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狗(两章二合一)
“这是什么?”
“海棠里灭门案的材料。”
“这个人……”
“他就是李源伍。”
“凶手还没找到吗?”
“没有。”
“喝杯咖啡提提神。”
“谢谢。”
见徐思齐眉头紧锁,注意力都在照片上面。
顾玲珑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都帮不上你……要是电讯方面的问题就好了,起码我能明白一点。”
徐思齐笑了笑:“电讯相关的问题早晚都会有,到时候一定向你请教。”
顾玲珑展颜一笑,说道:“不打扰你了。对了,车钥匙给我,我和阿红去一趟百货公司,给她买被褥、窗帘什么的。”
徐思齐拿过公事包,找出车钥匙递了过去,说道:“外面好像下雪了,开车慢一点。”
“知道了。”
顾玲珑接过钥匙,转身出了书房。
过了一会,传来开门关门声。
然后,再无声息。
徐思齐站起身,迈步来到窗前。
路灯下,漫天的飞雪飘飘洒洒,犹如在风中跳舞一般。
望着楼下顾玲珑和阿红的背影,徐思齐心里蓦然一动,他想起了顾玲珑刚刚说的一句话:要是电讯方面的问题就好了……
电讯方面的问题?
李源伍是电讯班出身,要不然也不可能进入十六铺邮电所工作。
那个怪异的手势,会不会和电讯方面有关?
快步回到书桌旁,重新看了一遍照片。
勾起的小指,摊开的中指和无名指,食指和拇指形成一个“O”字……
看上去,这更像是一组数字!
理顺了思路,终于让徐思齐茅塞顿开。
“O”代表0,摊开的两根手指代表11,勾起的小指看不到,看不到寓意是没了,没了等同于死了“死”的谐音字“4”。
所以,要么是4110,要么是0114。
接发电文的编码,每四个数字代表一个字。
比如,3967代表“爱”字,3947代表“申”字,3927代表“甘”字。
这是最基本的电讯常识。
李源伍并未专业发报员,他更擅长电讯设备维修工作。
由此推断,他接触的应该是那种通用范本。
所谓的通用范本,指的是国府各部门开设电讯班时,统一提供的电讯学基础教材。
在实践中,自然都有专门的密码本。
比如特务处,每一个情报员的密电码设置都不一样。
顾玲珑参加的电讯班,虽然是军令部开办,但是教材都是一模一样。
想到这,徐思齐出了书房,快步来到顾玲珑的房间。
顾玲珑的房间,收拾的干净整洁,屋内有一股好闻的香水味。
徐思齐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皮箱。
他知道,顾玲珑的私密物品,都放在这个皮箱里。
皮箱上着锁。
徐思齐找来一根铁丝,凝神在锁眼里捅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锁头应声而开。
轻轻打开箱盖。
里面的东西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一本厚厚的日记本,几本电讯方面的书籍,其中包括国府内部通用的《电讯学基础入门》。
让徐思齐颇感意外的是,那本清版《石头记》手抄本上册,竟然也在皮箱里。
来不及细看,翻开那本《电讯学基础入门》,找到了数字0114。
0114后面,标注了一个“广”字。
广?
徐思齐略一思索,很快又找到了数字4110。
4110相对应的是“狗”字。
狗?
徐思齐脑中灵光一闪。
难道是李源伍家里养的那只大黑狗?
他把书放回了原处,正准备合上箱盖,目光落在了《石头记》手抄本。
《石头记》手抄本一共上下两册。
徐思齐拿起上册。
书的扉页上,一行字迹娟秀工整的钢笔字:相识留念。民国二十三年二月十六日。于福煦路松斋书店。
徐思齐默然半晌,轻轻把书放了回去。
……
翌日清晨。
徐思齐早早起床,拉开窗帘一看,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雪越下越大。
早餐是稀粥和生煎,外加几样现拌的小咸菜。
徐思齐不禁暗自感慨,有专人伺候确实方便,起码再也不用为这些琐事操心。
顾玲珑坐下来,说道:“思齐,你今天几点钟下班?”
“大概五点左右吧。有事吗?”
“没事,随便问问……”
“玲珑,反正你不用上班,不如多去陪陪倾城。医生不是也说了嘛,经常和家人在一起,对她的康复很有帮助。”
“昨天我去看她,她都不理我。”
“倾城是病人,你要体谅她。给她讲一讲你们小时候的事情,说不定能起到意外的效果。”
“知道了……”
“谢谢你,玲珑。”
顾玲珑展颜一笑,说道:“谢什么。别忘了,她首先是我姐姐,然后才是徐太太。”
徐思齐笑道:“她可以不是徐太太,但肯动是顾玲珑的姐姐。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顾玲珑微笑着说道。
吃过了早饭。
目送徐思齐转过楼梯拐角,顾玲珑这才关上了房门。
梳洗打扮一番,换了一件大红色羊绒大衣,站在穿衣镜前左顾右盼。
阿红在一旁赞道:“太太,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
顾玲珑微微一笑:“哪里好看?”“喜庆,看着像是新娘子。”
“那就穿这件吧。”
“太太,你要出门呀?”
“嗯,去一趟顾公馆,中午不回来吃了。你自己做点吃的吧。”
顾玲珑迈步走到门口,想了想又停下来,回身嘱咐着说道:“先生在巡捕房做事,平时难免会得罪一些人。如果有陌生人来访,不要轻易开门,让他留下名字和住址就可以了。”
“知道了,太太。”
阿红恭声说道。
……
一小时之后。
顾公馆。
二楼顾倾城闺房内。
顾倾城呆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小翠帮她梳头打扮。
房门吱呀一响,顾玲珑推门走了进来。
小翠躬身说道:“二小姐回来了。”
顾玲珑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出去吧。”
小翠犹豫着说道:“可是,大小姐的头发……”
顾玲珑说道:“我来替她梳头。”
小翠放下梳子退了出去。
顾玲珑迈步走到近前,拿起桌上的梳子,打量着镜子里的姐姐。
顾倾城忽然开口说道:“我认识你!”
顾玲珑拿梳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过了好一会,说道:“那你说说,我是谁?”
顾倾城嘻嘻一笑:“你是新娘子咯。”
顾玲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新娘子本该是你,只可惜……”
“你的衣服好漂亮,可不可以借给我穿一下?”顾倾城满脸期待。
顾玲珑想了想,缓缓说道:“借给你倒是可以……可是,万一你看好了,不还给我怎么办?”
顾倾城说道:“我保证,穿一下就还给你。”
“倾城,你真的什么都忘了吗?”
“你说啥?”
“我是玲珑,是你的妹妹。”
“妹妹……”
顾倾城一脸茫然。
顾玲珑说道:“对呀,我们是双胞胎,你看,我们长的一模一样,对不对?”
顾倾城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顾玲珑继续说道:“小的时候,父亲买回来橘子,你自己的吃没了,就抢我的吃,每次都一样,唉……”
“嗳呀,你说的什么呀,好无聊。”
顾玲珑笑了笑,说道:“那这样,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听,好不好?”
“好呀好呀,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顾倾城拍着手,欣喜的站了起来。
顾玲珑板着脸说道:“坐下听。不然,我就不给你讲了。”
顾倾城二话不说,规规矩矩坐在凳子上,等着这个“新娘子”给自己讲故事听。
顾玲珑拿着梳子,慢慢给姐姐梳头,缓缓说道:“从前,有一对姐妹,她们也是双胞胎,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妹妹喜欢上了一个人。只是,妹妹性格内向,始终不好意思向对方开口表白。后来,妹妹去了外地,临行前,姐姐说,你放心吧,我替你看着他……”
讲到这里,顾玲珑苦笑了一下,说道:“再后来,妹妹从外地回来,惊讶的发现,自己喜欢的人和姐姐走到了一起。那天晚上,姐姐拉着妹妹的手,说了很多很多,各种理由各种解释。妹妹好好像也并不在意。而事实上,她独自在浴室哭了整整一个小时……”
顾倾城插口问道:“妹妹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自己喜欢的人,姐姐不声不响抢走了,你说她为什么哭?从小到大的一奶同胞,遇到了一个男人,亲情都可以抛在一边,你说她为什么哭?你告诉我,信任去哪了?亲情去哪了?”
顾玲珑心里一阵阵的发酸。
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道:“没人在乎我的感受,母亲只会说,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她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一时之间,房间里静谧无声。
只有顾玲珑抽泣声。
顾倾城轻轻叹了一口气。
顾玲珑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盯着梳妆镜里神色木然的姐姐。
“你讲的故事一点都不好听……”顾倾城喃喃着说道。
顾玲珑愣了一会,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听懂了吗?”
顾倾城忽然嘻嘻一笑:“当然听懂了呀,妹妹喜欢哭鼻子!”
顾玲珑看了她一会,说道:“倾城,如果你什么都想起来了,就告诉我吧。刚才那个故事,只是为了刺激你的神经。思齐说,很多失忆的人,都是通过这种方法康复的,所以,我这么做的目的,是让你尽快好起来。其实……你什么都想起来了,对吗?”
顾倾城皱起了眉头:“思齐?这个名字好熟悉呢……啊,我想起来了!”
“………”
“你是新娘子,他是新郎官嘛。”
“倾城……”
“我不喜欢这个发型。”顾倾城撅着嘴说道。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发型?”
“像你那样。”
“你乖乖的,改天我带你去烫头发。”
“什么是烫头发?”
“烫头发就是……就是像我这样的发型。”
“不许骗我。”
“不骗你。”
“骗我是小狗!”
“骗你是小狗。”
“新娘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
窗外,依然大雪纷飞。
……
海棠里113号。
门前厚厚的一层积雪。
雪地里留下一串动物的足迹,一直延伸到墙根下的狗洞。
徐思齐打开门锁,迈步进了院子。
“汪汪汪汪!”
“汪汪汪!”
伴随着狗吠声,黑狗从狗窝钻了出来,呲着牙对徐思齐示威。
徐思齐早有准备,把带来的熟猪肉扔过去一小块。
闻到了肉香,黑狗立刻闭了嘴。
警觉的看了一会徐思齐,慢慢凑了过去,叼起骨头钻回了狗窝。
黑狗三口两口吃掉了肉,目不转睛的看着徐水思齐。
徐思齐笑了笑,说道:“好吃吧,你是多久没吃到肉了。”
说着话,他又扔过去一块肉,一点一点和黑狗拉近距离。
饥饿中,对大多数动物而言,你给它一口吃的,它对你会特别亲近。
冷血动物除外。
尤其是狗,本身就是人类驯养的家畜,对人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喂了几块肉,黑狗开始摇起来尾巴。
徐思齐把剩下的肉和骨头,一股脑倒进了狗的食盆里。
蹲下身,近距离观察着这只狗。
如果分析的没错,“狗”字比“广”字更靠谱一些。
凑巧的是,李源伍家里刚好有一只狗。
“广”字,倒也不是没可能。
只不过,就如同字面意思一样,太广泛了,根本不知道从哪查起。
黑狗吃完了肉,在雪地里刨了一个坑,把剩下的骨头埋了进去。
徐思齐笑了笑,自言自语的说道:“没看出来,这还是一只会过日子的狗……”
其实,狗埋食物的天性。
黑狗看着徐思齐,眼睛里已经没了敌意。
黑狗很普通,不是什么名贵品种,看着像是上海本地的土狗。
通体黑色,连半根杂毛也没有。
徐思齐注意到,这是一只怀了孕的母狗。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东西肯定不在过狗身上。
想想也不奇怪,谁会把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东西,藏在一只东游西荡的狗身上呢。
徐思齐沉思着。
假如自己的思路没错,东西一定和狗有关联。
他忽然眼睛一亮。
狗整天到处乱走,狗窝可始终在院子里。
谁能想到,如此重要的东西,竟然会藏在狗窝里呢?
