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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将尽全文阅读

作者:沉默似铁     黑夜将尽txt下载     黑夜将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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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破五

    1934年。

    上海。

    正月初五。

    按照传统习俗,正月初五也称为“破五”。

    据说破五是穷神下界之日,穷神也就是姜子牙的老婆马氏,是中国神话传说中著名的“背夫之妇”。

    姜子牙封神,封马氏为穷神,令其“逢破即归”,意思就是说,破五这一天才可以出去放放风。

    所以,当天不宜远行、不宜嫁娶、不宜祭祀,诸事不宜。

    傍晚时分,一名青年男子出现在福熙路,年龄差不多在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穿浅灰色风衣,头戴黑色礼帽,手上拎着一个棕色皮箱。

    这个人的长相英俊帅气,只是在左边脸颊上,有一道淡淡的刀疤,儒雅的气质中平添了一分凶狠。

    他叫徐思齐,原籍AH合肥人,刚刚由日本回国的留学生,这次来上海是特意投奔老同学郑重。

    “劳驾,打听一下,福熙路330号怎么走?”

    “请问,福熙路330号在哪儿?”

    ………

    徐思齐一连问了六七个人,也没人知道福熙路330号的准确地址。

    街边有很多小吃摊子,阳春面、馄饨、生煎馒头、葱油饼、小笼包子等等,不下十几种。

    徐思齐中午就没吃饭,眼看着晚饭时间都到了,心想既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旁边一个小吃摊子看着比较干净整洁,徐思齐迈步走了过去。

    “老板,一碗阳春面。”

    徐思齐坐下来,把皮箱随手放在条凳上,从兜里掏出香烟和火柴,抽出一支点燃。

    他四处看了看,小吃摊子里的客人很少,与自己同桌的是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青年,还有一个粗眉大眼的男子坐在另一张桌子。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端了过来。

    老板殷勤的说道:“先生,要不要来两个生煎尝尝?一个铜板两个生煎,很便宜的。”

    “好啊,那就来两个。”徐思齐也确实饿了,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老板手脚麻利的起锅烧油,一边煎着馒头,一边和徐思齐搭着话:“你是外乡人吧?”

    “嗯,老家合肥。”

    “听口音可不像……我这里经常有AH人来吃面,他们说家乡话,我是一句也听不懂。”

    徐思齐也没过多解释口音的问题,拿过汤勺喝了一口汤,赞道:“老板,你这阳春面的味道是真不错,要是再放点香菜就更好了。”

    老板笑道:“你要是过两个月来,肯定有香菜。”

    徐思齐说道:“跟你打听一地儿……你知不知道,福熙路330号在哪里?”

    “福熙路330号?”

    老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在福熙路住了四十几年,从没听说过有330号。”

    青年学生停下筷子,对徐思齐说道:“先生,你是不是搞错地址了,会不会是福煦路啊?”

    煦和熙这两个字的字体很相似,郑重的性格向来马虎大意,没准儿就是把字写错了。

    “同学,请问福煦路在哪儿?”

    “法租界,对面是黄金大戏院,很好找的。”

    “谢谢你了同学,幸亏遇到你,要不然我还在这儿瞎转呢。”

    “不客气。”

    老板感慨着说道:“还是读书好啊,像我这样大字不识的人,问我也白问……”

    话说一半,他的脸色忽然变了,一副欲言又止的便秘表情,冲徐思齐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与此同时,一只手悄悄伸过来,忽然抓住了条凳上的皮箱。

    徐思齐头也没回,胳膊肘向身后一撞,只听见“哎呦”了一声,有人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一个满脸粉刺的男子从地上爬起来,用手点指着老板,恶狠狠的说道:“老刘头,我让你多管闲事,你给我等着!”

    说完这句话,这家伙一溜烟儿跑远了。

    老板愣了一会,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唉,难怪说破五的日子不好,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怎么,你怕他会报复你?”徐思齐早就察觉到了有人欲行不轨,只是老板好心提醒自己,总不能不闻不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毕竟人家是出于一片好心。

    “刚才那个人叫阿毛,他是青帮的人,经常在这一带为非作歹……”老板一脸愁苦之色。

    “那、这种事就没人管吗?”

    “这里是上海,不要说我们这些老百姓,就连警察都让着青帮三分……唉,你是外乡人,跟你说了也不懂。”

    那个学生匆忙吃完了面,对老板说道:“大叔,你还是避一避吧,等他们找过来,还不把你摊子砸了。”

    老板神色黯然的点了点头,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乡人,得罪了青帮,他现在多少也有些后悔。

    还没等老板收拾完摊子,四五个壮汉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那个阿毛。

    阿毛二话不说,飞起一脚踹翻了一张桌子,大声说道:“弟兄们,给我砸!”

    老板慌了手脚,连声说道:“别砸别砸,我走还不行嘛?我马上就走。”

    阿毛冷笑道:“走?往哪走?今天砸你的摊子,就是让你长长记性,好好卖你的阳春面,别他娘的多管闲事!”

    徐思齐正要开口说话,一直闷头吃面的那个客人忽然说道:“恃强凌弱,就知道欺负老百姓,张孝临的徒子徒孙,是越来越不长进了!”

    “你他娘的算是哪根葱啊,张先生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吗?”阿毛晃着膀子,一步三摇的走了过去。

    “小心,他有刀子!”徐思齐看的很清楚,阿毛悄悄从腰里拔出一把匕首。

    “啪!”

    一碗阳春面连汤带水,整个扣在了阿毛的脸上。

    阿毛大叫了一声,连退了好几步,感觉脸上热乎乎的,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搪瓷碗砸破了他的鼻子。

    这一下他可不干了,头上顶着几根面条,挥舞着匕首冲了上去。

    那个客人飞起一脚,直接把阿毛踹翻在地,用脚踩住他的胸口,还不忘转脸对徐思齐说道:“谢了,兄弟。”

    阿毛挨了一脚,疼的直哼哼,肋骨肯定是断了,没个三五个月好不了,他心里暗想,难怪说破五诸事不宜,今天简直是太不顺了!

第2章 特务处

    阿毛被踩的动弹不得,急赤白脸对几个同伴喊道:“阿贵,胜子,你们还等啥,上啊!”

    “我看谁敢动!”那名客人掀开衣襟,露出了腰里的枪套。

    一看对方有枪,几个跃跃欲试的青帮弟子都没敢动手。

    客人淡淡的说道:“回去告诉张孝临,就说周道三请他卖一个面子,给这位老板留一条活路,人家养家糊口的也不容易。”

    虽然不知道周道三是何许人也,但是看这位的口气以及腰里的手枪,青帮这几个家伙也不敢太过放肆。

    目送着阿毛一伙远去,周道三对战战兢兢的老板说道:“继续做你的生意,没事了。”

    老板苦着脸说道:“现在是没事了,以后、以后他们肯定还会来找我的麻烦……”

    周道三说道:“你放心,我经常来福熙路这边,他们要是敢找你麻烦,这件事我替你出头!”

    他回头看了看徐思齐,说道:“小兄弟,你是要去福煦路吧?”

    “是。”徐思齐点了点头。

    “走吧,我刚好顺路,捎你一段儿。”周道三指了一下停在街对面的黑色小轿车。

    徐思齐说道:“不麻烦了,我坐电车过去……”

    “这里不通电车,等你找到了福煦路,估计天都亮了。”

    “那就多谢了。”

    徐思齐也没再客气,拎着皮箱跟随周道三上了车。

    途中,周道三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掏出香烟扔给徐思齐一支,自己也点燃一支,说道:“贵姓?”

    “免贵姓徐,徐思齐。”

    “我姓周,周炜龙。哦,周道三也是我,周炜龙,字道三。”

    “周先生,幸会。”

    “刚才的事,谢了。”

    “您客气。”

    “真不是客气,这年头,太缺少正义了……徐兄弟,你的身手不错啊,一看就是练家子。”

    “练家子可不敢当,在学校的时候,倒是学过一些格斗技巧。”

    按照正府提倡的健身保国办学方针,现在很多学校都开设了体育课,因为体育课算是新鲜事物,所以课程内容也是千奇百怪,甚至把部队的队列操练也照搬过来。

    周炜龙抽了两口烟,随口问道:“你在哪所学校就读?”

    徐思齐说道:“日本江田岛海军学校。”

    周炜龙惊讶的看了徐思齐一眼,说道:“你是留学生?”

    “是的。不过,说来惭愧,我在江田岛只读了一年。”

    “你会说日语吗?”

    “当然。”

    “那为什么只读了一年?”

    “去年新年聚餐的时候,和同学发生了很严重的冲突,被学校除名了。”

    “太可惜了,我听说江田岛是世界上最好的海军学校,徐老弟,你错过了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

    “当时多喝了两杯,没能控制住情绪,所以……”徐思齐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也很后悔自己的鲁莽。

    他随即又笑了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反正我们国家也没海军,就算是学成归来,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周炜龙摇了摇头,说道:“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也没有……”

    很快,轿车进入了法租界。

    周炜龙说道:“徐兄弟,你跟那个老板说自己是AH人,怎么听着倒像是平津一带的口音?”

    徐思齐说道:“哦,早年间,家父调任天津南开教育局工作,我们全家也就跟着去了天津。”

    “令尊在教育局是什么职务?”

    “督学。”

    “那你为什么不回天津,反而来了上海呢?”

    “家父两年前就病故了,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去年也……”

    “抱歉。我不应该问。”

    “没关系。”

    轿车缓缓停在路边,对面矗立着一幢三层建筑,牌匾上一行大字:黄金大戏院。

    “恺自尔路敏体尼荫路……”徐思齐看了一眼街边的路牌,轻声读了出来。

    周炜龙说道:“这是租界当局新起的名字,老百姓觉得绕口,还是习惯叫福煦路。”

    徐思齐拎起皮箱,客气的说道:“周先生,谢谢您送我过来,以后有机会的话,希望还能见到您。”

    周炜龙沉思了片刻,说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徐思齐摇了摇头。

    周炜龙说道:“实不相瞒,我是特务处的。”

    徐思齐一脸茫然:“恕在下孤陋寡闻,特务处……是做什么的?”

    周炜龙目光一闪,微笑着说道:“你连特务处都不知道?”

    “我刚刚回国,对国内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

    “特务处是正府的情报部门,隶属于国民正府军事委员会,直接对委员长负责。”说着话,周炜龙掏出证件递了过去。

    看过了证件,徐思齐双手奉还,说道:“失敬失敬,原来您是正府官员。”

    周炜龙说道:“徐老弟,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我可以做你的引荐人。”

    徐思齐说道:“周先生,承蒙您的厚爱,只不过,我对情报学一窍不通,怕是不适合这份工作。”

    周炜龙微微一笑:“这个不是问题,你有军校的底子,先天条件非常好,况且,加入特务处之后,还需要进行专门的培训。”

    徐思齐犹豫了一会,说道:“这件事、您能容我考虑一段时间吗?”

    周炜龙打开公事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撕下来递给徐思齐,说道:“这是我办公室的电话,如果考虑清楚了,你随时可以打给我。”

    “好的。”

    “你在上海有亲戚吗?”

    “没有。我家的亲戚都远在合肥。”

    “那你这是?”

