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热血青年
一时间,牢房内鸦雀无声。
少年抽泣着说道:“咋都不吱声了?振东哥,不是我埋怨你,找共党就好好找呗,非要去唱歌喊口号,说是这样就能把共党招来……”
角落里传来一声叹息:“小俊说的对,真不应该去唱歌喊口号。”
“没把共党招来,反而把巡捕招来了,咱们在上海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想找人保释都做不到。”另一个声音也抱怨着说道。
振东就是那个带头喊口号的男生,他一直躺在床上没说话,听到同伴你一句我一句的牢骚话,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哦,现在都来埋怨我,当初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你们干嘛不反对?”
“大半夜不睡觉,吵什么吵!再吵,明天都没饭吃!”巡捕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牢房内再次陷入沉寂。
过了一会,徐思齐忽然开口说道:“你们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我去告密吗?我听说,凡是和共党有瓜葛的犯人,没个一年半载出不去。”
学生们只顾着嘴里痛快,忽略了还有一个外人在场,他们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慢慢朝徐思齐围拢过来。
徐思齐笑了笑:“你们要干嘛,杀人灭口啊?我可提醒你们,我很能打的,你们打不过我。”
振东冷笑道:“你这些话,吓唬小孩子去吧!”
“振东哥,杀人我可不干……”小俊紧张的脸都白了,然后又对徐思齐说道:“大哥,你不会去告发我们,对吧?”
徐思齐想了想,说道:“我只是有点好奇,你们找共党干嘛?那些可都是危险分子。”
“不关你的事!”振东双拳紧握,眼睛一瞬不眨的瞪着徐思齐。
徐思齐打了一个哈欠,身体舒展的躺在床上,懒洋洋的说道:“放心吧,我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你们找共党也好,还是找国党也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徐思齐心里很清楚,这些思想激进的热血青年,出于对共党的崇敬心理,从而产生了某些想法。
学生们的神经松弛下来,他们都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根本没有多少成熟的人际交往经验。
小俊也睡在上铺,距离徐思齐的床,只隔着不到半米距离。
他躺在床上,望着屋顶的一灯如豆,喃喃自语着说道:“青红姐也不知道咋样了……”
没人回答他,黑暗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声。
小俊立刻翻了个身,对下铺的振东说道:“振东哥,女监离咱们这远不远?”
“不知道!”振东面无表情的说道。
徐思齐说道:“女监就在隔壁。”
小俊很惊讶:“你咋知道?”
徐思齐淡淡的说道:“稍微留意一下,你们也能知道。”
小俊哦了一声,随即又问道:“大哥,你是因为啥进来的?”
其他人都把耳朵竖起来,他们也想知道徐思齐被关进来的原因,只是不好意思问罢了,毕竟一分钟前还剑拔弩张,不适合立刻做出和解的姿态。
“我是遭人陷害,稀里糊涂进来了,唉,倒霉啊……”徐思齐轻叹了一口气。
青红是振东的女朋友,这次也跟着一起来到上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身陷囹圄,怎么能不令人牵肠挂肚。
“振东,别担心了,青红不会有事的。”一个声音低声说道。
振东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
第二天。
清晨。
那名巡捕来到4号牢房门前,用警棍敲了敲铁门,把两份报纸塞了进去。
徐思齐捡起报纸,客气的说道:“谢了。另外,跟你打听一下,青红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青红?”巡捕皱起了眉头。
徐思齐回身对振东说道:“她姓什么?”
振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赶忙说道:“姓陶,陶青红……就是跟我们一起进来的那个女学生。”
后面一句话,他是对巡捕说的。
巡捕看了看徐思齐,又看了看振东,说道:“你们认识?”
徐思齐笑道:“狱友嘛,都是难兄难弟,帮着打听一下。”
“陶青红关在女监3号房,好着呢。”巡捕不耐烦的说道。
振东说道:“警官,能不能让我和她见一面?”
巡捕冷笑道:“你以为,巡捕房是你家后花园啊,还见一面,想什么呢!”
徐思齐伸出一根手指,低声说道:“加一块。”
“十点钟放风,东南角水楼下面,五分钟。”说完话,巡捕一脸正气的迈步离开。
“他啥意思?”小俊没听明白。
徐思齐说道:“他的意思是,十点钟放风的时候,在东南角水楼下面,安排振东和陶青红见上一面。”
振东目露感激之色,对徐思齐说道:“谢谢你。”
徐思齐爬上床铺,一边浏览报纸一边说道:“我不说了嘛,咱们是难兄难弟,就别客气了……”
果然,在十点钟放风的时候,振东和陶青红隔着铁丝网见了面,即使只分开了短短三天,两人也有说不完的话。
“青红,你还好吗?”
“我没事。”
“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整夜失眠,就是担心你……”
“振东,先别说这些了,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有啥办法,咱们又没有保人。”
“那怎么办?我听别人说,像咱们这种罪名,至少要关押三个月。”
“三个月?不会吧……”
“你以前不是说,认识共党的人嘛,能不能联系到他们,把咱们保释出去?”
振东苦笑道:“认识是认识,可是,我只知道他在上海,究竟住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陶青红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方永岩。”
“是真名字吗?”
“谁知道了……唉,上海这么大,在几百万人中找一个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陶青红想了想,问道:“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有一次,宪兵队抓捕共党,方先生是外乡人,对道路不是很熟悉,我把他藏在了家里,事后,方先生说,如果有事,就到上海找他。”
“那方先生没给你留地址吗?”
“留了。前几天我偷偷去过一次,那里已经拆迁了……”
第17章 保释
福煦路巡捕房。
下午一点钟,一辆轿车缓缓开过来,却并没有直接开到门口,而是停在稍远的地方。
过了一会,郑重快步来到车近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的人,是周炜龙。
周炜龙坚信,只要自己出面保释徐思齐,他肯定会心怀感激,最后在好言劝说一番,估计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站长,我来了。”郑重恭敬的打着招呼。
周炜龙沉吟片刻,说道:“郑重,在事情没有结果之前,你的真实身份,暂时还不能让徐思齐知道,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另外,鉴于你这些年的突出表现,从即日起,你的军衔由少尉晋升为中尉,担任行动队四组组长。”
“多谢站长栽培!”
“对于招募徐思齐这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毕竟你们是多年的同学,彼此之间应该更了解一些。”
郑重略一思索,说道:“站长,我认为,您的这个决定非常正确,徐思齐不仅聪明过人,而且他有一项特殊的本领,就是只要看过一次的东西,基本能够做到过目不忘。”
周炜龙点了点头:“作为一名情报员,若是能做到过目不忘,确实极其难得……接着说。”
“徐思齐出身书香门第,对各种知识都有涉猎,加上他精通日语、英语……”
“他还懂英语?”
“天津的教会学校,英语是必修课,思齐读书刻苦,英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郑重说到这的时候,周炜龙看了他一眼。
郑重领悟力很强,赶忙解释着说道:“我那时候玩心太重,加上又经常逃课,所以……学习成绩一直马马虎虎。”
周炜龙微笑着说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的行动能力出众,这就是你的长处。”
“您过奖了。”站长对自己有这样的印象,郑重心里也很高兴。
周炜龙看了一眼手表,说道:“好了,你先回去吧,免得徐思齐出来,看见你多有不便。”
郑重犹豫了一下:“站长,还有一件事……”
“说。”
“初六那天,巡捕房在四马路抓了几个学生,您看,能不能顺便把他们也保释出来?”
郑重就把当天发生的事,简单讲述了一遍。
周炜龙想了想,说道:“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郑重说道:“他们都有一颗爱国的心,单从这一点上来看,就值得信赖,况且,咱们的人手毕竟有限,若是把他们发展成为外围力量,或许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周炜龙微微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郑重下了车,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周炜龙又坐了一会,没有发现异常情况,这才开门下了车,迈步朝巡捕房走去。
“请问,哪位是李巡长?”
“我就是。”
“鄙人大丰纱厂董事,小姓邹,邹元成。这是我的名片。”周炜龙递过去一张烫金名片。
看过了名片,李巡长的语气也客气起来,说道:“原来是邹董事,失敬了,你有什么事吗?”
特工都有公开身份做掩护,大丰纱厂是杜文龙的产业,而杜文龙明里暗里一直在支持国民正府。
所以,即使有人去查,也绝不会出现纰漏。
周炜龙说道:“我这次来,是要保释徐思齐,保释金我已经带来了……”
正在这时候,桌上电话骤然响起。
李巡长伸手拿起电话:“喂,是我……”
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李巡长手忙脚乱的站起身,险些碰翻了桌上的水杯,毕恭毕敬的说道:“总探长,您有什么吩咐?是、是、明白,我马上办。”
放下电话,李巡长拿起警帽,迈步就往外走。
周炜龙连忙追了出去:“李巡长……”
李巡长边走边说道:“邹董事,徐思齐已经有人保了,我这就去放人,您请便吧。”
“请问,是谁保释了徐思齐?”
周炜龙觉得奇怪,从自己掌握的情况来看,徐思齐在上海举目无亲,只认识一个郑重,怎么会有人来保释他呢?
李巡长说道:“保人是谁,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总探长下了命令,作为下属,执行就是了。”
周炜龙说道:“我还要保释其他几个人。”
李巡长停下脚步,回身看了看周炜龙,说道:“邹董事,你到底要保释谁?”
周炜龙说道:“听说有几个学生被你们抓了,他们的行为虽然有些过激,但是毕竟情有可原,大家都是中国人,出于同情之心,我打算一并具保。”
李巡长想了一下:“哦,我知道了,你要保释在四马路闹事那几个人,对吧?”
“应该就是他们,领头的名叫乔振东。”
“这件案子由安德森巡长负责,你去找他吧。”
“好的,多谢。”
“不客气。”
像乔振东他们这种案子,本身也不是什么大案,只要有人愿意提出保释,基本都会获得批准。
听说是保释那几个学生,安德森巡长也很爽快,一分钟都没耽误,立刻在保释书上签字批准。
徐思齐知道,郑重肯定会找人保释自己,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本以为至少要关三两天,要不然也没必要贿赂巡捕帮自己买报纸。
“李巡长,保释我的是谁?”徐思齐问道。
“你出去就知道了,保释你的人,在巡捕房门外等着呢。”李巡长心不在焉的说道。
他现在很犯难,这个徐思齐看起来有些来头,不仅大丰纱厂董事前来作保,甚至还惊动了总华探长。
问题是,坑了徐思齐的90块银元,这件事可怎么办?
还给他?
又有些不甘心,90块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还吧,总华探长和徐思齐究竟是啥关系,谁也不知道……
正胡思乱想之际,巡捕阿水已经将徐思齐的财物,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
徐思齐看了一眼,说道:“钱的数目不对。”
阿水不知道内情,还以为只是正常保释,翻着白眼说道:“哪里不对?”
徐思齐说道:“我的钱一共是103块,这里只有13块。”
“你自己看,白纸黑字写着呢,哪里来的103块!”阿水一脸的不耐烦,把物品登记薄扔了过去。
徐思齐拿过来看了一眼,笑道:“要不要我给你们变一个戏法儿?”