青砖搭建的狗窝,里面铺着一条毯子,上面压上一块用来防雨的薄铁板。
徐思齐俯下身,伸手在狗窝里摸索了一会。
狗窝顶部夹层内,很随意的别着一支秃毛笔……
第272章 张八斗
院门吱呀一声响。
徐思齐反应很快,借着身体的遮挡,迅速把秃毛笔揣进了怀里。
回身一看,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短袄的男子。
年龄差不多三十岁左右,雷公嘴,戴着一副茶色墨镜,礼帽帽檐压的很低。
徐思齐看着他,没说话。
雷公嘴说道:“请问,余先生在家吗?”
“这家不姓余。”徐思齐回答道。
巡捕房在院门上贴的封条,早就被附近的孩子撕掉了。
要说看错了门牌号,倒也不奇怪。
雷公嘴惊讶的说道:“海棠里133号,没错啊……余先生搬家了吗?”
徐思齐说道:“这是113号。”
“哦,对不住对不住,看岔眼了,打扰了。”
雷公嘴拱手一礼,迈步就要往外走。
徐思齐目光一闪,开口说道:“等一下!”
雷公嘴慢慢回过身来,客气的说道:“尊驾还有事吗?”
徐思盯着他看了一会,问道:“贵姓?”
“免贵姓李,木子李……”
“不对。”
“啊?”
“你应该姓张。”
“………”
“你是张八斗!”
雷公嘴极不自然的笑了一下,说道:“你认错人了,我姓李……”
徐思齐看了一眼黑狗,冷笑道:“我能认错,它可不会认错。”
雷公嘴进来院子里,黑狗不仅没叫,甚至还摇起了尾巴。
很显然,来的是一个熟人。
见到家里有人在,立刻声称走错了,这种“熟人”似乎并不太多。
张八斗无疑是其中之一。
徐思齐掏出了手枪。
迈步走到近前,摘下了雷公嘴的墨镜。
雷公嘴下意识躲了一下,看到黑洞洞的枪口,终于还是老老实实站着没动。
“牙套拿出来。”
徐思齐看出来了,这家伙在嘴里塞了一个牙套。
雷公嘴——张八斗并不十分慌乱,慢吞吞从嘴里拿出牙套。
墨镜和牙套都是用来伪装外貌的道具。
“再问你一次,叫什么名字?”
“张八斗。”
“大白天敢来案发现场,你的胆子可不小。是不是以为,今天下大雪,巡捕就不会来?”
“………”
“所以,你当然知道我是谁。”
“知道。”
雪越下越大。
两人的帽子和肩头落满了积雪。
张八斗四处看了看,低声说道:“徐探长,就您一个人吗?”
徐思齐说道:“怎么,你想杀人灭口?”
“您说笑了,我怎么敢呢……”
“你可得有这个本事。”
“那是那是。”
“你的同伙都有谁?”
“这个……”
“现在说,还能落一个主动检举揭发,要是到了巡捕房,那可就是两回事了。”
“实话实讲,我可没动手杀人,我只负责叫门……”
“到这边来!”
徐思齐示意张八斗到回廊下面。
八口人惨遭杀害,绝不会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
回廊有屋顶,起码能避避风雪。
回廊距离院门有一段距离,不用担心有人在门外偷听。
徐思齐掸了掸身上的积雪,淡淡的说道:“张八斗,我可提醒你,这件案子非同小可,全上海都在关注。想把自己摘出去,就不能有半点隐瞒。否则的话,后果自负。”
张八斗连声说道:“我明白、我明白……”
“明白就好。从现在起,我问、你答。”
“您说。”
“凶手是什么人?”
“苏联人。”
“都是苏联人?”
“是。”
“他们的名字、职业、住在哪。”
“我只认识领头的,他有一个中国名字,名叫马修。”
“他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
“住在哪?”
“不知道。哦,有事的时候,从来都是他找我,所以……”
“一共几个人?”
“四个。”
“都是苏联人?”
“是的。”
“你和马修属于什么关系?”
“没啥关系……我替他办事,他付给我钱,每次都这样。”
“他们为什么要杀李源伍一家?”
“马修说,李源伍偷了他的东西。”
“偷了东西,就要杀他全家?”
“我猜,可能是很贵重的东西……”
徐思齐打开公事包,从里面拿出鲍里斯的照片,展示给张八斗看,说道:“认识这个人吗?”
张八斗连连点头:“认识认识。他就是马修!”
“说说案发经过。”
“去年12月3日下午,马修跟我说,晚上去李源伍家里,要回被偷的东西。哦,他带我去,主要是担心李源伍不开门。”
“马修事先没告诉你,他们要杀人?”
“没有。”
“真的没有?”
“真没有。您想啊,我和李源伍是同事,平时关系处还不错……”
“田宝城在不在现场?”
“他、他负责把风。”
“你就没想一想,如果只是要回东西,干嘛要派人把风?”
“………”
“接着说。”
“进到屋子里,我被单独留在了客厅。马修和李源伍去了另一个房间,不知道他们怎么谈的……等我再出来的时候,马修告诉我,他们把李源伍一家八口都杀了。后来,尸体抬到院子里,他们在榕树底下挖坑。我看着刘源伍的尸体,心里非常难过……”
“东西找到了吗?”徐思齐打断了他的话头。
张八斗摇了摇头:“没找到。”
“根据我们的调查,有人多次夜入李宅,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
“是马修他们。”
“乔公公那次……”
“那次也是马修的手下。他们每次都是半夜来,凌晨四五点钟才走。”
“你怎么知道?”
“马修跟我说的。”
“看起来,他很信任你。”
“很多场合,苏联人不方便出面,他们需要我这样的人……”
“张八斗,你没说实话。”
“我发誓、我发毒誓,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你刚才说,你没参与杀人?”
“对啊。”
“这么大的案子,你作为知情者,手上居然没沾血,很难让人相信啊。我的意思是说,马修就不担心,你去巡捕房告发?”
“我也算共犯,怎么敢去告发呢……”
“另外,我很好奇。你冒险来海棠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我……”
徐思齐微微一笑:“还是我来替你说吧,你一定是猜到了东西藏在哪。所以,趁着大雪天,打算偷偷把东西拿走。对吧?”
第273章 小人之心
张八斗不禁暗暗吃惊。
看起来,这个华捕探长还真有些门道,居然猜出了自己此行目的。
这样也好,免去了心里仅存的一点顾虑。
他稳了稳心神,说道:“徐探长,冒昧的问一句,你在巡捕房的薪水是多少钱?”
徐思齐皱了皱眉:“你打听这个干嘛?”
“巡捕的收入情况,在下多少也了解一些。我听说,洋鬼子巡捕薪水最高,其次是日捕和印捕。即便你是华捕探长,薪水嘛……估计和外籍巡长差不多,我猜、不会超过100块吧?”
“张八斗,你到底想说什么?”
“五千块。你只要高抬贵手,就能拿到五千块大洋!”
“哦,说了这么多,原来是想贿赂我。”
“徐探长,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凭你的薪水,就算不吃不喝,五千块大洋,至少也要攒上五年吧?再说了,巡捕房的猫腻,谁不知道啊,三十五十,都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远的不说,咱就说近的,巡捕杀人判了绞刑,为啥又放了?还不是花了钱了。”
“案情另有隐情,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张八斗提到的案子,指的是普陀巡捕房印捕辛格一怒之下,杀死了试图强健妻子的同事巴瓦辛。
按照英租界法律,辛格被理所当然的判处死刑。
英租界的死刑犯,一律采用绞刑。
据说,之所以不使用枪决,主要是基于人道主义考虑。
“死者身体完好无损,最大程度减轻家属的悲痛心情”,充分体现了文明社会的临终关怀。
行刑当天,执行人控制刑具手闸,脖子套着绳索的辛格慢慢升空。
用不了一分钟,他就会窒息而死。
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
绳索突然断开,半空中的辛格重重摔在地板上,摔了一个头破血流。
事后经过调查,终于查清了事故原因。
工字型的绞架,棱角十分锐利,吊着一百多磅重量的绳索,在下滑过程中相互发生摩擦,从而导致绳索断裂。
只是,按照英租界法律规定,死刑只能执行一次。
辛格因此幸运的逃过一劫,改判为无期徒刑,转押至印渡本土服刑。
“徐探长,考虑的咋样了?”张八斗满眼期待的问道。
“不行。”
“………”
“你要是被抓了,我也跟着倒霉了。”
“怎么可能呢,这件事天知地知,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我的意思是说,无凭无据,即使我将来被抓了,把你供出来,你咬死不承认,在英租界一亩三分地,还不是您说了算……”
“我说了算?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在普通人眼里,华捕探长位高权重,我上面有总探长,总探长上面有总监,总监上面还有公董局。为了区区五千块钱……”徐思齐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嘴上拒绝了贿赂,但是却关了手枪保险,枪口也垂了下来。
在此之前,枪口一直对着张八斗。
看到这一幕。
张八斗心里暗自高兴。
在他看来,这是有了转机的苗头。
他顿时来了精神,说道:“徐探长,你要嫌少,咱们再商量……你看这样行不行,七千块,怎么样?”
“你哪来这么多钱?”徐思齐问道。
张八斗嘿嘿一笑:“这您就不用管了。我保证,三天之内,七千大洋一分不少,双手奉上!”
徐思齐犹豫了一会,说道:“一万块。”
“啥?”
“我要一万块。”
“您这也……”
“要是嫌多,那就算了吧。”
张八斗苦着脸说道:“不是嫌多,问题是、一万块大洋,我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啊……”
徐思齐说道:“那些苏联人有领事馆撑腰,说不定早就逃回了魔斯科。你说自己没杀人,谁能证明?另外,我提醒你一句,这件案子太大了,若是抓不到同案犯,只能由你来顶缸。一万块钱买一条命,多吗?等你进了绞刑房,就会认为这个价钱非常合理。”
提到了绞刑房,张八斗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有人不想活,可没人不怕死。
亘古不变的真理。
张八斗权衡再三,终于发着狠说道:“好!我答应你,一万就一万!”
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这笔钱,要用一件东西交换。”
徐思齐目光一闪:“李源伍藏起来的东西?”
“没错。”
“哦,我明白了,你找到了买主。”
“嘿嘿……”
张八斗十分得意。
他坚信,只要钱到位,没有办不成的事。
典型的小人之心。
很多人都是这样,主观上习惯性类比,臆想别人会认同自己的价值观。
徐思齐淡淡的说道:“我不关心买主是谁,我只关心,怎么能拿到这笔钱。”
张八斗说道:“只要找到东西,今天就可以交易。在您的眼皮底下,难不成还怕我跑了吗?”
“在英租界交易?”
“当然。”
“东西在哪?”
“在……”
张八斗眼珠一转,说道:“徐探长,您、不会反悔吧?”
徐思齐说道:“你有的选择吗?”
张八斗哑口无言。
他确实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徐思齐的人品。
他把心一横,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和这只狗有关。”
徐思齐心里很好奇,正常情况下,巡捕房不可能公开死者照片,张八斗猜测的依据是什么呢?
