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坑爹第一名
大明嘉靖三十三年。
朝阳初起，清冷的阳光唤醒了沉睡中的紫禁城。
肃穆到压抑的皇宫，便如这阳光一样，没有一丝温度，它宛如一台精准的机器缓缓运转起来。
十二年前嘉靖忽然决心修仙长生，便搬入紫禁城西苑精舍，从此不再上朝。
修仙最重心静，所以精舍内外平时极为安静，除了嘉靖最喜爱的几只猫之外，没人敢弄出半点儿声音。
然而在西苑花园的一角，此时却是一片喧哗。
一个穿玄色上衣的少年，大喇喇的盘坐在青色大石上，面前摆放着两个檀香木食盒，里面装着油饼、肘子肉、豆角丝之类的美食，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十几个面黄肌瘦的小宫女围在少年身旁，不停用袖子擦着嘴角的口水。
这些小宫女们是负责给嘉靖收集露水的，嘉靖最信任的道士虎阳真人说，收集这些集合日月精华的露水，必须是身心纯净的少女，所以平时只让她们吃桑叶，喝山泉水。
小宫女们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一天只吃桑叶哪儿受得了，然而虎阳真人本着好用就要用到死的原则，强迫她们吃一种会造成血崩的丹药，搜集她们的经血炼丹，很多宫女承受不住被祸害致死。
玄衣少年便是当今太子朱长寿，前两他闲逛时发现小宫女们的惨状，于是每天带着各种从御膳房偷来的美食，亲自给小宫女们送温暖。
朱长寿拿出一张热气腾腾的油饼，高声喊道：“各位小姐姐看了，本王给你们表演一下什么叫一饼卷江山！起！”
油饼铺在食盒的盖子上，从食盒拿出切好的肘子肉、豆角丝、萝卜干，涂上酱，最后铺上一根大葱，麻利的卷好，递给面前一个容貌秀丽的小宫女。
“静雯爱妃先吃，其他人好好排队。”朱长寿嬉皮笑脸的说道。
名叫静雯的小宫女脸上微微一红，抓起卷饼狠狠咬了一口，她太饿了！
热乎乎的油饼混杂着肉香和酱香，各种香气对准味蕾一顿猛攻，静雯立刻狼吞虎咽，瞬间把巨大的卷饼消灭了一半，然后毫不意外的噎住了。
朱长寿把装满水的葫芦递过来，柔声道：“慢点儿吃，不够我再去御膳房偷，噎坏了我的静妃，本王会心疼的。”
静雯的脸更红了，她连喝了几大口水，把堵在嗓子眼儿的卷饼送进去，担忧的道：“太子爷别逗奴婢了，只是奴婢担心，万一他们发现您私自跑来，怎么办？”
这个他们既指虎阳真人，也指当今圣上，也就是朱长寿的亲爹万寿帝君嘉靖皇上。
朱长寿随手递出去一张卷好的油饼，不屑的道：“怕什么？我八个哥哥都驾鹤九重天，去见太上老君了，我老子就我一个儿子，被发现了大不了挨顿骂，至于那个什么虎阳真人，老杂毛恶贯满盈，他不来找我，我早晚也要收拾他。”
静雯一想也对，于是放松的道：“太子爷，早上你鬼鬼祟祟的拿着净瓶去梅花树那边，你都做了什么？”
朱长寿调皮的眨了眨眼，神秘兮兮的道：“我给他灌了一瓶龙根水，保准他喝了满意，嘿嘿嘿...”