“……啥、啥戏法?”
“用酒精灯烤一下,我的103块银元就能回来。”
李巡长一听,这是遇到内行了,即使想赖账也不可能,要是事情闹大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巡长可担待不起。
这笔钱只能如数返还,最后还得低声下气解释一番,诸如工作疏忽大意,阿水系临时人员等等。
徐思齐前脚刚离开,周炜龙后脚就进来了,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登记薄,微笑着对李巡长说道:“看起来,二位的戏法儿,不如那位徐先生。”
第18章 冰冷的冰
从巡捕房出来,徐思齐举目四望。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车门一开,顾玲珑下了车,迈步来到徐思齐近前。
徐思齐很惊讶:“顾小姐?保释我的人是你?”
顾玲珑微微一笑:“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只不过,老人家刚好认识巡捕房的人。”
徐思齐一头雾水,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玲珑说道:“外面很冷,上车说吧。”
徐思齐被动的上了车。
轿车缓缓启动,沿着马路向前行驶。
经过周炜龙那辆轿车时,看到悬挂在车头的车牌号,徐思齐心里不禁一动,他怎么来了?
郑重并没有夸大其词,徐思齐确实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即便是三天前看过一次车牌号,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轿车停在这里,附近没有其他建筑,周炜龙的去处很好判断,他只能是去往福煦路巡捕房。
徐思齐忽然有些烦躁,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不应该为了几十块银元,当众揭穿巡捕的把戏。
如果周炜龙恰好经过,听到自己说的那些话,他肯定要怀疑,普通人怎么会知道密写药水?
事实上,早在天津的时候,徐思齐就已经秘密加入了地下组织。
当时天津地下组织的负责人,是一个名叫老雷的人,他通过多次考察,认为徐思齐是一个可造之材。
为了缓和与国民正府之间的关系,日本方面别出心裁,搞了一个所谓的日华亲善青年交流活动,选拔中国学生赴日深造学习。
被选中的都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徐思齐不出意外的名列其中,对口学校就是江田岛海军学校。
这在当时是很光荣的事情,徐思齐父母自然是鼎力支持,希望自己的孩子学业有成,将来能够大展宏图光宗耀祖。
这么大的事情,徐思齐立刻向老雷做了汇报,本以为会遭到反对,没想到老雷非常高兴。
老雷也知道,江田岛是亚洲最好的海军学校,即使在世界范围内,那也是能排进前五位的名校。
这样的学习机会,可遇不可求,将来徐思齐学成归来,无论是对他个人还是国家,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所以,老雷当即拍板,同意徐思齐出国留学。
比较凑巧的是,为了争取国际社会的帮助,华东地下组织负责人方永岩,刚好在同一时间赴日与反战人士会面。
于是,经过老雷的提议,组织上做出决定,在日本期间,由方永岩亲自负责徐思齐的特务培训工作。
民国十六年,4月12日傍晚,是徐思齐和老雷最后一次见面的日子。
徐思齐记得很清楚,那天下着小雨,北风吹过,乍暖还寒。
见面地点约在了福运茶楼,徐思齐选了靠近厨房的桌位,因为厨房连着后门,万一发生意外变故,起码还有脱身的机会。
几分钟后,老雷匆匆赶来,不等徐思齐开口,他语气急促的说道:“记住,你的代号是冰,冰冷的冰。为了做到绝对保密,组织上只知道你的代号,其他情况一概不知。如果我出事了,方永岩就是你的唯一联络人!”
说完这些话,老雷示意徐思齐从后门走,他自己留在福运茶楼。
大约十几秒钟后,大批荷枪实弹的军警闯进茶楼,不容分说带走了老雷。
当天晚上,包括老雷在内,二十几名不肯签自白书的共党成员惨遭杀害。
后来徐思齐才知道,4月12日那天,国党正府在全国范围内,突然展开了所谓的清党运动。
尤其是在上海,那些本来在军队和正府部门任职的共党成员,一律遭到逮捕。
那一天,是国党和共党公开决裂的一天。
那一天,腥风血雨,日月无光。
……
到了日本之后,徐思齐很快和方永岩见了面。
培训工作进展顺利,对这个聪明过人的小伙子,方永岩心里十分满意。
在他看来,徐思齐素质全面,是一个难得的特工人才。
两人约定了接头方式,徐思齐将来若是到了上海,先在火车站留言簿留言。
方永岩不定期的查阅留言簿,看到徐思齐的留言后,就会在《世界报》发布一则带有暗语的广告,约定具体的见面时间。
然而,三天过去了,方永岩杳无音信。
徐思齐心里很着急,如果方永岩出了意外,自己这块沉睡中的冰,就将永远沉睡下去。
按说,周炜龙招募自己加入特务处,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其实是一个打入敌人内部的好机会。
可是,未经组织允许,如果徐思齐自作主张,同意加入特务处,那就是叛党行为!
所以,徐思齐只能采取拖延战术,既不一口回绝,也不主动去联系周炜龙。
问题是,这件事能拖多久呢?
周炜龙的耐心有限,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某一个人身上……
“徐先生,你在想什么呢?”顾玲珑关切的声音,把陷入回忆中的徐思齐拉回了现实。
“哦,我刚刚在想……该怎么感谢你的无私帮助。”
“说到无私,其实你才是那个最无私的人。”
“这话怎么说?”
“昨天,若不是你勇斗歹徒,后果不堪设想,我现在想一想,都觉得后怕。”
“我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即便是恰逢其会,我估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句话会是绝大多数人的选择,中国人太爱安逸,几乎到了不要命的地步。”
听了顾玲珑的一番言论,对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徐思齐不免起了好奇心,说道:“顾小姐见解独特,在下佩服,只是有一点没太懂,你说的太爱安逸,指的是什么?”
顾玲珑语气平静的说道:“九一八那年,日军在东北只有区区两万驻军,而东北军有四十多万,为什么不打?就是因为太爱安逸,指望着国联从中调停,幻想日本人主动把东北还回来。一二八事变,国军明明占据了优势,为什么不乘胜追击,把日军赶出上海?归根结底,还是太爱安逸,安于现状,这样多好,大家一团和气,马照跑、舞照跳,天下太平,一派祥和!”
第19章 火花
徐思齐由衷的赞叹道:“顾小姐的见识,当真是非同一般,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在你的身上……”
“对不起,徐先生,我和你开玩笑呢,刚才那些话,其实是父亲说的,我只是照本宣科而已。”顾玲珑强忍着笑意,这也就是和徐思齐不熟,要不然她早就笑成一团了。
徐思齐愕然片刻,随即说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从不和陌生人开玩笑,现在看起来,起码我们不再是陌生人了。”
顾玲珑脸红了一下,感觉心怦怦直跳,她不敢接触徐思齐的目光,只好假装去看车窗外的街景。
“徐先生在哪里高就?”
“无业游民一个,暂时还没找到工作。顾小姐呢?”
“我刚刚毕业,之前在英华女中读书,哦,英华是教会创办的学校,就在圣三一教堂附近,很好找的。”
徐思齐笑了笑,说道:“不怕你笑话,你要是现在把我撵下车,我连家都找不到,更不用说其他地方了。”
“你是北方人嘛,刚来到上海,肯定要熟悉一段时间,没人笑话你的。”顾玲珑轻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北方人?”
“是郑先生告诉我们的,况且,口音也听得出啊……”
稍微停顿了一下,顾玲珑改用英语说道:“郑先生还说,你的英语很好,是这样的吗?”
“我的英语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顾小姐的英语非常标准。”徐思齐说的也是英语。
顾玲珑微笑着说道:“我读的是教会学校,英语是必修课。”
“我中学也是在教会学校。”
“我们一样……”
“对,一样。”
“徐先生,你很优秀。”
“谢谢夸奖。”
顾玲珑忽然发现,母语羞于表达的词汇,用英语反而很容易说出口。
轿车行驶了很长一段时间,看到街上标识牌“四川北路”的字样,徐思齐忍不住问道:“顾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顾玲珑说道:“书店。”
“去书店做什么?”
“你那本《石头记》只有上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或许能买到下册。”
“按说,那本书应该是你的。”
顾玲珑说道:“其实,并不是我要买那本书,而是母亲很喜欢。你知道的,老人家嘛,总是比较怀旧。”
徐思齐笑道:“让你这么一说,我也成老人家了。”
“在书店的时候,看你挑书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倒卖旧书的商人……”
话一出口,顾玲珑立刻觉得不妥,一个姑娘家,若不是心有好感,怎么可能对一个陌生男人观察如此细致。
幸好,徐思齐似乎并未在意,他只是笑了笑,说道:“家父生前特别喜欢收藏旧物,耳濡目染,我对这类东西也很感兴趣。”
说话间,轿车缓缓停在街边。
司机说道:“小姐,到了。”
顾玲珑对徐思齐说道:“那边的巷子很窄,人又多,车开不进去了,我们走几步吧。”
“好。”徐思齐推门下了车。
四川北路商铺林立,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显得格外的热闹。
每到一个陌生地方,徐思齐都会留神观察周围的一切,这就像是平时用心做功课,等到考试的时候或许都能用得上。
前面不远有一家书店,牌匾上工工整整写着四个大字:竹内书店。
别看书店门面不大,店内却是干净整洁,而且非常的宽敞。
老板面容和蔼,鼻梁上架着一副圆眼镜,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态度十分的客气,说道:“欢迎光临小店,两位需要哪类书?”
顾玲珑说道:“请问,你这里有没有手抄本的《石头记》?”
“最好是清版。”徐思齐补充着说道。
“请等一下。”
老板在柜台里翻找了一会,然后把一本书递过来,说道:“你们说的是这种书吗?”
顾玲珑仔细一看,正是清版《石头记》手抄本的下册,而且品相比徐思齐那本还要好一些。
徐思齐笑道:“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
顾玲珑接了一句:“得来全不费工夫!”
两人相视一笑,目光瞬间胶着在一处,随即又迅速慌乱的移开,心里都多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即便看出了两人喜欢这本书,老板也并没有漫天要价,甚至比松竹斋还便宜了一块钱。
付过了书款,老板弯腰去拿纸袋包装,一枚徽章从他内衣里掉了出来,他的反应也算很快,顺势用脚踩住了徽章。
“先生,你的书,请拿好。”老板把书递给了徐思齐。
徐思齐点了点头,对顾玲珑说道:“我们走吧。”
“两位慢走。”
目送着徐思齐和顾玲珑走远,老板赶忙捡起那枚徽章,找来干净的抹布,很小心的擦拭干净,然后又放回贴身的口袋里。
徽章上一只飞翔的白鸽,背景是蓝天白云,如果有人认为这是信鸽协会的标识,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是日本反战同盟会的标识,凡是拥有这种徽章的人,都是反战同盟成员。
…………
回去的途中,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徐思齐说道:“顾小姐,今天实在太谢谢你了,要是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吃顿饭。”
顾玲珑默然片刻,说道:“若是为了谢我,这顿饭就免了吧。”
“如果、如果是朋友相邀呢?”徐思齐改用英语说道。
顾玲珑眼睛一亮,也用英语回答道:“如果是朋友相邀,我不会拒绝。”
“我们去哪儿?”