张八斗给出了答案:“你们的内部资料,在黑市能够买到。要价一百块。”
徐思齐恍然大悟。
各方势力都在关注这件案子,与此相关的内部资料,自然也就理所当然的摆上了货架。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冥思苦想,张八斗终于破解了怪异手势的秘密。
他本身是电讯专业人士,对这方面的问题尤为敏感。
案情卷宗并非绝密文件,巡捕房内部人员都有机会拿到照片拷贝。
所以,想要查出泄密者身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张八斗把目光转向了狗窝。
他和徐思齐想的一样,既然东西不在狗身上,就只能在狗窝里找了。
他蹲下身子,聚精会神的查看狗窝。
徐思齐慢慢走过来,站在张八斗身后,伸手在地上捡起一块板砖,狠狠拍了下去。
张八斗一声没吭,扑倒在雪地里……
第274章 真相
雪终于停了。
天空中依然阴云密布。
身上落满积雪的张八斗,慢慢苏醒过来。
感觉到头疼欲裂。
头上挨了一记板砖,差点让他当场去世。
很快,张八斗就发现,自己目前的处境,才是更为糟糕的事情。
手脚被麻绳捆绑,仰面朝天躺在湿冷的沙滩上。
他挣扎着,试图挣断麻绳。
堤坝方向传来脚步声。
张八斗扭脸一看。
徐思齐面带微笑,施施然的走了过来。
他刚才检查过了,那支秃毛笔杆内,藏着一张仁安当铺的当票。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你醒了?”
“徐探长,你、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就是换一个地方和你聊聊。”
“………”
“你放心,这边很安静,没人打扰。”
“这是哪里?”
“吴淞口。”
张八斗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徐思齐叹了一口气,说道:“雪天路滑,开车太累了,加上道还远,我足足开了四个半小时。走到金家村的时候,车陷进坑里,差一点上不来。幸亏有两个村民路过,帮着把车推出来。我那时候心想,万一你赶巧醒过来,在后备厢里弄出点动静,还真是一件麻烦事。”
张八斗沉默了一会,涩声说道:“你提出的条件,我都答应了,反过来,你又来这一手,。徐探长,这也太不仗义了吧?”
徐思齐笑了笑:“主要是,你没对我说实话。再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合作关系,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让我怎么仗义?跟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去取钱,万一要是针对我的圈套呢?”
“我发誓……”
“行了,别发誓了。这么冷的天气,咱们长话短说,先说一说,在整件事当中,你的真实身份。”
“我的真实身份?”
“你之前说,马修出钱,你出力,你们是雇佣关系,对吧?如果只是雇佣关系,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放心让你参与进来?”
“我和李源伍是同事,让我跟着去,主要是为了叫门。”
“你认为,马修他们是什么人?”
“我……”
“我提醒你,别说谎。我能拿到马修的照片,对他的身份背景已经查的一清二楚。”
“他、他们应该是间谍吧……”
“没错。那些苏廉人都是间谍。”
徐思齐点燃一支香烟,目光转向堤坝方向观察了一会。
雪的世界,银装素裹,四周遍野白茫茫一片。
若是有人过来,隔着老远就能看到。
他深深吸了一口香烟,说道:“正常情况下,为了保守秘密,应该连你一起杀了灭口。可是,他们并没有这么做。难道是不忍心下手?显然不太可能。一家八口都杀了,不会差你一个。唯一合理的解释,你也是为苏廉人做事的间谍!”
不等张八斗开口辩解。
徐思齐继续说道:“那件东西的重要性,你心里一清二楚。要不然,你也不会冒险去海棠里。”
潮水声越来越近。
用不了半个钟头,张八斗所处的位置,就会淹没在海水中。
徐思齐说道:“你的时间不多了。”
张八斗神色紧张,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吐沫,说道:“徐探长,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徐思齐淡淡的说道:“你不想说,那就等着被淹死吧。”
僵持了足有一分钟。
张八斗绷不住了,沮丧的说道:“我承认,我是苏廉间谍。”
“这么说,李源伍也是苏廉间谍?”
“是的。他也是。”
“那件东西究竟是什么?”
“是第三国际远东局和魔斯科往来的一份电文。”
“这个远东局在上海?”
“是。”
“在什么地方?”
“我级别不够,涉及组织高层的情况,我了解的不多。哦,马修肯定知道。”
“马修也是远东局的人?”
“据我所知,他主要负责行动任务。”
“说一说文件内容。”
“远东局建议,更换洪军领导层,对不服从李.德同志指挥的部分人员,采取必要手段和措施……”
徐思齐越听越心惊。难怪苏廉人拼了命也要找回文件。
事情一旦败露,势必在国际上造成负面影响。
当然,远东局提出的建议,魔斯科是否同意还在两说。
即便如此,那也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这种窝里斗的糟心事,当然越少人知道约炮。
徐思齐沉吟片刻,问道:“这么重要的文件,怎么会落入李源伍手里?”
张八斗说道:“李源伍偷的。哦,马修对他很信任,估计一时大意……”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文件内容?”
“李源伍告诉我的。”
“他告诉你的?”
“我们两个私下关系很好。”
“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这份文件很值钱,让我赶紧找一个买主,尽快出手。”
“他很信任你。”
“是。”
“可惜,他信错了人。”
“我也没办法,当时那种情况,我帮不了他。”
“即便如此,李源伍也没出卖你。”
“………”
“买主是什么人?”
“军情六处。”
“英国人?”
“是的。”
“他叫什么名字?”
“安杰瑞。”
“卖了多少钱?”
“……两万块。”
“总共两万,分我一万,确实不少了。谢谢你的慷慨。还有一个问题,李家八口人,你杀了几个?”
“我没……”
“你说自己没杀人,逻辑上讲不通。另外,我看过那两个孩子脖子上的掐痕,似乎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手模大小更像是亚洲人。”
“我、我杀了两个……”
“那两个孩子?”
“是。”
张八斗感觉到冰凉的海水。
潮水已经涌到他的身下,衣服裤子全都湿了。
他苦着脸说道:“徐探长,我啥都交待了,你就放了我吧?”
徐思齐问道:“你和英国人怎么联络?”
张八斗闭了嘴。
他心里很清楚,这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徐思齐站起身,看了看汹涌而来的潮水,迈步朝堤坝走去。
张八斗这下子可慌了神。
他声嘶力竭的喊道:“徐探长,你不能这样,我啥都说了,啥都告诉你了,你不能这样啊!”
“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你活着。这样的死法,便宜你了……”
“你不想要钱了吗?”
“你留着花吧。”
徐思齐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回到了堤坝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海水很快淹没了张八斗的身体。
十几分钟后,估算着张八斗绝无生还可能,徐思齐迈步朝轿车走去。
“看你往哪跑!”
远处传来欢快的喊声。
徐思齐举目一看,一个身穿夹袄的少年张弓搭箭,对准了在雪地上蹦蹦跳跳的一只野兔。
“这是哪来的?”
徐思齐的手里,举着从张八斗身上搜出来的证件。
第275章 牛家村的阿良
少年呼哧气喘跑了过去,伸手捡起那只野兔。
徐思齐迈步来到近前,打趣着说道:“小家伙,箭法不行啊,差了一尺多远。”
少年满脸喜悦之色,眉飞色舞的看着手里的野兔,说道:“今天风大,平时肯定能射中……”
话一出口,他尴尬的闭了嘴。
刚刚下过雪,连一丝风也没有。
徐思齐笑了笑,没去揭穿少年维护自尊心的辩解,随口问了一句:“你是哪个村子的?”
“牛家村的。”少年回答道。
徐思齐哦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道:“赶紧回家吧,大雪天自己跑出来,家里人肯定很担心你。”
少年拎着野兔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停下脚步,伸出大拇指,赞道:“先生,你打的真准!”
徐思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不是我打的准,是兔子运气不好。”
感受到了徐思齐的善意,少年觉得应该回报点什么。
“先生,你是上海来的吧?”
“是啊。”
“你要去哪里?”
“吴淞镇。”
“哦,那还好……”
少年很严肃的说道:“去哪都行,千万别去海滩。”
“为啥?”
“海滩那里有死人。”
“什么死人?”
“淹死的。”
“哦……”
徐思齐没当回事。
在河流众多的上海,每年都有溺亡事件发生。
少年很严肃,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娘说,人要是淹死了,就变成了水鬼。水鬼怨气大的很,地府阴间不收他们。没办法,水鬼要想投胎转世,必须在阳间找一个替身。对了,水鬼都会障眼法,七七四十九天里,最好不要到江边去,尤其是小孩子。”
徐思齐笑道:“那你还敢来。”
少年咧嘴一笑:“我娘说,只要不去江边就没事。”
徐思齐出于职业习惯,随口问了一句:“在哪发现的尸体?”
少年说道:“海滩上。听大人们说,应该是涨潮冲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
“阿良。”
徐思齐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
随着日复一日的涨潮落,可能用不了多久,就像那具女尸一样,张八斗的尸体也会被海水冲到岸边。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尸体永远沉入江底,成了鱼虾腹中的食物,最后只剩下一堆白骨。
本来也没什么,反正没人看到。
现在不同了,眼前这个阿良见过自己。
到时候,警察肯定会寻找目击者,附近村民免不了要盘问一番。
这可怎么办?
按说,杀人灭口最稳妥。
只不过,面对一个无辜的半大孩子,徐思齐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就意味着留下了隐患。
“我猜,肯定不是本地人……”阿良嘟囔着说道。
自己这条小命只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他浑然不觉。
徐思齐有些心神不宁,敷衍着问道:“男的女的?”
“女的。”
“女的?”
“嗯。”
“多大年龄?”
“和我娘差不多……呸、呸、呸!”
阿良朝地上吐了几口吐沫。
拿死人和娘亲比较,怎么都觉得有些晦气。
“那、怎么知道她不是本地人?”
“附近村子没人认识她,穿的衣服也不像。她手上戴着金戒指,上面还刻着一个枝字。听警察说,很可能是城里人。在我们村,除了村长老婆,谁家里都没有戒指,我娘也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阿良眼神中多了几分落寞。
发现女尸当天,附近村民都跑去看热闹。
警察抬尸体上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垂下来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黄澄澄的戒指。
很显然,戒指是定做的那种,中间刻着一个“枝”字。
徐思齐心里一动。
金戒指上面刻着一个“枝”字?