净瓶，就是专门用来收集露水的瓷瓶，每天早上有小太监来取。
这些净瓶专门送到虎阳真人的虎阳观，一半用来炼丹，一半用来泡茶。
静雯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眨了眨，不解的道：“龙水，那又是什么？”
朱长寿拍了拍小腹道：“我是真龙天子唯一的儿子，自然也是龙，有我亲自熬制的龙水泡茶，这是虎阳老杂毛几辈子求不来的福气！”
虽然宫里传闻当今太子狂放不羁，行事风格乖张，但没想到会乖张到这个程度，静雯表示叹服，简直就像民间传说中那只无法无天的猴大圣。
“哎呀！”静雯忽然一拍脑门道：“今天是初三，每月初三、十三、二十三，虎阳真人都要来精舍，为皇上讲经。”
朱长寿眼前一亮道：“太好了！是老天爷要收这个老杂毛，等下我去精舍，说什么也要剥他一层皮。”
静雯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太子爷最好不要去招惹他，虎阳真人是有大法力的，他能刀枪不入、水中斩鬼，最厉害的是沸油洗澡，是真神仙。”
“哼，不过是些江湖骗子的手段，我不怕他！”
朱长寿叉着腰，一脸不服气，但看到静雯满脸忧色，他连忙安慰道：“好妹妹不用担心，你忘了我可是去过真正仙境的，仙人们教给我很多本领，我给你讲一讲仙境的故事，仙人们有一种巨大铁鸟，能坐好几百人，一夜就能飞越浩瀚大海...仙人们用一种叫手机的法宝，能知万里之外的事情，什么千里眼，顺风耳都是些辣鸡...”
嘉靖原本有八子，其中五个早年夭折，只有裕王朱载垕，景王朱载圳，以及寿王朱载寿活到成年。
嘉靖三十二年冬，一场瘟疫席卷京师，三个皇子又同时患病，裕王和景王最终没能挺过这个冬天。
当时朱载寿情况也十分危急，高烧七天七夜，已经到了朝不保夕的地步，御医束手无策。
彼时，通天观蓝神仙献策，让嘉靖和方皇后斋戒敬天七日，并将朱载寿改名为朱长寿，以求寿王平安渡劫，将来能长命百岁。
嘉靖于是发下宏愿，只要朱长寿将来能振兴我大明江山，哪怕他对朕忤逆不敬，朕也愿意，只求上苍怜悯，给我朱厚熜留个儿子吧...
当天夜里，朱长寿的高烧奇迹般的退了，不过再睁开眼时，原本懦弱内向的寿王仿佛换了一个人，不但人变无耻了，还满嘴胡说八道，整天说一些关于“仙境”的事。
一般人只当朱长寿烧坏了脑子，但是眼前这些小宫女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没有受到那些所谓礼教的荼毒，她们啃着卷饼，听的津津有味，感觉永远听不够似的。
朱长寿一口气讲了一个时辰，嘴里说的直冒烟儿，正讲到华国仙人在宇宙太空中建造天宫时，门口传来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
“你们这帮该死的奴婢！不好好采露水，给洒家搞出这等幺蛾子！洒家非活剐了你们不可！”
话音刚落，一个大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
为首的大太监名叫冯保，这厮刚刚认了首席掌印大太监吕方做干爹，最近炙手可热，是宫里的大红人。
小宫女们吓得脸色煞白，不自觉的躲在朱长寿身后。
朱长寿双眼圆睁，怒喝道：“狗东西，你管谁叫奴婢呢？！”
冯保吃了一惊，刚要骂回去，抬头一看面前的人居然是朱长寿，心中不禁叫了一声：苦也！
宫里人都知道太子朱长寿生平不喜读书，专爱打抱不平，已经又好几个不长眼的奴婢栽在这位爷手上。
自己也是倒霉，这么小的差事，居然遇到这位活祖宗了。
冯保十分恭敬的垂首行礼，道：“太子爷！您怎么在这种地方？奴婢冯保给您请安了。”
“安个屁！”朱长寿指着小宫女们，不客气的道：“她们都是我的人，杀千刀的奴婢大喊大叫，吓坏她们怎么办？！”
冯保连忙摆手道：“奴婢罪该万死，只是...主子万岁爷有旨意，要把经手净瓶的奴婢带过去，交给虎阳真人。”
一旁的静雯脸色一变，她知道朱长寿往净瓶里撒尿这事，肯定是虎阳真人察觉到了，才会派人来问罪。
“不用找了，”朱长寿用力一拍胸脯道：“本王一人做事一人当，净瓶这事是我做的，有什么冲我来！”
冯保当然不敢拿他怎么样，只好陪笑道：“太子爷天心仁慈，体恤下面的人，这帮奴婢但凡有一丁点儿良心，都不会让太子爷替他们受过。”