“贵一点的地方可以吗?”
徐思齐笑道:“当然。”
顾玲珑的心情愉快极了,语气轻快的对司机说道:“去德大。”
轿车转入公共租界,朝文监师路方向驶去。
徐思齐请顾玲珑吃饭,一是为了表示感谢,二也是人之常情,现在是晚饭时间,总不能让顾玲珑饿着肚子回去吧。
其实,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在不知不觉中,两颗年轻的心,已然碰撞出了爱的火花。
爱情,从来都是自然而然发生。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冲破信仰牢笼的感情,如果不是亲情,不是友情,那一定是爱情。
第20章 德大西菜社(感谢书友“xianzhea”打赏10000大洋!)
德大西菜社位于文监师路,主营德国菜。
名为西菜社,实际上所有菜品都经过了改良,口味更适合上海人的饮食习惯。
乔振东一行蔫头耷拉脑袋,沿着马路慢慢走着,在巡捕房关了三天,仅存的一点锐气也行将消磨殆尽。
现在正是晚饭时间,在餐饮业比较集中的文监师路,闻着空气中飘来的饭菜香味,饥肠辘辘的感觉尤其强烈。
小俊低声说道:“振东哥,我饿了……”
乔振东停下脚步,手在兜里摸索了一会,掏出十几个铜元,然后看了看其他人,说道:“谁还有钱?”
“我还有一点……”
“我也有。”
“这是我的。”
一堆铜元放在了乔振东的手里。
在上海待了一个多月,即便住最便宜的大通铺,他们身上的钱也所剩不多了。
陶青红背过身去,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块银元,故作轻松的说道:“走,今天我请你们吃大餐!”
“青红姐,你咋还有钱?”小俊惊讶的说道。
陶青红说道:“前段时间,你们跟着振东到处瞎跑,我闲着没事做,就去问隔壁洗衣店缺不缺帮工……”
乔振东愣了几秒钟,一把抓住陶青红的手,看着一串磨出来的水泡,嘴里顿时像是吃了黄连一样的苦。
“你干嘛,大家都看着呢……”陶青红满脸通红,用力把手抽了出来。
乔振东涩声说道:“这个钱,我们不能用。”
陶青红说道:“振东,别想太多了,先让大家填饱肚子要紧。”
“青红………”
“放心吧,钱还会有的,洗衣店老板说了,如果我每天都去做帮工,一个月付给我10块钱。”
“青红,你是女生,这种事不用你。从明天开始,大家都出去想办法赚钱!大不了,去码头扛大包,我就不信了,别人能干,我们也能干!”一个男生说道。
乔振东冷着脸说道:“你们别忘了,我们这次到上海,可不是来扛大包的!”
“可是……”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你有啥办法?”
“邹先生说了,有困难可以去找他。”
“不好吧?欠了这么大的人情,还去麻烦人家,是不是有点不知好歹啊……”
“行,你知道好歹!那你来想个办法?”
“好了好了,先去吃饭吧……小俊,如果有钱了,你最想吃啥?”见同伴们起了争执,陶青红赶忙岔开话题。
小俊毫不犹豫,立刻说道:“我最想吃南翔的小笼包子,一咬一兜油,老香了!”
陶青红笑道:“是不是城隍庙那家?”
“嗯。”小俊用力点了点头。
街对面就是德大西菜社,在霓虹灯的映照下,看上去流光溢彩富丽堂皇,餐厅从里到外显得非常气派。
乔振东吐了一口气,对小俊说道:“瞧你那点出息,等有钱了,我带你们去德大吃葡国鸡!”
小俊问道:“振东哥,啥叫葡国鸡?”
乔振东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很有名。”
旁边一个男生做沉思状,说道:“我估计,葡国鸡应该是用葡萄做的一种烧鸡……”
另一个男生说道:“你可别扯了,葡国指的是葡萄牙,葡国鸡是当地名菜……还葡萄做的烧鸡,你可真是个天才!”
众人哄笑着,颓废的情绪一扫而光。
年轻就是这点好,在挫折和失败面前,总是能很快站起来。
在街边买了一些吃食,大家有说有笑的朝一条巷子走去,巷内有一家大众旅店,他们就住在那里。
…………
此时,德大西菜社内,徐思齐和顾玲珑相对而坐。
典雅的欧式装修,暖色调的灯光,充满异国情调的台布,餐厅内处处展现着来自大洋彼岸的风情。
徐思齐一共点了四道菜,里脊牛排、意式烩鲑鱼、奶香浓郁的水果沙拉,当然还有德大的招牌菜:葡国鸡。
葡国鸡并不是一整只鸡,而是佐以咖喱洋葱,菜品外观极为浓稠,装在罐状容器里的鸡块。
“顾小姐,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我们以苹果汁代酒,干杯!”
“干杯。”
正在这时候,餐厅经理迈步走了过来,客气的对顾玲珑说道:“打扰一下,请问,您是顾公馆的二小姐吧?”
“是的。”顾玲珑点了点头。
经理回身一招手,一名女招待端着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是一瓶红葡萄酒。
经理说道:“这是法国丽伯特酒庄酿造的一级红葡萄酒,特别赠送给两位,请慢慢享用。”
说完这句话,经理也不做过多解释,转身退了下去。
顾玲珑略一思索,对徐思齐说道:“丽伯特酒庄很有名的,我们要不要喝一点?”
徐思齐说道:“看起来,顾小姐对酒很在行。”
顾玲珑掩嘴笑道:“你又被我骗了,我只认识这一种酒,其他的一概不知。”
“为什么?”
“父亲最喜欢这个牌子的葡萄酒,他是德大西菜社的常客,跟老板的关系也不错,以前每次来吃饭,餐厅都会免费赠送一瓶这种酒。”
“哦,我明白了,那个经理认出了你,所以也按照惯例,赠送了一瓶葡萄酒。”
顾玲珑摇了摇头,说道:“我那时候年龄还小,经理不可能认识我,他应该是看到了我家的车……”
说着话,她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细细的品着滋味。
徐思齐笑道:“怎么样,感觉如何?”
“甜甜的,跟果汁的味道差不多,嗯,好喝。”
“对于初次饮酒的人来说,葡萄酒的口感很具有欺骗性,如果不加以节制,十有八九会酩酊大醉。”
“会吗?”
“相信我,绝对会。”
“我相信你。”顾玲珑轻声说道。
徐思齐心潮起伏,强迫自己平复了心情,掩饰着笑道:“顾小姐,今天跟着你沾光,免费喝到这么好的酒,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碰了一下杯子,各自喝了一口酒。
“顾小姐,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吃牛排配葡萄酒,味道会特别醇厚。”徐思齐拿起刀叉,慢慢切割着盘子里的牛排。
“为什么?”顾玲珑好奇的问道。
“葡萄酒含有酒石酸,可以完美中和牛肉的膻味,不仅口感更好,而且营养价值……”徐思齐目光一瞥,透过窗户看到了街对面乔振东一群人。
第21章 顾公馆的二小姐
入夜。
轿车停在黄金大戏院门前,徐思齐对顾玲珑说道:“我就住在对面的巷子里,330号。”
“你一个人住吗?”顾玲珑探身看了一眼。
徐思齐说道:“不,我和朋友一起住。”
见顾玲珑惊讶的目光,徐思齐知道她误会了,赶忙解释着说道:“你见过的,就是那位郑先生。”
“那还好……哦,我是说,那很好啊,你和郑先生住在一起,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是啊,我在上海举目无亲,郑重算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身处黑暗的环境里,加上刚刚喝了一杯葡萄酒,顾玲珑也变得大胆起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徐思齐,说道:“以后你要是遇到了难处,也可以来找我……起码,我们不是陌生人。”
“好的。”徐思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四十分。
“你是在敷衍我吗?”顾玲珑略有些失望的说道。
“敷衍?没有啊。”
“你都不问我住在哪里,还说不是敷衍……”顾玲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徐思齐说道:“你是顾公馆的二小姐,在餐厅的时候,那个经理说过一次。”
“那、你知道顾公馆在哪吗?”
“霞飞路。”
“你怎么知道?”
“我刚刚留意了一下电车站牌,霞飞路刚好有一个顾公馆站,我想,应该不会是巧合吧?”
“你真聪明。”顾玲珑的心情顿时好转。
徐思齐笑道:“所以,我并没有敷衍你。”
司机提醒着说道:“小姐,太太再三嘱咐过了,晚上九点钟之前,你必须回家……”
徐思齐说道:“顾小姐,很晚了,赶紧回去吧,免得家里惦记。”
“嗯。”
“再见。”
“再见。”
徐思齐开门下了车,迈步朝巷子里走去。
目送着徐思齐进了巷子,顾玲珑忽然冲动的打开车门,用英语大声说道:“徐思齐,不管你听不听得见,我都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今晚非常非常的开心,谢谢你!”
此时,徐思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身子停顿了一下,随即回手关上房门。
郑重在沙发上半躺半卧,一张报纸盖在脸上,听到门响,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又出啥事了呢……”
“乌鸦嘴,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啊?”徐思齐坐下来,把那本《石头记》放在茶几上。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对了,我托了朋友做保人,结果白跑一趟,思齐,谁把你保出来的?”
“顾小姐。”
“哪个顾小姐?”
“顾玲珑。”
“她为什么要帮你?”
“不知道。”
郑重想了想,笑嘻嘻的说道:“要我说,那个顾小妞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徐思齐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两口,说道:“郑重,你对顾公馆了解多少?”
郑重瞪大了眼睛:“霞飞路的顾公馆?”
“对。”
“你打听这个干嘛?哦,我明白了,顾小妞也姓顾……这么说,她是顾公馆的人?”
“顾公馆的二小姐。”
郑重愣了几秒钟,然后猛然一拍大腿,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这就难怪了,听说这件事惊动了总华探长,我心里还在纳闷儿,你初来乍到的,怎么和总华探长认识上了呢?”
徐思齐说道:“你是说,顾玲珑认识总华探长?”
“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她不可能认识总华探长,我估计,应该是顾小妞的家里人和总华探长打了招呼!”郑重笃定的说道。
“说了半天,她家到底是干嘛的?”
“干嘛的……”
郑重站起身,在一堆旧报纸中翻找了一会,最后从里面抽出一份《申报》,他指着国际时讯版刊登的一张照片,说道:“瞧见了吧,这位仪表堂堂的老先生,就是你未来的岳父大人。思齐,你小子行啊,来上海没几天,居然找了一个这么有背景的靠山!”
徐思齐接过报纸,仔细看了一会,郑重口中的老先生,其实也就四十多岁,相貌确实仪表堂堂,眉眼之间和顾玲珑很像。
标题是一行粗体字:顾代表在国联大会中发言,强烈谴责日本国野蛮侵略行径!
