好过了,乡亲们如果没有居安思危的意识,以后可怎么办呢?这才是刘淑敏最担心的,她虽然年龄小,但是博览群书,这方面的案例看了不在少数。忧心忡忡的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国家近几年提倡可持续发展,绿色环保;人民精神生活丰富,提倡大力发展第三产业服务业。刘淑敏觉泽宇村也应该朝着这方面奋斗,应该走在时代的前列。可是,这谈何容易呀?刘淑敏决定约上同学杨明起去泽宇村周围四处察看一下,了解具体情况。

第七章 相约去后山

    杨明起退伍后,提过灰桶,做过矿工,后来干脆经商做起生意。他动手能力强,有干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对人很好,属于那种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三丈,你若得寸进尺,我必寸步不让的人。他生气时,怒目圆睁,青筋亘出,连鬼神都让他三分。

    明起电器修理铺开在最繁华的三叉路段万嘴街上。那里有早餐店、副食店、药店、米店,凡是居民们生活需要的日用品在那里一应俱全。如果赶早的话,可以看到挑担子的爹爹婆婆蹲在那里卖自家种的蔬菜,物廉价美!

    从村委所在地去万嘴街很方便,只需要十分钟的时间。刘淑敏骑着自行车,一溜烟就赶到了杨明起的店门口。这会儿正是午睡时间,周围的店主都在柜台后面的躺椅上打盹。旁边的米粉店老板听到动静,微微睁开眼睛,不一会儿又重新闭上了,翻了个身打起了呼噜。

    修理店不大,大概二三十个平方,摆满了破旧的洗衣机、电视、热水壶等,一股刺鼻的汽油味随着热气的蒸腾扑鼻儿而来。刘淑敏的鼻孔向外张开收缩了几个来回,似乎想驱赶走这种让自己不舒服的味道。

    她看见杨明起正在一堆零件堆里认真翻找着什么,一会儿拿出一颗螺丝钉,一会儿翻出一把锤子,一会儿在电视后面敲敲打打,全然没有注意到刘淑敏的到来。

    刘淑敏在他身后轻轻拍了一下,杨明起扭过头,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来了?”他站起身,拍打着沾满黑色油污的手,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他用手背揩额头上的汗,留下一抹黑。随即指着旁边的一把红色胶椅,用袖子快速擦了三遍,大声地说:“坐,坐,不要嫌弃啊。”

    别说,这地儿真热!头顶上的吊扇不停地转动,吹的都是热风。椅子坐上去烫屁股,刘淑敏觉着像在蒸桑拿,汗珠子哧溜哧溜地往下掉,后背的T恤湿了一大片。

    “黑娃哥,我来找你有点事!想请你帮帮忙!”她将此行的目的告诉杨明起,希望他陪她一起去后山到处转转。黑娃是杨明起的“绰号”,刘淑敏更乐意喊他黑娃哥,感觉更亲切。

    杨明起二话不说爽快答应了,一边收拾工具,一边微笑着说:“只不过后山现在被挖成了一个大碗,没啥好看的,跟我们小时候差别太大了!光秃秃的一片,乱石成堆,而且有点危险。”

    “黑娃哥,你说矿山还能挖多少年呀?我爸在那已经工作了二十来年了!”刘淑敏一脸疑惑地问。

    “我说不清,但是感觉照这种趋势下去,估计挖个十来年差不多。”

    “为什么?”刘淑敏敏感的神经一下紧绷了起来。

    “你不知道吗?矿山底下都挖到泽宇村这边来了,到时候整个泽宇村都成了危房。”杨明起叹了口气,然后抓起杯子里的水喝了几大口。

    黑娃的话让刘淑敏陷入了沉思,她依稀看见童年时的泽宇村一带,山峰层峦叠嶂,连绵起伏。山清水秀,绿树红花。那时候的后山多么令人向往啊!

    春天,林木葱郁,枝干颀硕,树叶繁茂。野花野草,星星点点,红色、黄色、白色、蓝色,犹如一个大自然的万花筒;

    夏天,阳光照射在林木花草间,投射下斑驳的倒影,给林间的松鼠、野鸡、野猪提供绝佳的阴凉地。山间清泉沿着石头小溪潺潺流动,清澈见底,小鱼小虾在水里愉快地游玩;

    秋天,树叶慢慢变黄、变红,远远望去,层次分明,像是大自然倾情演绎的浓妆重彩的油画;

    冬天,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山中的雪总比别处化得慢,亮晶晶地闪耀着,走在上面嘎吱嘎吱地响。

    一位乡亲来取坏了的电视,喧哗声打断了刘淑敏的思绪。客人斜睨着刘淑敏,对杨明起粗着嗓子大声说:“黑娃,大热天生意不错呀!人挺多的嘛!我的电视修好了没有?一个星期了!”

    “还差点,里面的电路板需要换新,正在给你调货!耐心等待一两天啊!”

    “耐心个球呀!放暑假的娃们等着看电视呢!能不能快点呀?”

    “骂谁呢,你也不看看你家电视破成啥样了?零件几乎全部换新,还不如买一台新的呢!”

    “那还不得多出钱,能修就修啊!那我过两天再来取。”村民悻悻地说。

    临走的时候,男人特意在杨明起耳边打趣他说:“我看她不像是顾客,不会是你女朋友吧?长得挺好看,有眼光!”

    “别瞎说!八字没一撇呢。”杨明起一口否认道,他偷偷斜瞄了一下刘淑敏的表情,她的眼睛看向别处。刘淑敏显然已经听到了别人的话,脸颊微微发红,像两朵粉嫩的桃花。

    杨明起摸摸脑袋,嘿嘿地傻笑,又看了一眼刘淑敏,T恤牛仔裤运动鞋,苗条高挑,骨子里流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如果真是自己的女朋友,要他干什么都可以。

    屋外的阳光明晃晃的刺眼,路面像要被晒化了一般,升腾着烟雾。杨明起说:“外面这么热,咱俩出去怕要被烤成羊肉串了。等会儿太阳没有那么毒辣时我们再去。”

    “不要紧,我不怕晒,我们现在去吧!”

    “不急于一刻,中暑了不划算,等稍稍凉快点!”

    黑娃的话有一股不容争辩的气势,刘淑敏觉着明起的话有道理,虽然心里着急,也只能这样先等会儿。杨明起为她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卧虎藏龙》,周润发饰演的李慕白一根木棍将玉娇龙的宝剑制得无力可施。

    杨明起哈哈大笑起来,发现刘淑敏正在发愣,显然她的注意力并没有在电视上。杨明起感觉一丝尴尬,换了一个台:“你不喜欢看啊,我帮你再换台。”

    终于挨到太阳快下山,天空呈现出一种橘色到紫色的渐变色。整个泽宇村笼罩在神秘的暮色当中,刘淑敏迫不及待地跟着杨明起去了后山。下工的人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俩,认识杨明起的好事妇女意味深长地说:“黑娃,天都黑了,你们还往山上跑啊?”

    与他俩擦肩而过的那群女人们似乎并不等待答案,她们很有默契地窃窃一笑。其中有一位回过头又看了他们一眼,好奇地问同伴:“那女孩子不是大水家的女儿吗?”