这是一手激将法，希望小宫女中出现一个有血性的站出来顶罪，虽然有朱长寿在这里不能拿她怎么样，但也能回去交个差。
不过，这点儿小心思却瞒不过“游历过仙境”的朱长寿。
朱长寿来到冯保身前，狠狠踹了他一脚道：“狗奴婢废话真多，前头带路！”
冯保不敢违逆，只好指着宫女们骂道：“你们这群奴婢摊上了好主子，不然你们今天都得死。”
离开西苑花园，朱长寿吃吃的笑着问道：“虎阳老杂毛气坏了？”
冯保无奈的点点头道：“今天是奴婢当值，亲眼看到虎阳真人用净瓶露水煮茶，看着他喝下去的，当时他的表情可精彩了，连连说茶的味道古怪。”
朱长寿笑的肚子疼，连忙问道：“然后呢？”
“然后？”冯保左右看看，见小太监离得远，于是将声音压的很低道：“然后咱们主子万岁爷很好奇，于是要了一碗茶尝尝味道。”
第二章 最能作死的太子
朱长寿停下脚步，整个人都傻了。
自从开始修仙，嘉靖就不喝茶了，他嗑药吃丹浑身燥热，原本就兴奋到不行，心率极其不正常。
此时再喝茶如同火上浇油，铁打的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养尊处优的嘉靖了。
所以朱长寿根本没往嘉靖身上想，以为只坑了虎阳真人而已。
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老子喝了儿子的尿，这事换谁都忍不了，更何况小心眼儿的嘉靖。
而朱长寿最近也的确好事多为，什么踹了炼丹的丹炉，偷吃西域进贡的仙果，放生了胡宗宪献上来的白龟等等，都是对准嘉靖的软肋猛攻。
现在乖乖跟着冯保去精舍，这顿竹笋炒肉肯定轻不了。
不行！必须想个办法躲过这一劫才行！
打定了主意，朱长寿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脚下悄悄放缓了脚步。
冯保在前头带着路，还不忘宽慰朱长寿几句：“太子爷不用担心，您是咱们主子万岁爷的心头肉，只要肯好好认错，主子不会对您怎么样的。”
“我懂，顶天挨顿藤条，又不是没挨过，等下冯保你跟底下那些奴婢说说，下手轻一点儿，上次我踢翻丹炉那事，那个奴婢下手忒黑了些。”
冯保心中暗喜，嘴上却骂骂咧咧的道：“这群奴婢愈发没了规矩，居然敢打疼太子爷，我回头狠狠收拾他们，打烂他们的嘴..太子爷...太子爷？”
冯保喊了两声，身后没有传来回应的声音，他忍不住扭头瞄了一眼，却正好看到朱长寿蹑手蹑脚逃遁的背影儿。
“太子爷您上哪儿去？太子爷回来啊！”
冯保脑子嗡嗡滴，在紫禁城这种政治漩涡中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他也是个人精，太子爷朱长寿可是个大闹天宫的主儿，平日里“无恶不作”，经常把嘉靖气个半死，可是人家根本不带怕的。
连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怂了，那这祸闯的有多大？冯保想都不敢想，越是这样，越不能把朱长寿弄丢，这位祖宗要是找个地方那么一藏，嘉靖找不到人，那自己这个经办人就要跟着吃瓜捞。
在朱长寿和嘉靖之间，冯保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后者，然而他的直觉不停发出警报，告诉他这事没那么简单。
“小桂子！”冯保随侍自己的小太监喊道：“你赶紧去精舍，请老祖宗过来做主！快！”
老祖宗...顾名思义，是天下所有太监的祖宗，也就是冯保的干爹——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吕方！
冯保刚认了吕方这个干爹时间不长，如非必要，他也不想打扰吕方，然而目前这情况波云诡谲，冯保自认把握不住。
不过，冯保觉得自己那位神通广大的干爹一定能把握得住，毕竟干爹走过的桥，比自己走过的路都多。
与此同时，冯保不敢有半点松懈，带着几个小太监紧追着朱长寿过去。
于是，大明皇宫内出现了这样一幕奇景。
当今太子朱长寿在前面狼狈逃窜，冯保带着几个小太监在后面狂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帮太监们要造反呢。
要说裆下少了四两肉就是不一样，朱长寿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愣是跑不过几个太监，很快被堵在一棵歪脖银杏树下。