徐思齐吃惊不小,他想到了顾玲珑肯定不是普通家庭,却没想到她竟然是顾代表的女儿。
郑重笑道:“怎么样,吓着了吧?”
徐思齐放下报纸,身子往后一靠,说道:“吓着什么呀,顾玲珑是谁的女儿,跟我有啥关系……”
郑重切了一声:“你呀,就是嘴硬,我早就发现了,从你第一次见到顾小妞那天起,你看她的眼神就不对!”
“怎么不对了?”
“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可从未见过你,用那种眼神看别的女人。”
“难不成,我每次看女人的时候,还得告诉您一声,我用的是啥眼神?”
“咱说归说,唠归唠,抬杠就没意思了。”
徐思齐闭了嘴,他和郑重之间太熟了,有些事情确实瞒不过对方。
郑重自顾自的说道:“思齐,这件事你听我的,千万要和顾小妞好好相处,这是你改变命运的机会……你看我干嘛,我说的不对吗?顾小妞不仅人长的漂亮,家世背景又这么好,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放弃这么好的天赐良缘。”
徐思齐皱着眉说道:“我怎么听着,您说的这段儿,讲的是某个一门心思吃软饭的家伙、对人家姑娘图谋不轨的故事呢?”
郑重哈哈一笑:“吃软饭怎么了?我跟你讲,吃软饭和吃软饭还不一样,要是有了身份地位,那就不能称之为吃软饭,报纸上有个词儿说的很准确,人家那叫强强联合!”
“郑重,你可真行,不要脸的事都能分出三六九等来,我算是长见识了……嗳,既然你研究的这么透彻,来上海这么多年了,你自己干嘛不强强联合一回?”徐思齐半开着玩笑说道。
郑重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啊,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嘛……”
徐思齐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思齐,我真不是开玩笑,你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郑重在门外说道。
“我和顾玲珑满打满算才认识两天,你非要把我们俩往一块扯……”徐思齐一边刷牙一边说道。
第22章 利欲熏心
“呜——”
“呜——”
“呜——”
刺耳的汽笛声中,满载货物的“顺和号”货轮,缓缓驶离了十六铺码头。
伊藤正刚举目远眺,望着渐渐远去的“顺和号”,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里毕竟是租界,刚刚巡捕例行检查时,伊藤正刚非常紧张,好在有惊无险的通过了检查。
在四名保镖的簇拥下,一名身穿金丝刺绣锦缎马褂,头戴浅灰色礼帽的中年男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社长,张孝临来了。”小林彦五郎低声说道。
伊藤正刚站着没动,依然保持面朝江水的姿势。
张孝临来到近前,对伊藤正刚说道:“伊藤社长,实在不好意思,小东门那边修路,我从裕兴街绕过来的……没耽误正事吧?”
伊藤正刚转过身,盯着张孝临看了一会,说道:“张先生,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能够始终在有序的情况下进行,而不是毫无章法的乱来。”
“伊藤社长,顺和号已经安全离港……”
“刚刚来了一队巡捕,突击检查了所有货轮,好在我们的运气还不错,要不然差一点出事!”
张孝临愣了几秒钟,随即哈哈大笑,说道:“伊藤社长,原来你是为了这个生气……”
伊藤正刚板着脸说道:“张先生,我不认为这件事很好笑。”
张孝临做了一个歉意的手势,然后低声说道:“带队的李巡长是我的门生,我早就打过招呼了,他们只是走走过场,给外人看而已。”
伊藤正刚默然片刻,看了张孝临一眼,沿着河堤慢慢走去。
张孝临心领神会,示意保镖不必跟着,他紧走几步追了上伊藤正刚。
走出十几米远,伊藤正刚停下了脚步,望着脚下的滔滔江水,说道:“黄金大戏院那边,行动暂时中止。”
张孝临赶忙说道:“伊藤社长,上次只是一个意外,您放心,这次我安排得力人手……”
伊藤正刚摇了摇头:“巡捕房已经有了防备,福煦路附近到处都是便衣,我们没机会了。”
张孝临恨声说道:“都怪那个姓徐的小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对了,徐思齐和总华探长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顾公馆出面替徐思齐说了话,所以,总华探长才下令放人。”
“哦,原来是这样……”
“伊藤社长,要不要我派人做了他?”
“算了,一个徐思齐不足为重,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尽量避免节外生枝。”
“明白了。”
那四个保镖,始终不远不近跟着张孝临,警惕巡视周围的情况,他们身上都暗藏着短枪。
伊藤正刚看了一会,然后微笑着对张孝临说道:“张先生,我不太明白,租界的治安也算不错,你为什么每次出门都带着保镖?”
张孝临说道:“主要是习惯了,那个王疯子到处搞暗杀,搞得我也跟着心惊胆战,身边要是不多带几个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王疯子是谁?”
“哦,就是斧头帮的王冠樵,我们私下里都叫他王疯子,那家伙看谁不顺眼就杀谁,跟疯子也差不多。”
“你能找到他吗?”
张孝临摇了摇头:“我估摸着,王疯子可能是离开上海了。”
伊藤正刚目光一闪:“你这么说,是有什么根据吗?”
张孝临说道:“王冠樵跟皇军作对,也跟国民正府作对,特务处想要他的命,皇军也想要他的命,除非他是真疯了,否则的话,干嘛要留在上海等死?”
伊藤正刚思索了一会,觉得张孝临分析的有道理,说道:“难怪我们一直找不到他……”
张孝临犹豫了一下,说道:“伊藤社长,我上次提出的条件……”
伊藤正刚微微一笑:“我今天来,就是要正式通知你,我们会全力支持你坐上工部局华董的位置!”
“太感谢了!伊藤社长,如果我能当选工部局华董,我保证,会尽可能的为你们提供便利!”张孝临激动之余,来了一个九十度的日式鞠躬礼。
伊藤正刚说道:“张先生,你是帝国的朋友,我坦白的说,你若是能够当选华董,既符合帝国的利益,同时也符合你的个人利益。所以,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伙伴!”
张孝临眉开眼笑,连声说道:“是是是,我完全同意您的说法……”
为了更好的管理租界,租界工部局设立了董事会制度,由董事会领导工部局。
董事会除了总董之外,另设13名董事,董事会具有相当大的权力,他们就等于是租界的“正府”。
13名董事中,英国人理所当然的占据了大多数席位,其次就是华董,一共有5个席位。
五位华董都是上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杜文龙也是其中之一。
随着大批日侨的到来,虹口一带俨然成了“日租界”。
工部局董事会经过研究,增设一个日籍董事席位,算是尽量平衡了各方利益。
张孝临通过一些非正常手段,获得过一两次华董提名,因为他的名声不佳,最后关头总是功亏一篑。
特高课刚刚设立情报点,对租界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很多事情还是要仰仗中国人。
所以,伊藤正刚到上海的第一件事,就是积极物色合适的人选,以便将来帮助自己开展情报工作。
很快,张孝临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通过一段时间的秘密调查,伊藤正刚做出了决定,把工部局华董这个诱饵抛给张孝临,从而让他死心塌地为特高课效力。
对于委身当汉奸这件事,张孝临答应的很痛快,他是一个对国家民族观念很淡薄的人,只要有利可图,让他干什么都行。
双方合作的第一件事,就是试图扰乱黄金大戏院的话剧演出,伊藤正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张孝临拿人命表忠心!
张孝临心知肚明,若是不送上一份投名状,日本人怎么可能完全信任自己。
张孝临有机会回头,可是,利欲熏心之下,他选择了与魔鬼同行。
第23章 孪生姐妹
霞飞路是上海著名的富人区,这里寸土寸金,房价贵的离谱,普通人根本不敢问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住在霞飞路,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顾公馆是一栋双层洋房,门前有一个占地一亩多的花园,花园中间是一个喷水池,四周种植着腊梅、黄杨、冬青、玉兰、海棠、茶花等树木花卉。
此刻,顾玲珑独自坐在藤椅上,漫不经意的翻阅着那本《石头记》下册。
“叮铃铃!”
忽然传来一串清脆的脚踏车铃声。
一个和顾玲珑几乎一模一样的姑娘,骑着一辆白色脚踏车,歪歪斜斜的冲了过来,嘴里还不停的喊道:“让开让开!车闸坏了,撞到了可别赖我!”
顾玲珑就像没看到一样,端坐在藤椅上纹丝未动。
眼看着就要撞到顾玲珑,骑车的姑娘忽然嘻嘻一笑,用力捏紧了车闸,脚踏车稳稳停了下来。
顾玲珑皱了皱眉,说道:“顾倾城,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吗?”
名叫顾倾城的姑娘支好脚踏车,一屁股坐在顾玲珑的身边,伸手夺过《石头记》随手翻了两页,说道:“你都安静一天了,母亲担心你,让我来问问……咦,怎么只有下册,上册呢?”
“你小心一点,别弄烂了。”顾玲珑伸手去抢书。
顾倾城躲了一下:“一本破书而已,那么紧张干什么,烂就烂呗。”
“你坐那边去,又不是没椅子……”
“我不。我就喜欢和你坐在一起。”
“你不嫌挤呀?”
“我都习惯了,小时候,我们一直就是这样坐的啊。”
“那是小时候……顾倾城,把书还给我!”
顾倾城板着脸说道:“整天顾倾城顾倾城的叫,一点礼貌也没有,下次记得叫姐姐!”
顾玲珑撇了撇嘴:“只比我大五分钟的姐姐。”
“大五秒钟,你也得叫姐姐。”
“你看看你,哪有个姐姐的样子,整天就知道欺负我。”
“我哪里欺负你了?”
“刚刚差一点撞到我。”
“我是跟你开玩笑呢……”
顾倾城和顾玲珑是孪生姐妹,她们不仅长相一模一样,就连声音也很相似,若是同样的穿着打扮,外人很难分得清谁是倾城谁是玲珑。
两人唯一不同之处,姐姐性格外向活泼,相比较而言,妹妹则稍显文静。
顾玲珑站起身,坐到对面的藤椅上,看了一眼那辆脚踏车,说道:“顾倾城,我可提醒你啊,在家里骑车就算了,千万别到街上去。”
“为什么?”
“你上次差一点撞到电车,这么快就忘了?”
“我那是躲一个乱跑的小孩子,要不然……嗳,别打岔啊,玲珑,你这两天神情恍惚,饭也吃的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好去向母亲大人交差。”顾倾城一边翻着书,一边漫不经意的问道。
“我没心事,你别乱猜了,一会儿我自己去和母亲说……”趁着姐姐没留神,顾玲珑一把抢回了书。
顾倾城收起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玲珑,我听玉蓉说,你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名叫徐思齐的男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跟姐姐说说呗。”
“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呀?不许回避,不许模棱两可,这个问题必须正面回答!”