他记得很清楚,菅原枝左手的无名指上,常年戴着一枚金戒指。
上面刻的就是“枝”字。、
阿良刚刚说,死者和他母亲年龄相仿。
乡下女人普遍早婚,基本上十六七岁就成了人妇,甚至十四五岁嫁人的也不在少数。
从阿良年龄推断,他的母亲最多也就30出头。
那也就是说,死者年龄也在30岁左右。
不是本地人……
手上戴着“枝”字的金戒指……
年龄也完全符合……
巧合的是,菅原枝失踪了很久。
巧合多了,就会令人产生联想。
……
目送阿良拎着野兔走远。
徐思齐回到车里,开车继续朝吴淞镇驶去。
女尸的情况,必须要确认一下。
至于说阿良见过自己,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即便张八斗尸体被发现,阿良向警察提供了线索,事情也并非不可挽回。
上海上百万人口,人海茫茫,两个没有任何交集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碰面。
毫无疑问,徐思齐和阿良就属于没有任何交集的人。
他们偶遇的几率,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更何况,谁又能想到,凶手竟然会是华捕探长。
哪怕到了最后一步,阿良当面指证。
徐思齐只要矢口否认,凭借华捕探长这个护身符,完全能够做到全身而退。
大约四十分钟后。
轿车终于开到了吴淞镇警署门前。
现在是午后三点多钟。
雪后天晴。
阳光透过云层照耀大地,映射着皑皑白雪,让人感觉非常刺目。
吴淞镇警署是一栋独体二层小楼。
正门前挂着一块牌匾:上海特别市吴淞镇警察署。
门口除了几辆警车,还有三十多辆脚踏车,杂乱无章的停放在车棚里。
徐思齐下了车,迈步进了警署。
越过空无一人的接待室,径直来到了刑事组办公室。
警署和巡捕房基本一样,长官们有单独的办公室,下面人按照部门分类,都在同一间大屋子里办公。
徐思齐来的很巧。
刑事组正在处理一起帮派斗殴事件。
二十多人分成两拨,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等着进一步的处理。
前来说情的保人,双方的亲戚朋友,乱哄哄的七嘴八舌,屋子里像是开了锅一样。
一般来说,这类案子归治安组管。
问题是,吴淞镇很少发生刑事案,类似这种小地方,反倒是普通治安案件层出不穷。
警署一共就三十多个警察。
治安组忙不过来,刑事组只好帮忙。
第276章 雄黄
靠窗的办公桌,一名警察靠坐在椅子上,笑容可掬的打电话。
他敞怀披着警服,领章一杠两星,按照时下警衔级别,至少是12级的委任警官。
在吴淞镇警署,12级警衔已经不低了,最次也是警长以上。
一名警员迈步走过来,恭声说道:“王探长……”
这位王探长立刻捂住话筒,不耐烦的说道:“没看我忙着吗?一边等着去!”
警员讪讪的退了下去。
来到徐思齐近前,说道:“我们探长忙着呢,等着吧。”
徐思齐略一思索,迈步朝王探长走过来。
此刻,王探长已然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对电话里说道:“我来吴淞镇已经三年了,按说历练的也差不多了,许探长才来两年多一点,上个月调回了上海,为啥到我这就卡住了呢?最主要的是,我想送犬子去教会学校读书,这边都是私塾,没有教洋文的学校。严处长,调谁不调谁,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电话足足讲了五分多钟,在王探长连声感谢中挂断。
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看了看一旁的徐思齐,问道:“你谁啊?”
徐思齐摘下礼帽,客气的说道:“我姓徐,是英租界虹口巡捕房……”
“都他娘的小点声,吵死了!”王探长转脸喊了一嗓子。
屋内安静了一会,很快又开始了新一轮争吵。
王探长一摊手,无奈的说道:“到了吧,这哪像是警察署,跟他娘的菜市场差不多。哦,徐巡捕,请坐。”
徐思齐也没客气,拉开椅子坐在桌子对面。
王探长点燃一支香烟,慢条斯理的吞云吐雾,说道:“说吧,啥事?”
徐思齐说道:“最近,租界发生了数起失踪案,失踪者大多是在舞厅上班的年轻女性。我们怀疑,很可能是帮派分子所为。通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吴淞镇一带拐卖妇女成风,会不会……”
王探长沉下脸,冷冷的说道:“吴淞镇向来治安良好,哪来的拐卖妇女成风一说?徐巡捕,谣言不可信啊。”
徐思齐笑了笑:“不管真假,既然存在这种说法,怎么也要核实一下。”
在打击犯罪方面,华界和租界目标一致,他们有着共同的利益。
正因为如此,双方才多次开展联合行动。
徐思齐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
王探长说道:“失踪人口的案子,不归我管。你去隔壁治安组找黄警长,这类案子都在他手里……”
“我听说,海滩发现了一具女尸。”
“你们巡捕房,消息蛮灵通的嘛。对,是有这么回事。”
“我能看一下卷宗吗?”
“可以。”
徐思齐没想到这么顺利。
这家伙态度消极,似乎不太愿意配合。
王探长打开文件柜,从里面抽出一个文件袋,顺着桌面推了过去。
打开文件袋绳扣,里面只有薄薄两页资料。
好在有几张尸体照片。
尽管在水中泡的有些浮肿,还是能辨认出大致模样。
死者确是菅原枝。
她的咽喉处,有一道可怖的刀口。
毫无疑问,这才是致命伤!
包括少年阿良在内,村民们距离的比较远,并没有看到尸体上的刀伤。
“雄黄,你给我老实点!蹲下!”
一名警员呵斥道。
本来蹲着的一名青衣男子,对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家伙怒目而视。
八字胡蹲在地上,笑嘻嘻看着名叫雄黄的青衣男子。
他们分属不同帮派。
一小时前,双方在街上聚众械斗大打出手。
雄黄堂弟伤的最重,被刀子刺中腹部,送到镇上医院抢救去了。
八字胡刚刚拿这件事调侃,雄黄气得当场发飚。
王探长瞥了一眼,根本没当回事。
这种情况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警员问道:“雄黄的保人去哪了?”
另一个警员说道:“刚刚还在来着……”
“穆怀福在不在?过来签字。好,保人不在。下一个。”警员自问自答。
徐思齐心念一动。
还真是巧啊。
居然能在吴淞镇遇到穆怀福。
算上警察、犯人,以及前来作保的保人,最多的时候,刑事组办公室内差不多有三十多人。
徐思齐进来的时候,不断有人出来进去。
他并未留意,穆怀福竟然也在。
此刻。
二楼卫生间内,穆怀福侧身站在窗前,目送福特轿车渐渐远去。
在一楼刑事组,徐思齐刚一进来。
穆怀福赶忙溜了出去。
他不想在吴淞镇遇到熟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个在租界拉车的车夫,跑到吴淞镇替一个帮派分子作保。
听上去似乎有些说不通。
回到一楼刑事组,穆怀福快步来到警员近前,陪着笑脸说道:“警官,我姓穆,是雄黄的保人,保释金已经交完了,你看……”
警员面无表情,指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说道:“签字。”
穆怀福拿起笔签上自己的名字。
警员看了一眼,说道:“你们可以走了。”
王探长嘴上叼着香烟,一条腿搭在桌子上,说道:“雄黄,你进来两次了吧?我跟你讲,事不过三,要是再落到我手里,就不是30块能办的事了!刚刚医院来电话了,你堂弟死不了,放心吧。”
雄黄默不作声。
穆怀福远远的躬身一礼:“谢谢王探长,谢谢王探长。”
从警署出来,沿着马路走了一段路。
看了看四下无人,雄黄开口说道:“怀福同志,对不起。”
穆怀福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在巷子里三转两转,来到一栋民宅门前。
雄黄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锁,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穆怀福每间屋子都看了一遍,这才说道:“幸亏我来的及时,要不然,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雄黄拿过暖水瓶,倒了一碗热水放在桌上。
默默是坐在凳子上。
穆怀福说道:“让你留在吴淞镇发展新人,不是让你和那些痞子拼命!”
“他们打伤了我弟,我当时也在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雄黄辩解着说道。
“你就不应该去!”
“在帮派混,这种事要是不去,以后也没人搭理我了……”
“你可以找个借口嘛。”
“我……”
“好了,这件事先放一放。收拾收拾,跟我回上海。”
“回上海干啥?”
“有任务。”
第277章第一印象
入夜。
法租界霞飞路。
明天是大年三十,顾公馆张灯结彩,里里外外布置的喜气洋洋。
望着夜空中绚烂的礼花。
顾倾城呆坐在窗前,不言不动。
笃笃!
屋外响起敲门声。
房门吱呀一响,顾太太和徐思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顾倾城慢慢回过身,看了徐思齐一会,忽然嘻嘻一笑:“新郎官,你的新娘子呢?”
顾太太温言说道:“倾城,跟思齐回家吧。”
顾倾城连连摆手:“我又不是新娘子,干嘛要跟他回家。我不。”
“你是新娘子……”
“我不。”
“我是谁?”
“你是、母亲。”
“母亲说的话,你都不相信吗?”
“我不。”
“你病了,忘记了从前的事情……”
“我不。”
顾太太叹了一口气,转脸对徐思齐说道:“唉,没办法,每次都是这样,怎么解释也不听……依我看,还是再等等吧。你放心,你岳父都安排好了,等过了年,送倾城去美国,那边医学发达,一定能治好她的病。”
徐思齐默然片刻,说道:“倾城一个人去美果,身边没人照顾……”
顾太太说道:“没事,让小翠跟着。”
徐思齐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在这件事上,只能听从顾家的安排。
“我想和倾城单独待一会……”
“你们聊。”
顾太太退出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徐思齐坐下来,看了顾倾城好一会,缓缓说道:“自从父母过世之后,对我我而言,家、成了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了你。我们结成了夫妻,拥有了一个新的家。今年,是我们这个新家的第一个春节。以前,你常常说,骨子里,我其实是一个很传统的人。确实如此。阖家团圆的意义,对我很重要。对你,想必也一样。倾城,还记得我们第一次……”
两人面对面坐着,距离很近。
不知不觉中,徐思齐的手,轻轻握住了顾倾城的手。
意外的是,顾倾城并没有挣脱。
她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中。
温馨甜蜜的画面,难以忘怀的欢乐时光。
徐思齐娓娓道来。
在这样的情境下,自有一种令人沉醉其中的氛围。
情绪已然烘托到了某种程度。
顾倾城目光迷离。
徐思齐忍不住试着亲稳妻子……
“倾城,出去看烟花了!”顾玲珑推门而入。
顾倾城愣了一瞬,随即对徐思齐说道:“新郎官,你讲的故事很有趣。不过,我要去看烟花了,下次再给我讲故事呀。”
徐思齐苦笑道:“可以。”
“不许赖皮。”
“不赖皮。”
“拉勾。”
“………”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立下讲故事的誓言,顾倾城穿上外套,兴冲冲跑了出去。
顾玲珑叹了一口气:“唉,倾城这个样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啊。”
徐思齐说道:“应该快了。”
顾玲珑欣喜的说道:“真的吗?”
“刚刚,我给她讲以前的事情,她听的非常入神。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她肯定会恢复记忆!”徐思齐信心满满。
“要真是那样,那可太好了。可是,母亲说,要送倾城去美果……”
“能尽量不去,最好不去。”
“嗯,说的也是。”
正说话间,屋外传来小翠的声音:“小姐,陈先生来了。太太说,让你接待一下。”
顾玲珑隔着门说道:“知道了。”
徐思齐问道:“哪个陈先生?”
“玉蓉的哥哥,陈怀部。母亲也真是的,干嘛一定要我去接待……”顾玲珑不满的嘟囔着。
“我听说,陈先生是一个谦谦君子。”
“还好吧。”
“好久没见到玉蓉,她还好吗?”
“还好。每次见面,她都跟我抱怨,家里生意太忙,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
“想不到,玉蓉还有经商的头脑。”
“陈伯父常常说,玉蓉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材料。”
“那、陈怀部呢?”
“他对做生意没兴趣。”
“你和陈怀部很熟吗?”