朱长寿跑岔气了，一只手扶着树干，气喘吁吁的道：“你们几个...死奴婢，追我做什么？”
冯保不敢造次，陪着笑脸道：“太子爷，您突然跑什么，奴婢们是怕你跑坏了身子，去年冬天您刚刚大病一场，身子还虚呢。”
一听虚这词儿，朱长寿马上不乐意的道：“谁虚？你才虚呢，你全家都虚！”
“是..是，奴婢的祖宗十八代都是虚的，请小主子不要再跑了，万一跑坏了身子，奴婢可担待不起。”
冯保果断认怂，心说我都是断了根的人，虚不虚的也没啥了不起的，只是眼前这位闯了大祸的活祖宗，绝不能让他在自己的视野里消失。
朱长寿绕着银杏树转了两圈，他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这副身体常年养尊处优虚的厉害，刚才跑的激烈，现在胸口咚咚的，心脏快跳出来了，眼前直冒金星。
“本王警告你们，都给我让开，不然没你们好果子吃。”
冯保眼珠子转了转，感觉这是个机会，于是说道：“太子爷莫慌，实在不行，奴婢陪您去找皇后娘娘，您是她的嫡子，她一定会呵护您的。”
“呵呵，”朱长寿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个屁，母后要是知道了，非跟老头子一起给我来顿混合双打不可，我警告你们啊，别过来，不然我用脑袋撞树。”
他越是这么说，冯保越是不敢怠慢。
要死了，连亲妈方皇后听了都会生气，太子爷您莫非是谋逆造反了？太子爷您到底是多能作死啊？
冯保在宫里呆的久了，见过太多血腥无比的权力争斗，所以他能想到的，都是些十分恐怖的事情。
朱长寿见冯保他们没有退却的意思，他转身爬到银杏树上，踩着粗壮的树枝来到琉璃瓦覆盖的围墙上，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是踩着围墙跑到对面，那边有一颗歪脖树的探头进来，只要骑着它顺下去，想必能甩开冯保他们。
可惜，琉璃瓦光滑如镜，朱长寿刚爬上去就差点滑下去，这下他更不敢再动了。
龙根水这事的确很严重，不过被嘉靖抓住顶多挨一顿好打，可如果从三四米高的围墙上掉下去问题大条了，轻了扭伤骨折，重了就得再入轮回走一圈。
所以朱长寿都没犹豫，果断选择躺平，而且是字面意思上的躺平，他手枕在脑后，躺在围墙上翘起了二郎腿。
“啊！太子爷小心！太子爷吓死奴婢了！”
不过他出溜这一下可把冯保吓坏了，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的一生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眼前，连罪名都想好了——逼死太子。
保守估计也是个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罪过。
吓到发出一连串猫叫的冯保，嗷嗷的对身边小太监嚷嚷道：“快去找人来！多带几床厚被子，铺在太子爷的下面，要是摔坏了太子，咱们这群奴婢一个个的都要死！”
在死亡的压力下，小太监们激发了超人般的执行力，没一会儿，十几床大棉被堆在围墙下面，堆了足足有一米高。
朱长寿探头往下看了看，内心稍安，但还是不放心的对冯保喊道：“还不够，再让他们拿些被子过来！”
“呆头呆脑的奴婢！没听太子爷说不够吗？再去找！把宫里能找到的棉被都拿来！”
于是冯保扯着母鸭一样的嗓子，指挥众多小太监搜集更多的棉被过来。
正在乱糟糟的时候，从远处风风火火跑来一队人马。
坐在高出的朱长寿手搭凉棚定睛一看，心说一声乖乖，只见一个国字脸的红衣大太监，带着十几个护卫一路飞奔过来。
那国字脸的红衣大太监就是赫赫有名的吕方，嘉靖还在潜邸当王爷的时候，吕方便已经贴身服侍，三十三年主仆经历无数的风雨，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在整个大明朝，吕方也是嘉靖最信任的人。
同时，吕方也是后宫嫔妃们的嫉妒对象，自从正式开始修仙，嘉靖便很少宠幸嫔妃们，她们一年也见不到嘉靖两回，而吕方可是时时刻刻陪伴在嘉靖身边。
冯保一看吕方来了，一颗如同烈火灼烧的小心脏，瞬时间平复下来，主心骨老祖宗来了，自己就有救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主动迎了上去。