    “哦,我是来投奔一个中学同学,他在一家洋行工作,本想着托他的关系,在上海找一份工作。”

    周炜龙叹了一口气,颇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徐老弟,听我一句劝,现如今时局动荡,国家正值内忧外患之际,有识之士,当以复兴民族为己任,而不是抱残守缺,只贪图个人生活安逸!”

    徐思齐肃然说道:“您说的这些,我会认真考虑的。”

    按照特务处的规定,凡是新加入的成员,都要提供翔实可靠的个人资料,这是必须走的程序。

    周炜龙简单询问了一番,觉得以徐思齐自身条件,非常适合特务工作。

    最为关键的是,徐思齐会说日语,特务处今后的工作重心,主要就是针对日本人,这样的人才,实属难得。

第3章 老同学郑重

    黄金大戏院门前张贴着醒目的宣传海报:应云卫导演,袁牧之、陈波儿、魏鹤龄联合主演,话剧《怒吼吧,中国》第十七次公演预告。

    演出时间:二月十六日、二月十七日、二月十八日,晚六时至八时。

    票价:散座半元,定座一元。

    这台话剧以真实事件改编,因为内容涉及到了美英两国,所以在公共租界一直被禁止上映,能够在法租界公演,也是经过多方据理力争的结果。

    徐思齐驻足许久,他在日本就听说过这台话剧,心想着等到公演的时候,自己一定要来先睹为快。

    福煦路330号果然很好找,就在黄金大戏院街对面的巷子里。

    徐思齐伸手敲了敲门:“请问,郑重是住在这里吗?”

    过了一会,只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留着八字胡的青年男子打开房门,张着嘴吃惊的看着徐思齐。

    徐思齐摘下礼帽,微笑着说道:“怎么,不认识了吗?”

    八字胡就是郑重,他狂喜之下,一把抱住了徐思齐,激动的说道:“思齐?我不是在做梦吧?”

    徐思齐的心情也很激动,在天津读书的时候,两人的关系最为要好,时光荏苒,这一晃儿已经有五六年没见面了。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你也没变……思齐,你的脸咋了?”

    “唉,说来话长……”

    “进屋说。”

    房屋面积虽然不大,但是环境设施一样不缺,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还有一个储藏室。

    看得出来,郑重平时也不怎么收拾,书报衣物杂乱无章的堆放在各处,厨房水槽里的碗筷还没来及洗。

    落座之后,郑重给徐思齐倒了一碗热水,说道:“不好意思,家里没茶叶了,只能以白水招待贵客。”

    徐思齐笑道:“我啥时候成了贵客?”

    “不是贵客,难道是贱客?”郑重哈哈大笑。

    开了两句玩笑,两人仿佛回到了难忘的少年时光。

    “郑重,家里就你一个人?”

    “嗯,就我老哥儿一个。”

    “在上海这么多年,没交一个女朋友?”

    “俗话说的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多好,又省钱又省事……对了,别光说我,思齐,你不是在日本留学吗?怎么……”

    “日本待不下去了,只好来上海投奔你。”

    “出什么事了吗?”

    “新年聚餐的时候,我和一个学长发生了冲突,被学校除名了。”

    “啥冲突啊,还至于把你除名了?”

    “我把那个人的左眼打坏了,我自己也被划了一刀。”徐思齐指了一下脸上的伤疤。

    郑重皱着眉想了想,说道:“我记得,读书的时候,我经常和人打架,你总是劝我,凡事能忍则忍,没必要为了一点琐事斤斤计较,这次你咋也没忍住?”

    徐思齐沉默了一会,轻轻吐了一口气,说道:“他出言不逊,说我们中国人是劣等民族。”

    “那家伙是日本人吧?”

    徐思齐点了点头:“江田岛的学生99%都是日本人。”

    郑重一拍桌子,说道:“思齐,这件事我支持你,小日本子就是欠揍,还好意思说别人是劣等民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鬼样子,罗圈腿,小个子,他们才是标准的劣等民族!”

    徐思齐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当时也太冲动了……”

    “不冲动,一点都不冲动!换成是我,脑袋给他拧下来当夜壶!”郑重愤愤不平的说道。

    徐思齐喝了一口水,说道:“这几天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出租,最好离你这里近一点,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郑重说道:“租房子干啥?你住我这里不就行了吗?”

    “你这里……方便吗?”

    “方便。喏,两间卧室,正好咱俩一人一间。”郑重站起身,推开了另一间卧室的房门,里面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高低柜。

    徐思齐想了想,说道:“那行,你这里房租多少钱?咱俩一人一半。”

    郑重双手叉腰,上下打量着徐思齐,沉着脸说道:“几年没见,是不是觉得跟我生分了?我要是收你的钱,咱俩还算个狗屁朋友!”

    “郑重,这是两码事,亲兄弟明算账……”

    “行了行了,你爱住就住,不爱住拉倒,去跟别人明算账去,我数学不好,不会算!”郑重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呼呼的把头扭向另一侧。

    徐思齐笑了笑,掏出香烟扔给郑重一支,说道:“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时间长了,你别嫌烦就行。”

    郑重立刻转怒为喜,笑嘻嘻的说道:“这就对了嘛,咱俩啥关系?发小铁磁,同学加朋友,比亲兄弟还亲,你跟我客气啥?”

    说着话,他看了一眼手表,说道:“先不说这个了,你还没吃饭吧?走,我请你下馆子,正宗的天津菜,要多地道有多地道!”

    “我刚刚吃过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还刚刚吃过了……嘴咋那么急,就不能等我一起吃啊?”

    徐思齐叹了口气:“老兄,你把地址写错了,我在街上转了大半天,饿的实在扛不住了……”

    “写错了?不可能!”郑重一脸的不相信。

    徐思齐打开皮箱,从里面拿出两人的来往信件递给郑重:“自己看。”

    郑重接过信封仔细看了看,不禁哑然失笑,连声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嘛,提笔忘字,可能是马虎了。”

    徐思齐笑道:“您马虎了不要紧,害我多走了大半天的冤枉路……”

    两人又聊了一会,郑重问道:“思齐,你这次来上海,有什么打算?”

    徐思齐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想先找份工作……对了,你上次在信里说,你们洋行的薪水待遇不错,现在还招人吗?”

    “我们那儿暂时不缺人,不过,你别担心,以你的能力,我估计很快就能找到工作……嗳,思齐,你会说日语吧?”

    “会。”

    “前天我路过四马路,中华书局附近新开了一家伊藤商社,听说要招一名翻译……”

第4章 四马路

    四马路原名布道街,位于公共租界中区,最开始是传教士讲经布道的场所,“布道街”由此得名。

    四马路最大的特色,是书卷气和脂粉气并存。

    自古以来,文人墨客与风花雪月,两者从来都是相得益彰。

    有人曾戏言,因为四马路有了脂粉气,所以才引来了书卷气。

    所谓的书卷气,指的是四马路东段鳞次栉比的新闻出版业,包括像中华书局、大东书局、商务印书馆、开明书店、时报、申报、世界报、华美报馆等等,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几家。

    四马路西段则是烟花柳巷聚集地,不算那些数量庞大无法统计的暗娼,即便是有合法牌照的济女,至少也有五六百人。

    就以四马路最有名的新会乐里为例,一共二十八幢石库门楼房,除了25号乾元药铺之外,其余二十七幢全是被称为“长三堂子”的高级济院。

    毫不夸张的说,在四马路西段走一圈,遇到的十个年轻女子当中,至少有五个是做皮肉生意的济女。

    这,就是脂粉气。

    …………

    伊藤商社是一栋二层小洋楼,枯萎的藤蔓几乎爬满了整栋楼,估计等到春暖花开时,这里一定是绿意葱葱的景象。

    此刻,二楼一间办公室内,徐思齐把一张信纸放在办公桌上,用日语说道:“伊藤先生,这是我的个人简历,请过目。”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神态谦和的中年男子,他就是伊藤商社社长伊藤正刚。

    看过了徐思齐的简历,伊藤正刚开口说道:“徐先生,你会驾驶汽车?”

    “是的。”

    “在哪里学的?”

    “教育局给家父配备了一辆轿车,我那时候特别喜欢车,每天都在家门口等着家父下班,就为了缠着司机教我学车,一来二去的也就学会了。”

    “哦……徐先生,是这样,商社还需要招聘一名司机,如果你愿意兼职,薪水方面,我会适当提高一些。”

    “请问,薪水大概是多少?”

    “月薪80块银元。徐先生,以你的自身条件,非常符合我们的要求,我个人对你也很满意,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你明天就能来上班。”

    “没问题。”

    “那就、先这样?”

    “好的,再见,伊藤先生。”

    “再见。”

    从办公室出来,徐思齐迈步下楼。

    伊藤商社二楼是办公区,一楼除了卫生间和门卫室之外,其余的房间全部改造成了仓库,房门和后窗一律用钢板加固。

    郑重快步迎了过来:“思齐,咋样了?”

    “你一直等在外面?”徐思齐惊讶的说道。

    “对呀。”

    “你不用上班吗?”

    “没事儿,我请了半天假。快说说,到底咋回事?”

    “让我明天就上班。”

    “真的?”

    “嗯。”

    “太好了!”郑重高兴的拍了徐思齐一下,赶忙又问道:“一个月给多少钱?”

    “80块。”

    “银元?”

    “对。”

    “乖乖,小日本咋这么有钱?月薪80块,真是钱多烧的!”

    “正常应该是多少钱?”

    “我本来以为,能给60块就不错了,我们洋行的英文翻译,一个月才拿45块……”

    上海的物价相对稳定,尤其像柴米油盐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如果不是赶上大灾之年,涨幅波动非常小。

    例如,一斤豆油大约0.30元,一斤猪肉大约0.50元,一斤鸡蛋大约0.35元,一百斤大米只需要6元左右。

    再比如,像郑重租的那间房子,月租绝不会超过10元。

    一二八事变之后,大家纷纷往租界跑,租房的人多了,租金自然水涨船高,要不然还要便宜些。

    无论任何时代,个人收入和物价都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现如今,一个国军二等兵的薪水只有10块银元,而且从去年开始,正府实施打了折的国难薪饷制度,实际拿到手的只有7元。

    作为全国数一数二的标杆城市,上海普通工人的月薪在20元左右,其他经济落后地区还要更低一些。

    在正府倡导“教育兴国”大背景下,大学教授是收入最高的群体,月薪从260元到700元不等,薪资的总体水平甚至比正府官员还高。

    相比较而言,一个翻译能给出80块月薪,薪资待遇确实不是一般的好。

    徐思齐解释着说道:“不只是当翻译,商社还要求我兼职司机。”

    郑重惊讶的说道:“司机?你会开车吗?”

    “会呀。”

    “你啥时候学的开车?”

    “你忘了?我父亲上下班有专车接送,我跟司机学的。”

    “哦,怪不得……”

    “郑重,我记得你提过一句,你们洋行就在附近吧?”

    “啊?额……远着呢。”

    “在哪儿?”

    “三马路。”

    “这边是四马路,那就是说,只隔着一条街?”

    “嗯。”

    “洋行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干啥?”

    “废话,我要是有急事找你,总得知道你在哪上班吧?”