“见过两次。不熟。”
“哦……”
两人谈谈说说,沿着楼梯迈步下楼。
到了客厅门口,顾玲珑停下了脚步,说道:“倾城在后花园看烟花,你去陪陪她吧。”
徐思齐说道:“家里来了客人,我怎么也该打个招呼。”
“不用了,有我呢。”
“你是你,我是我,两回事。”
“………”
“走吧。”
顾玲珑推开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徐思齐稍微停顿了一下。
听见屋内一个男声说道:“玲珑,你来了。”
即使没看到对方的样子,也能感受到抑制不住的热情洋溢。
等徐思齐进了客厅。
顾玲珑给两人做了引见。
陈怀部和徐思齐握了一下手:“华捕探长徐思齐,久仰大名,幸会。”
徐思齐说道:“陈先生客气,请坐。”
桌上放着两瓶洋酒。
只看精美的木盒包装,就能判断出价值不菲。
落座之后,陈怀部说道:“听说顾伯父喜欢喝洋酒,赶的也是巧,刚好朋友送来两瓶Petrus红酒。你也知道,我们家没人会喝酒。所以,我就借花献佛,转送给顾伯父,希望他老人家能够喜欢。”
徐思齐说道:“Petrus被称为酒中之王,即便在法国,也属于最顶级的红酒。这么重的礼,我替岳父谢谢了。”
陈怀部说道:“徐探长客气了。晚辈孝敬长辈,应当应分。”
顾玲珑说道:“只可惜,家父远在美果,品尝不到这么好的酒……”
陈怀部的两只手,虎口处都有明显的老茧。
一个富家子弟,又是长期在国外留学,没可能从事繁重的体力活。
徐思齐说道:“如果我没看错,陈先生是练家子吧,起码,手上的功夫应该很厉害。”
陈怀部竖起大拇指,赞道:“好眼力,不愧是华捕探长。”
“你平时练什么拳?”
“怎么,徐探长对武术也有研究?”
“研究谈不上,略知一二。”
“在国内的时候,学过一阵子长拳,后来又去学咏春拳。到了国外,发现西洋拳很有些门道,就又去学西洋拳……”
提到了兴趣点上。
陈怀部如数家珍一般,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城府不深,性格略显莽撞。
这是陈怀部留给徐思齐的对一印象。
第278章守株待兔的笨办法
作为国际性都市,上海银行业十分发达。
大大小小加一起,差不多有二十家左右。
中秧银行、农民银行、交通银行、金城银行、中南银行、大陆银行,盐业银行、中法实业银行、花旗银行、懋业银行等等。
所有银行当中,当属中南银行口碑最佳,自成立以来,从未出现过商誉度方面的纠纷。
位于英租界三马路110号。
一栋方方正正的五层独体建筑,就是中南银行上海总行大楼。
一层是营业大厅,二层以上是办公区。
此刻,街对面老夏茶馆内。
穆怀福和雄黄相对而坐,桌上放着一个深棕色手提箱。
雄黄今天换了一身行头。
长衫礼帽,软底的千层底布鞋,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形墨镜,看上起十分的得体。
他和穆怀福是光屁股长大的发小,都是吴淞镇黄村人。
两人上下线关系。
穆怀福是上线,雄黄是下线。
其实,雄黄只是绰号。
他姓黄,单字一个雄。
这种名字,想没有绰号都很难。
不管是熟悉还是不熟悉,雄黄雄黄就这么众口相传。
他还不是正式成员,目前正处在考察期。
按照穆怀福的指令,以帮派分子身份做掩护,伺机发展新成员。
任何政治团体都一样,想要壮大自己的实力,就要不断吸收新鲜血液。
当然,并不是说只要点头,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加入进来。
从物色人选,到审核是否符合条件,都要经历极为严谨的层层筛选。
就比如黄雄。
他只能接触到穆怀福一级。
只有通过了考察,才算是正式的组织成员。
“阿福,到底啥任务啊?”黄雄忍不住问道。
穆怀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说看,银行是个啥地方?”
“银行……存钱取钱呗。”
“你的任务就是取钱。”
“取钱?”
“对。”
“取钱也是任务?”
“知道是啥钱吗?”
“啥钱?”
“活动经费。”
“多少钱?”
“一千块。”
“这么多啊?”
“咋、怕了?”
“不是怕了,我没取过这么钱……”
穆怀福四处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个存折,塞到黄雄的手里,说道:“密码3344。”
黄雄把存折揣起来,嘴里重复念叨着:“3674、3674……我记住了。”
穆怀福说道:“进了银行左转,3号窗口。拿到钱后,把钱装进手提箱。记住,这个过程一定不要慌,大大方方,坦然一点,明白吗?”
“我明白。”
雄黄拎起手提箱就要走。
穆怀福一把按住他:“等等!”
“还等啥?”
“你就不问问,为啥让你去银行取钱。”
“对啊,为啥?”
“实话跟你讲,各大银行都有特务暗中监视,凡是形迹可疑者,都是他们的潜在目标。”
“国党特务?”
“还有巡捕房的眼线。”
“………”
“让你去,是因为你不怕查。”
穆怀福身体前倾,目视着黄雄的眼睛,说道:“雄黄,我可提醒你,要是被抓了,很可能蹲一辈子大狱!”
黄雄说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了。不就是蹲大狱嘛,算逑!”
穆怀福愣了一下:“啥算逑?”
黄雄咧嘴笑道:“跟帮里一个四川佬学的……”
穆怀福正色说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蹲大狱之前,他们会对你用刑,用大刑。老虎凳、辣椒水、皮鞭沾凉水,你要是挺不住……”
黄雄皱了皱眉:“阿福,你啥意思?怕我把你供出去呗?”
“酷刑之下,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穆怀福把一个小纸包放在桌上。
黄雄问道:“这又是啥?”
“毒药。”穆怀福压低嗓音说道。
……
两天前。
傍晚。
特务处上海站。
办公桌上,堆放着厚厚一摞文件袋。
文件袋里面,都是从麦琪里14号查抄的文件拷贝。
姜斌眉头紧锁,仔细翻阅文件内容。
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
房门一响,周炜龙背着手走了进来。
“站长,您有事啊?”姜斌赶忙站起身。
周炜龙说道:“我刚好路过,看你屋里亮着灯,就顺便进来瞧瞧。”
姜斌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炜龙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腕上的手表。
现在是五点四十分,早就过了下班时间。
姜斌说道:“一时看的入神,没注意时间。”
周炜龙拿起其中一页文件,粗略看了一会,说道:“这些都是老黄历了,你还研究它做什么?”
姜斌说道:“站长,我个人觉得,麦琪里14号作为共党的后勤机构,可挖掘的秘密还有很多,我们只是没找对方法而已。就比如,活动经费是一大笔钱,肯定要通过银行转账,只要能确定是哪家银行,就有机会查到线索。”
周炜龙眉头紧锁,缓缓说道:“问题是,没办法判断具体账户……”
“我有一个守株待兔的笨办法。”“怎么个守株待兔?”
“上海的银行,大致分为三类。公立银行、外资银行、私立银行。像秧行、农行、交行,都属于公立银行。花旗、中法实业、懋业,这些是外资银行,还有就是私立银行,金城、中南、大陆、盐业等等……”
周炜龙知道。
姜斌不会无缘无故说废话。
突然提起这类常识性的东西,一定有他的用意。
果然,姜斌话锋一转,说道:“站长,假如您是共党,会选择哪一类银行汇款呢?”
周炜龙沉吟片刻,说道:“共党担心账户遭到调查,肯定会避开有正府背景的公立银行。相比较来说,外资银行和私立银行,似乎更安全一些。最起码,无论是租界当局,还是国民正府,都无权调查他们。”
姜斌赞道:“您说的太对了!”
“可是,外资银行和私立银行,大大小小分行网点算起来,没有五十家也差不多,要是都派人盯着……”
周炜龙轻轻摇了摇头。
想要盯住这些银行,就算把特务处上海站人员都派出去也不够。
世界上没有哪个特工组织,会用这么笨的办法找人。
况且,银行每天人来人往,究竟哪一个是共党分子,该如何判断呢?
第279章 任务
中南银行门前。
门一开,一名金发碧眼的外籍男子出来,刚好和黄雄走了一个头碰头。
两人一进一出,擦肩而过。
即便互不相识,黄雄依然停顿了一下,礼貌的颔首致意。
这是最近几天,穆怀福突击培训的成果。
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展现与身份相匹配的风度。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却往往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进了银行,左转。
来到3号窗口。
“先生,你好。”柜员态度很恭敬。
黄雄掏出存折递了进去:“取钱。”
一切都很顺利。
核对了密码,十封大洋整整齐齐码放进手提箱。
整个过程,大约用时二十分钟。
按照事先约定,穆怀福的黄包车会“恰巧”从银行路过。
黄雄上车离去,基本就算圆满完成任务。
奇怪的是,他在银行门口站了一会,穆怀福并没有按时出现。
三马路属于繁华街区,各种车辆不时从门前经过。
穆怀福没来,还有其他的黄包车。
“先生,坐车吗?”
一名车夫殷勤的招揽着生意。
黄雄迟疑了一下,拎着手提箱上了车,说道:“城隍庙。”
之所以成为地下党的发展对象,一方面是因为穆怀福的关系,另一方面黄雄综合素质确有过人之处。
所谓的综合素质,指是应变力和行动力。
遇到这类突发情况时,必须迅速做出正确判断。
正常情况下,刚刚从银行取了一大笔钱,选择坐车离开,符合行为逻辑。
城隍庙距离三马路很近。
十几分钟后,黄雄下了车,拎着手提箱沿街疾步快走。
附近小街小巷很多,加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利于掩藏行踪,更容易摆脱潜在的跟踪者。
人群中,阿原揣着手,不远不近尾随其后。
……
一小时前。
四川北路穆怀福家里。
冯云龙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的翻阅着一份《大美晚报》。
安排黄雄去银行,是穆怀福提出来的建议。
冯云龙权衡之下也同意了。
这么做的目的,一是可以借机考察黄雄,二是相对来说确实更加安全。
就像穆怀福所说,身份干干净净的人,不用担心事后遭到调查。
理论上来说,这次任务没有任何风险。
穆怀福故意夸大其词,只是在试探黄雄。
这也是考察内容的一部分。
冯云龙放下报纸,掏出香烟点燃一支。
从去年年初开始,上海地下组织接二连三的出状况,就连后勤总部都遭到破坏。
虽然挖出了藏在内部的奸细,但是损失已经无法挽回。
他这次奉命前来,不仅要组织新的潜伏小组,还要整合之前周青山的手下。
包括宁志成、余晓曼,江如梦等等。
任务十分艰巨。
单单一个江如梦,就够让人头疼的。
按照“船工”传来的消息,江如梦已经退出了组织。
问题是,她掌握很多组织内部秘密。
她自己说绝不会出卖同志,这种事可不是儿戏,随便发一个誓就能让人相信。
现在她不说,以后呢?
江如梦在总部多年,谁也不知道她认识多少人。
那些同志若是到上海工作,在江如梦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冯云龙举棋不定。
按照苏廉顾问的意见,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派人除掉江如梦,永绝后患。
他们说的也有道理,特务工作有其特殊性。
悲天悯人、动辄同情心泛滥,从来就不是特工组织的符号。
眼下,洪军正处在国军围追堵截中,很多高级将领受不了煎熬,叛变投敌。
举步维艰、人心思动。
这八个字最符合共党目前的处境。
这么说,一点都不夸张。
自成立以来,共党从未遭受过如此严峻的形势。
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
这种敏感的节点,采取极端手段处置一个并未叛变的同志,似乎有些不妥……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屋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三长两短。
穆怀福每次回来,都会用这种方式敲门。
算是两人之间一个简单的暗号。
冯云龙起身来到门前,伸手打开了房门。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门外并不是穆怀福,而是一个陌生人。
八字胡,雷公嘴,头戴灰色礼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一身深灰色风衣,高高竖起的衣领子。
冯云龙很快冷静下来,客气的说道:“你找谁?”