“……普通朋友关系。”
顾倾城眼珠一转,自言自语的说道:“为了一个普通朋友,居然央求母亲给总华探长打电话……”
“顾倾城,你有完没完了!这件事我解释过好多次了,徐思齐不顾个人安危,制止了一场惨剧的发生,我帮助这样的人,有什么问题吗?”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急什么?”
“………”
“玲珑,别在家闷着了,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不想去。”
“永安百货对面新开了一家大东舞厅……”
“不想去。”
顾倾城看了妹妹一会,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玲珑,从小到大,你有什么心事,都喜欢和姐姐说,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徐思齐?我保证不和外人讲!”
顾玲珑沉默了一会,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刚刚认识。”
“你喜欢他什么?”
“我不知道……”
“那、他喜欢你吗?”
“不知道。”
“他是做哪一行的?”
“他刚到上海,暂时还没找到工作……”
…………
转过天。
徐思齐从家里出来,迈步朝电车站走去。
顾家的轿车停在街边,司机对车后座的顾倾城说道:“大小姐,他就是徐思齐。”
顾倾城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照相机,调好焦距,对着徐思齐连续按动快门。
见徐思齐上了电车,顾倾城对司机说道:“跟上他。”
举着照相机又比划了一下,顾倾城嘟囔着说道:“距离太远了,而且还都是侧脸……”
得知小女儿有了意中人,顾太太怎么能放心得下,先不论家世背景,起码也要先看一看长相如何。
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顾太太不想太过于张扬,于是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让顾倾城找机会偷拍几张徐思齐的照片。
坐了两站地,徐思齐下了电车,步行一段距离,前面不远就是福煦路巡捕房。
“他到巡捕房做什么!”顾倾城喃喃自语着。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提醒着说道:“大小姐,等徐思齐出来的时候,你就可以拍照了。哦,记得拉上车窗帘,别让他看到。”
“唉,谁能想到,我顾倾城竟然躲在暗处偷拍别人,感觉自己像一个不入流的小报记者!”顾倾城嘴上发着牢骚,心里却是很兴奋,她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巡捕房接待处。
徐思齐说道:“请问,应聘文书在哪里报名?”
现在正值中午,接待处只有一名王姓文职巡捕,他看了看徐思齐,说道:“会讲洋文吗?”
“会。”
“证件和照片带了吗?”
“带了。”
“先填表。”
王巡捕递给徐思齐一张表格。
桌上有一本厚厚的蓝皮册子,徐思齐上次就见到过。
按照巡捕房的规定,如果前来保释犯人,保人必须在册子上面签字。
第24章 人质
趁着王巡捕去了卫生间,徐思齐伸手拿过蓝皮册子,他想最后确认一下,周炜龙当天是不是来过巡捕房。
翻到2月17日的出狱记录,只有两个记录,一个是徐思齐的释放记录,另一个是乔振东他们的释放记录。
徐思齐的保人一栏,虽然没有保人的名字,但是用红笔做了标注:总华探长特批。
乔振东他们的保人一栏,龙飞凤舞写着一个名字:邹元成。
徐思齐知道,特工人员都有化名,只要找机会看到周炜龙的笔迹,就能判断出两者是不是同一个人。
过了一会,王巡捕迈步走了进来,站在徐思齐身后看了一会,啧啧说道:“洋文写的这么好,干嘛要来巡捕房呢,我跟你讲,文书的薪水可不高……”
他话音未落,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不好了,犯人逃跑了!”
“拦住他!”
“站住!”
“站住!”
王巡捕犹豫了一下,悄悄打开房门探头向外张望,还没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被迎面一记重拳打中鼻梁。
王巡捕大叫了一声,捂着鼻子连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鲜血顺着手指滴滴答答往下淌。
与此同时,阿毛从门口飞跑了过去。
李巡长带着几名巡捕紧随其后,百忙中还没忘了贬损一下王巡捕:“老王,你真是个笨蛋,伸腿绊他啊!”
王巡捕捂着鼻子,哎呦哎呦的直哼哼,估计是鼻梁骨断了。
巡捕房门前一片开阔地,阿毛根本无处藏身。
李巡长掏出手枪,咔哒一声顶上子弹,举着枪瞄了一会,对准阿毛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呼啸着从阿毛头顶飞了过去。
阿毛吓得一缩脖子,见路边停着一辆拉着车窗帘的小轿车,他想都没想,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里传来一声女人惊叫声:“你是谁?滚出去!”
阿毛也很意外,他本以为这是一辆空车,没想到车里竟然有人,而且还是一个“熟人”——他误把顾倾城当成了顾玲珑。
顾倾城正等着偷拍徐思齐,哪曾想等来了一个逃犯。
阿毛冷笑道:“小妞,我认得你,在戏院那天……”
司机抄起一个扳手,对着阿毛一通乱打,想要把他赶下去。
阿毛夺下了扳手,狠狠抡在司机的脑袋上,司机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晃了两晃,扑倒在方向盘上。
“阿毛,你逃不掉了,立刻释放人质!”李巡长举着手枪,在车外咋咋呼呼的喊道。
阿毛也豁出去了,用扳手击碎车窗玻璃,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玻璃,对着顾倾城的脖子,大声说道:“姓李的,有种你就开枪,看看是她死,还是我死!”
李巡长喝道:“最后一次警告,立刻释放人质!否则的话,我们就对你不客气了!”
阿毛喊道:“少他吗的废话,你们要是敢乱来,我立刻杀了她!”
正在僵持之际,一名身穿制服的英国人走了出来,他是福煦路巡捕房最高长官,总探长简森。
李巡长快步走过来,躬身说道:“报告总探长,逃犯阿毛挟持了两名人质,其中一人生死不明,我建议,应该安排狙击手将逃犯击毙!”
听过了翻译,简森抻着脖子看了一会,自言自语的说道:“那辆车看着有些眼熟……”
他身后有人用英语说道:“那是顾公馆的车,车里那位是顾公馆的二小姐。”
简森回头一看,身后站在一名身穿便装的华人青年。
“你是谁?”
“我叫徐思齐,是前来应聘文书的。总探长,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为了人质的安全,最好不要轻易使用狙击手。”
“你是在怀疑狙击手的枪法吗?”
“逃犯躲在顾小姐身后,阻碍了狙击手的射界,而另一侧车窗拉着窗帘,狙击手只能选择在正面射击,我担心,这样一来会刺激到逃犯,他很可能会报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伤害到顾小姐。”
听了徐思齐的一番分析,简森不禁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认为,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
徐思齐说道:“逃犯无非是想活命,只要他答应释放顾小姐,一个亡命之徒而已,放了他又能怎样?我相信,总探长应该知道孰轻孰重。”
李巡长听不懂英语,干着急插不上话,他早就认出了徐思齐,对徐思齐前来应聘文书倒也不奇怪。
过了一会,简森对翻译低声说了几句,翻译转脸对李巡长说道:“总探长有令,任何人不许开枪,派人去和逃犯谈判,他只要答应不伤害人质,可以放他离开。”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总探长和巡长的级别,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谈判的巡捕很快带回了阿毛的要求:派人开车送他去闸北,只要确认了安全,他自然会释放人质。
简森当即表示同意,询问谁愿意去充当司机,一连问了三遍,现场无人应答。
这种差事没人愿意干,闸北一带是阿毛的老巢,万一阿毛要是翻了脸,派去的巡捕弄不好都能把小命丢在那儿。
徐思齐略一思索,对简森说道:“总探长,如果信得过我,我愿意给他当这个司机。”
简森看了看手下的巡捕,问道:“你们觉得呢?”
在场的巡捕纷纷点头,没有任何人开口反对。
简森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会徐思齐,说道:“年轻人,我很钦佩你的勇敢和担当,巡捕房需要勇敢的人,所以,我现在就可以通知你,你已经被正式录用!”
“谢谢总探长!”
徐思齐压低了礼帽,高举着双手来到轿车近前,对车里的阿毛说道:“我是巡捕房的文职人员,我负责开车送你去闸北。”
阿毛处于高度紧张中,时刻防备巡捕冲上来,并没有仔细去看徐思齐的长相,呵斥道:“别废话了,快点!”
徐思齐打开驾驶室车门,先把满脸是血的司机拖了出来。
顾倾城颤声问道:“他死了吗?”
徐思齐坐进车里,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道:“放心,他只是晕过去了。”
在众多巡捕注视中,徐思齐调转车头,尽量放缓车速,驶离了福煦路巡捕房。
第25章 错把倾城当玲珑
在阿毛的指挥下,轿车在租界内穿行。
阿毛依然全神戒备,时不时的回头张望,他担心巡捕会在暗中尾随。
徐思齐看了一眼后视镜,见阿毛一脸的紧张神色,于是说道:“巡捕只要出了租界,就和普通老百姓一样,闸北是华界,你担心什么?”
阿毛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只要进入闸北地界,即使巡捕跟着来了也不怕。
“你开快一点!慢慢悠悠的,像牛车一样!”阿毛放下心来,转而呵斥着这个不紧不慢的“司机”。
徐思齐笑了笑,稍微加快了一点车速,说道:“老兄,我有点好奇,以你的罪名,最多也就在监狱关上一年半载,为什么要冒险越狱呢?”
阿毛哼了一声:“你一个小巡捕知道啥!还一年半载……我要是再不跑,用不了一天半天,这条小命就交待了!”
顾倾城忍不住问道:“有人要害你啊?”
前面不远就是泥城浜,眼看着距离闸北越来越近,阿毛也逐渐放松了警惕,说道:“昨晚胜子死了,说是吃饭噎死的……吗的,监狱的伙食比猪食强不到哪去,你们说,胜子至于嘴急成那样吗?”
“胜子是谁?”顾倾城莫名其妙。
徐思齐略一思索,对阿毛说道:“你认为是谁害死了胜子?”
“还能有谁,肯定是黄耀发派人干的!”阿毛恨声说道。
“动机呢?”
“啥?”
“黄耀发的杀人动机呢?”
“我和胜子去闹他的场子……”
“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在黄耀发的眼里,你和胜子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喽啰,他要是想兴师问罪,自然去找幕后主使者,根本没必要在你们身上费心思。”
阿毛愕然半晌:“那、你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想杀你们的另有其人!”
“………”
徐思齐点燃一支香烟,随手扔给阿毛一支,说道:“根据我的经验,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活的都不会太长久。”
阿毛愣了一会,嘴里喃喃着说道:“难道是张先生?可是,他和日本人的事,我连半句都没说出去……”
趁着阿毛神情恍惚,徐思齐忽然踩住刹车,回身朝阿毛扑了过去,
阿毛也迅速警醒过来,伸手去抓身边的顾倾城,他打算故技重施,以人质威胁这个司机。
在顾倾城的惊叫声中,徐思齐猛然挥起一拳,重重扪在阿毛的脸上,这一拳打的阿毛眼前直冒金星。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只觉得右臂一阵钻心的疼痛。
“咔吧!”
骨节发出一声脆响,胳膊被徐思齐掰的脱臼。
阿毛这才看清楚“司机”的长相,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自己是不是和这个姓徐的小子八字犯冲,怎么每次看见他都没好事呢。
制住了阿毛,徐思齐转脸对顾倾城说道:“顾小姐,你没事吧?”