    “华美。”

    “哪两个字?”

    “中华的华……嗳,那边干嘛呢?”郑重伸手指了一下。

    在徐思齐身后不远处,十几个学生模样的青年,手拉着手,正在街边大声唱歌。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

    学生们唱的很动情,其中一个女学生甚至一度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老百姓越聚越多,几乎堵塞了整条马路。

    一名男生振臂高呼:“还我河山、还我家乡,打到日本帝国主义!”

    “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郑重皱起了眉头,说道:“傻呀,这不是擎等着被巡捕抓嘛,租界和日本人有协定,不允许在公共场所宣传抗日……”

    “嘟!”

    “嘟!”

    远处传来尖利的哨子声。

    一队安南巡捕端着李恩菲尔德步枪,在一名白人巡长的带领下,向这边快速跑过来。

    “还不跑等啥啊!”郑重急的直搓手。

    学生毫不理会,继续情绪激昂的唱着那首《松花江上》。

第5章 新生活

    “都不准动!”一个安南巡捕端着步枪喝道。

    他说的是中文,听着像是广西一带的口音,估计是安南和广西接壤,跟当地人学了一两句。

    白人巡长背着手走了过来,看了看面前的十几个学生,操着一口生硬的中文说道:“我是巡长安德森,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们,因为涉嫌非法集会,违反了租界的法律,所以,我要逮捕你们。”

    女学生挺身而出,大声说道:“同胞们,巡捕胡乱抓人,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吗?请问,哪条法律规定,民众不可以在街上唱歌?”

    “说的对,凭什么抓人?”

    “就是,你们怕日本人,我们不怕!”

    围观者群情激奋,你一言我一语斥责安德森。

    安德森不为所动,冷着脸一摆手,巡捕纷纷拉栓上弹,枪口对准了四周的老百姓。

    安德森转脸对女学生说道:“我现在就告诉你,逮捕你们的理由,唱歌当然没问题,不过,你们那些煽动性的言论,对租界安全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正在这时候,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凑了过来,伸手拽了一下安德森的衣袖,低声说道:“安德森,求你了,别抓他们了,他们都是东北的学生,家都没了,看着怪可怜的……”

    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道:“安德森巡长,你相好的说话了,给个面子呗?”

    围观者哄堂大笑,这位阿桂姑娘的忽然出现,让本来很严肃的一件事,彻底串了味儿。

    阿桂是暖香楼的济女,论姿色只能算中等,也不知怎么就入了安德森的眼,每次去暖香楼,别人不找,单单就要阿桂作陪。

    一来二去的,四马路一带很多人都知道,巡捕房的安德森巡长,经常光顾暖香楼的阿桂姑娘。

    安德森多少有些尴尬,故作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说道:“无论是任何人,只要违反了租界的法律,必须受到严惩!”

    说着话,他对巡捕一摆手。

    巡捕们从腰里拿出手铐,把十几个学生全都上了反铐。

    其中一个学生一边挣扎一边嚷道:“日本人侵占了东四省,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作为一个中国人,表达一下心里的想法有何不妥?”

    看到这一幕,人群外的徐思齐叹了口气:“弱肉强食,亘古不变的真理,自己不强大,只能等着被人欺负,抱怨又有什么用……郑重,我说的对不对?”

    郑重阴沉着一张脸,恨声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一件事,甭管是东洋鬼子还是西洋鬼子,没一个好东西!”

    目送着巡捕把学生们抓走,郑重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咱们也走吧,没啥看头了……”

    要是换做以前的郑重,遇到这种不公平的事,早就第一个冲上去了,这次竟然能忍住没动地方。

    徐思齐心里觉得奇怪,并没有开口询问,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郑重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动辄热血沸腾的毛头小伙子了。

    “思齐,我一会儿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了。对了,我给你买了新的被褥,下午有人给送家里去,钱付过了,你在家等着就行。”

    “你不是请假了吗?”

    “刚才突然想起来,十点钟约了一个客户……不说了,时间快来不及了,我得赶紧过去!”

    说完这句话,郑重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匆忙离开了四马路。

    徐思齐在街边站了一会,然后迈步朝电车站走去。

    一路上,望着车窗外繁华似锦的租界风光,想起闸北福熙路破败的样子,徐思齐心里不禁感慨万千。

    租界的繁荣,更加映衬着闸北的萧条。

    问题是,两个地区几乎是近在咫尺,只隔着一条苏州河……

    到了福煦路,徐思齐下了车,沿街慢慢的走着,把附近的小街小巷都记在心里。

    一个外乡人到了陌生的城市,首先要尽快熟悉这里的一切,尤其是自己居住的街区。

    “看报了看报了,蒋委园长发表重要演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抱着一摞报纸,不停的向行人兜售。

    “给我一份世界报。”

    “两毛钱一份,您拿好……”

    回到家里,徐思齐展开报纸,报纸头版是一行粗体字:蒋委园长在南昌行营发表演说《新生活运动之要义》。

    徐思齐直接翻到广告版,每条广告都认真看了一遍,最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把报纸放在一边。

    他闷坐了一会,百无聊赖的重新拿起报纸,一目十行阅读那段演说,嘴里也轻轻读了出来:“我们要改革社会,要复兴一个国家和民族,不是用武力能成功的,要如何才可以成功呢?简单的讲,第一就是要使一般国民具备国民道德,第二就是要使一般国民具备国民知识。道德愈高知识愈好的国民,就愈容易使社会一天比一天有进步,愈容易复兴他们的国家和民族……”

    “笃笃!”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徐思齐放下手里的报纸,起身来到门口,伸手打开房门,门外站这一个身体壮实的年轻人。

    看到开门的是徐思齐,年轻人愣了一瞬,问道:“你是谁?”

    “你找谁?”徐思齐反问了一句。

    “我找郑重。”

    “他不在,你有什么事儿,我可以代为转达,哦,我是郑重的同学,我姓徐。”

    “你就说,码头的阿原来过了。”

    “码头的阿原……好,我记下了,还有别的吗?”

    “没了,谢谢。”

    说完这句话,阿原转身走了。

    一个小时之后,一个小伙计模样的人推着一辆板车,送来了包括被褥在内的一些生活必需品。

    归置完这些东西,徐思齐又把屋子彻底打扫了一遍,然后把新生活运动的主要内容从报纸上剪下来,贴在了墙上。

    ————

    PS:新生活运动规定,一、不要随地吐痰;二、安全第一;三、路要修得好;四、走路要小心;五、车辆行人靠左走;六、等车要排队;七,经常呼吸新鲜空气和沐浴阳光;八、见苍蝇要消灭;九、天天刷牙;十、经常服用维生素;十一、要爱邻居;十二、要做事;十三、要奋力进取;十四、用钱要节省;十五、行动要慢;十六、停一停、看一看、听一听;十七、要让婴儿长得更健康;十八、要搞大扫除;十九、屋内要粉刷一新,家具设备都要保持完好……

第6章 你没有被录用

    傍晚,郑重回到家中,看到里里外外焕然一新,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说道:“思齐,真有你的,把家收拾的这么干净。”

    徐思齐说道:“你要是但凡勤快点,家里也不至于搞得像猪窝一样。”

    郑重嘿嘿笑道:“看起来,让你住家里来,我是赚到了,等于不花钱雇了一个佣人。”

    徐思齐笑了笑:“您满意就成。”

    郑重随手把公事包扔在沙发上,说道:“走,庆祝你找到称心的工作,我们出去吃大餐!”

    “去哪儿?远不远?”

    “就在附近。”

    “哦,对了,差点忘了,下午有人来找过你。”

    “谁?”

    “码头上的阿原。”

    郑重想了想,说道:“思齐,你在家里等我一会儿,我出去打一个电话,马上就回来。”

    徐思齐拿起外套,说道:“我跟你一起出去,打完了电话,正好去吃饭。”

    “额……行吧。”

    “怎么还不情不愿的……要是不方便的话,那我就在家里等。”

    郑重笑着给了徐思齐一拳:“哪有不方便!心眼儿咋那么多呢,我这不是为你好嘛,大冷的天儿,我在电话亭里打电话,你在外面挨冻,我这心里不落忍啊。”

    “我还没那么娇贵。”

    “可别这么说,您是谁呀,大户人家的少爷,从小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差不多得了啊,要不,我给你也整两句?”

    “整呗,咱俩就当说相声了……”

    两人说笑着,一先一后出了家门。

    街边有公用电话亭,郑重推门走进去,回身看了徐思齐一眼,说道:“要不,你也进来?”

    徐思齐把风衣领子竖起来,伸手指了一下路边的杂货店:“我去买包香烟。”

    看着徐思齐走远,郑重松了一口气,拿起电话投了一枚硬币,然后拨了一串号码。

    “喂,是我。”

    “他回来了,明天中午11点,春风得意楼。”

    “老板知道了吗?”

    “明天老板亲自出马。”

    “好,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郑重点燃一支香烟,迈步走出了电话亭。

    此时,徐思齐也从杂货店出来,手里拿着两包香烟,迎着郑重走了过来,说道:“你有烟不早说,我给你也买了一包。”

    郑重伸手接过香烟看了看:“呦,大英雄,好烟啊,一包顶我三包。”

    “电话打完了?”

    “打完了。生意上的事,码头那边有批货出了状况,明天我得去处理一下。”

    “哦……”

    “走吧,吃饭去,饿死我了……嗳,思齐,明天你就正式上班了吧?”

    “对啊。”

    “思齐,我跟你讲啊,人生地不熟的,别到处乱走,尤其是城隍庙一带尽量别去。”

    “为什么?”

    “城隍庙那一带,猫三狗四小偷小摸什么人都有,我担心你出事。”

    “不会吧,我听说租界的治安很好啊?”

    “你也知道是听说啊,我在上海待了五六年,治安究竟好不好,我最有发言权了。总之,尽量别去城隍庙那边,要是实在想去,等哪天有空了,我陪你一起去。”

    徐思齐说道:“别瞎担心了,我明天第一天上班,怎么也得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就算有心想出去转转,估计也没时间。”

    郑重点了点头,说道:“思齐,等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上海远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

    第二天,徐思齐早早来到伊藤商社,毕竟是第一天上班,尽可能给老板留下一个勤勉的好印象。

    来到二楼社长室,徐思齐伸手敲了敲门。

    “请进。”屋内是伊藤正刚的声音。

    “伊藤先生,我来了。”

    “哦,是徐先生,请坐。”

    落座之后,伊藤正刚沉吟了片刻,说道:“徐先生,很遗憾,因为翻译人选另有安排,所以……你没有被录用。”

    徐思齐很惊讶:“没有被录用?昨天我们明明已经谈好了,伊藤先生,你能解释一下吗?”

    “对不起,商社内部事务,我没必要向一个外人解释。当然了,这件事错在我,耽误了徐先生的宝贵时间,我会补偿一点车马费。”

    说着话,伊藤正刚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块银元,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徐思齐略一思索,伸手拿过银元揣进兜里,淡淡的说道:“谢了,再见,伊藤先生。”

    “徐先生慢走。”伊藤正刚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

    徐思齐离开后,一名身穿浅蓝色条纹西装,面色阴鸷的男子来到社长室,他是伊藤商社的常务小林彦五郎。

    “伊藤先生,这是今晚要发往满洲的货物,您看一下。”小林彦五郎把一叠发货单递了过去。

    伊藤正刚粗略浏览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拿起钢笔在发货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说道:“小林君,你来的正好,前两天来应聘翻译的那个刘成,还能找到他吗?”