    后山的土路被大车压得坑坑洼洼,车辙的痕迹蜿蜒伸向山下。路面的石子大大小小,有的已经埋进土里,冒出尖,踩在上面,一个不留神就会崴到脚。刘淑敏小心翼翼地走在山坡上。

第八章 哭泣的大碗

    矿山不高,目测海拔100米左右,据地质学家勘测其中铁含量极其丰富。矿山中间深,与其说像一个巨型的大碗,倒不如说像一个倒圆锥。半山腰的畦地这一块那一块,没有规律,以前种着花生、红薯、玉米等耐旱庄稼,现在大部分被开采,像一个垂垂危矣的老人。

    荒芜的地段则杂草丛生、藤蔓纠缠。开采出的大大小小的铁矿石,犹如黄豆、鸟蛋、拳头,在矿山临路的一面。山里这会儿寂静无比,上工的人都回家吃饭去了,留下一些孤寂,在刘淑敏的心中蔓延开来。

    刘淑敏看见一株凋零的藤蔓在风中发出凄凄的絮语,而她似乎也听到了大坑里的呼唤“救救我”。她的心像被什么突然撞击了一下难受,她捂住疼痛的胸口,在虚无中似乎听见了某种启迪的声音。

    刘淑敏走近矿坑,步伐沉重,好像灌了铅一般。有一股腐烂的土腥气弥漫在周围,刘淑敏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石头,把它扔进坑里。她看见石子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形,向下坠去,直到看不见,听不到一点声响。

    黑娃拉着她的衣角,防止她掉下去。刘淑敏绕着矿坑边缘行走,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角度看到井底。傍晚的光线渐渐黯淡,矿坑深不见底,露出一种诡异的气息。她感觉到一只无形的手慢慢升上来,攫住她的脖子,让她透不过气。

    刘淑敏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嘴里惊呼“手,手”,黑娃无比诧异,赶紧将她带到一片平坦的空地,摸摸她的额头,惊恐着说:“你怎么了?不会是中邪了?”

    脸色苍白的刘淑敏定了定神,很快恢复了常态:“没什么,幻象而已!”她的口中涌出苦涩的唾液,又在一阵晕眩中听到了遥远而模糊的哭泣。她突然想起傻子春生的那句话:“鸟儿们都飞走了,山林在哭泣。”

    黑娃搀扶着刘淑敏下山,刘淑敏回到家天色已经全黑,她喝了一口水坐在门口的椅子上。那只黑猫围绕着她的脚转圈圈,冲着她摇尾巴。周凤莲端着一盘西瓜走出来,殷勤地递给淑敏。

    周凤莲的前后态度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脸上挤出笑容:“淑敏,累了一天,吃块西瓜解解渴。”刘淑敏什么都不想吃。周凤莲却硬塞了一块到她的手上,自己也蹲在一边吃了起来。

    “淑敏,你的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去拿点药或者看医生?”周凤莲一边吃一边说。

    “不用了,休息下就好了!”刘淑敏小声地说。

    “你是不是在生谁的气?”

    “我没有跟谁生气。”刘淑敏不耐烦地将脚下的猫拨到一边,“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周凤莲仍然仍然赔着笑脸说:“那你去睡吧,你就睡颖子的房间吧,我跟她说过了。”

    刘淑敏没有听从周凤莲的话,还是睡进了小棚屋。她昏昏沉沉睡着了,梦里又梦见那口巨大的矿坑,听到山林的哭泣,她惊醒过来,后背全部沁湿透了。谁知道那只大碗?那些枯藤?她淑敏能够挽救什么?

    她感觉到身上的担子无比艰巨,爬起来打开矿灯,掏出记事本,咬开笔帽,一笔一划的在纸上随意地瞎写着。她这是怎么了?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由着性子了。她想起周凤莲的殷勤不免开始自责起来,她知道这样对自己的生活百害无益。

    十分钟以后,她的能量似乎又充盈了她的全身。她趴在床上,聚精会神地拟着草稿,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记录下来。那抹白色灯光像星星之火,点燃了她的梦想。每个字就像精灵一样跃然于纸上,组成她还不够成熟的想法。

    熬过几夜的通宵,刘淑敏终于拟出了一份像样的文稿。她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看外面天色尚早,迷迷糊糊又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晨晓的公鸡第一次打鸣,她起来将院子里的卫生打扫了一遍,周凤莲已经做好早餐。

    刘淑敏进到堂屋时看见他们都已经就座。他们不等我就开吃了,刘淑敏在心里想着。内心虽有一丝不快,但也没有流露在脸上。邱喆在对面跟她打了声招呼:“淑敏姐,吃饭吧!”

    刘淑敏微微一笑点点头,她瞧见刘大水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内心不自觉咯噔了一下,快速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味同嚼蜡。餐桌上的气氛很肃静,每个人似乎各怀心事。

    刘大水猛地放下碗筷,桌子发出一种闷响,划破了屋子的沉寂:“淑敏,你有没有将我们大人放在眼里,这么大的事你不跟我们商量,自做主张到什么村委工作,我们辛苦培养你去城市,你回农村?我的老脸往哪里搁呀?”

    刘淑敏想要为自己辩解,听见邱喆在一边说:“城里的工作多好啊,我做梦都想去。”刘淑敏假装没听到,她觉得邱喆这是在火上加油实在可恶,可是邱喆确实也说出了大多数人的想法。

    周凤莲在一边说:“大水,孩子大了,自己有自己的想法!你就不要跟着瞎掺和了。邱喆,吃你的饭,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周凤莲将筷子头点了几下,意思是让他闭嘴,不然敲他的脑袋。

    刘淑敏知道自己的做法惹恼了父亲,这是她唯一不想看到的。她说:“爸,我想跟你说来着,你肯定不同意,况且这几日你整天在矿上不着家,我也忙没时间跟你好好叨叨。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在农村干出一番大事业!”

    刘大水的脸色如青石板一样暗沉,揶揄道:“你咋不上天呢?就凭你一个女娃,能干什么大事业?踏踏实实找一份稳定工作,生活幸福美满,就该知足了!”

    周凤莲朝刘大水使了个眼色:“淑敏想干什么就由她去了,生那么大的气干什么。”周凤莲又看了一眼邱喆。邱喆只顾着自己吃饭,不搭理周凤莲。

    刘淑敏恼羞成怒:“爸,女娃怎么了?女娃就应该比男的差?我就看不惯你这一面,从小到大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我就是要让你们看看,我不比任何人差。”

第九章 一腔热血付诸东流

    “你看看这样子也不知道像谁?气死我了!”刘大水捂着胸口,呼吸加重,胸脯一起一伏像潮水一般。周凤莲给他倒了一杯水,假惺惺地说:“别生气了,儿大不由娘,你让她去折腾吧,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周凤莲会见风使舵,与其火上加油,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刘大水发出“哼”的鄙视声音:“女娃子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过花拳绣腿罢了。书都读到牛粪里去了,还跟父母顶嘴。”刘大水气得脸红脖子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淑敏。

    淑敏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外人。她站起身往外走,一边捂住嘴一边碎帛似的哭泣,别人不理解自己就罢了,自己的父亲却跟那些人一样沆瀣一气。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座孤岛,四面环水,看不到岸边。