陌生人——乔装改扮的徐思齐说道:“穆怀福在家吗?”
“他不在。出去了。”
“我进去等他一会。”
“请问,你是……”
“穆怀福欠了我一笔钱,我是来讨债的。”
“他欠你多少钱?”
“一百多。”
“有借据吗?”
“有。”
“我能看一下吗?哦,如果事情属实的话,这笔钱,我替他还了。”
“没问题。能进去说吗?”
“……请进吧。”
冯云龙没理由拒绝。
况且,他不想让邻居注意到自己。
平时都是早出晚归,几乎没人知道穆怀福家里住着一个“表哥”。
进了屋子,冯云龙说道:“先生贵姓?”
徐思齐说道:“冰。”
“这个姓倒是很少见……”
“冰。冰冷的冰。”
“………”
“冯先生,我是情报员冰。”
冯云龙愣了一瞬,随即故作不解的说道:“先生,咱俩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吧?这样吧,你把借据拿出来……”
徐思齐说道:“冯同志,我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穆怀福的身份。请务必相信我。穆怀福和黄雄,应该正在赶往中南银行的路上。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们是去取活动经费,对吧?”
冯云龙心里无比震惊,表面还要做出很淡定从容的样子。
关于情报员冰的情况,他多少也了解一些。
这次来上海,甄别“冰”的身份,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冰”一直没和组织联络,究竟有没有叛变,始终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结论。
“今天不能去中南银行,有危险。”徐思齐说道。
“这位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冯云龙一脸疑惑的说道。
对方是敌是友,还是一个未知数。
冯云龙轻易不敢暴露身份。
第280章 谜底揭开
徐思齐来不及解释,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道:“时间紧迫,我们长话短说。今天来见你,一共三件事。余晓曼是奸细。最近几天,中南银行不要去。苏廉人意图对首.长不利,这是证据。”
说着话,他把一个文件袋递了过去。
在此之前,徐思齐去过了仁安当铺,凭当票赎回一个带有密码锁的保险箱。
破解不了密码锁,干脆直接上榔头。
十几榔头砸下去,保险箱彻底报废,里面只有一个火漆密封的文件袋。
文件袋内,是第三国际远东局的文件。
原件是俄文打印,另外附了一份手写的中文译文。
估计李源伍心里也明白,这种东西不能放在家里,况且文件有十几页之多,目标过于显眼,太容易被人翻出来。
一张薄薄的当票,却可以藏的更隐秘些。
粗略浏览了一遍文件内容。
冯云龙知道,面前这个人的身份基本没问题。
若是前来诱捕的特务,没可能使用如此重要的文件。
况且,文件上第三国际远东局的公章齐全,这个做不了假。
由此推断,冰不可能是叛徒。
“你刚才说,中南银行不能去?”冯云龙问道。
徐思齐说道:“对,不能去。有危险。”
冯云龙略一思索,说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打一个电话。”
“………”
“哦,我是给穆怀福打电话,我知道他在哪。”
“请快一点,我不能待的太久。”
“你担心暴露身份?放心,家里没别人,穆怀福一时半会回不来……”
“那也不行。”
“为什么?”
“原因很复杂,以后你会明白的……”
戴着墨镜、黏上假胡子、嘴里塞一个牙套,竖起衣领子,只能大致改变本来形象。
这种简单的化妆术,能瞒过陌生人,却瞒不过熟悉的人。
除非是更细致的间谍化妆术。
比如,使用特殊材质的胶状物,让脸型显得更胖一些,然后涂上不同肤色染料、粘上假麻子,就会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只不过,这样做太过繁琐。
青天白日,人多眼杂,上妆卸妆很多不便。
现在这个样子,就简单多了,只需要十几秒钟时间,就可以随意改变外貌。
身为华捕探长,乔装改扮出现在一个车夫家里,当然不能逗留时间过长。
若是让有心人撞见,难免会产生怀疑。
自己的身份,暂时还不能告诉冯云龙。
不是不相信他。
地下组织接二连三出现奸细,让徐思齐不得不加倍小心。
冯云龙没问题,其他人呢?
对于徐思齐的担心。
冯云龙多少猜到了一点,他也没过多纠缠这个问题,说道:“弄堂口有公用电话,我很快回来。”
徐思齐点了点头,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
确实很快。
不到五分钟,冯云龙就回来了。
他关好房门,仔细打量了徐思齐一会,说道:“你化妆了?”
“是的。”徐思齐坦率承认。
冯云龙也坐下来,说道:“这种时候,谨慎是应该的。我不问你的身份,我只想知道,你刚才说的另外两件事,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原则上,情报员向上级提供情报,必须说明来源。
对于情报员冰,冯云龙只是有限度的信任。
这也很正常。
毕竟,双方了解的还不够多。
徐思齐说道:“我先说奸细这件事。英百事务所楼下,有一家恒记当铺,按说,在上海做生意,如果不是那种特色店,肯定会找本地人当伙计,起码语言交流不会有问题。令人奇怪的是,恒记当铺的伙计顺喜,竟然是北平人。后来,周青山被证明是奸细,我开始怀疑,恒记很可能是一个联络点。”
冯云龙目光一闪:“当铺还在吗?”
徐思齐说道:“当铺还在。只不过,包括顺喜在内,当铺所有人都换了。我侧面打听了一下,英百事务所关门不久,恒记当铺就低价出兑。现在的老板,身份没有问题,就是普通生意人。”
冯云龙沉吟片刻,说道:“那也就是说,之前的恒记当铺,其实是专门对接周青山的联络点?”
“没错。楼上楼下,最方便不过了。”
“哦,原来是这样……”
“这里面,只有一点出入。”
“哪一点?”
“恒记当铺对接的并不是周青山,而是余晓曼。”
“………”
“周青山只是一个棋子,用来掩护余晓曼的棋子。他们两人之间,余晓曼是上线,周青山是下线。”
“你说的这些,除了猜测之外,有证据吗?”
“有。”
“余晓曼目前藏身在法华镇,在香花桥附近,开了一家永善堂香烛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艘渔船在永善堂后门叫卖。然后,余晓曼就会出去买鱼。渔船上卖鱼的人,就是那个北平人顺喜。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毫无疑问,他们接着买鱼的机会,相互间在传递情报……”
徐思齐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轻轻放在了桌子上,说道:“这是我偷拍的照片,渔船都是傍晚去,光线不好,拍的不是很清楚。蹲下身的女人,是余晓曼,船头那个人是顺喜。哦,渔船是031号。”
看了一会照片,冯云龙问道:“他们一般什么时候接头?”
“周日。周期是半个月。”徐思齐回答道。
他心知肚明,作为一个严谨的特工人员,不会只听片面之词,肯定会派人暗中核实。
如果情况属实,基本就能确定余晓曼的奸细身份。
事实上,徐思齐刻意隐瞒了一件事。
当初之所以起了疑心,并不是因为顺喜这条线索。
在余晓曼和周青山的卧室里,有一个酒柜。
当时,余晓曼解释说,周青山经常失眠,所以会喝一点酒助睡眠。
徐思齐事后也暗中调查过。
余晓曼滴酒不沾。
那问题就来了,周青山是奸细,他怎么放心在一个共党面前饮酒?
即便是假扮夫妻,两人也必须睡在同一间卧室。
难道,他就不担心酒后失言?
或者睡梦中说梦话吗?
根据有罪推理,结论似乎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们本就是同伙。
第281章 站队
徐思齐知道,如果和盘托出这件事,就等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好在,即便隐瞒了实情,并不影响大局。
冯云龙心里又惊又喜。
这个情报员“冰”,太让人震惊了,如此重要的情报,他是怎么查到的呢?
事情都是这样,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表面看似轻松寻常。
实际上,需要付出了十倍、甚至是百倍的努力,才有可能取得成功。
尤其是间谍工作。
哪怕是一丁点的疏忽大意,都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冯云龙说道:“你对宁志成了解多少?”
徐思齐摇了摇头:“一点都不了解。”
“周青山、余晓曼、宁志成,他们三个是潜伏小组核心,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一起工作。你认为,宁志成会不会也有问题?”
不知不觉中,冯云龙对徐思齐越发重视起来,就连说话的态度,都明显客气了许多。
徐思齐说道:“按说不会。如果三个都是奸细,不太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如果换成我,肯非定会想办法调走一个。”
“为什么?”冯云龙问道。
徐思齐轻轻吐出两个字:“浪费。”
冯云龙想了好一会,这才恍然大悟。
确实是这个道理,能够打入敌人内部三名潜伏者,怎么会都用在同一个地方呢。
正常情况下,肯定是要分散开使用,以获取更多的情报。
冯云龙说道:“这件事,我会妥善处理。说说中南银行的事。”
徐思齐略一思索,说道:“我想先确认一下,穆怀福和黄雄到中南银行,是不是去取活动经费?”
“是的。”
“多少钱?”
“一千块。”
“取钱的人是谁?”
“黄雄。穆怀福负责接应。”
“据我所知,黄雄应该是一个新人……”
“你怎么知道?”
“最近一段时间,我跟踪了穆怀福。”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穆怀福的身份?”
“是的。”
“能说一下……”
“抱歉,暂时不能说。”
“没关系。这就难怪了,你能找到这里来……哦,你接着说。”
“让黄雄去银行取钱,是不是认为,这件事没风险?”
“是的。”
“冯同志,在这件事上,你大意了没闪。”
“………”
“我刚刚去看过了,现场就有国党的特务。”
“确定吗?”
“确定。我认识那个人。”
“他叫什么名字?”
“阿原。表面身份是财神码头的会计。”
“他是哪个部门的特务?特务处还是党部?”
“不清楚。”
徐思齐不敢说的太详细。
万一消息泄露出去,自己有可能成为怀疑对象。
当初在郑重家里,他和阿原见过面。
后来,徐思齐加入特务处,阿原的身份也就不再是秘密。
现在推说不知道,起码可以混淆情报来源。
冯云龙眉头紧锁,喃喃着说道:“按说不会啊……再说了,敌人怎么会”
徐思齐说道:“正常思维下,避开有正府背景的公立银行,通过私立或者外资银行汇款转账,对地下组织来说,肯定会更加安全。敌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加强对私立外资银行的监视力度。不过,全上海这类银行很多,监视需要大量人手,我估计,他们坚持不了多久,再等一等,应该就没问题了。”
冯云龙扼腕叹息:“唉,只可惜,你来迟一步。”
“怎么了?”
“黄雄已经进银行了。”
“那、穆怀福呢?”
“还在原地等我的命令。”
“他不会去银行阻拦黄雄取钱吧?”
“不会。我告诉他了,只能将错就错。但愿,特务不会注意到黄雄。”
徐思齐松了一口气。
冯云龙这么做,是最明智的选择。
正常办理取款手续,忽然就不取了,即便不是共党分子,也会招来特务的注意。
“穆怀福原地等命令……那、谁去接应黄雄?”徐思齐问道。
“没人。”
“没人?”
“对。这也算是对黄雄的考验。培训了这么久,他应该具备这种能力。”
“没人接应,黄雄下一步会去哪?”
“事先告诉过他,如遇突发情况,可按照备用方案行事,去城隍庙一带,那边车多人多,小街小巷也多……”
话说一半,冯云龙倏然闭了嘴。
因为他意识到,就目前情况来看,备用方案漏洞明显。
特务没注意到黄雄,当然不存在任何问题。
万一要是被注意到了呢?