    “能,他留了电话。”

    “通知他,明天来上班。”

    小林彦五郎犹豫了一下,说道:“伊藤先生,我认为,还是徐思齐比较适合,他不仅精通日语,而且还会驾驶汽车……”

    伊藤正刚摇了摇头:“这个徐思齐不能用。”

    “可是,昨天您还对他很赞赏……”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学校除名吗?”

    “为什么?”

    “学校新年聚餐会的时候,就因为学长浅野秀城说了一句,中国人是最低贱的劣等民族,徐思齐因此和浅野秀城发生了冲突。”

    “您的意思是?”

    “我们需要唯命是从的中国人,而不是一个有着民族自尊心的爱国者!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

    事实上,伊藤商社是特高课在公共租界设立的一个情报点,伊藤正刚是情报点的负责人。

    设立情报点的主要目的,除了收集军事情报之外,还利用商社做掩护,大肆搜刮一切他们认为有价值的物资。

    这么重要的间谍机构,聘用一个中国人当翻译,当然要进行一番身份调查。

    昨晚,伊藤正刚连夜发报,询问徐思齐在日本的情况。

    得知徐思齐在江田岛军校的经历后,伊藤正刚当即做出了决定,宁可选择相对差一些的刘成,也不能把徐思齐这样的人放在身边!

    ————

    PS:1932年,美商上海电话公司创办公用电话亭,当时的投币电话机使用固定背撑式送电器的“西电”(WesternElectric)553A号话机,一个格兰(Gray)8A号硬币箱。

    这种投币式公用电话机由线路连接至公司的人工交换台,待用户拨号后,再由接线员将电话接通。

    到1936年,公用电话的装机总数达到了207部,同一区域用户可以不用人工转接。

    所以,各位千万不要误以为,九十年代才发明的投币电话。

第7章 春风得意楼

    城隍庙附近,矗立着一幢三层老式建筑,正门两侧一幅赭底金字对联:上可坐下可坐坐足,你也闲我也闲闲来。

    高悬的牌匾上,工工整整写着三个大字:得意楼。

    得意楼是一家茶楼,也被称为春风得意楼,始建于清光绪年间,距今已有四十多年的历史。

    站在三楼举目远眺,湖心亭、豫园风光、邑庙市景尽收眼底。

    为了吸引客源,茶楼增加了种类繁多的娱乐节目,像评书、沪剧、滑稽戏等等,有时候甚至还有魔术表演。

    得意楼的娱乐表演设在三楼,一二楼还是正常品茶聊天的地方,毕竟喜欢安静的茶客也不在少数。

    台上摆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男一女分坐在两侧,琵琶三弦交替弹奏,他们正在表演传统评弹曲目《三笑》。

    “相爷堂内把话传,顷刻庭中闹声喧,钗光鬓影阶前动,燕瘦环肥不一般,阖府姐妹都到齐,暗地喜煞我唐解元。世上姻缘要凭媒证,我却可任意选美眷,姐妹们谈笑争先后,却不见秋香美婵娟,时辰已到将开点,倩影渺茫我心思乱……”

    男声饰演那位为了泡妞、甘愿假扮书童的风流才子唐伯虎,女声饰演的自然是大美女秋香。

    若是在平时,这种时候肯定高朋满座,掌声喝彩声不断,《三笑》本就是很受欢迎的评弹曲目。

    但是今天却有点不同,除了靠窗就坐的两位客人,诺大的三楼空空荡荡,再没有半个人影。

    其中一个面容清瘦的客人,年龄在四十多岁,留着修饰过的八字胡,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显然是睡眠不足的缘故。

    另一个客人满面红光,身穿宝蓝色金丝马褂,头戴一顶瓜皮帽,嘴上还叼着一支翡翠烟斗,看他的年龄至少有五十开外。

    “冠樵老弟,喝茶。”

    “黄先生,请。”

    两人各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黄先生微笑着说道:“为了能和你见上一面,我特意包下了整个三楼,冠樵老弟,我这么安排,你还满意吗?”

    被称为冠樵的男子说道:“黄先生,你也是有心了,知道我太偏僻的地方不去,太乱的地方也不去,包下这个地方刚刚好。”

    黄先生点了点头,故作专注的听了一会评弹,说道:“就说这个唐伯虎,为了一个女人,不顾身份去华府假扮下人,唉,这就叫色令智昏,不知哪头轻哪头重……”

    冠樵目光一闪,淡淡的说道:“黄先生,你是知道我的,我王冠樵素来喜欢直来直去,咱们之间,说话就不必转弯抹角了吧?”

    黄先生哈哈一笑:“爽快!”

    他略微沉思了片刻,说道:“冠樵老弟,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打开窗户说亮话,额、你也知道,我和委园长毕竟有过师徒名分……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们双方各让一步,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这俗话说的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王冠樵冷笑了一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吧?您的那位高徒恨我入骨,派人从上海一路追杀到香江,若不是我跑的快,这条小命也早就交待了。”

    “说起来其实都是误会,你们俩人无冤无仇,干嘛非要拼一个你死我活呢?”

    “我不是为了私仇,我是为了国仇!我们斧头帮虽然只是江湖帮会,但是也知道忠义卫国是行大义!”

    “………”

    “日本人占领了东北,数百万同胞沦为亡国奴,他蒋光头拥兵百万不抗日,反而一味的和共党较劲,中国若是掌握在这种人手里,早晚完蛋!”

    “冠樵老弟,你太过偏激了,东北沦陷,跟委园长没有直接关系,主要责任在张少帅……”

    “呸!狗屁少帅!整天就知道找女人、跳舞、抽大烟,张学凉就是中华民族的罪人,理应受到严惩!去年他来上海的时候,若不是看在杜先生的面子,我早就制裁他了!”

    黄先生说道:“冠樵老弟,既然你能卖老杜的面子,我黄某人的面子多少也该给一点吧?”

    王冠樵沉思了片刻,说道:“要我和姓蒋的和解,可以!不过,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限他一个月内,要么对日宣战,要么通电全国,辞职下野!”

    黄先生愕然半晌,身子缓缓靠在椅背上,说道:“冠樵老弟,你是在开玩笑吗?”

    “这是唯一条件,如果他不肯答应,我可以保证的是,当年在庐山发生过的事情,还会继续重演!”王冠樵说的斩钉截铁,看不出一丝通融的意思。

    “看起来,我这个中间人当的很失败,本想让你们化干戈为玉帛,没想到事与愿违……”黄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王冠樵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站起身一抱拳,说道:“黄先生,要是没别的事,在下告辞了!”

    “冠樵老弟慢走。”黄先生起身相送。

    王冠樵迈步蹬蹬蹬下楼,他心里很清楚,黄先生虽然是青帮老大,但是绝不敢公开与自己为敌,毕竟斧头帮也不是好惹的。

    黄先生坐着没动,不时掏出怀表看一眼,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又过了一会,一名浓眉大眼,器宇不凡的中年男子迈步上楼,径直坐到了黄先生对面。

    “他怎么说?”

    “一意孤行,我劝不了他。”黄先生无奈的摇了摇头。

    男子起身来到柜台前,伸手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电话接通后,说道:“按原计划行动!”

    听到这句话,黄先生霍然起身,吃惊的看着中年男子,说道:“戴老板,你要干什么?”

    被称为戴老板的男子微微一笑,拉着黄先生的手坐下来,说道:“黄先生,稍安勿躁,我们接着喝茶。”

    “你、你不会是要对王冠樵动手吧?”

    “此人不死,委座寝食难安!”

    “问题是,我刚刚和王冠樵见过面,然后他就横尸街头,斧头帮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怎么肯和我善罢甘休?”

    “您放心,我的人不会在得意楼动手。”

    黄先生有些坐立不安,皱着眉说道:“你们无论在哪动手,我也脱不了干系啊……”

    戴老板笑道:“如果王冠樵死了,斧头帮那些人就是一盘散沙,黄先生,凭你在上海的地位,还用怕他们吗?”

    “他要是没死呢?”

    “绝对不会!这一次,我布下了天罗地网,王冠樵必死无疑!”

第8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得意楼门前,见王冠樵从里面出来,一名身穿灰布长衫,戴着一副茶色墨镜的男子迎了过来:“九哥。”

    王冠樵字九光,因为家里兄弟姊妹众多,他又恰好排行老九,所以关系亲近的人都称呼一声九哥。

    这个人名叫华科志,虽然并非斧头帮的人,但是和王冠樵交情莫逆。

    王冠樵笑道:“阿志,你也真是不嫌麻烦,每次出门都化妆改扮,要是不开口说话,连我都认不出你。”

    华科志说道:“仇家太多,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免得在大街上被人打了黑枪。”

    他嘴里塞了一个牙套,还戴了一副茶色墨镜,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很难认得出。

    王冠樵四处看了看,知道华科志肯定带了人在暗中保护自己,于是说道:“阿志,没事了,让弟兄们都回去吧,咱哥俩去喜相逢喝两杯。”

    华科志犹豫了一下,说道:“九哥,我刚才越想越不对劲。”

    “怎么了?”

    “你从香江回来这件事,除了我之外,告诉过其他人吗?”

    “没有。”

    “那黄耀发怎么知道你回来了?”

    “青帮弟子遍布上海,耗子洞里的事都能打听出来,黄耀发知道我的行踪,不奇怪。”

    “青帮和蒋光头向来一个鼻孔出气,姓黄的未必就安了好心,我担心……”

    王冠樵哈哈一笑:“担心什么?担心黄耀发算计我?阿志,你想多了,他没这个胆子。走吧,咱们一会儿边吃边聊,我给你讲讲香江的所见所闻。”

    王冠樵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华科志也不好再说什么,对身后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斧头帮的人可以撤了。

    “阿志,你猜一猜,黄耀发约我喝茶,是为了什么事?”

    “我估计是做说客来了。”

    “聪明!”

    “他什么意思?”

    “无非是劝我不要和蒋光头为敌,当和事佬来了……”

    两人边走边聊,前面不远就是城隍庙,那边有一家AH人开的“喜相逢”菜馆,王冠樵和华科志经常过来吃饭。

    王冠樵不经意间用余光一扫,身后一个看似普通的路人,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

    这种事经历多了,王冠樵的反应极为神速,他大喊了一声:“阿志,小心!”

    话音未落,那个人扣动扳机,对着王冠樵连开了三枪。

    “砰!”

    “砰!”

    “砰!

    王冠樵闪身进了巷子,几乎是与此同时,子弹擦着头皮飞了过去,险一险让人揭了天灵盖。

    华科志反应也不慢,快速躲进了另一侧的巷子里。

    王冠樵不敢恋战,主要是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暂时还是避一避的好。

    “阿志,老地方见!”

    “明白!”