    傻子春生迎面走来,他手里反拎着一个草帽,里面兜着鲜红的树莓,看得出是刚刚采摘的。他老远兴奋地喊:“淑敏,马鸣山那边真的有树莓,好甜好甜,你要不要尝尝?”他抓起一把想要递给刘淑敏。

    刘淑敏没有说话,傻子睁着茫然而惶恐的眼睛看着淑敏:“淑敏,你怎么哭了?”春生崛起嘴做出不开心的样子:“你哭我也想哭。”他真的哇哇大哭,像个孩子一般。

    刘淑敏被他的样子逗乐了,脸上立刻阴转晴,熟悉的小酒窝重新回来了:“我没事,看到你我就很开心。”刘淑敏拾起草帽里的树莓丢到嘴里,清冽甘甜的滋味在味蕾上蔓延开来,还真是小时候熟悉的味道,太好吃了,刘淑敏又尝了两个。

    “早上我在马鸣山那边听到百灵鸟叫,我也会。”傻子春生嘟起嘴有模有样的学起来,刘淑敏难以相信清脆响亮的鸟叫出自傻子的嘴,心中不禁由衷地升起敬佩之心。谁说他傻?说他傻的人才是真的傻,刘淑敏在心里想。

    那天上午,刘淑敏将辛苦拟定的报告交给支书刘振华,没想到刘振华只瞟了一眼,不在意地将报告放在桌子一角。刘淑敏没想到支书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他无声的态度似乎给了她当头一棒,一腔热血付诸东流。

    刘淑敏愤怒地盯着支书,一个秃顶的五十岁男人,脸上的横肉闪着油光,白色衬衣的领子泛黄,像领导又不像领导,举手投足有官场风味也有小市侩气息。刘振华当支书有三四年,在他任职期间,泽宇村确实有了很大的发展。可是,也不能无视别人的劳动成果吧!

    “叔,你没看里面的内容怎么就把它甩到一边了呢?泽宇村想要可持续发展下去,必须整治过度开采,进行生态保护,全方位发展。”刘淑敏想要据理力争,可是刘振华皱着眉头,显然不想听她再说下去。

    办公室里的座机电话响了,刘振华接了一通电话后对刘淑敏说:“你先把报告放在这里,等我看完再回复你。你现在和二队队长黄志刚赶紧到镇上医院,金波他娘李大芝喝农药,被村里人送去抢救了。”

    黄金波是刘淑敏的高中同学,老实憨厚,高考没考上就顶替他爸黄建强的职在七一钢厂上班。他娘李大芝为了赚取外块,在家里每个房间安置了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开了棋牌室。一到正午,李大芝估摸着村里人吃完了饭,便去牌友家里吆喝。

    如果那时候你去村里转一圈,没准能听到李大芝的召唤。泽宇村上空正午准时飘荡着李大芝的响亮尖利的嗓音,还时不时地调侃几句:“猴子,吃完了没有啊?打牌啦!”“结巴,三缺一,快来凑个角!”“干嘛磨磨蹭蹭的,被你男人压着了么?”

    李大芝的牌铺风声水起,而老黄退下来以后无所事事,正好在李大芝的带动下玩起了麻将。别看他四体不勤,打起麻将像猴一样精明,常常令别人输得叫苦不迭。渐渐地,老黄尝到了甜头,不想在自家拘束,跟着一帮人去更高级的会所“码砖”。

    老黄夜不归宿成了常事,这让李大芝非常恼火:“家里不能打牌么,要去外面,是不是外面有情况哦?”李大芝和老黄为此两天小吵,三天一大吵。李大芝明察暗访,疑神疑鬼,怀疑老黄在背地里做对不起自己的勾当。

    夜里,她带着一把菜刀闯进了会所,找到老黄。听人说那时候老黄正得意地大声喊着:“自摸,胡!”没料到话一说完,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其他人吓得面如土色,其中的两位浓妆艳抹的女人尖声叫喊着“杀人啦!”然后四散而逃。

    老黄觉着李大芝在众人面前让自己丢了面子,黑着脸回去后跟李大芝大吵了一架,将厨房里的碗盘摔得精光,水泥地上一片狼藉。从没发这么大火的老黄着实让李大芝吓了一跳,以往都是李大芝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居然跟自己对着干。

    李大芝的自尊心受到巨大的伤害,她一下躺在地上嚎啕大哭,头发披散,衣角向上撩起,露出了浑圆的肚皮:“你他妈老不死的,我怎么瞎了眼嫁了你这种人,你竟然敢打我。黄建强,你等着,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金波奶奶着急地在内屋指着黄建强的脑门骂:“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呀?我为什么不死呀,活到这个岁数还要吃你们的屎渣滓。”她捶胸顿足,一把鼻涕一把泪,向着墙上的相框:“我要死了,一了百了,不用看你们的脸色。我那老不死的老伴,你咋不把我带着一起走啊?”

    大半夜婆媳俩的鬼哭狼嚎惊醒了邻居,年纪大的出来劝架:“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商量,非要你捶我打呢?夫妻俩磕磕碰碰的正常,算了吧,这晚了赶紧收拾收拾睡觉。”

    李大芝的哭声渐渐小了,众人以为争吵之火熄了,纷纷返回自己家继续睡觉。没想到两个小时以后,黄建强在门口大喊:“救命!快来人啦!”原来李大芝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瓶农药,喝了一大瓶,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第十章 村官难断家务事

    刘淑敏和黄志刚赶到医院时,李大芝已经做完了洗胃灌肠。幸亏送得及时,李大芝才保住了性命。她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为什么要救我呀?死了就痛快了!”眼泪瞬间又决了堤,沿着脸颊流淌。

    金波下班后替换黄建强,守护在母亲的病床边,他着急地制止住李大芝:“总说这些傻话有意思吗?你死了我怎么办?别老是提死不死的,多晦气。再说了,你拎着一把菜刀去砍他.....”金波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吞到了肚子里。

    “你爸打我,结婚这么多年没有动过我一根手指头,现在居然敢打我了。他不说他打麻将成天不着家,在外面鬼混,他还有理了?!他翅膀长硬了,不需要这个家了是不是?”李大芝越说越气愤,肩膀不停颤抖,眼泪鼻涕一起流。

    刘淑敏凑近病床,小声安慰李大芝:“婶,有什么想不开的呢?金波这么懂事,又不需要你操心,看在孩子的面上以后别吵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和叔有什么话好好商量,别再苦着自个了,这样子多难受呀!”

    “是呀,大芝姐,眼看日子越过越好,家庭矛盾却层出不穷,不划算呢!”黄志刚虽然内心里最烦娘们自寻短见,却还是说了几句宽慰的话,“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人,再说以我对他的了解建强哥本性不差。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大芝停止了哭泣,嘴唇发白,脸上毫无血色,一双肿成核桃样的眼睛似乎生无可恋。李大芝娘家的大姐二姐风风火火赶到病房,进门就问:“黄建强呢?在哪?狗日的,欺负大芝,算什么本事?”