顾倾城惊魂未定,茫然的点了点头,一眼瞥见徐思齐手背上鲜血淋漓,她惊呼着说道:“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徐思齐毫不在意,这是被阿毛用玻璃划伤的,只要上了止血药,用不了一天半天就能痊愈。
顾倾城打开挎包,手忙脚乱的拿出手绢,小心翼翼的替徐思齐包扎伤口,嘴里碎碎念着说道:“流了这么多的血,还说是小伤……”
徐思齐也没阻止,转脸看了看阿毛,说道:“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秘密说出来,就不再是秘密,那样一来,你反而安全了。如果还想替张孝临隐瞒,我敢保证,你只要过了垃圾桥,就会被乱枪打死!”
过了垃圾桥,就是闸北地界。
“我要是说了,有啥好处?”阿毛捧着右臂,疼的龇牙咧嘴。
徐思齐笑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要好处?”
“废话,左右都是死,要是没有好处,我干嘛要说……”
“检举揭发幕后黑手,你会因此获得假释,起码不用坐牢了,这个好处怎么样?”
阿毛权衡利弊之下,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好,我说!他张孝临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伊藤正刚亲口许诺,将会支持张孝临竞选工部局华董,张孝临意图扰乱黄金大戏院,也是受到了伊藤正刚的指使。
对这些事情,阿毛多少都了解一些,至于说,其中的具体细节,他并不是很清楚。
徐思齐知道,别人若是信口开河,以张孝临的智商,他不可能轻易相信。
那也就是说,伊藤正刚一定具备能让张孝临相信的实力!
一家普通商社,肯定没这个实力。
难道说,伊藤商社和日本军方有关联?
这是徐思齐的第一反应。
回想起去伊藤商社面试的情景,看到一楼仓库那些钢板门窗,当时以为只是正常的防盗措施。
现在这么一看,就显得有些过于夸张,如果仓库里是普通货物,实在没必要搞成那样……
返回的途中,顾倾城不想和阿毛坐在后面,她坐到副驾驶座位,瞥了一眼徐思齐的手背,说道:“你的手、还疼吗?”
徐思齐微微一笑:“你包扎的很专业,不疼了。”
“看不出来,你还蛮会哄人呢。”
“确实很专业……你看,手腕上绕的这一下,手绢就不会松动了。”
后车座的阿毛哼哼着说道:“两位,我都伤成这样了,你们就别打情骂俏的了,我听着闹心。”
顾倾城脸涨的通红,回头狠狠瞪了阿毛一眼,说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阿毛说道:“好好好,二位继续吧,就当车里没我这个人。”
车内一时寂静无声,陷入了既尴尬又烦躁的气氛中。
十几分钟后,轿车驶入了福煦路,徐思齐开口说道:“顾小姐,那本《石头记》上册,是不是在你那里?”
“啊?”
顾倾城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徐思齐也把自己当成了顾玲珑,于是说道:对啊,那本书是在我……家呢。”
徐思齐说道:“你别多想,我是想把下册也送给你。”
“为什么要送给我?”
“你上次不是说,令堂很喜欢这类书,那我就借花献佛,只当是对老人家表示一下谢意。”
第26章 破格录用
福煦路巡捕房。
总探长室。
简森坐在办公桌后面,示意徐思齐坐下,说道:“徐先生,我看过了你的简历,想不到你竟然有在军校受训的经历,这非常好。另外,鉴于你今天的表现,我和我的同事们一致认为,让你做一名文书,实在是大材小用了。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只要在合理范畴内,尽管提出来。”
徐思齐说道:“我在报纸上,看到巡捕房招聘一名文书,觉得自己很适合,至于其他……我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尽快找到一份工作。”
“是这样,巡捕房刚好缺一名巡长,我们刚刚开会讨论过了,以你的条件非常适合,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这个具有挑战性的职务?”简森目光里带着鼓励的神色。
没有从事类似工作的经验,刚一进入巡捕房就当上了巡长,按照以往惯例来看,这已经是破格录用了。
徐思齐站起身,双脚一并,敬了一个军礼:“报告总探长,我愿意接受这个挑战!”
简森也站起身,微笑着说道:“我代表福煦路巡捕房,欢迎你的加入,徐思齐巡长。”
由于是总探长特批,所有相关部门大开绿灯,本来异常繁琐的入职手续,只用了短短一个小时就全部办妥。
办完了入职手续,有人带着徐思齐去库房领取装备,一支M1903勃朗宁手枪,一套崭新的巡长制服,包括警帽、武装带等等。
在走廊里,李巡长迎面走了过来,看着一身巡长制服的徐思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恭喜你啊,徐巡长,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有什么大事小情的,只管开口。”
“我先谢谢了,在下是新人,以后还请李巡长多多关照。”徐思齐客气的说道。
“好说,好说。”
“李巡长,我听说,阿毛被你带走了?”
“对啊,他是我的犯人,按照巡捕房的规矩,还是由我负责审讯。”
“阿毛的胳膊脱臼了,我忘了给他复位,所以我想……”
“没关系,脱臼也死不了人,明天再说吧,多吃点苦头,正好让他长长记性。”
李巡长走了几步,又回过身说道:“对了,顾公馆的司机受伤住院了,总探长的意思,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先把顾小姐送回去吧。”
在李巡长看来,徐思齐和顾公馆的关系非同一般,这次能够破格晋升巡长,很可能就是顾公馆在暗中操纵。
徐思齐沿着楼梯迈步下楼,刚走到接待室门口,房门忽然打开,顾倾城急匆匆走了出来,两人险些撞了一个满怀。
看着一身巡长制服的徐思齐,顾倾城惊讶的合不拢嘴,满打满算才两个多小时,一个文书怎么忽然就成了巡长呢。
徐思齐也觉得有些奇怪,印象中的顾玲珑,从来都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给人一种非常有教养的淑女形象。
今天这是怎么了?不仅神色慌张,而且有意无意间,似乎是在躲闪自己的目光。
徐思齐转念又一想,心里也就释然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忽然经历了这种事,没吓得尿了裤子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为了安抚“顾玲珑”紧张的情绪,徐思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着说道:“在下福煦路巡捕房巡长徐思齐,恭送顾小姐打道回府,请吧!”
顾倾城掩嘴噗嗤一笑,神情古怪的看着徐思齐,说道:“我原以为,你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
“是吗?我给顾小姐的印象这么古板吗?”徐思齐笑道。
两人说笑着,迈步来到院子里。
顾倾城的轿车旁,站着两名华人巡捕,见到徐思齐出来,两人立刻快步上前,恭声说道:“徐巡长,顾小姐车里的碎玻璃,我们都已经清理干净了,出了巡捕房左转,有一家耀华修车厂,只要是巡捕房的人去了,收费一律打七折。”
徐思齐说道:“辛苦你们了。”
另一个巡捕陪着笑脸说道:“不辛苦,我们是您的手下,以后还得请您多关照。”
在两名巡捕的注目礼中,轿车缓缓驶出了福煦路巡捕房。
后车座少了一个车窗,一个劲的往车里灌凉风,顾倾城没得选择,只能坐到副驾驶座位。
“真恶心。”顾倾城看了一眼倒车镜。
“什么?”
“我说那两个巡捕,真恶心。”
“怎么恶心了?”
“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我最瞧不上这种人!”
“我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们讨好我,这很正常。”
顾倾城撇了撇嘴:“我不觉得正常,这种风气不除,对权力部门没有任何好处。”
徐思齐看了她一眼,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句话也是出自令尊之口吧?”
顾倾城惊讶的说道:“你怎么知道?”
徐思齐笑道:“你说呢?”
这是他和顾玲珑之间的玩笑,只有他们互相之间才听得懂,可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这位姑娘,其实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顾倾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支吾着岔开话题,说道:“我听巡捕房的人说,我家的司机送医院去了,他在哪家医院?”
“好像是附近的玛利亚医院。”
“哦……”
路边有一家耀华修车厂,徐思齐把车开进维修车间,工厂管事快步走了过来,客气的说道:“您就是徐巡长吧?”
“是我。”
“刚刚巡捕房的阿勇打来电话了,您放心,保证是原厂玻璃,价钱按七折收。”
“谢谢了。”
徐思齐心里猜测,阿勇应该就是那两个巡捕之一。
换好了车玻璃,徐思齐对顾倾城说道:“顾小姐,前面不远就是我家,你能不能等我一下,我把衣服送回去。”
徐思齐换下来的便装,都装在一个纸袋里,扔在后车座上。
顾倾城嫣然一笑:“当然可以。”
此时,夕阳的余晖照在顾倾城的脸上,看上去就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美的让人窒息,让人沉醉。
徐思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美色当前,一颗心也怦怦直跳,他深呼了一口气,调转车头朝福煦路330号开去。
第27章 去杭州(感谢书友“o王权富贵o”打赏10000大洋!)
福煦路330号。
厨房内,郑重扎着围裙,一手举着菜谱,一手举着锅铲,嘴里喃喃自语:“酱油少许……少许是多少?”
听见房门响,他赶忙迎了出来,说道:“你回来的正好,菜谱上说的少许是啥意思?”
徐思齐已经进了卧室,正在找那本《石头记》下册,随口问道:“什么菜谱?”
“今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美味飘香佛跳墙家常酱焖大鲤鱼!”郑重倚着门框,专注的研究手里的菜谱。
徐思齐抬头看了一眼:“您都美味飘香佛跳墙了,怎么还家常大鲤鱼啊,要我说,应该叫宫廷一品大鲤鱼。”
郑重哈哈大笑:“这个名字上档次,就叫美味飘香佛跳墙宫廷一品大鲤……”
看到焕然一新的徐思齐,他惊讶的说道:“你这是、当巡捕了?”
徐思齐找到了书,迈步从郑重身边走过去,一边开门一边说道:“回来再和你说,我先出去一趟。”
郑重快步追到门口,大声问道:“少许是啥意思啊?”
“少许就是让你看着办的意思……”徐思齐的声音从巷子里传过来。
…………
霞飞路顾公馆。
轿车缓缓停在门前,徐思齐和顾倾城下了车。
徐思齐拿出那本《石头记》下册,对顾倾城说道:“顾小姐,这本书请代为转交令堂。”
“你不进去呀?”
“来的太冒昧了,改日吧。”
“那你怎么回去?”
“走回去。”
“走回去很远的,对面就是电车站。”
“我在学校的时候,徒步拉练是常有的事,今天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熟悉一下租界的道路。”
“哦……”
顾倾城想了想,从包里拿出照相机,说道:“徐先生,我给你拍一张照片吧。”
徐思齐说道:“对不起,我不喜欢照相。”
“你刚当上巡长,拍一张照片做个纪念嘛。”
“真的不用了……”
咔嚓!