    华科志快步朝巷子里跑去。

    城隍庙附近的巷子四通八达,以王冠樵的身手,完全有机会逃走。

    前面不远是一家纺织厂的后门,为了方便工人进出,那道铁门平时从来不上锁,只要穿过工厂,就能从工厂正门出去。

    等跑到了地方,王冠樵傻眼了,铁门居然上了锁。

    没办法,只能继续跑。

    再往前是仁济育婴堂,这里是专门收养弃婴的慈善机构。

    遗弃婴儿,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事情,遗弃者都是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把孩子往育婴堂门口一放,然后赶紧离开,很怕被人看到。

    育婴堂为此设计了一个镶嵌在墙壁里的抽屉,只要拉开抽屉,把孩子放进去,就可以直接送到育婴堂室内。

    今天也一样,抽屉里躺着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可能是遗弃者疏忽了,抽屉并没有推回墙里。

    想要不被子弹射中,最好的办法是贴着墙壁跑,王冠樵只顾着看后面,一不小心撞到探出来的抽屉。

    咣当一声,抽屉掉在地上。

    好在抽屉距离地面不算太高,加上婴儿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孩子万幸躲过了一劫。

    换做一般人,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肯定是逃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王冠樵却并没有一走了之,而是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把婴儿抱起来,然后腾出一只手把抽屉塞回原处。

    忽然看到了人,婴儿竟然停止了哭泣,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王冠樵。

    王冠樵这才放下心,笑道:“叔叔很忙,等哪天有空了,再过来看你,好不好?”

    说着话,他把婴儿放回抽屉,轻轻推了进去。

    突发的一个小意外,至少耗时半分钟。

    事实上,即使没有被这件事耽搁,王冠樵也很难顺利脱身。

    为了这次行动,戴老板一共安排了三组人,一组负责跟踪尾随,伺机刺杀,另外两组人,全都埋伏在这条巷子里。

    戴老板早就算准了,得意楼距离城隍庙很近,刚好又赶上午饭时间,王冠樵肯定会去喜相逢吃饭。

    想当年,戴老板、王冠樵,再加上一个胡综楠,那也是拜过关公的结义弟兄。

    有一次,王冠樵和戴老板路过城隍庙时,王冠樵随口说了一句:“我有一个习惯,只要走到这儿,不管多忙,肯定要去喜相逢吃顿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冠樵早就把这件事忘了,可戴老板并没有忘。

    如今事过境迁,王冠樵多次密谋刺杀蒋委园长,他和戴老板的关系也就随之破裂。

    王冠樵是出了名的暗杀之王,庐山那次暗杀行动差一点成功,当时枪手距离蒋委园长只有几十米远。

    这次黄先生约王冠樵见面,地点也是戴老板提出来的,他这是为了刺杀提前做准备。

    育婴堂一带相对比较僻静,在这里杀人最适合不过了。

    王冠樵嫉恶如仇,素有“抗日义士”的美誉,自从日本人侵占了东北,他便放出豪言:舍得一身剐,誓与日寇抗争到底!

    今天由黄耀发出面做中间人,算是给王冠樵最后一次机会。

    谈成了,怎么都好,谈不成,等待王冠樵的将是一个早就布置好的陷阱!

    自从宁汉合流以来,国府内部派系争斗不断,现在正是笼络人心的好机会,但凡有其他选项,没人想杀一个备受瞩目的“抗日义士”。

第9章 救人的理由

    “砰!”

    “砰!”

    “砰!”

    “砰!”

    巷子内枪声大作。

    王冠樵进退无路,他把牙关一咬,从腰里拔出手枪,咔哒一声顶上子弹,抬手还了两枪,喝道:“老子和你们拼了!”

    “老乡,好汉不吃眼前亏,这边来!”身后忽然传来一句江淮话。

    王冠樵吃了一惊,赶忙回身一看,那道本来上了锁的铁门竟然开了。

    危机关头,他也无暇细想,又开了两枪逼退杀手,一抹身进了铁门。

    一个脸上蒙着手绢,身穿灰布短褂的男子站在一旁,见王冠樵进来,立刻重新把铁门锁上,低声说道:“跟我来!”

    说完这句话,他当先快步朝正门走去。

    后门正对着的一排房屋是员工宿舍,院子里种植了很多树木,树与树之间,基本都绑着一根长长的铁丝或是麻绳,上面晾晒着工人们的衣服和被褥。

    王冠樵也没多问,这个人若是想对自己不利,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更何况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见到两个陌生人跑过来,门卫刚要开口询问,王冠樵掀开衣襟,露出了腰里的手枪,厉声说道:“我是斧头帮的王冠樵,我警告你,把嘴闭严了,少管闲事!”

    斧头帮帮主王冠樵的大名,整个上海无人不知,门卫唯唯诺诺的退下,目送着两人一先一后出了工厂。

    沿着工厂外墙走了一会,来到僻静处,王冠樵紧走几步,用江淮话说道:“兄弟,等一等。”

    蒙面男子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附近并没有人经过,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估计巡捕也快来了,你赶紧走吧。”

    他说的同样是江淮话。

    王冠樵抱拳拱手:“兄弟,多谢仗义相救!请教尊姓大名。”

    男子伸手拽了拽蒙脸的手绢,轻描淡写的说道:“名字还是算了吧,我不想惹麻烦,希望你能体谅。”

    王冠樵心里明白,既然对方蒙着脸,而且连名字也不肯说,显然是担心会惹祸上身。

    “兄弟,你是AH人?”

    “是的。”

    “王某别的话就不多说了,总而言之一句话,大恩不言谢!哦,我叫王冠樵,今后若是遇到了难处,或者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就到AH旅沪同乡会来。”

    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救你的人不是我。”

    王冠樵闻言一愣:“那是谁?”

    男子说道:“是抽屉里的那个婴儿。”

    这种近乎玄机一样的回答,让王冠樵有些摸不着头脑。

    男子解释着说道:“你去抱那个婴儿的时候,我刚好看到了,我当时就在想,一个对生命如此敬重的人,肯定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坏人。”

    王冠樵想了想,迟疑着说道:“可是、那道铁门,你是怎么打开的?”

    男子说道:“早年间,我恰巧学过修锁……”

    “嘟!”

    “嘟!”

    育婴堂方向传来巡捕尖利的哨声。

    王冠樵身上带着枪,要是被巡捕撞见,那也是一件麻烦事,于是说道:“兄弟,我还是那句话,有用得着我王冠樵的地方,你只管吩咐。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朝一条巷子里跑去。

    目送着王冠樵走远,男子立刻脱下身上的灰布短褂,用力扔在院墙上,然后摘下蒙脸的手绢——这个人赫然竟是徐思齐!

    灰布短褂是在员工宿舍门前拿的,主要是不想被人认出来,他里面还穿了一件藏蓝色中山装。

    从伊藤商社出来后,徐思齐心想,自己左右也是没事做,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四处逛逛。

    附近最热闹的地方,无疑就是城隍庙一带,即便郑重特意嘱咐过不让自己去城隍庙,徐思齐也没当回事,青天白日的,难道还能遇到强盗?

    城隍庙距离四马路很近,徐思齐一路走马观花,步行前往。

    路过那家纺织厂门前时,见门口张贴着一则招聘广告,招聘范围不仅仅是普通工人,还有一些生产管理职位。

    他略一思索,迈步进了工厂,打算询问一下具体情况。

    徐思齐言谈举止得体,门卫也没有过多盘问,只说负责面试的人不在,让他到会议室等一下。

    会议室在办公区三楼,乌泱乌泱的坐了一屋子人,全都是闻讯赶来的应聘者,目测之下至少也有三四十人。

    就在这时候,隔壁巷子里传来了枪声。

    会议室有一扇窗户正对着育婴堂,王冠樵如何不小心撞掉抽屉,如何在危急关头仍然把孩子放回去,所有这一切都落入了徐思齐的眼里。

    在此之前,徐思齐并不认识王冠樵。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就是觉得像王冠樵这样的人,不可能是穷凶极恶之徒,所以才决定出手帮他。

    …………

    在巡捕赶到案发现场之前,特务处的人早就先一步离开,即便是国民正府的特务机构,他们也无权在租界执法。

    第二天上午。

    南市小东门附近,有一栋三层建筑,这里名义上是上海救济署后勤处,实际上是特务处的所在地。

    此刻,二楼一间办公室内,戴老板面沉似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看着垂手肃立的行动队队长翁光明。

    “经过这一次之后,王冠樵肯定会加倍小心,再想找到他就更难了……唉,这么好的机会,最终功亏一篑,太可惜了!”

    “处座,卑职认为,这次行动计划并无纰漏,至于说失手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王冠樵太过狡猾,他肯定事先安排了人手,在附近接应他……”

    “接应他?不可能!如果明知道有埋伏,王冠樵怎么可能进那条巷子?”

    “………”

    “你不是说,那条巷子没有其他出口吗?难道王冠樵忽然长了翅膀,飞走了?”

    “出口倒是也有一个,不过,我事先派人锁住了那道铁门,而且是从里面上的锁。处座,我敢保证,王冠樵绝对无法打开……”

    “人都跑了,还有脸说什么绝对!”

    翁光明双脚一并:“卑职无能,请处座责罚!”

    戴老板默然片刻,颇有些无奈的挥了挥手,说道:“你先出去吧,让周炜龙进来。”

    “是。”翁光明退了出去。

    来到走廊里,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对等在外面的周炜龙说道:“老周,处座有请。”

    周炜龙看了翁光明一眼,笑道:“光明,你这脸都绿了,挨训了吧?”

    翁光明苦笑着点了点头:“快进去吧,处座心情不太好,你也小心点。”

第10章 巧了

    “闸北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报告处座,通过这段时间的调查,帮派问题是造成闸北治安混乱无序的主要原因,恶性案件屡有发生,稍微富裕的阶层,都会选择离开闸北到租界安家落户,这种情况日积月累之下,闸北就成了贫民区的代名词。”

    “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以卑职之见,要想改变这种局面,首先必须规范警务部门,如发现玩忽职守、甚至和帮派分子沆瀣一气者,一律予以辞退,永不录用。其次要抓几个为非作歹、民愤极大的典型处以重刑,起到一个杀鸡儆猴的作用。比如,福熙路的阿毛,虬江路长途汽车站的吴寺宝。”

    戴老板轻轻点了点头,和颜悦色的说道:“很好,这个情况我知道了……道三,这次把你从南京调过来,调查闸北治安情况,其实只是一个幌子,对你,我另有重用!”

    周炜龙愕然无语,自己在闸北明察暗访了一个多月,现在戴老板来了这么一句,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吗?

    戴老板看出了他的不解,微笑着说道:“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你尽快熟悉工作环境,对上海有一个起码的了解。另外,我让你物色几个新人,有进展了吗?”

    周炜龙说道:“一共发展了五个人,尚处在考察期,稍后我会把名单呈报给您。”

    “短短一个月时间,发展了这么多人,成绩斐然啊,不过,切记一点,千万不能让共党分子混进来!”

    “您放心,他们的身份背景,我都做了细致的调查。”

    “共党无孔不入,马虎不得啊……当然了,你办事,我还是很放心的。”

    “感谢处座信任。”

    戴老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看了周炜龙一会,说道:“我准备让你接手特务处上海站的工作,站长兼任情报处长,翁光明做你的副手,担任行动队长一职。”

    周炜龙面露感激之色,躬身说道:“感谢处座栽培!炜龙必当恪尽职守,竭尽所能!”