    大姐心疼李大芝为家庭的付出,年龄才四十就像五十好几的人。她省吃俭用,辛苦操劳,没落到半点好处。大姐继续说:“大芝把金波养大多不容易,他黄建强奚落她半生没赚一分钱。我妹要强,才开了一家麻将铺。你们以为她容易吗?他不去喝农药,凭什么让大芝喝?”

    中午黄建强来送饭,大姐把保温桶拿进来,把门立马反锁上,不让他进来,隔着门玻璃大声吼着:“黄建强,你必须跪在门口反省!”二姐则将饭菜倒出来,一勺一勺小心地喂给李大芝。

    刘淑敏想替建强叔辩解一句:“建强叔发现时,婶已经喝了一大瓶......”刘淑敏的话还没说完被大姐打断了,依然不依不挠:“他的话你们也信,说不定他巴不得大芝将一瓶都喝光呢!”

    “你这人说话咋这呛呢?”黄志刚不满地说,“我们好言相劝,别狗咬吕洞宾。”

    大姐叉着腰,跳起脚来:“你说谁是狗呢?你们这些当官的才是,你们来看热闹的吧?热闹看完了快点走吧!”大姐打开门闩,做出驱赶人的动作。

    黄志刚背着手,哼了一声,抬起脚就走。他窝着一肚子火,出了医院门口,看着楼上的窗户:“我再管这等子闲事,我把我的姓倒着写。”他朝着花坛边啐了一口痰,拂袖而去。

    刘淑敏也很恼火,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几天她真切地领会到其中的真谛。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报告的第一把火还没烧着,倒是差点被群众所伤。她看见天空被乌云遮蔽,空气潮湿闷热。她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萦绕在脑海,周围似乎变得一片死寂。

    这时候她想起李大芝大姐说的,你们都是来看热闹的吧?刘淑敏觉得这句话极具讽刺,她确实没有帮上忙,连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我是看热闹的吗?刘淑敏在心里反复诘问自己。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思绪像乱麻一样缠绕在一块儿,剪不断理还乱。

    一周过去了,村支书一直没有给刘淑敏回复,倒像是忘了这回事。刘淑敏按捺不住性子,直接闯进刘振华的办公室。办公室有两间房,外间没人,里头屏风后面有两个人的身影。

    一个男的压低声音,在支书耳朵边上窃窃私语。刘淑敏只听到马鸣山、石头厂等单个的词,心中疑惑不解,又看到男的似乎在往书记手里塞什么,声音大了点儿:“这是你的,事成之后给你更多的分成。”

    书记推辞了一番,最终利索地塞进自己的公文包。俩人从屏风后面出来,见到刘淑敏吓了一跳,彼此面面相觑。“淑敏,你听到什么了吗?”书记问。

    刘淑敏迅速摇摇头。“利民,你放心吧,下周我和你婶一定去参加你的喜宴!”刘振华假装气定神闲,以掩盖自己内心的慌乱,他细心地观察了下刘淑敏的脸色,觉着应该没发现他俩的举动。

    黄利民和刘淑敏擦肩而过,刘淑敏想起来以前见过他,外号叫麻子,脸上坑坑洼洼,像不平整的月球表面。脖子上戴着一条硕大的黄金项链,看上去像暴发户。刘淑敏听杨明起以前说过他仗着舅舅是镇政府的副镇长,到处投机倒把。

    等黄利民走了以后,书记扭过头问:“找我有什么事吗?”刘淑敏说:“我想问问报告的事,您看了没有啊?”

    刘振华恍然大悟,他走进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呷了一杯茶:“我看过了,写得挺好,很有才华。想法是好的,可是经济建设转型不是一会儿半会儿的事,也需要因地制宜。咱们靠山吃山,你不让他们搞矿山,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想说我们应该考虑可持续发展,矿山总有挖完的那一天,如果挖完了到时候怎么办?我们为什么不能招商引资,产业多元化呢?我们不仅盛产矿,马鸣山那一带尚未完全开发,青山绿水,为什么不能在此基础上大作文章呢?既能保护生态,又能实现经济的可持续发展,一举多得。”刘淑敏字字珠玑,辩驳得刘振华无言以对。

    “你想得太简单了!”刘振华瞄了淑敏一眼,摆摆手不屑地说,“说得轻巧,你想想这其中涉及到多少方面,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泽宇村现在的发展有目共睹,在镇上也算小有名气。我们该知足了!”

    刘淑敏呆呆地看着刘振华复杂的神情,她发现她现在再怎么跟他解释,无济于事。她深知要打破传统的保守理念,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就在愁眉不展时,她突然想起主管农业的副市长秦明,他们见过一面,那会儿淑敏还在上大学。秦明到大学里进修,就是她接待的。秦明和蔼可亲,很欣赏优秀的淑敏,当时留下名片说:“以后有问题可以来找我。”

第十一章 展现新的宏伟蓝图

    刘淑敏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考察马鸣山一带的土地和种植,结合土地政策,草拟了一份招商引资的方案。她要带着报告和方案一起去找主管农业的副市长秦明。

    清晨天刚亮,刘淑敏从棚屋里出来,迎面碰上邱喆,看他的样子像是一夜未睡,估计又去网吧打游戏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刘淑敏瞪了他一眼。

    邱喆眯眯眼睛,脚下像踩棉花,有气无力地反问:“你是在关心我吗?”邱喆虽然一副懦弱无能的样,但总体上人畜无害。“我才懒得管你,我只是不想我爸为你操心。”刘淑敏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刘淑敏没走出十米远,听到自己家屋方向传来周凤莲尖厉的吼叫:“邱喆,你给我死远点,有种永远别回来,天天跟刘大方混在一块儿,一身烟味。年纪轻轻,抽烟喝酒打牌倒一学就会。气死我了!”

    邱喆像老鼠一样抱头直往前蹿,刘淑敏看见他趿拉着鞋,朝着刘大方家奔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刘淑敏无奈地摇摇头。村里像他这样游手好闲的青少年不在少数,他们习惯过着鼠族的生活,像见不得阳光,白天睡觉,夜晚出去活动,乐此不疲。

    15路公交车通往城里,刘淑敏到终点站以后需要再转乘一趟车到北湖站,市政府在北湖附近。北湖开了一池的荷花,洁白粉嫩,在挨挨挤挤的荷叶中间显得格外清新怡人。岸边站着三三两两欣赏荷花的市民。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刘淑敏脱口而出一句诗词。上大学时,她写的一组诗《荷》还刊登在了校报上,在校园里引起不小的轰动,被室友们戏称“荷花西施”。刘淑敏感慨想起来仿佛在昨天,却已经过去了五年。

    不知不觉,刘淑敏已经走到了市政府的门口,她踟蹰朝里张望。第一次到这种地方,莫名有种紧张的情绪。她见一名保安从门卫室出来,脸色难看,皱着眉头,一看就不是善茬。刘淑敏克制住内心的紧张,迎上去笑呵呵地说:“大哥,我想见副市长秦明。”

    保安像防贼一样地上下打量刘淑敏,年轻貌美,清纯可人,不耐烦地说:“秦明是你叫的吗?市长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赶快走!走走走!”保安做出驱赶的动作。刘淑敏被他逼得向后倒退几步。

    “保安大哥,我真的找他有事,求你通报一声行吗?我有他的名片。”刘淑敏从包里掏出秦明的名片,想要证明自己真的认识秦副市长。她再三申明秦明跟她说的那句话有事来找他。

    “政府部门门口规定不许停闲杂车辆和站人!你快走吧!”男保安依旧不依不挠,坚定地认为刘淑敏就是到政府部门来找事的,“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年纪轻轻不学好,再不走我就喊人过来了!”