就凭一个新人,能摆脱职业特工的跟踪吗?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徐思齐沉思半晌,缓缓说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冯云龙急不可待的问道。
“你能联络到余晓曼吗?”
“当然。”
“那就好……”
几分钟后,徐思齐起身离去。
……
房间内。
冯云龙拿起桌上的文件,重新认真浏览了一遍。
犹豫了良久,终于轻叹了一口气。
从兜里掏出火柴,呲啦一声,点燃手中的文件袋,扔进了准备好的铜盆里。
蓝色的火焰中,所有文件化为灰烬。
徐思齐历经艰辛,拿到的重要情报,就这样付之一炬。
事实上,冯云龙并非奸细。
洪军队伍中,苏廉顾问团高高在上,自成一派。
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作为第三国际派驻的代表,在大部分连军校大门在哪都不知道的人面前,具有无可争辩的权威性。
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战略性部署,苏廉人俨然成了真正的发号施令者。
冯云龙选择了站队,他也是第三国际顾问团一派。
看过了文件,震惊之余,立刻想到的就是,绝不能让文件内容泄露出去。
在他心里,不认为自己是在犯错误。
反而会觉得,自己这么做用心良苦,既能避免矛盾激化,又能将动荡的因素消灭在萌芽中。
销毁了文件,就等于销毁了证据。
这么大的事情,单凭某人红口白牙去指控,根本没人相信。
冯云龙早就打算好了,假如有一天,情报员冰把这件事捅出去,自己也会矢口否认。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
现如今,冰是自己的属下,或许可以找机会和他聊一聊。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他不再提起这件事。
要是能成,称得上是两全其美。
另一方面,对于冰的情报能力,冯云龙暗自叹服。
他心里猜测,冰的表面身份,极有可能是国党正府内部人员。
要不然,他怎么会获取这么多重要情报呢?
仔细想一想,好像也不对。
第三国际远东局的文件,冰是从哪里来的呢?
即便是国党正府内部人员,也不太可能得到这类情报……
不管怎么说,有了这样得力的帮手,在形势复杂多变的上海,无异于如虎添翼。
第282章 较量(一)
城隍庙。
四通八达的巷子里,黄雄兜兜转转,转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
他心里盘算,穆怀福没按时出现,很可能是察觉到了危险,自己也应该多加小心才行。
简单的反跟踪的方法,穆怀福教过他。
比如,正常走着走着,假装想起了什么忽然往回走,观察身后有无异常情况。
刚刚试了几次,没发现有人跟踪监视。
其实,阿原一直在他附近。
作为一名有经验的特工,跟踪一个二把刀水平的新人,肯定会更容易些。
按照姜斌的命令,凡是一次性提取大笔现金,都要进行试探性跟踪。
所谓试探性跟踪,指的是进一步观察,对方有无疑点。
就比如,黄雄多次反跟踪,这就是疑点。
当然,并不是所有来银行取钱的人,都会遭到跟踪监视。
年龄偏大者会被剔除在外。
正常情况下,特工年龄都在20岁至40岁之间。
阿原抽空打了一个电话,通知组长发现异常情况。
他自己继续跟踪黄雄。
铛、铛、铛、铛……
一辆电车由远而近开了过来。
黄雄朝电车站走去。
他准备乘坐电车,返回自己居住的旅馆。
忽然,身后有人低声说道:“雄黄,别回头,正常走路。有特务。”
黄雄吃了一惊,随即冷静下来。
这也不奇怪。
在中南银行门前,穆怀福没有按时出现,肯定是出了状况。
黄雄放缓了脚步,说道:“出什么事了?”
身后那个人——穆怀福说道:“你什么都不要问,听我说。乘坐4路电车去法华镇,法华镇香花桥附近,有一家永善堂香烛店,把手提箱交给老板娘马玉芬,就说刘老板让你送来的,然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然后呢?”
“待在旅馆,等命令。”
在外人眼里,穆怀福和黄雄毫不相干。
一个拎着手提箱赶电车,另一个嘴上叼着香烟走马观花。
接到冯云龙的电话,穆怀福立刻赶到城隍庙。
在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黄雄走走停停,在城隍庙附近逗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这么做很合理。
专门坐黄包车过来,直接换车去了别的地方,假设在有跟踪者的前提下,会更加让人怀疑。
街边有一家鞋帽店,穆怀福迈步走了进去。
黄雄站在等电车的人群中。
电车缓缓停下,他拎着手提箱上了电车。
阿原随后也跟了上去。
看到这一幕,街边经过的福特轿车内,徐思齐暗自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也看到了阿原。
在不同的路段,黄雄多次反跟踪。
毫无预兆转身往回走,在走过了的烟摊买包香烟,或者故作兴致盎然状,到街边店铺里买些小零碎。
这种行为,一次半次很正常。
超过两次以上,就会让跟踪者产生怀疑。
若是换成徐思齐,只需要一次反跟踪,基本就能确定身后有无异常。
况且,他也不会做的太明显。
这里面有一个“度”的问题。
就比如戏剧表演,怎样才算是演的好?
自然、不做作。
这是起码的先决条件。
黄雄的问题是,缺少经验,太过生硬。
……
两天后。
下午四点钟。
特务处上海站。
站长室。
周炜龙坐在办公桌后面,皱着眉沉吟不语。
翁光明说道:“站长,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不仅黄雄有问题,永善堂香烛店也有问题。根据反馈回来的消息,估计共党也有所察觉。依我看,应该协同英租界巡捕房,立刻采取行动!”
见周炜龙没反应。
翁光明急躁起来,说道:“我就不明白了,这有啥可犹豫的呢?”
周炜龙脸色一沉:“无凭无据,怎么协同巡捕房抓人?凭猜测吗?”
“阿原说,黄雄多次反跟踪,肯定受过特工培训……”
“这算什么证据?”
“………”
“光明,我跟你讲过很多次了,凡事多思考,多用用脑子。事情刚刚有了一点眉目,就喊着进租界抓人,未免操之过急。况且,租界不是我们的地盘,巡捕房也不是警察局!”
“我主要是担心,共党趁机跑了。”
“跑?往哪跑?从现在起,24小时派人盯着。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等到证据确凿,再会同巡捕房抓人。”
“问题是,他们如果离开英租界……”
“那样的话,反而简单了。只要他们离开英租界,立刻予以逮捕,有没有证据不重要,进了审讯室,不怕他们不开口!”
“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人手。”
翁光明转身刚要走。
笃笃!
屋外传来敲门声。
周炜龙沉声说道:“进来。”
姜斌推门走了进来,客气的和翁光明打着招呼:“翁队长也在。”
翁光明点了点头,说道:“站长,姜副队长,你们聊。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目送翁光明出了站长室。
周炜龙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对姜斌说道:“有事吗?”
姜斌说道:“站长,黄雄的案子,不能再查了。”
“为什么?”
“额、我觉得,我们应该放长线钓大鱼。”
“怎么个放长线钓大鱼?”
“我是这么想的,从黄雄的表现来看,估计也只是一个小喽啰,要是能顺藤摸瓜……”
周炜龙举手示意,打断了姜斌的话头,狐疑的打量着他,说道:“听你的口气,查到新的线索了?”
“是查到了一些……”
姜斌心里很清楚,一味隐瞒也不是办法。
毕竟,这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接着说。”
“根据可靠情报,共党方面,派下来一个地委级别的负责人,代号青松。青春的青,松树的松。”
“地委级别?”
“是的。”
“情报可靠吗?”
“绝对可靠。”
“青松的其他情况呢?”
“没了,我只知道这么多。”
“青松……”
周炜龙想了想,说道:“青松和黄雄有必然联系吗?”
“肯定有。只要我们足够耐心,就能通过这条线索找出青松!”
“冯奎和马玉芬呢?”
“他们和黄雄一样,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那个手提箱里,有一千块大洋。如果能确定黄雄是共党,那么,箱子里的钱肯定是他们的活动经费。”
“所以,这笔钱早晚都会送到青松手里……”
这个办法的确很好。
顺着钱,就能找到青松。
第283章 较量(二)
傍晚。
法华镇。
永善堂香烛店。
晚餐已经摆上桌,猪排炖春笋、清蒸白鲢鱼、蛤蜊海鲜汤,外加几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宁志成洗过了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说道:“今天是啥日子,咋搞的这么丰盛?”
余晓曼递过去一双筷子,微笑着说道:“你猜。”
“你生日?”
“生意赚到了?”
“捡着钱了?”
余晓曼噗嗤一笑:“你怎么就想好事呢?”
“上顿咸鱼下蹲咸鱼,再这么下去,猪排啥味都快忘了。……”
宁志成夹了一块猪排,凑到鼻子近前闻了闻,说道:“不怕你笑话,我做梦都捡钱,有一次,捡了一百多,乐的我一下子坐起来,心想着,可算是有钱了,明天就去黑市买子弹……”
“志成,不用再做梦捡钱了,活动经费到了。”余晓曼说道。
“活动经费?”
“嗯。”
“啥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
“这么说、铁锤同志到上海了?”
“是的。”
“快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宁志成的心情无比激动。
按照之前收到的消息,地委书济铁锤到达上海之日,活动经费也会一并到账。
余晓曼说道:“今天下午,有人送来一个手提箱,说是刘老板让送来的……”
“刘老板?”宁志成问道。
“二十分钟前,我接到铁锤同志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有人会送来一个手提箱,对方只要提起刘老板,说明是自己人。箱子里是这个月的活动经费,总共一千块钱,我们留下一百块,剩余的保存好。”
“确定是铁锤同志吗?”
“确定。暗号一字不差。”
“那就好……”
宁志成松了一口气。
余晓曼说道:“我买了些猪排,算是小小的庆贺一下。”
“值得庆贺。来,以馒头代酒,干杯!”
宁志成举着馒头,和余晓曼手里的馒头轻轻碰了一下。
心情愉快,感觉饭菜也格外可口。
余晓曼说道:“志成,枪藏好了吗?”
“放心吧,藏好了。”
“藏哪了?”
“米缸下面。”
“不如、拿出来吧?”
“把枪拿出来?”
“嗯。”
“为啥?”
“这么多钱放在家里,有枪在手,心里总是会踏实一些。”
“没事,有我呢。”
“你不在家的时候呢?非常时期,我觉得,还是小心一点的好。等铁锤把钱拿走,再把枪藏起来。”
“这样也好……”
宁志成缓缓点了点头。
……
两天后。
四川北路58号。
香茗居茶行。
门玻璃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出兑。
墨迹未干,显然刚贴出去不久。
这里并非主街,只是四川北路的一条小街巷。
老板选错了经营地点,生意一直比较清淡,今天也是狠下心,干脆兑出去算了。
店门一开,冯云龙迈步走了进来。
长时间没顾客,老板靠坐在柜台里昏昏欲睡。
听到门响,这才起身待客,说道:“先生,你要买点什么?”
冯云龙四处看了看。
店面不是很大,拐角处有木楼梯通向楼上。
“老板,茶行要外兑吗?”冯云龙问道。
老板眼睛一亮,赶忙从柜台里转出来,说道:“先生请坐。”
第284章 较量(三)
徐思齐猜的没错。
化名周青山的周洪刚,只是一颗在关键时刻引开注意力的烟雾弹。
余晓曼才是那个代号“乌鸦”的国党特务。
差不多五年时间里,她和周洪刚相互配合,窃取了大量有价值的情报,这也是上海地下组织接连出错的原因之一。
另一方面,她身上有着天然保护色。
正常情况下,特工情报小组中,发报员不会涉及更多的机密。
所以,即便发现存在泄密情况,很少有人怀疑发报员。
泄密的源头,一般都会指向领导层。
作为情报小组负责人,周洪刚是理所当然的替罪羊。
徐思齐将计就计。
让黄雄把手提箱送到永善堂香烛店——只要出了问题,余晓曼肯定会招来怀疑。
这样一来,不仅黄雄人安全了,而且钱也安全了。
作为一名潜伏者,什么最要紧?