    戴老板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文件袋,说道:“这是特务处在租界的潜伏人员档案,你一定要妥善保管。”

    “是。”周炜龙双手接过文件。

    戴老板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如今,日本人越来越猖狂,连美国人的地盘也敢抢,生生在虹口划出一个所谓的日租界,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道三,你对时局怎么看?”

    周炜龙想了想,说道:“我赞成文白将军的策略,对付日本人应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他打我,我不还手,第二阶段,他打我,我才还手,第三阶段,我判断他要打我,我就先打他!”

    戴老板点了点头:“文白将军大才,他的见解我完全同意,只不过,国府内部反对的声音也不少,比如汪京蔚、陈恭搏之流,还在幻想通过谈判和平解决东北事宜……”

    两人闲谈了一会,周炜龙起身告辞。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周炜龙先沏了一杯茶,然后拿过文件袋,逐一查看潜伏人员档案。

    档案内容很详尽,潜伏人员的代号、特长、包括加入特务处的经过,引荐人是谁,以及在租界的住址等等。

    打开其中一个文件袋时,周炜龙粗略浏览了一遍,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自言自语的说道:“想不到,竟然这么巧……”

    文件上写的很清楚:郑重,代号老鹰,特务处上海站潜伏人员,住址,法租界福煦路330号……

    …………

    法租界。

    福煦路330号。

    郑重双手叉着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愤愤不平的说道:“这些小日本子,真他娘的八格牙路,一点信誉也不讲,定好了事情,说变卦就变卦,这不是存心拿人消遣吗?思齐,我要是你啊,肯定不能善罢甘休!”

    徐思齐坐在沙发上,在手里掂了掂那块银元,说道:“看在钱的份上,我不跟他们计较。”

    “一块钱就把你打发了?堂堂徐家大少爷,就值一块钱?”

    “要不然还能怎么着,我惹得起日本人吗?真要动粗,没我好果子吃,再说了,一块钱也不少了……对了,郑重,你们洋行一个月给你发多少薪水?”

    “额、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总共四十块多一点。”

    “还行,不算少。”

    “我就纳闷儿了,凭你的条件,伊藤商社还有啥不满意的?”

    徐思齐拿起刚买的世界报,一边浏览着报纸一边说道:“可能是他们有了更好的人选,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谁知道了……”

    郑重坐下来,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思齐,工作的事儿,别着急,慢慢来,明天公休日,我陪你到处转转,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十里洋场花花世界!”

    徐思齐点了点头,漫不经意的随口问道:“中午的时候,城隍庙那边有人打枪,出什么事了吗?”

    “……你今天去城隍庙了?”

    “没有,路上听见的。”

    “不是跟你说了嘛,那边最近治安不太好,青帮洪门为了争地盘,动不动就大打出手。”

    “哦……明天几号?”

    “十六号,正月初八。”

    “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们去看话剧吧?”

    “去哪看话剧?”

    “黄金大戏院啊,你没看见门口张贴的海报,《怒吼吧,中国》,从十六号开始,连演三天。”

    “行,明天我陪你去。”

    “王冠樵是什么人?”

    “啊?”

    徐思齐把报纸递过去,上面头版头条一行粗体字:昨日午时,城隍庙附近发生枪击事件,疑为王冠樵遭不明身份人追杀。

    郑重看了一会报纸,随手扔在茶几上,说道:“知道斧头帮吗?”

    “听说过。”

    “王冠樵就是斧头帮的帮主,老百姓都称呼他为抗日义士,思齐,以后要是遇到斧头帮的人,尽量别招惹他们,那都是一帮不要命的家伙。”

    郑重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笑道:“不过,斧头帮都是AH人,没准儿看在同乡的份儿上,对你网开一面也说不定……”

    ————

    PS:特务处在上海设立的机构是“区”,只不过,“区长”这个词,作者不敢写,感觉改成“站长”比较好一些。

第11章 试探

    第二天一早,徐思齐洗漱以毕,来到郑重卧室门口,伸手敲了敲门,说道:“我去买早餐,用什么拿回来?”

    “厨房有一个食盒……”郑重迷迷糊糊回了一句,翻了个身又睡了。

    十几分钟后,徐思齐回到家中,把食盒放在餐桌上,一边脱去外套一边说道:“我买了蟹壳黄和馄饨,还有六福居的酱菜,赶紧起来趁热吃。”

    卧室内无人应答。

    徐思齐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被子凌乱的堆放在床上,郑重却不知去向。

    房门一响,郑重迈步走了进来,掀开食盒看了看,说道:“思齐,我喜欢吃六福居的酱菜,你是咋知道的?”

    徐思齐说道:“厨房里好几个六福居的空瓶子,我想不知道也不可能啊。”

    郑重哈哈一笑,拉开椅子坐下来,说道:“要我说,你这么聪明绝顶,当特工都屈才。”

    徐思齐看了他一眼:“您管这叫聪明绝顶?”

    “那叫啥?”

    徐思齐也懒的和他争辩,拿起汤勺喝了一口馄饨汤,说道:“一大早的,你去哪了?”

    “出去买包烟。”郑重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拍在桌子上。

    徐思齐看了一眼茶几上的半包烟。

    顺着徐思齐的目光看过去,郑重赶忙解释着说道:“我抽不惯大英雄,还是三炮台有劲儿。”

    “昨天还夸大英雄是好烟,今天就抽不惯了?”

    “我说好烟,是价钱贵的意思,跟抽不抽得惯是两回事……”

    郑重吃饭很快,狼吞虎咽几分钟搞定,他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两口,看着细嚼慢咽的徐思齐,说道:“思齐,问你一个问题。”

    “啥问题?”

    “你对共党有什么看法?”

    “共党?是不是读书的时候,在街上看到的那些游形喊口号的人?”

    “差不多吧。”

    徐思齐停下筷子,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跟他们接触过,不太了解。不过,我个人认为,那种行为纯属书生见识,书生不可或缺,但是空谈误国。”

    郑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我也这么认为。”

    “怎么忽然谈起这个来了?”徐思齐一边吃饭一边问道。

    郑重笑了一下:“闲聊呗……”

    吃过了早餐,郑重借口有事出去了。

    徐思齐站在窗前,目送着郑重走远,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天在纺织厂三楼会议室,他不仅看到了王冠樵,同时也看到了郑重,当时郑重正躲在拐角处,伺机向王冠樵开枪射击。

    这也就难怪,郑重为什么会再三嘱咐自己,别去城隍庙一带,那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刺杀王冠樵的行动计划。

    很显然,郑重是特务处的人。

    多年不见的同学、好朋友,竟然加入了正府的特务部门,这是徐思齐没有想到的。

    徐思齐也猜到了,自己去买早餐的时候,一定有人来找过郑重,他刚刚那番谈话,似乎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

    过了中午,郑重提着一兜水果回来,还没进门就说道:“思齐,看看我买了啥?烟台产的麻脸大鸭梨,吃一口甜掉牙,快尝尝。”

    徐思齐放下手里的书,笑道:“听你说话的口气,倒像是卖梨的……你一上午去哪了,公休日还这么忙?”

    郑重从兜里掏出两张票,在徐思齐眼前晃了晃,说道:“前排,正中间,要是不找熟人帮忙,根本买不到这么好的位置,忙活儿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搞到两张票。”

    徐思齐接过门票看了一眼,座位是第一排13座和14座,他皱了皱眉,说道:“会不会离舞台太近了?”

    “外行了吧,看话剧,必须选前排,离远了啥也看不到。”

    “哦……”

    “思齐,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我陪你出去转转?”

    “好啊。”

    徐思齐穿上外套,跟着郑重出了门。

    昨晚下了一场小雨,空气格外的新鲜,晴空万里,连一丝风也没有,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感觉十分的舒服惬意。

    街边商家店铺林立,往来川流不息的汽车黄包车,穿戴得体的男男女女,整个街区呈现着繁华热闹的景象。

    两人沿着马路慢慢走着,遇到徐思齐感兴趣的东西,郑重不时的加以解说,这样走走停停谈谈说说,时间倒是过的很快。

    “郑重,附近有旧书店吗?”

    “看起来,你的兴趣爱好一点没变,还是喜欢那些老物件。”

    “嗯。”

    “所以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句话也不完全准确。”

    “哪里不准确?”

    徐思齐看了郑重一眼,笑道:“我记得,你那时候特别崇拜医生,跟我诅咒发誓的说,将来一定要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还从我家里借走一本《神农百草经》,据说是日以继夜的苦心专研,而且至今未还。”

    郑重正色说道:“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学医救不了中国人,所以,我不当医生了。”

    “您不当医生没关系,书呢?”徐思齐半开着玩笑说道。

    “别那么小气,一本书而已,还至于追到上海来要了。”

    “那可是光绪年间的古籍,我也是背着我父亲,偷着借给你的……”

    “光绪年间也值不了几个钱。”

    两人说笑着,迈步走进了一家名为“松竹斋”的旧书店。

    书店面积不是很大,纵横排列着两排书架,加上靠墙的三排书架,屋子里显得满满登登到处都是书。

    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凳子上整理书籍,见来了客人,说道:“二位需要哪类书,我可以帮你们推荐一下。”

    郑重说道:“你忙你的,我们随便看看。”

    徐思齐站在书架前,抽出一本民国七年中华书局版的《山海经》,感觉品相稍微差了一些,没什么收藏价值。

    “啪嗒!”

    一本书从头顶掉下来。

    徐思齐低头一看,居然是手抄本的《石头记》。

    《石头记》也就是《红楼梦》。

    现如今,各种印刷版本的《红楼梦》遍地都是,手抄本就存世比较少。

    徐思齐赶忙伸手去捡,另一只手恰好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第12章 冤家路窄

    两人都过于急迫,手指不可避免的碰到了一起,还没等徐思齐反应过来,那只手触电一般的缩了回去。

    徐思齐抬头一看,与自己争抢这本书的人,原来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妙龄女子。

    短暂慌乱之后,女子很快稳住了心神,落落大方的对徐思齐说道:“这本书,是我先拿到的。”

    郑重凑了过来,看了一眼徐思齐手里的书,说道:“小姐,书从上面掉下来,你看到了,我朋友也看到了,怎么能说是你先拿到的呢?”

    女子解释着说道:“书在最上面一层,我伸手去拿,结果没拿住,所以才掉下来的……”

    郑重抢白着说道:“你说的这些,不会是想象出来的吧?”

    女子愕然:“想象?”

    郑重一本正经的说道:“要不然,谁能证明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你们不讲理!”女子恼怒的瞪了徐思齐一眼,迈步就要往外走。

    “小姐,我朋友和你开玩笑呢,别往心里去。”徐思齐把书递了过去。

    书不会无缘无故掉下来,女子说的肯定是实情,况且,一个年轻女子能喜欢这类旧书,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

    在徐思齐心里,多少有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感觉。

    女子却是不领情,板着脸说道:“对不起,我从来不和陌生人开玩笑,请让开!”

    目送女子出了书店,郑重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小妞脾气还挺大,我也没说啥呀,咋就翻脸了呢?”