    保安这是把她当成风尘女子了?一股气从刘淑敏的心中油然而生,她感觉到自己的尊严被受到了践踏,气愤地说:“什么像我这样的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怎么你了吗?我不是好端端跟你商量的吗?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

    保安被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翻着白眼,气呼呼地挥手,示意刘淑敏走开。正在这时,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停在了门口,车窗玻璃摇下了一半,露出半张脸。保安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立正敬礼,然后点头哈腰毕恭毕敬。

    “你们吵什么呢?”车里的人说话了。

    男保安向身后刘淑敏瞟了一眼,极尽谄媚地说:“闹事的,我把她赶走就行了!”刘淑敏眼尖,一下就认出了车里的副市长秦明:“秦副市长——”

    秦明愣了一会儿,没想起眼前的这位女孩。刘淑敏赶紧自我介绍:“我是刘淑敏,您进XX大学进修时我们见过面,您还给了我一张您的名片,让我有事来找您。”

    秦明恍然大悟,看看刘淑敏,又瞧瞧保安,对保安说:“你让她到我办公室来。”这回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看吧,我没说谎吧!刘淑敏傲骄地斜睨了一眼保安,心里想着,狗眼看人低!

    副市长的办公室比刘淑敏想象中简陋,一个木制书架整齐地排列着毛选、***理论等书,有些书可能是搁置久了显出泛黄的颜色,书架前一张深棕色的办公桌,桌上摆着两面鲜红的小旗帜。靠墙的那边有两把扶手椅,茶几上放着一个烟灰缸。

    秦明给刘淑敏倒了一杯温开水,和蔼可亲地说:“淑敏,你运气好呀,我出差一个星期,昨儿才回来。这就被你赶上了。”刘淑敏笑笑说:“秦副市长,您可真幽默。”

    “私下就别叫我秦副市长了,叫我师兄就好,听着亲切。”

    “师兄,遵命!我这次来想向你咨询一件事儿。”刘淑敏开门见山地说。她将泽宇村的报告和发展方案递给秦明:“师兄,这是我对泽宇村的一个总体规划,但是不知道可行性如何?”

    秦明大致上浏览了一遍,在阅读的时候喜形于色,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份报告和方案是出自于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之手。泽宇村是一个烫手山芋,在经济浪潮中发展速度过快,由此引发的各种问题,他早有察觉。

    虽然他三令五申地提倡可持续发展,保护生态,但是实施起来,却总会像老牛耕地一样磨磨唧唧,始终得不到一个好的效果。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令人头疼。基层管理和建设需要更多的知识分子,打破旧的思想观念。

    秦明由衷地感叹刘淑敏的聪慧睿智,农村的发展确实需要踏实肯干有想法的年轻人,而刘淑敏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国家非常重视农村的发展,在发展实业的同时,坚持生态环保,保持可持续发展。产业多元化是一个不错的思路!年轻人放手去干吧!”

    刘淑敏听到秦副市长这样说,心里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用力地点点头:“师兄,您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下一步我知道怎么做了,只要符合国家政策,其它的我不怕。”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滩上,到底是后生可畏。秦明点燃了一根烟,透过窗户目送刘淑敏出政府大院。他想起自己有二十多年没有回泽宇村了。

第十二章 秦明失意

    秦明与刘振华实际上是堂兄弟。秦明他爹刘老汉过去家里穷,入赘到城里的秦家,秦明出生以后便随母姓。秦明和刘振华兄弟俩性格迥异,小时候好得却如胶似漆,像同穿一条裤子。长大后,各奔前程,加上刘老汉去世,秦明工作又忙,很少再回泽宇村。

    秦明手上的烟头忽明忽灭,他望着政府大门发呆,实际上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一个星期前去省里开会,石老是他最佩服的人之一,他不明白这有几层意思?

    他回到书架前,从最高层里面抽出一叠信封,这是他跟儿子秦天往来的书信。每次想到秦天,他既感到幸福又觉得惭愧。秦天个性善良,从小到大懂事,不需要自己操心,一直到秦天上完大学,在建筑设计院工作。

    秦明忙于工作,陪秦天的时间屈指可数,爱人在部队工作,长期不着家。秦明想起秦天小学春游,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大人陪同,秦天一个人全程背着硕大的包,独自完成活动。秦天对父亲秦明说:“我是男子汉,男子汉就能顶天立地。”

    他的孩子是他最大的幸福,他小心翼翼地拆开每一封信,温习着字里行间的父子情深。他跟儿子的沟通全靠这一张张的扉页,一晃儿子已经成人。他不担心别的,只担心儿子的性格正直刚烈,像自己一样,少不了让别人背后捅刀子。

    信封里夹着一张照片,那是他们家的全家福。秦明依稀记得这张全家福是十年前一家人回庙山游玩照的。庙山是老家的道教圣地,逢初一十五,就有很多迷信的村民从四面八赶来上供奉神明。

    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现在他的家人分散在各地,爱人刘凤英在关北镇,儿子在省城,自己和老爷子留在城里。秦明回家次数也少,往往就近直接住在单位宿舍。是呀,年纪越大越觉得亲情的可贵,秦明打定主意下班后回家陪陪老爷子。

    十一届三种全会以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广泛推行,以及搞活经济,靠山吃山的举措,极大解放了农村的生产力,有效地推动了农村经济的发展。不管严寒还是酷暑,人们的干劲一年比一年足,农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关西镇的矿业和李庄的梯田农业就是典型。

    我们不得不佩服广大劳动人民的勤奋和努力!在短短的时间内,他们以自己的汗水抵御酷暑和严寒,将一座座大山啃掉或者像做花卷一样将梯田盘到山顶,他们以愚公移山的精神,一锹一锹地为社会主义做贡献,披星戴月,任劳任怨,你怎么不会为他们的壮举感动呢?

    在二十年的时间里,关西镇和李庄是市里的先进乡镇,人民早已经摆脱了贫困,向小康迈进,成了其它乡镇羡慕的对象。然而,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推进,伴随而来的各种问题也逐渐凸显,生态环境破坏、产业链单一,收入渠道萎缩......

    传统农业明显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集体经济的壮大要求调整农业产业结构,经济规模化、产业化,坚持可持续发展。

    秦明和白强紧锣密鼓地开着小车去了关西镇。一路上,秦明瞧着窗外若有所思,他希望在他的任期内,能看到关西镇,尤其泽宇村走出困境,可是谈何容易!他想起刘淑敏,如果多一些这样的人才回乡,或许还能看到希望。

    关西镇的副镇长高新加和李庄乡的乡长李登平是高中同学,他们是同一年入伍的。高新加因为在部队上获得二等功,被推荐上了部队院校,退伍后回到地方,当上了乡长,四五年后经过提拔选举又谋得了镇长一职。

    市里的报社对他的事迹还做过报告,大加赞扬他有勇有谋,带领关西镇走上康庄大道,连省里的电视台也对他做过专访......