顾倾城按动了快门。
徐思齐本能的用手挡了一下脸,作为一名特工人员,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要尽可能的不留下影像资料。
“哎呀,没拍好,再来一张。”
“真的不用了。再见,顾小姐。”
“嗳……”
目送着徐思齐走远,顾倾城站了好一会,这才慢吞吞朝家里走去。
花匠正在修剪树枝,远远的看见顾倾城走进来,恭敬的打着招呼:“大小姐回来了。”
顾倾城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回身问道:“二小姐回来了吗?”
“刚回来。”
“她人呢?”
“被小翠叫走了,说是太太有事找二小姐。”
小翠是顾公馆的佣人,主要服侍顾倾城和顾玲珑。
客厅内,顾太太端坐在太师椅上,满眼慈爱的看着小女儿顾玲珑,温言说道:“玲珑,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依我看,这份工作最适合你了。”
顾玲珑闷闷的说道:“杭州那么远,我不想离开上海……”
顾太太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去西湖看看吗?那所学校就在西湖边上,走步都用不了十分钟。”
顾玲珑嘟囔着说道:“为什么是我,顾倾城是姐姐,她为什么不去……”
顾太太说道:“倾城的性子太急,她不适合。我听人说,这个电讯学一定要沉下心来,才能学的会。”
“母亲,我不想离开您……”顾玲珑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顾太太不为所动,自顾自的说道:“你父亲常跟我说,顾家的子女,无论是在生活还是工作上,必须尽早学会独立,千万不能像那些二世祖一样,整天无所事事,那不是爱你们,是害你们。”
见顾玲珑沉默不语,顾太太语气缓和下来,说道:“一二八那年,你父亲去灵隐寺晋香礼佛,希望佛祖保佑上海平安无事,转眼两年过去了,你父亲公务缠身,根本没时间去还愿,我呢,身体一直不好,更是经不起舟车劳顿,所以,去灵隐寺还愿的事,只能交给你了。”
顾太太这么一说,顾玲珑即使还有些不情愿,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想了想,问道:“母亲,我要在杭州待多久啊?”
“三个月。”
“只有三个月?”
顾太太微笑着说道:“现在是二月底,六月初的时候就回来了,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很快就能见到。”
“您又乱讲,我哪有放不下的人……”在母亲面前,顾玲珑忸怩的像是一个小孩子。
房门一响,顾倾城迈步走了进来,她狐疑的看了看一脸娇羞的妹妹,说道:“玲珑,你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呢?”
顾玲珑白了她一眼:“你有妄想症啊,整天胡思乱想!”
“你们两个呀,简直就是前世的冤家,见面就吵,吵过了又好,真拿你们没办法。”顾太太无奈的摇了摇头。
顾倾城嘻嘻一笑,上前抱住顾玲珑的腰身,说道:“我要是一天不和玲珑吵上一架,就浑身不舒服。”
顾玲珑故作惊讶的说道:“真的呀?”
“那还有假。”
“顾倾城,我必须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未来三个月内,你每天都会不舒服!”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很快就要离开上海了,你想吵架去找别人吧。”
“离开上海?”
顾倾城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妹妹,疑惑不解的问道:“玲珑,你要去哪里?”
顾玲珑微笑不语。
顾太太解释着说道:“军令部在杭州开办了一个电讯培训班,学习成绩优异者,将来有机会进入军令部工作。”
“玲珑也报名了?”
“培训班属于内部福利性质,学员都是正府官员家属,玲珑能选上,那也是托了人情的。”
“母亲,要我说,还是别让玲珑去了。”
“为什么?”
“杭州离上海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玲珑一个小姑娘,没人照顾怎么行呢?”
顾太太笑道:“看看你们俩,在一起就吵架,分开了又舍不得。”
稍微停顿了一下,顾太太继续说道:“培训班的生活设施很完善,不仅24小时供应热水,而且还有警卫执勤,有专人负责打扫卫生,听说连洗衣房都有,你就放心吧。”
顾玲珑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顾太太说道:“我去收拾一下行李。”
说着话,她匆匆出了客厅。
顾太太皱了皱眉,自言自语的说道:“后天才去杭州,收拾行李哪用这么急……”
顾倾城哼了一声,嘟囔着说道:“什么收拾行李,肯定是去找徐思齐了……”
顾太太连忙问道:“倾城,照片拍到了吗?”
“拍到了……母亲,您真的舍得让玲珑去杭州呀?”顾倾城闷闷不乐的说道。
听说妹妹突然要离开,顾倾城心里很不是滋味,两人自从出了娘胎,连一天都没有分开过。
第28章 不许拆穿我
顾玲珑去而复返,焦急的说道:“顾倾城,你是不是拿了我的书?”
顾倾城不慌不忙,把上下两册《石头记》放在桌上,说道:“不光是拿了上册,我还拿来了下册,你那位徐先生说,为了表示对母亲的谢意,这本书权当是见面礼了。”
“你去见他了?”顾玲珑吃惊不小。
顾倾城夸张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妹妹有了意中人,我这个当姐姐的,当然要替妹妹把把关。”
见母亲微笑看着自己,顾玲珑顿时羞红了脸,转身对顾倾城说道:“你怎么这样,一点信用也不讲!”
“玲珑,你可不能冤枉姐姐,我哪里不讲信用了?”
“还狡辩!你亲口答应过我,这件事不对外人讲的。”
“我没有对外人讲呀,母亲是外人吗?”顾倾城一脸的无辜表情。
顾玲珑张口结舌,这句话无法反驳。
顾太太拿起桌上的书,随手翻了几页,说道:“知道我喜欢这类书,那位徐先生也算是有心了。”
顾玲珑欲言又止,转身跑了出去。
顾太太说道:“倾城,玲珑马上就要去杭州了,尽量别惹她不高兴,去哄哄她。”
“遵命,母亲大人要是没别的事,女儿告退了。”顾倾城故作一本正经,飘飘万福。
顾玲珑的闺房在二楼,隔壁就是顾倾城的闺房。
此时,顾玲珑一筹莫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迟迟不归还《石头记》上册,其实是为了和徐思齐见面有个借口。
现在可好,借口没了……
“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玲珑,你在里面吗?姐姐要进来了。”门外是顾倾城的声音。
顾玲珑气恼的说道:“我不在,你别进来!”
顾倾城推门走了进来,坐到顾玲珑对面,笑眯眯看了一会撅着嘴的妹妹,说道:“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就知道自己不开心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我不想和你说话。”顾玲珑侧过身子,赌气的不去看姐姐。
“唉,本来呢,我想谈谈关于徐思齐的一些事情,可是你不想和我说话,那算了……”顾倾城作势起身要走。
顾玲珑一把拉住姐姐的手,展颜笑道:“我忽然又想和你说话了。”
顾倾城噗嗤一笑,伸手刮了妹妹鼻子一下,说道:“刚刚还说不想理我,听到徐思齐的名字,态度立刻180度大转弯!重色轻姐的顾玲珑,好不知羞。”
姐妹俩经常斗嘴,对顾倾城的打趣挖苦,顾玲珑早就习以为常,急切的问道:“你今天看到他了?”
“竟说傻话,不看到他,怎么能拿到那本书呢。”
“他怎么说?”
“他说……”
顾倾城眼珠一转,说道:“玲珑,你想听徐思齐的事情,必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许拆穿我。”
“什么意思嘛?”
“你别管,你答应了,我再接着往下说。”
“好好好,我答应,不拆穿你。”
在顾玲珑期盼的眼神中,顾倾城清了清嗓子,对门外说道:“小翠,我饿了,去弄一碗冰糖莲子羹来。”
小翠答应着,快步朝楼下走去。
“懒驴拉磨……”顾玲珑小声嘟囔着。
顾倾城只当没听见,简单讲述了事情经过,然后嘱咐着说道:“这件事,千万不能说出去,事情已经过去了,没必要让母亲跟着担惊受怕。”
顾玲珑愕然半晌:“就是说,他至始至终,都认为你是我?”
顾倾城笑道:“其实,也难怪他认错人,我们两个在家里,要是穿一样的衣服,连母亲都有认错的时候,更何况是徐思齐呢。”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呀?”
“他没问,我也就没说。”
“顾倾城,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玲珑,你刚才可答应了,不许在他面前拆穿我!”
“你……”
“姐姐求你了,你要是拆穿我,将来和徐思齐见了面,多难为情……”
“你还知道难为情呀?”
“当然知道。”顾倾城理直气壮的说道。
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姐姐,顾玲珑也没什么办法,况且顾倾城也不是存心欺骗,只是一直没否认罢了。
不过,对于徐思齐当巡捕这件事,顾玲珑倒是很好奇,她迫切想看到穿上制服的徐思齐是什么样子。
“玲珑,后天你就要去杭州了,临走前,不去见一见徐思齐吗?”顾倾城问道。
顾玲珑默然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和他刚刚认识,最多算是普通朋友,见了面,我说什么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临去杭州之前,怎么也要和徐思齐见上一面。
…………
转过天。
福煦路巡捕房。
毕竟是第一天上班,徐思齐早早就来到了巡捕房。
巡长的级别不够,没有单独的办公室,都是和手下巡捕在一间大屋子里。
想起阿毛手臂脱臼的事,徐思齐迈步朝监狱走去。
阿毛的口供很重要,只要他肯指证张孝临,徐思齐到时候找来记者,在报纸上公开报道这件事,不管伊藤商社是什么来头,在舆论的压力下,起码在租界是立不住脚了,估计用不了几天就得滚蛋。
还没等走到监狱门口,只见两名巡捕用床板抬出一个人。
前来换班的巡捕看了一眼,问道:“老王,出啥事了?”
“犯人畏罪自杀。”抬人的巡捕回了一句。
“咋死的?”
“上吊。”
“最近是不是风水不好,前天噎死了一个,这又一个上吊的。”
“谁说不是呢……”
巡捕们的对话就像唠家常一样,即便死了人,也没人觉得有多严重,监狱里死人再正常不过了。
徐思齐走到近前仔细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床板上躺着的死人,正是昨天还活蹦乱跳的阿毛。
一个为了活命,而宁愿冒险逃狱的人,求生欲如此强烈,怎么可能畏罪自杀呢?
这件事不用过多分析,巡捕房肯定有张孝临的人,阿毛一定是被灭口了!
徐思齐心里暗暗自责,看来是自己大意了,既然胜子都能被猪食一样的牢饭“噎死”,阿毛当然也能用一只手上吊自杀。
第29章 蓝蝶儿
福煦路巡捕房门外,顾玲珑徘徊了好一会,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小姐,你有事吗?”
“我找徐思齐。哦,就是昨天新来的徐巡长。”
“徐巡长不在。”
“他去哪了?”
“当然是巡街去了。”
“请问,他在哪里巡街?”