    徐思齐说道:“理解问题的角度不同,在她看来,你刚才那几句话,倒像是存心调戏……”

    老板迈步走了过来,客气的说道:“两位先生,这本《石头记》手抄本,一共分为上下两册,只可惜,小店只有上册,下册暂时缺货,如果诚心想买的话,我可以给你们一个优惠价。”

    “优惠价是多少钱?”郑重在一旁问道。

    “7块钱。”

    “如果不是优惠价呢?”

    “按说,上下两册齐全的话,即使品相差了一些,至少也要二十块。”

    “一本烂书要这么多钱?”

    “先生,此书不说是孤本,流传于世的也不会很多,所以……”

    徐思齐接过话头,笑道:“所以,物以稀为贵。”

    老板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徐思齐说道:“对不起,太贵了,我们买不起,你还是卖给那位小姐吧。”

    老板一拍大腿,懊恼的说道:“你们买不起,干嘛还要和那位小姐争来争去,这不是耽误我生意嘛!”

    徐思齐伸手指了一下窗外,说道:“你现在叫她回来还来得及。”

    此时,那名女子站在书店门口,不时的探身向一侧张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还没等老板反应过来,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门口,女子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轿车随即疾驰而去。

    “唉,彻底没戏了……”老板眉头紧锁,长吁短叹。

    徐思齐想了想,从怀里掏出7块银元放在柜台上,对老板说道:“包起来吧,我买了。”

    老板立刻转忧为喜,手脚麻利的包好了书,放进一个精致的纸袋里,恭恭敬敬的把徐思齐和郑重送出书店。

    “一本破书,花了7块钱!思齐,冤大头不能这么当啊,你这败家速度,比抽大烟来的还快。”郑重抱怨着说道。

    徐思齐说道:“价钱还算公道,如果能找到下册的话,至少能卖到25块。”

    “做梦去吧!书店都没有,你上哪儿去找下册?”

    “这种事看运气喽……”

    距离黄金大戏院不远,有一家春来茶馆,两人进去要了一壶滇红,坐下来喝着茶水休息一会。

    忽听茶馆房门一响,从外面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满脸粉刺的家伙,是福熙路的阿毛,另一个是他的手下,名叫胜子。

    茶馆里的客人很多,阿毛也没注意到徐思齐,就近坐在徐思齐身后的桌位。

    “等着吧,六点钟开演,咱们五点半进去就行。”这是阿毛的声音。

    “还有半个钟头……”

    胜子犹豫了一会,不放心的说道:“阿毛,你说……万一要是出了事,张先生不会不管咱们吧?”

    阿毛三角眼一瞪:“我告诉你啊,这种话也就是跟我说说,要是传到张先生耳朵里,你小子还想不想在上海混了!”

    “问题是,这事儿不小啊……”

    “天塌下来,有个大的顶着呢,你怕啥?这是配电室钥匙,收起来。”

    “从哪搞到的钥匙?”

    “张先生给的。”

    “阿毛,你说、张先生搞这件事,到底是为了啥?”

    “我他吗哪知道。”

    “那要是出了事……”

    “行了行了,别没完没了了,你就只管干活儿收钱,问那么多干嘛!”

    …………

    下午,五点四十分。

    黄金大戏院入口处,观众开始陆陆续续进场,阿毛和胜子一前一后,鬼鬼祟祟的专门往暗处走。

    戏院配电室在卫生间西侧,房门上着锁头,门口立着一块醒目的警示牌:有电危险,顾客止步。

    阿毛观察了一会,对胜子说道:“现在不行,人太多了,等演出开始了再动手。”

    胜子说道:“阿毛,你可得替我把风啊,别像上次一样,还没等我出来呢,你自己先跑了。”

    “上次、上次我拉肚子……”

    “你总是有理由。”

    还没正式开演,戏院内灯光明亮,

    “思齐,你去哪了,到处都找不到你。”

    “去卫生间了。”

    落座之后,郑重得意的说道:“怎么样,咱们的座位不错吧?”

    徐思齐点了点头:“确实很好……”

    “玲珑,这边这边!”一个头戴西式礼帽,身材微胖的年轻女子举着两张票根,兴冲冲的快步走过来。

    “玉蓉,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那个名叫玲珑的人紧随其后。

    “乖乖,还真是冤家路窄啊……思齐,快看,那是谁来了。”郑重笑着伸手碰了一下徐思齐。

    顺着郑重的目光望过去,徐思齐也不禁哑然失笑,那个名叫玲珑的人,竟然是在松竹斋旧书店遇到的那个妙龄女子。

第13章 玲珑剔透,见贤思齐

    玲珑也看到了徐思齐和郑重,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对玉蓉说道:“我们换个座位。”

    “为什么要换座位?”玉蓉一脸懵。

    玲珑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玉蓉左右看了看,17座是一名满脸横丝肉的黑衣壮汉,反观14座的徐思齐就顺眼多了,长相英俊帅气透着一股儒雅风度。

    玉蓉略一思索,压低嗓音说道:“玲珑,我明白了,你不想挨着那个人坐,对吧?”

    玲珑心里先入为主,认为玉蓉口中的“那个人”,理所当然指的是徐思齐。

    “好了,我坐这边,你坐那边,这样可以了吧?”玉蓉主动坐到了16座,把15座留给了玲珑。

    眼见话剧即将开演,玲珑只好坐下来。

    徐思齐想了想,低声说道:“小姐,下午在松竹斋发生的事情,是我们不对,我向你正式道歉。”

    见徐思齐态度诚恳,况且本来就没多大的事,玲珑也不好得理不饶人,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徐思齐打开纸袋,把那本《石头记》拿出来,说道:“这本书我买下了,如果你还想要的话……”

    见两人在窃窃私语,玉蓉很是惊讶,指了指徐思齐,又指了指玲珑,说道:“你们认识啊?”

    玲珑有些窘迫,说不认识肯定不对,说认识似乎也不太妥当,毕竟自己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

    见玲珑默默无言,玉蓉眼珠一转,对徐思齐说道:“我叫陈玉蓉,未请教。”

    徐思齐客气的说道:“你好,陈小姐,我姓徐,徐思齐。”

    “思齐?哪两个字?”

    “思想的思,整齐的齐。”

    “哦,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取自成语见贤思齐,对不对?”

    “是的。”

    “玲珑剔透,见贤思齐,顾小姐玲珑剔透,徐先生见贤思齐!玲珑,你发现没有,你和徐先生的名字很对仗啊。”陈玉蓉故作惊讶的说道。

    顾玲珑顿时羞红了脸,低声说道:“玉蓉,你瞎说什么呢,我和他刚刚认识,连朋友都算不上……”

    陈玉蓉戏谑着说道:“我开个玩笑而已,你紧张什么?莫非……”

    顾玲珑情急之下,伸手堵住了陈玉蓉的嘴,很怕她说出令自己更加尴尬的话来。

    她们说着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徐思齐的眼睛一直盯着阿毛和胜子。

    “郑重,我去一下卫生间。”见阿毛和胜子起身离开,徐思齐也跟了过去。

    郑重回身看了一眼,自言自语的说道:“怎么了这是,左一趟卫生间右一趟卫生间的,茶水喝多了?”

    徐思齐的座位上,放着那本《石头记》手抄本。

    陈玉蓉眼尖,一眼看到了书的封皮,立刻伸手拿了过来,随手翻了两页,说道:“玲珑,快看快看,《石头记》手抄本,你不是一直在找这本书吗?”

    …………

    配电室门口。

    胜子掏出钥匙打开锁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的只见阿毛站拐角给自己把风,这才多少放下心来。

    配电室内一片漆黑,胜子按亮手中的手电筒,一道雪亮的光柱头射在电闸开关上。

    胜子在怀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个类似铁线圈一样的东西,嘴里喃喃着说道:“挂在电闸上,十分钟就断电,这玩意儿有这么神吗?”

    身后一个声音回答道:“用不了十分钟。”

    “不会吧?老大不是说……谁!”胜子开始还以为是阿毛溜进来了,听着声音感觉不对劲,赶忙回头看。

    徐思齐劈手夺下手电筒,胜子刚想要反抗,脖子已经被一只大手死死的掐住,随即刺目的手电光照了过来。

    “大哥,有话……有话好说,我喘不上来气了……”胜子嗓子眼发出的声音,连他自己听着都费劲。

    徐思齐冷冷的说道:“放心,死不了。现在,我问你答,要是敢和我耍花样……”

    说着话,他的手稍微一用力。

    胜子一口气没上来,好悬没直接去世,他吓得连说再比划,示意保证不敢耍花样。

    徐思齐略微松了一点劲,问道:“谁让你这么干的?”

    “是、是张先生让我干的……”

    “张孝临?”

    “是。”

    “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张先生说,他和黄耀发有过节,闹了他的场子,出出气。”

    “出气?有这么出气的吗?戏院里将近四五百人,这边电闸一关,势必造成混乱,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

    胜子苦着脸说道:“我也没办法啊,您跟黄先生说一声,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吃乃的孩子……”

    “闭嘴!”徐思齐低声呵斥道。

    黄金大戏院的幕后老板,其实就是黄耀发,胜子也是误会了,以为徐思齐是黄耀发的手下。

    混帮派的人都知道,这种事要是被对手抓了现形,轻者断手断脚,重者就直接扔到黄浦江喂鱼。

    现如今,上海青帮最有实力的人物,一共四位,杜文龙、黄耀发、张孝临,外加一个季云青。

    按说都是青帮的老大,应该团结一心才对,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正应了那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

    这些人貌合神离,背地里明争暗斗,谁也不服谁,其中以黄耀发和张孝临之间的矛盾最深。

    所以,胜子这个说法,在逻辑上是站得住脚的。

    徐思齐打开门,把被打晕了的阿毛拖进来,从他兜里翻出一个圆状物体。

    这是一颗日式烟雾弹,本来上面有日文标识,被人事先撕掉了。

    那个铁线圈其实是一种间谍专用工具,只要搭在裸露的电闸上,在十分钟内,会逐渐加大电压负荷,最终导致电闸爆燃断电。

    电工来了也没用,短时间内不可能修好。

    只要这边一断电,阿毛立刻把烟雾弹扔进一片漆黑的戏院,呛人的白磷烟,会加剧人们的恐慌。

    在这样的环境下,可以想象会发生什么,无秩序的争先恐后,死伤者将会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问题是,张孝临只是一个帮派分子,他怎么会有这类间谍专用工具?

    况且,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不仅租界当局不会放过他,国民正府也肯定会追查到底。

    难道说,张孝临就不怕吗?

第14章 贼喊捉贼

    戏院内,见顾玲珑站起身,陈玉蓉连忙问道:“你去哪里?”

    顾玲珑用口型回了一句:“卫生间。”

    “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

    话剧刚刚开演,陈玉蓉也舍不得离开,听顾玲珑这么一说,也就坐着没动。

    从卫生间出来,顾玲珑站在洗手池前洗手,两名保洁阿姨拎着拖布水桶,从男卫生间走了出来。

    顾玲珑很惊讶,自己并没有遇到徐思齐,那也就是说,他应该还在卫生间才对。

    顾玲珑犹豫了一下,问道:“请问,里面没人吗?”