    烈日当空时分,秦明二人赶到了关西镇政府大院,院子里静悄悄,没有人知道秦明的到来。大部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听到里头的那间似乎有人说话,一名妇人在哭哭啼啼。

    秦明正要往那个方向走过去,办公室主任黄中光正好从那间屋里出来,看见秦副市长顿时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地说:“秦副市长,您怎么来了?”

    “我们怎么不能来?”白强盯着黄中光,四十多岁的人满脸皱纹,皮肤黝黑,看上去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农民,“其他人呢?”

    黄中光将他们带到接待室,又是倒水,又是递烟:“他们出去办事了!”

    “高新加呢?”秦明问。

    “他去泽宇村马鸣山那一带调查了,那边准备新开发一个石头厂项目。”黄中光说。

    “石头厂?”白强疑惑地问。

    黄中光点点头:“两位领导在这里,我也不敢乱说。马鸣山东侧石头多,现在房屋建设需要大量石头。”

    “不是不让乱挖了吗?政府大力提倡可持续发展。”白强说。

    “简直是胡闹!土地是农民生存之根本!大肆乱挖,让农民们怎么活?”秦明非常生气,“那位妇女哭什么呢?”

    “他们家的地在马鸣山,如果开采石头,他们家的地得征收。她坚决不同意。”

    白强气愤得握紧拳头。

    黄中光见两位领导不支持高新加的做法,他的胆子大了起来说:“石头厂实际的投资人是高副镇长的外甥黄利民,黄利民是当地有名的恶霸,谁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能绕多远绕多远。”

    秦明吸了一口烟,眉头紧锁,他看了一眼黄中光说:“中光,你到马鸣山那边跑一趟,告诉他们石头厂不能开在这里,等高新加回来,我再跟他说。”黄中光点头答应。

第十三章 老百姓的事就是自己的事

    吃中饭的时间已经到了,黄中光一拍脑袋说:“哎呀,瞧我,忘了带你们去吃饭了。”黄中光想要将秦明二人带到附近餐厅,秦明温和地说:“我就跟你们一起吃,我们去食堂就行。”

    食堂在办公楼的斜对面,这会儿人比较少,秦明转到后厨,碰到一位七十岁的老人。老人旁若无人地在刚盛好的盆子里挑肉吃,他一筷一筷准确无误地将肉夹到嘴里,腮帮子不停来回嚅动。黄中光小声透露此人正是高新加的老爷子,每次饭点不到的时候提前先进来了。

    老爷子头也不回地继续辗转于四盆菜之间,秦明看见老爷子吃得津津有味,嘴角的油流到下巴,闪闪发亮,丝毫不受影响。尝遍了每道菜后,老爷子操起勺羹,舀了一碗米饭,挑了一缸子的肉,满意地大摇大摆地与秦明擦肩而过。

    反了天了,仗着儿子是镇长,真的拿自己是太上皇,秦明在心里想。两位领导很不舒服地吃着这餐饭,扒了两口,想着赶紧去马鸣山查看,得赶紧阻止乱挖。

    秦明知道马鸣山,儿时经常跟小伙伴在那里玩耍,上山摘野果子,下山到旁边水库游泳。只是长大后,多年没有去过,印象中一直山清水秀,惹人欢喜。

    秦明赶到马鸣山东侧时,民工们都在午休,高新加不知去向。听人说他外甥黄利民要办喜宴,应该去往城里了。平地上早已经搭建起了一座巨大的工棚,棚子下停着两辆崭新的挖掘机和一辆货车。每辆车车前挂着一个大红绸,象征着红红火火。

    另一边地山脚下,一辆挖掘机正在作业,一铲一铲地发出哐哐撞击石头的声音,似乎正在进行一场人类和自然的对决。秦明和白强三步并作两步站到挖掘机跟前,拦住挖掘机:“不许再挖了。”

    工人不明所以然,从驾驶舱里探出个大脑袋,挥着手,不耐烦地大喝一声:“不要命了?快走开,别拦着我干活!”

    石头厂的准负责人王坤冲了过来,指着大脑袋骂:“小刘,不得无礼,他们是领导!”王坤是黄利民聘请来负责这个项目的,他以前在别的石头厂干过,有着丰富的经验。

    “王哥,我们是听黄总的还是听他们的?”挖掘机上的工人停下手中的活,小声地问。

    “他们是市里的领导,让你停你就停,哪来那么多的废话?!”王坤把他从驾驶舱里拽出来,让他去给秦明和白强道歉。

    山上的草木已经被挖掘机连根拔起,凄凉地扔到一边,没有生气。裸露出的奇形怪状的石头像是山林留下的伤疤,让秦明情不自禁联想到一个词“皮开肉绽”。

    秦明是多么痛心疾首呀,短短二十来年,已经面目全非!一股力量驱使着他,兀自沿着山路向上攀登。曾经,他和小伙伴们无数次沿着这条蜿蜒崎岖的小路,一路高歌,冲向山顶,俯瞰苍茫大地。

    如今,马鸣山的变化很大,荒地比往年多。杂草丛生,乱石林立,秦明差点摔倒。在山顶上俯瞰整个关西镇,一条公路犹如玉带一般贯穿其中。关西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楼平地起,小车明显比十年前多得多,摩托车几乎每家一辆,人民的生活越来越宽裕。

    他还看到对面的矿山,深灰的矿石堆成了山丘,耳里听到隆隆的作业声。秦明知道,以他的推断,矿山顶多还能开个十年,到那时附近的村民很有可能面临失业的困境。

    如果现在及时进行规划,说不定还有挽救的局面。他真替泽宇村捏了一把汗,他想起刘淑敏的报告中提到利用马鸣山的特色和土地流转政策,搞集体经济多元化产业,心中的疙瘩似乎找到了一种解药。

    半个小时候,秦明下了山。山脚下围观着一批附近的村民,他们听说市里的领导下来视察,便端着家里的西瓜、凉白开、绿豆汤,恭候在山脚下。村民见到秦明叽叽喳喳,急迫地诉说农村的各种难处。

    “这两年都没有发青苗费了,往年每家还能发三千来块,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一分钱都没有。”一个脖子上挂着一条白毛巾的老农摊着手掌,表示无奈。

    另外一个中年农民抱怨说:“我们没日没夜地在矿上拉矿,收入却是逐月减少,一个人的工资养不活全家人。”中年农民还伸出自己的手掌,让秦明看他手上的老茧和血痕。

    人群七嘴八舌地应和,有人还说:“年轻人没有地,没有工作指标,只能在家里混。青天大老爷,你要帮帮我们,给他们安排工作。”

    秦明让白强把农民反映的问题全部记录在记事本上,然后吩咐白强回去尽快联系相关干部,召开关西镇相关工作的会议,落实老百姓的诉求。“老百姓的事就是我们自己的事!”秦明安抚了会儿乡亲们,准备打道回府。