当然是安全。
要想做到绝对安全,就不能引来哪怕一丝一毫的怀疑。
有了一次怀疑,就会有无数次怀疑。
那样的话,等于置身放大镜下,纤毫毕现,稍有不慎就有暴露的可能。
余晓曼的上线是姜斌。
两人为此见了一面,最后一致认为:小不忍则乱大谋。
必须要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继续潜伏下去,余晓曼的作用才会最大化。
……
周日。
傍晚。
暮色中,031号渔船再次出现。
顺喜头戴斗笠,站在船头。
渔船行至永善堂后门。
余晓曼推门走了出来,问道:“杀鱼加钱吗?”
顺喜回答道:“不加钱。”
竹篮顺着码头垂了下去。
顺喜从水里拽上鱼篓,抓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这条咋样?”
“行。”
余晓曼四处看了看,低声说道:“情况有变,他们可能怀疑我了……请示山谷,改用2号计划。”
顺喜始终不发一言,杀完了鱼在河里涮了涮,用草绳系在竹篮里。
山谷,是姜斌的代号。
……
两天后。
傍晚。
天空中下起了小雨,伴着北风,体感湿冷入骨。
气温很快降了下来。
按照预先约定,今天是宁志成和铁锤接头的日子。
顺便移交一千块活动经费。
宁志成从香烛店出来,途中换了两次电车,又换了三次黄包车,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来到了位于英租界大马路的永安百货公司。
接头地点,定在永安百货公司茶座。
茶座在楼顶。
宁志成拎着手提箱,像普通顾客一样,在一楼各处柜台停停走走,确定没有异常情况后,这才乘坐电梯上楼顶。
他心里很清楚,这次接头必须慎之又慎。
身为地委书济,上海地下党绝对的一把手,“铁锤”要是出了问题,好不容易重建的地下组织,又将遭受致命打击。
所以,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才可以和铁锤见面。
永安百货公司楼顶,布置的美轮美奂。
除了种植花草树木,还挂了很多的鸟笼子,鹦鹉、燕雀、百灵、画眉、鹩哥、乌鸫、相思等等,种类不下二十几种。
人站在观景台,凭栏远眺,能够欣赏到整个英租界的繁华夜景。
加上霓虹璀璨,鸟语花香,别有一番新奇感受。
如今的季节,除了少量顾客和热恋中的男女,很少有人愿意到顶楼来。
到了晚上,顶楼的气温比街上至少低两三度。
热恋中的男女不怕冷,怕打扰。
而安静的楼顶,无疑是一个比较理想的去处。
楼顶设有茶座,供应各种热饮冷饮,以及一些干果甜点。
今晚也不例外,楼顶的顾客确实很少。
一对青年男女相对而坐,喝着热果汁,轻声细语,幸福甜蜜都写在脸上。
另有一名英籍中年男子,时不时的抬腕看表,似乎在等什么人。
茶座外面,两个身穿制服的女学生,挤在一处,逗着笼子里的鹩哥说话。
宁志成坐下来,把手提箱放在脚边。
服务生走了过来:“先生你好。”
宁志成说道:“一杯咖啡。谢谢。”
“请稍等。”服务生躬身退了下去。
宁志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五点五十分,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茶座是一座玻璃房,建筑材料大部分都使用玻璃,造型更是新颖别致,是一个等边三角菱形。
若是到了晚上,远远的望过去,犹如一颗璀璨耀眼的钻石。
两个女学生跑了进来,每人要了一杯热果汁,指点着对方淋湿的衣服,嘻嘻哈哈互相取笑。
电梯门一开,一名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手上拎着和宁志成相同款式的手提箱,径直进了茶座。
他四处看了看,迈步朝宁志成走了过来,说道:“请问,你是冯奎先生吗?”
“是的。”宁志成点了点头。
他现在的化名叫冯奎。
青年说道:“鄙人姓李,李德泉。是王先生介绍我来的。”
宁志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先生请坐。”
落座之后,李德泉看了一眼地上的手提箱,打趣着说道:“看起来,我们还真是有缘,连箱子都一模一样。”
宁志成说道:“是啊,确实很巧。”
“听闻冯先生做瓷器生意,兄弟初入行,特来请先生指教一二。”
宁志成微微一笑:“指教不敢当,经验之谈而已。”
李德泉正襟危坐:“在下洗耳恭听。”
……
一小时前。
下班后,徐思齐开车回家,轿车刚刚转过一个岔路口。
姜斌举着一把雨伞,等在路边。
这里相对僻静。
况且,正下着雨,街上行人车辆很少。
徐思齐停下车。
姜斌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永安百货公司。”
徐思齐说道:“有任务?”
“对。”
“什么任务?”
“开车吧,咱们路上说。”
徐思齐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事实上,李德泉确是一个刚入行的瓷器商人。
按照原计划,接下来的时间里,宁志成只需照本宣科,把所谓的“经验之谈”背诵给李德泉。
大约半小时之后,宁志成会按计划离开。
看到两人拎着同样的手提箱,会让暗中监视的特务认为,双方肯定换了皮箱。
这是一种先入为主的判断。
既然知道宁志成和铁锤接头,交换情报、移交手提箱里的活动经费,都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截止目前为止,按照订阅数据推算,本书至少有四分之三盗版读者。
对作者而言,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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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5章 较量(四)
途中。
姜斌从兜里掏出香烟,递给徐思齐一支。
徐思齐瞥了一眼,一边开车一边说道:“戒了。”
姜斌很惊讶:“怎么忽然戒烟了?”
“嗓子不舒服。”徐思齐敷衍着。
其实,之所以戒烟,主要是因为顾玲珑患有咽炎,她只要闻到烟味,就会咳嗽不止。
天气冷的时候,家里又不能经常开窗换气。
没怎么犹豫,徐思齐索性把烟戒了。
在这件事上,他的想法很单纯,不抽烟了,于人于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姜斌点燃香烟抽了两口:“知道宁志成这个人吗?”
徐思齐想了想:“知道。英百事务所的业务经理。”
姜斌摇摇头:“那只是表面身份。事实上,他是共党的情报员。”
“他是共党?”
“对。”
“有证据吗?”
“有。只不过,这件事牵扯太多,暂时不宜外传。徐少校,希望你能理解。咱们长话短说,今天晚上,宁志成将会和上线接头。”
“什么时间?”
“今晚。”
“没有准确时间?”
“共党很狡猾,他们放了一个烟雾弹,故布疑阵……不过,这不重要。今天晚上,宁志成肯定会和上线见一面。”
“接头地点在哪里?”
“暂定在永安百货公司。”
“地点也不确定?”
“我刚才说了,共党放了一个烟雾弹,用这颗烟雾弹,来解决所有潜在的危险。没有百分之分的把握,他们不会轻易接头。”
“宁志成现在在哪?”
“一小时之后,他会出现在永安百货公司楼顶。”
“确定吗?”
“确定。”
徐思齐略一思索:“我明白了,盯住宁志成,排除干扰,就有机会知道他的上线是谁。”
姜斌点点头:“没错。徐少校,你有什么想法?”
“我马上布置人手,暗中监视宁志成。”
“你要抓他们?”
“当然。”
“不行。”
“为什么?”
“巡捕房抓了人,如果搜不出证据,没准儿过个三两天,就会无罪释放。”
徐思齐故作不满:“怎么,对我没信心?”
姜斌说道:“不是没信心……”
“审讯犯人的手段,我自信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差!”
“徐少校,你误会了。我是这么想的,若是巡捕房出面抓人,即便能证明他们是共党,最多也就关上一年半载,或者驱逐出境了事。过上一段时间,那些家伙又会换一个身份,再出来兴风作浪,对我们来说,得不偿失啊。”
“那你说该怎么办?”
“由我们的人出面,秘密逮捕两人,然后就地关押,突击审讯,问出上海地下组织的秘密。”
“就地关押?”
“对。这里毕竟是租界,抓了人也出不去,只能就地关押。”
“国府的警察部门,在租界没有执法权,这件事万一要是走漏的风声……”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
“需要我做什么?”
“抓人的时候,我担心会撞到巡捕,到时候需要你暗中相助……”
徐思齐明白了,不让巡捕插手,就是自己的任务。
华捕探长抓两个人,能有什么问题?
说话间,轿车行驶至永安百货公司附近。
此时,天空中下起了小雨。
徐思齐放缓车速。
“在这停车。”姜斌指了一下左手边的巷子。
停好了车子,两人下了车。
街对面就是永安百货公司,即便下着雨,也挡不住人们购物的热情。
人群熙熙攘攘,不断有顾客进入百货公司。
正对永安百货,有一栋七层建筑。
墙体钉着一块铜牌:茂林大厦。
提到茂林大厦,就不得不提一个赫赫有名的称谓——沙逊家族。
沙逊家族是犹太人,最早在巴歌达担任财务官员。
再后来,世界很多国家开启了反犹运动,巴歌达也不例外。
沙逊家族迫于无奈,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历经千难万险,逃到了英联邦印渡孟买,并就此加入了英籍。
犹太人的基因里,似乎都有做生意天分。
在孟买几年间,沙逊家族大举向中国出口英国棉纱制品和印渡鸦片。
这是沙逊家族对中国的原罪的开始。
当年林则徐虎门销烟,近一半的鸦片都属于沙逊家族,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英帝国发动鸦片战争,就是为沙逊家族打的。
南京条约签署之后,沙逊家族看准时机,将经营重心转移到了上海。
目前上海期间,掌管家族权力的是维克多.沙逊。
他曾经服役于英皇家空军,后被授予世袭准男爵,因在战争中伤到腿,人称跷脚爵士。
在上海期间,沙逊家族投资多种多样。
例如安利、汇丰银行,包括和平饭店等等,都是沙逊家族名下企业。
让维克多.沙逊一战成功,最令世人称道的投资,就是大举进入上海房地产业。
上海一共有28幢十层以上高楼,其中6幢属于沙逊家族。
毫不夸张的说,沙逊家族的财富,大部分源自中国。
……
对茂林大厦内部结构,身为华捕探长的徐思齐同样很了解。
一二三层是舞厅、西餐厅、酒吧,弹子房等等。
四层以上全部是公寓。
这里的住户,大部分是沙逊家族的员工,中国的外国的都有。
除此之外,再就是少量租户。
所以,为了方便住户进出,大厦前后都有门。
客人走前门,住户走后门。
在姜斌的引领下,两人绕到茂林大厦后门,沿着楼梯直接上到七楼。
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的18号房门前。
姜斌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然后伸手敲门。
门镜暗了一下,房门随即打开。
开门的是阿原。
房间内空空荡荡,除了窗前孤零零两把椅子,连一张桌子都没有。
角落里,放着一部电话机。
姜斌问:“阿原,情况怎么样?”
阿原说:“一切正常。”
“人来了吗?”
“没有。”
“你吃饭了吗?”
“没呢。”
“去吧,找地方吃点东西,顺便帮我买包烟回来。”
“您抽啥烟?”
“三个五。快一点,最多二十分钟。”
“我吃饭快,十五分钟准回来。”
阿原打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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