    保洁阿姨摇了摇头:“没的呀。”

    顾玲珑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的说道:“怎么可能呢……”

    见顾玲珑不相信,另一个保洁阿姨说道:“小姐,我们进去前都是要问的,刚刚每个隔间都打开了,真的没人。”

    四周一览无遗,除了卫生间和拐角处的配电室之外,没有其他可以待人的地方。

    顾玲珑本想回去,忽听配电室方向传来“哎呦”了一声。

    ——为了弄清楚事情原委,徐思齐把阿毛踢的苏醒过来。

    顾玲珑赶忙返回来,对那两个保洁阿姨说道:“我刚刚听到,配电室那边好像有人。”

    “小姐,你听错了吧?配电室锁着门呢。”

    “真的真的,我听见有人叫了一声……你们、跟我过去看看吧?”

    两个保洁阿姨对视了一眼,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过去看个清楚,免得这位小姐一惊一乍的。

    三人来到配电室门前,见锁头放在一旁,看起来里面果然有人。

    当然了,这也很正常,电工时不时的也来检查一番。

    “谁在里面?”一个保洁阿姨问道。

    配电室内无人回答。

    顾玲珑多少有些担心,刚刚确实有人叫了一声,会不会是徐思齐误入配电室,然后不小心触电了……

    保洁阿姨等的不耐烦,伸手拉开了配电室房门。

    配电室内的情形,让三人大吃了一惊。

    阿毛和胜子双手抱头,面向墙壁蹲在地上,徐思齐拎着手电筒,正微笑着看着门外的三个人。

    很快,警卫闻讯赶来,把一干人等带进警卫室,当场在阿毛和胜子身上搜出了铁线圈和烟雾弹。

    在听到配电室外有人说话时,徐思齐就知道,肯定是被人发现了,于是把这两样东西又物归原主。

    按照以往惯例,这种事私下就处理了,阿毛和胜子的下场,就是往麻袋里一装,直接扔进黄浦江。

    徐思齐的行为属于见义勇为,戏院方面自然是千恩万谢,经理打电话请示过老板后,拿出一封银元送给徐思齐,以示酬谢。

    正在这时候,突然来了一队巡捕,声称接到市民举报,有歹徒蓄意要在戏院搞破坏,所以才过来抓人。

    徐思齐作为当事人之一,当然也被带回巡捕房。

    …………

    入夜。

    福煦路巡捕房。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一名李姓巡长迈步走了出来,对等候在外面的众人说道:“你们请回吧,徐思齐暂时不能释放。”

    “为什么?”郑重赶忙问道。

    李巡长说道:“根据另外两人的证词,徐思齐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发现徐思齐意欲图谋不轨,阿毛和胜子上前制止,不曾想反被对方制住,正处在危险关头,幸亏戏院警卫及时赶到。”

    顾玲珑焦急的说道:“他们这是贼喊捉贼!我可以作证,徐思齐是好人,那两个人才是罪犯……”

    李巡长微笑着说道:“小姐,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同样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事情还在调查中,你们先回去吧。”

    对这样的结果,顾玲珑简直难以置信,本来清清楚楚的事情,怎么忽然就变了说法儿呢?

    “哦,对了,有物证啊,你们没看到吗?”顾玲珑提醒着李巡长。

    李巡长说道:“物证确实有。可是,阿毛和胜子一口咬定,东西是徐思齐的,不是他们的。”

    郑重似乎并不着急,对顾玲珑说道:“顾小姐,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一旁的陈玉蓉也劝道:“玲珑,我们走吧,有郑先生在,应该没事的。”

    顾玲珑想了想,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陈玉蓉随即跟了出去。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见两人从巡捕房出来,司机赶忙打开车门,对顾玲珑说道:“小姐,你没事吧?”

    顾玲珑摇了摇头,默默的上了车。

    在戏院的时候,徐思齐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以顾玲珑的见识,当然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

    对这个帅气英俊谈吐不凡的青年,在顾玲珑少女的心里,不免泛起了一阵涟漪……

    “小姐,您要去哪里?”司机开口问道。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胡思乱想中的顾玲珑吓了一跳,心想幸亏是在晚上,自己脸红的样子没人看得见。

    她稳了稳心神,看了一眼坐在身边打瞌睡的陈玉蓉,故意提高了声音,对司机说道:“回家!”

    听到这句话,半梦半醒中的陈玉蓉立即惊醒,说道:“玲珑,你回家了,那我这么办?”

    顾玲珑噗呲一笑:“逗你呢,看把你急的。”

    陈玉蓉嘟囔着说道:“能不急嘛,你住霞飞路,我住小东门,你到家了,难道让我自己走回去呀。”

    “好了,别抱怨了,一点幽默感都没有……”顾玲珑笑了一会,对司机说道:”去小东门,先送陈小姐回家。”

    轿车调转车头,朝小东门方向驶去。

    陈玉蓉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话剧没看成,在巡捕房待了大半天,真倒霉……不过,那个徐思齐看着文质彬彬的,想不到竟然这么厉害,一个人抓了两个坏蛋。玲珑,你们是在哪认识的?”

    “玉蓉,你不困了?”顾玲珑故意岔开了话题。

    “不困了……嗳呀,糟糕!”

    “又怎么了?”

    “刚才出来的匆忙,忘记还给他们了……”

    陈玉蓉手里拿着那本《石头记》,在戏院的时候,她顺手塞进自己的挎包里,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第15章 狱友

    福煦路巡捕房。

    审讯室内,徐思齐面色平静,事情出现了反转,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这种事如果预先不安排后手,那才叫奇怪。

    徐思齐甚至怀疑,巡捕来的如此及时,阿毛和胜子突然翻供,根本就是张孝临在暗中操纵。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谁让自己赶上了,人命关天,自己若是不管,肯定会酿成惨剧。

    李巡长倒背着双手,上下打量了一会徐思齐,说道:“收押之前,把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巡捕房代为保管,等你离开时,分毫不差予以返还。”

    徐思齐的证件、手表、钱夹、钥匙、半包香烟、火柴,包括戏院给的一封银元,统统放在了桌子上。

    旁边有巡捕专门负责登记,然后让徐思齐签字确认。

    现如今,即便是家财万贯的大财主,随身也就揣个十块二十块,很少有人会带这么多钱上街。

    一是不方便携带,二是没这个必要。

    看到整整一封银元,李巡长的眼睛顿时亮了,说道:“徐思齐,你刚才说自己是学生,对吗?”

    “是的。”

    “一个学生,上街带了这么多的钱,可以解释一下吗?”

    “请问,哪条法律规定,学生就不准携带超过一百块银元?”

    李巡长冷笑道:“徐思齐,我警告你,这里是法租界巡捕房,你最好配合一点,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

    徐思齐说道:“这些钱是黄金大戏院给我的酬谢。”

    “酬谢什么?”

    “酬谢我帮他们抓了两个搞破坏的歹徒!”

    “………”

    “李巡长,这是不是可以证明,我是无辜的,那两个人才是罪犯。”

    “究竟谁是罪犯,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轮不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李巡长板着脸,大声吩咐道:“来人,收押!”

    从外面进来一名巡捕,问道:“李巡长,犯人关几号牢房?”

    李巡长略一思索,说道:“他既然是学生,那就关在4号牢房吧。”

    “是。”巡捕把徐思齐带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走远,李巡长赶忙回手关好房门,对负责登记的巡捕说道:“阿水,弄好了吗?”

    巡捕阿水把登记明细展示给李巡长,嘿嘿笑道:“小菜一碟,好了!”

    物品明细栏内本来有字,记录着犯人寄存的财物,现在除了徐思齐的亲笔签字,其他地方一片空白。

    李巡长啧啧赞道:“真别说,洋鬼子的玩意儿就是好用。”

    阿水说道:“听说这叫密写药水,要用火烤一遍才显影,每次看,都得用火烤……”

    这里面的猫腻其实很简单,登记物品时,阿水先用密写药水写一遍,然后立刻让徐思齐签字确认。

    算上戏院给的100块,徐思齐身上总共103块,登记明细上应写着:银元一百零三块。

    阿水用正常钢笔重新写一遍,原本的银元一百零三块,就变成了银元一十三块,其他还和之前一样。

    阿水说道:“巡长,那小子的手表也不错,估计最少能换10块大洋……”

    “马后炮!都写完了,还咋改?”李巡长扔给阿水20块银元,剩余70块都装进自己的腰包。

    得知徐思齐是刚到上海的外乡人,再仔细一查他的家世背景,更是毫无威胁而言,这种坑人的把戏自然发生。

    事实上,如果是对付普通人,这招几乎是百试百灵,毕竟白纸黑字写着呢。

    即便明知道被巡捕坑了,也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

    …………

    犯人的被褥很少拿出去晾晒,加上监狱内的环境阴冷潮湿,时间久了,就有一股发了霉的酸臭味道。

    来到4号牢房门前,巡捕掏出钥匙打开铁门,对徐思齐说道:“进去!”

    徐思齐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警官,有件事要劳烦你。”

    “啥事?”

    “我平时有看报纸的习惯,明天能不能帮我买一份报纸?”

    巡捕看了看徐思齐,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说道:“摆谱儿摆到巡捕房来了,你也不打听打听……”

    徐思齐插口说道:“等我出去后,必有重谢。”

    “重谢?有多重?”

    “你开个价儿。”

    巡捕心里很清楚,徐思齐这件案子纯属冤案,只要黄金大戏院愿意出证明,估计三五天也就无罪释放了。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两块钱……行吗?”

    “行!”徐思齐一口答应。

    “你要看啥报纸?”巡捕心里有些后悔,感觉自己要少了,这位没有半点犹豫,看样子是有钱人啊。

    “世界报,申报,每样各一份。”

    “好,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之间有了灰色交易,巡捕对徐思齐也算照顾,特意送来一床干净的被褥。

    正常来说,每间牢房核定人数为十二人,租界治安相对比较好,平时也没那么多犯人。

    巡捕房监狱属于看守所性质,重犯都被送去了提篮桥监狱。

    左侧一张上铺空着,徐思齐爬上去把被褥铺好。

    来了新狱友,其他犯人都坐了起来,没有人说话,全都一声不吭的看着徐思齐。

    借着昏暗的灯光,这些人看着有些面熟。

    徐思齐说道:“你们好,我是新来的,以后多关照。”

    一个闷闷的声音说道:“关照啥呀,我们还不知道让谁关照呢……”

    他说话带有明显的东北口音,徐思齐立刻想起来,他们是前两天在四马路唱歌的那些学生,于是问道:“你们是东北的吧?”

    “嗯。”

    “那、怎么到上海来了?”

    “我们不想当亡国奴,就偷着跑出来了。”

    “同学,听我一句劝,学生还是应该做好本分,你们这样偷着跑出来,荒废了学业不说,家里肯定也惦记你们……”

    徐思齐话音未落,角落里传来哭泣声,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哽咽着说道:“我想回家,我想我娘了……”

    他的悲伤没有持续多久,立刻被一个愤怒的声音打断:“哭哭哭,就知道哭!我们当初为啥出来,忘了?”

    少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道:“我没忘,可是,这么大的上海,去哪找共*党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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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将尽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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