    半路上,秦明遇到了堂兄刘振华。刘振华戴着一顶草帽,额头上满是大汗,胸口的衬衣仅扣着一个扣子,黑色蜷曲的胸毛若隐若现。他低着脑袋,快速地走向泽宇村。

    秦明让助理停下车子,车子正好停在了刘振华身边,吓了他一跳。刘振华抬头准备破口大骂,“你——”骂人的话吐出一个字又吞到了肚子,见是堂弟秦明,脸上立马露出笑容。

    哥俩虽然不经常在一块儿,但是见了面却好得似一个人一样。秦明叫了一声:“哥——”刘振华惊讶地问:“小明,你怎么在这里?到家了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我到这边办事,刚办完准备往回走。”秦明说。

    刘振华拉住秦明的胳膊:“走走走,难得回家一趟,跟哥回家喝一口。”

    秦明拗不过刘振华,让白强先回去,自己去堂哥家聚聚。秦明想先去街上买些礼品,看望大嫂和孩子们。刘振华拉住他:“跟我客气什么,走走走,别啰嗦了,回去让你嫂子给你做两个下酒小菜。”

    刘振华属于那种大男子主义的人,他说的话不容别人分辨。他拉着秦明就往村子中央走,一边走一边费力地扣上纽扣。秦明开玩笑地说:“哥,你该减肥了,你瞧你那肚子!”

第十四章 哥俩的争执

    刘振华的家在泽宇村第二排,三层的小洋楼带一个庭院,外墙镶嵌着瓷砖,鹤立鸡群在村子中。杨彩英正在门口晾晒。门口的两棵枣树上系着一条晾衣绳,上面飘荡着花花绿绿的棉袄、被絮,像万国国旗。她正拿着一个自制的除尘掸子,上上下下,有节奏地拍打衣服上的灰尘。

    “彩英,看谁来了?”刘振华老远摇晃着胳膊,冲着杨彩英叫嚷。在被子后的杨彩英没听清他说什么,不耐烦地说:“嚷嚷什么,没看到我在晒被子吗?”

    杨彩英从被子中间钻出来,愣了会儿,一时没反应出来人是谁?秦明嘿嘿一笑,首先开口喊了声:“嫂子,我是秦明!不记得我了?”

    杨彩英拍拍脑袋,恍然大悟:“你瞧我这记性,好多年没有回来,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记得上次见面还是天天做十岁生日宴,一晃八九年了呢!”

    “惭愧惭愧,公务繁忙,本应该多回几趟看望嫂子和孩子们。”说到孩子,秦明四处张望,没发现孩子们的身影,“怎么没见兄妹俩?”

    “明星去镇上武装部报名参军还没回来!”杨彩英说到儿子的时候眼冒星星,满面红光,儿子是他的骄傲,接了他老子的班,在乡亲们面前提及时倍有面子。说到明月,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来:“明月一放暑假就像放羊,和福贵家的锦虹那丫头不知道野哪里去了!”

    秦明哈哈大笑:“孩子们都一样,玩是他们的天性!”秦明走进了堂哥家,屋里光线明亮,一张竹床靠在走道边,前后门敞开正好通风。他坐下来,一阵清爽的凉意袭来,秦明觉着比吃冰棍还舒服。

    “别顾着说了,赶紧去给我们哥俩烧两道菜,我们喝两口。”刘振华摘下草帽,拽住帽檐往身上扇了几下,“这天热得抓狂,再这么热下去,矿山不能开工,地里的菜也要旱死了!”刘振华叹了一口气,吞咽的口水咕噜一声响。

    秦明说:“我刚才去了趟马鸣山,荒草丛生,大多数田地好像无人种植......”没等秦明说完,刘振华不解地问:“你去马鸣山干什么?”

    秦明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刘振华,然后说:“哥,石头厂不能开,否则破坏生态后悔都来不及。国家提倡可持续发展,绿色环保。我们要响应国家的号召。”

    刘振华的脸色阴沉下来,声音提高了三十分贝:“马鸣山东侧全是石头,种庄稼不可能,还不如开石头厂。眼下石头紧俏,正好带动就业,也给我们创收,多好的事啊!”

    “那可不行,我们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利益,不顾及子孙后代呀!”

    哥俩你一言我一语,谁也说服不了谁,正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杨彩英摆好桌子,端上一盘辣椒炒肉,一盘丝瓜炒蛋,一盘红烧鱼块和一碗排骨冬瓜汤,她看看秦明,又看看刘振华说:“你们哥俩别吵了,难得一见,见面就争,多难为情呀!来来,尝尝我做的鱼块。”

    杨彩英给秦明的碗里夹了两块鱼,又给刘振华夹了一个鱼头。刘振华平日里最喜欢吃老伴烧的鱼头,尤其是鱼眼,这会儿却没了胃口。碗中的鱼眼泛白,突出,似乎在瞪着他。刘振华气呼呼地将鱼头翻了一个面,眼不见心为静。

    那顿饭,哥俩吃得都不痛快,俩人各怀心事。刘振华一个劲地喝闷酒,一瓶劲酒下肚,话又多了起来。公事谈不妥,这回他的话题转到老一辈的身上。

    刘振华喷着酒气,打了一个饱嗝,筷子在空中划动,他慢吞吞地说:“大伯一辈子委屈,要不是穷也不会入赘到你们家。他生的儿子不跟他姓,跟老婆姓,你说这算怎么回事?你姓秦,我姓刘,所以你不帮我也在情理之中。”

    秦明不爱听这种话,跟谁姓都是一样,血缘关系是断不了的。他涨红着脸,把酒杯往桌上一搁,杯中的酒撒了出来:“我敬你是我哥,能不能不要以这种口吻说话?你说的是两码事,不要扯在一起。”

    杨彩英看两个人似乎要打起来,扔掉手中的针织毛线,赶过来圆场:“嫌我做的饭菜不好吃么?兄弟俩说什么糊涂话?老刘,你再这样,我把你的酒给拿走的啊!”

    刘振华摇晃着空瓶,递给杨彩英,结结巴巴地说:“你拿走吧,已经喝光了!”他冷笑了一下,重新去酒柜准备再开启一瓶五粮液。杨彩英夺过酒瓶,淡淡地说:“别喝了,柜子里的酒不是说好放在儿子结婚的时候喝吗?”

    秦明觉着自己大概也有了些醉意,起身打算打道回府。刘振华拉着他,硬让他坐下,并吩咐老伴再去后头小卖部买瓶酒回来。“明天周末,咱们哥俩再呱啦呱啦,刚才言之过激,哥对不住了。”

    正在这时,明星从外头一蹦三跳地冲进院子:“爸妈,我合格了!”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继续说:“武装部的干事说欢迎我加入当兵的队伍,下周我就是一名正式的军人了!”刘明星像个孩子似的在杨彩英的脸颊亲了一口:“妈,我成功了!”

    “好样的!臭小子,你真是我们刘家的骄傲!”刘振华情不自禁喝了一大口,他就怕孩子不学无术,整日鬼混,这下在乡亲们面前倍有面子了,儿子当兵的梦想也是他的梦想,到了部队,吃点苦头,对他的成长有好处。

    秦明打量着面前的小伙子,精干的板寸头,个子高,但是身材魁梧,浑身散发朝气。秦明向他竖起了大拇指:“我记得几年前还是哭鼻子的小家伙,一晃长大了,成大小伙了!好样的!”