“麦尔西爱路一带。”
“谢谢。”
从巡捕房出来,顾玲珑在街边叫了一辆黄包车,对车夫说道:“去麦尔西爱路。”
她心里盘算着,一会见到徐思齐,就说自己是偶然路过,这样就会显得比较自然一些。
…………
一个小时前。
徐思齐带着六名手下,在麦尔西爱路沿街巡视。
“麦尔西爱路,全长1275米,有大小商铺共计68家,是法租界的模范街区,十多年了,一件恶性案件也没发生过……”
为了给新上司留下一个好印象,名叫阿勇的巡捕显然做足了功课,殷勤的向徐思齐介绍着辖区的基本情况。
徐思齐频频点头,很认真的听着阿勇讲解。
一辆印着“祥生租车”字样的轿车缓缓停在街边,从车里下来一名艳光四射的年轻女子,她没有过多停留,径直进了路边一家珠宝行。
徐思齐依稀觉得女人很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大明星又买首饰来了,瞧瞧人家过的日子,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出来进去小轿车接送,再瞧瞧咱们,唉,同人不同命……”一名巡捕唉声叹气的说道。
另一名巡捕说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你是啥身份?人家是啥身份?”
徐思齐回身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阿勇惊讶的说道:“徐巡长,您连她都不认识啊?”
“她谁呀?”
“她就是大明星蓝蝶儿!在上海,就算不知道市长是谁,不认识蓝蝶儿的可没几个。”
徐思齐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感觉有些眼熟,在上海的各大报纸上,经常能看到蓝蝶儿的照片。
只不过,照片和真人毕竟差别很大,要不然,以徐思齐的眼力,早就认出了这位鼎鼎大名的电影皇后。
就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即便经过一番乔装改扮,徐思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人正是王冠樵!
日本人、特务处,两拨人马到处在找他,不说出去避一避风头,居然还敢待在上海。
对这个胆大妄为的同乡,徐思齐心里也很钦佩,就冲这份过人的胆识,王冠樵配得上暗杀之王的称号。
刚开始,徐思齐并没有太过在意,以为王冠樵只是恰巧路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王冠樵并没有走远,看似在东瞧西看的闲逛,其实目的性很明确,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蓝蝶儿那辆轿车。
十几分钟后,蓝蝶儿从珠宝行走了出来,她拉开车后门坐进去,回手刚要关车门,王冠樵抢先一步也坐进车里。
还没等蓝蝶儿把脸上惊讶的表情做完整,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前胸。
王冠樵冷冷的说道:“你要是敢喊,我立刻开枪!”
轿车拉着车窗帘,外面看不到车里的情况。
蓝蝶儿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即使心里害怕,脸上也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说道:“你要干什么?”
王冠樵点了点头:“早就听说过,蓝蝶儿素有侠女风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蓝小姐,在下无意冒犯,今天之所以用这种方式和你见面,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戴老板。”
“对不起,我不认识姓戴的老板。”
“蓝小姐,我希望你能说实话,我认得你,子弹可不认得你!”
蓝蝶儿强做镇定,说道:“这位先生,我想,你可能是搞错了,我真的不认识什么戴老板。”
王冠樵沉吟片刻,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蓝蝶儿摇了摇头。
“我是斧头帮的王冠樵。”
“你、你是王冠樵?”
“如假包换。蓝小姐,你可能也知道,我和戴老板是拜过关公的结义兄弟。只不过,我这个兄弟不仗义,一门心思的想要杀我……”
还没等王冠樵把话说完,忽然只见寒光一闪,一直坐着没动的司机,毫无预兆的回手就是一刀。
他笃定了一件事,这里毕竟是闹市区,而且不远处还站着一队巡捕,王冠樵轻易不敢开枪。
其实,他低估了王冠樵的胆量,王冠樵不是不敢开枪,而是不想开枪。
今天找上蓝蝶儿,目的是为了找到戴老板,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来。
王冠樵号称暗杀之王,可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即便今天什么都问不出来,他也没打算伤害蓝蝶儿,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而已。
“小兔崽子,跟我玩阴的,你还嫩点!”
王冠樵侧身避开刀尖,反手用枪柄砸了过去,正砸在司机的后脑勺,司机闷哼了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蓝蝶儿的反应非常机敏,趁着这个机会,她迅速推开另一侧车门,连滚带爬的想要下车。
王冠樵用枪指着蓝蝶儿的脑袋,低声喝道:“不想死,就给我回来!”
看到这一幕,阿勇赶忙解下肩上的步枪,紧张的说道:“徐巡长,出事了!”
徐思齐掏出手枪,一边朝轿车走过去,一边大声说道:“我们是巡捕,你不要乱来,快把枪放下!”
王冠樵心里十分懊恼,自己太大意了,忽视了那个看上去羸弱不堪的司机,没想到他敢出手反抗,这次算是阴沟里翻了船。
最糟糕的是,他担心枪支走火,连保险都没打开,自己现在稍有异动,那个巡长肯定开枪。
徐思齐也注意到了,王冠樵手指并没有搭在扳机上。
他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缘故,对付一个毫无威胁的蓝蝶儿,王冠樵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他刚想到这一点,王冠樵忽然对蓝蝶儿举枪射击!
徐思齐吃了一惊,难道自己猜错了?
他现在距离蓝蝶儿很近,本能的一个侧滚翻,抱着蓝蝶儿滚到一旁,避开了王冠樵的射击线路。
王冠樵就是等这个机会,他哈哈一笑,伸手打开车门,撒脚如飞朝街尾跑去。
第30章 教堂
一名巡捕端起步枪,枪口对着奔跑中的王冠樵慢慢移动,徐思齐伸手压下枪管,说道:“不许开枪,街上这么多人,造成误伤怎么办!”
阿勇凑了过来,低声说道:“徐巡长,您说的太对了,误伤普通老百姓倒也没啥,万一要是伤了洋人,那麻烦可大了。”
过了一会,奉命去追王冠樵的四名巡捕呼哧气喘的回来了。
徐思齐皱了皱眉,问道:“没抓到?”
其中一名巡捕说道:“那家伙比兔子跑的还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没影了……”
他们知道王冠樵身上有枪,根本也没敢追的太紧,万一要是“不小心”追上了,挨了枪子可不划算。
那个司机自己苏醒过来,他伤的不是很重,除了有些头晕之外,并无大碍。
虽然是祥生出租汽车公司的司机,但是他多次接送过蓝蝶儿,怎么也算是半个熟人,要不然也不会冒冒失失的出手相助。
阿勇迈步走了过来,捡起掉在车座下面的水果刀,在手里掂了两下,说道:“就这么一把小刀片,你就敢和拿着枪的人动手,勇气很猛啊。”
司机悻悻的说道:“有枪咋了,要不是刀太短,还不一定谁躺下呢。”
“你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不过,他自己说……”
蓝蝶儿忽然来了一句:“那个人胡说八道,别信他的!”
说着话,她对司机轻轻摇了摇头。
司机的反应也算快,立刻改口说道:“哦,他自己说,就是想勒索蓝小姐的钱财。”
阿勇感慨着说道:“难怪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亡命徒,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蓝蝶儿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总算糊弄过去了。
如果司机实话实说,那么随之而来的问题,就会越来越多,而且根本解释不清楚,
就比如:王冠樵找戴老板的晦气,为什么要来问蓝蝶儿?
换句话说,戴老板和蓝蝶儿是什么关系?
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绝对是最劲爆的花边新闻,那些小报记者都不用采访当事人,就能编出七八个让人津津乐道的版本来。
蓝蝶儿毕竟是公众人物,她不想因为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徐思齐走到蓝蝶儿近前,说道:“蓝小姐,你没事吧?”
被陌生人叫出名字,蓝蝶儿早就习以为常,她微微鞠了一躬,说道:“长官,刚才的事,蓝蝶儿多谢了。”
“蓝小姐不必客气,保护市民的人身安全,是警务人员应尽的职责。”徐思齐照本宣科,背诵了一遍贴在巡捕房公示栏的口号。
蓝蝶儿叹道:“如果人人都能做到尽职尽责,不仅是租界,整个国家都会受益匪浅。”
对蓝蝶儿的感慨,徐思齐不置可否,说道:“蓝小姐,按照规定,你需要跟我们回去一趟,到巡捕房做一份笔录。”
蓝蝶儿微微一笑:“当然可以。长官贵姓?”
“免贵姓徐。”
“我经常到这边来,以前的巡捕多少都有点印象,我好像没见过你。”
“我是新来的巡长,第一天上班。”
“哦,怪不得……”
“蓝小姐也住在附近?”
“不,我住蒲石路那边。”
十几分钟后,巡捕房派来一辆警车,徐思齐留下五名巡捕继续执勤,自己带着阿勇连同蓝蝶儿上了警车。
司机开着出租车紧随其后,他是这件案子的当事人之一,也要去巡捕房做一份笔录。
途经一条僻静的小路时,隐约传来唱诗班赞美上帝的歌声。
阿勇哼了一声,说道:“中国人也不知是咋了,不去庙里烧香礼佛,偏偏去拜基督上帝啥的,我现在才明白,崇洋媚外这句话啥意思,他们就是崇洋媚外!徐巡长,我说的没错吧?”
徐思齐笑了笑:“信仰自由,求同存异吧。实际上,如果追溯本源,佛教也不是中国本土宗教……”
对面是一栋独体建筑,穹顶外立面为亮蓝色,加上巍峨耸立的钟楼,看上去像是一座教堂。
事实上,这里确实是一座教堂,警车经过的地方,是教堂侧后方的一条小马路。
路边停着一辆厢式货车,车门忽然一开,伊藤商社的小林彦五郎从车里跳下来,他四处看了看,对呼啸而过的警车也没在意,回身对车里嘱咐了几句,然后迈步朝教堂侧门走去。
徐思齐心想,难道伊藤商社和教会也有生意往来?
正常来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伊藤商社令人生疑的背景,让这件事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停车!”徐思齐当机立断,决定去看个究竟。
他下车的地方,距离教堂至少有三十多米远。
临下车前,徐思齐对阿勇说道:“你先带蓝小姐回巡捕房做笔录,我稍晚一会儿回去。”
上司去做什么,作为下属自然不便刨根问底,即便阿勇其实很想知道。
目送着警车远去,徐思齐转身朝教堂走去。
现如今的厢式货车,包括警车、救护车、消防车,公共汽车等等,绝大部分都是改装车。
伊藤商社这辆货车,就是尼桑180轻型卡车改装而成,改装几乎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是安装一个封闭车厢。
徐思齐远远望过去,只见一双穿着皮鞋的大脚搭在方向盘上,车窗摇下来一半,一缕淡淡的烟雾从车内飘出来。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有人在吸烟,直到从倒车镜看见一杆烟枪,他这才知道,车里的人竟然在抽大烟!
徐思齐侧耳听了一会,车厢内十分安静,基本可以断定,车里只有这个抽大烟的人。
想要进入教堂,这里是必经之路。
徐思齐略一思索,背着手慢慢走了过去,他现在是巡捕身份,出现在任何地方都很正常。
等到走近了,货车内的情形一览无遗,车厢和驾驶室相通,车厢内空无一物。
驾驶座位上,一名青年男子半躺半卧,手里托着烟枪,旁边还放着一具烟灯,脸上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看样子已经进入了飘飘欲仙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