    “快叫二叔!”杨彩英向明星使了个眼色。

    “二叔!”明星的嘴笑着咧到了耳后根。

    “陪你二叔喝两杯!”刘振华命令道。

    “我不会喝。”

    “不会喝学着点,哪位男子汉不会喝酒?”

    刘明星勉强喝了一杯,辣得直吐舌头。刘振华揶揄他:“瞧你那点出息!”

    明星快速扒了几口米饭,出门去找杨明起,他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第十五章 英雄救美

    刘明星兴致勃勃地跑到杨明起家,国祥叔正在灶台上做饭,屋里弥漫着一股油烟和菜香味。刘明星依靠在过道的门边,吸了几口气:“叔,做什么呢?这么香!明起呢?他在吗?”

    “明星呀,明起还没回呢!”杨国祥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他说晚点回。”

    刘明星不死心,又问道:“那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杨国祥将锅里的四季豆铲到盘子里,又往锅里倒了一勺油:“不知道,这晚了还不回,谁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杨国祥的语气里似乎有一丝抱怨,手中的锅铲不停翻炒。

    刘明星没有得到自己要的答案,悻悻地往回走。他两手插在裤兜里,步调缓慢,口中轻声哼着不着边的调。天上挂着一轮圆月,月光如纱一般笼罩着整个泽宇村。村子在深蓝色的夜幕下显得格外安寂。

    他决定一个人去水库那边走走,一个星期之后他就要离开泽宇村去部队。出发前,他想多看看生他养他的地方。他穿过泽宇村,漫无目的地走在一条泥土大道上,这条道的尽头就是水库。

    水库在月光的照耀下闪耀着碎银子般的光芒,岸边用石头垒砌成若干个洗衣板。白天尤其是清晨,这里格外热闹。妇女们天未亮,便挑着一担衣服早早来占位子。棒槌声此起彼伏。刘明星记得往日一睁开眼,母亲杨彩英已经从这里洗完衣服回到了家。

    刘明星漫无目的地沿着水库岸边走,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想想不久的将来能穿上军装,扛上真枪,他就来劲!他的手在空中不断比划打拳,这三脚猫的功夫是他从电视上学到的,“嘿哈!”

    马鸣山腰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鬼火,一阵风吹来,刘明星觉着汗毛直竖,有些阴森恐怖。现在已经进入了农历七月,再过十来天就是七月半——中元节。每年到这个时候,路边上、山脚下、坟地里到处会看到纸钱焚烧后的灰烬。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刘明星挺直了腰杆,继续缓慢向前走。突然,他瞧见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钻进了前方的小树林,矮个的打着手电筒,高个的扛着一个麻袋,麻袋似乎在动。他大吃一惊,停下了脚步,慌忙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俩人蒙着脸,刘明星在月色下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见高个子将麻袋往地上一扔,骂了一句:“操!这女的咋这么沉?”矮个子压低声音说:“哥,咱们就将她扔在这里?”高个子又说:“不然你还想怎样?”

    麻袋一直在不停地乱动挣扎,听声音感觉像是一位女性。这两位畜生,尽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刘明星想上前制止,又看见矮个子另外一只手上拿着一把刀,为了保险起见,刘明星决定再等等看。

    矮个子把麻袋的绳子解开,露出猥亵的笑声:“我看这女的长得挺好看,机会难得呀!”高个子呵斥一声说:“你可别起歹心,哥说了只能吓唬吓唬她,让她收敛点!咱们赶紧走,被人看见了可不好!”

    女的手脚全部捆绑住,嘴被胶布粘着,只能嗯嗯嗯地含糊其辞。矮个子蹲下去,将手电筒对着那位女性的头,舔着舌头说:“可惜了一只白天鹅!”

    刘明星借着模糊的光亮,定睛一看,这不是淑敏吗?这些人怎么把淑敏给绑起来了,岂有此理,刘明星的脑袋嗡嗡直响,他的手攥成拳头,等待着随时出击。

    高个子催促着矮个子赶紧离开,矮个子似乎不情不愿,撅着嘴就要往淑敏脸上凑。淑敏吓得直往后蹭,脸扭向一边,嘴里不停嗯嗯叫唤。刘明星气得血往上涌,他往前大喝一声:“你们这些歹徒,想干什么?”

    俩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会儿会有人在这里出现,他们面面相觑,丢下手电筒拔腿就跑。刘明星追了一百米远,往前使劲一扑,将落在后面的矮个子扑在了地上。矮个子拼命反抗,与刘明星势均力敌,斗了几个回合后,矮个子趁他不注意,溜进了树丛,消失在旷野之中。

    刘明星骂了一句:“狗日的!”然后,他赶紧返回到原地,帮刘淑敏解绑,将她嘴上的胶布揭开。刘淑敏一头的汗,大口地喘气,她吓坏了,脸色苍白,眼神中流露出恐惧之色。等她缓过神来,整理好自己凌乱的头发,对刘明星说了声谢谢!

    “你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绑你吗?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刘明星扶着淑敏一边走出小树林一边问,“听他俩的口音像是王家村那边的人,哪天让我撞上了我绝饶不了他们。”

    淑敏努力回想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情,自己除了村委会,就在家,两点一线,实在想不出自己得罪了谁。如果说得罪,之前无意中看到刘振华和黄利民那档子事不知道算不算?可是刘淑敏没有跟刘明星说这件事,毕竟刘振华是他爹。

    刘淑敏回到家以后,直接躺在了床上。可是,她哪里睡得着?晚上惊魂的一幕又出现在脑海中,她加班到九点,回村的途中从路边旮旯里蹦出来俩人,莫名其妙把她给扔进了麻袋,扛到水库边的小树林。

    她感到后怕,如果不是明星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这些禽兽不如的家伙,最好别让自己再逮到,不然要他们好看!刘淑敏咬牙切齿地想着,她依稀记得那俩人各有特征,虽然两人蒙着脸,但矮个子靠近自己时有一股狐臭,高个子的眼神犀利,眼角处有一块显眼的疤痕。

    屋外一片寂静,只听到蛐蛐和附近池塘青蛙的叫唤声,让她莫名地烦躁。刘淑敏在床上翻来覆去,脆弱的时候多么想找一个臂膀可以依靠,哪怕让她暂时栖息一下也好啊!内心中有个小人在说:淑敏,你忘了妈妈的话了吗?要活出个人样,你不能倒下呀!

    她迷迷糊糊中又见到了自己的母亲,走进棚屋的入口,手持一张小小的爱心剪纸,放在她的床头,而且在她的额头亲吻了一下:我的女儿,你是最棒的!淑敏留下了两行眼泪,她哽咽着说:“妈妈,我想你!你怎么不回来?”

    醒来以后周围一片漆黑,只是一个梦!然而她惊讶地发现床头竟然真的放了一张鲜红的爱心剪纸,在白炽灯下闪耀着光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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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不落介绍:
这是一部小人物的奋斗史,讲述了一对在乡镇城市化进程中摸爬滚打的青年男女刘淑敏和杨明起,在风景如画的泽宇村,经过生活的重重洗礼,克服各种困难,终于站上了事业成功的巅峰,带领村民们走上致富的道路......山河不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山河不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山河不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