“干爹，”冯保极尽恭顺的道：“您可来了，太子爷爬到围墙上，下不来了。”
吕方早就看到了，饶是他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脸色也有些变了道：“到底怎么回事？让你去找捣鬼的奴婢，你怎么把太子爷逼上墙了？你不要命了？”
第三章 我要斗法！
听了干爹吕方的话，冯保委屈的快哭了，我只是个奴婢，我哪敢跟太子爷叫板？
不过吕方不听他解释，直接来到围墙下面。
朱长寿也知道吕方这人非同小可，这位御书房掌印大太监，实际上是大明朝的内相。
别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嘉靖宠信严嵩父子，好像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然而他们父子加在一起的恩宠，也没有吕方的一半多。
吕方抬头微笑，声音平稳好听，中气十足的道：“哎呦，我的小祖宗，你爬那么高做什么？是不是冯保冲撞您了，我这就让人罚他。”
冯保苦笑着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嘴里嘟嘟囔囔的道：“是奴婢该死，是奴婢该死！”
朱长寿一向恩怨分明，连忙摆手道：“跟老冯没关系，这事出在虎阳真人那个妖道身上，老杂毛陷害本王！”
吕方的眉头略微皱起，今天的事严格来说，的确是虎阳真人开的头。
然而要说虎阳真人要陷害你这个鬼见愁...这就有些天方夜谭了，虎阳真人是狂妄，可不是傻。
跟冯保这种轮班当值的不同，吕方每天都要陪侍在嘉靖身边。
嘉靖修仙，他要陪着，嘉靖如厕，他也要陪着，嘉靖吃丹，吕方也要跟着吃，每天的天刚蒙蒙亮就要起来，直到深夜才能回去休息。
所以今天的事，他是全程见证的，虎阳真人进入精舍后，便立刻开始为嘉靖讲解修仙法门，讲到口渴时泡了一壶仙露茶，喝了一碗后就频频皱眉。
对于修仙这事，嘉靖属实有些魔怔，还以为虎阳真人得了什么仙缘，于是迫不及待的也要了一碗茶喝，之后他突然勃然大怒，让人带负责净瓶的奴婢过来，整个事态的发展过程，虎阳真人的行为似乎并无不妥。
只是朱长寿这位小主子是上天派下来跟嘉靖闹的，平时最爱唱的歌词，就是什么路见不平一声吼，风风火火闯九州...
虎阳真人为修仙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脏活儿，吕方是全都知道的，只不过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让嘉靖得道成仙，死百八十个人而已，这都是必要的牺牲。
主子万岁爷心中装的是九州万方，吕方也不会用这种琐事打扰嘉靖清修。
可听到朱长寿的话，似乎虎阳真人做的那些事东窗事发了？
吕方心中凛然，脸上却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道：“虎阳真人乃是真仙，并不是什么妖道，是不是有奴婢在太子爷耳边嚼舌根子？等奴婢回去狠狠收拾他们，太子您下来吧，上面凉。”
朱长寿却没有丝毫动摇，他一双眸子盯着吕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吕公公...虎阳老杂毛无恶不作，你不会真不知道吧？”
一瞬间，在朱长寿的脸上，吕方仿佛看到了嘉靖年轻时的模样，那时候的嘉靖是那样的英姿勃发，他也不懂那个英伟的少年，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嗑药炼丹的万寿帝君的。
吕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深受触动，他柔声道：“如果虎阳真人真的有错，奴婢保证会狠狠惩办的，绝不姑息。”
朱长寿根本不信这种车轱辘话。
“不要拿这种话敷衍我，只要我家那个老头子还认为虎阳真人是真神仙，就没人能办得了他，你回去跟老头子说，当今太子朱长寿，要跟虎阳真人斗法！”
“斗法？”吕方怀疑自己听错了，道：“太子万金之躯，如何能与人斗法呢？这可使不得呀。”
然而朱长寿却十分坚持的道：“我知道你做不了主，你回去找老头子，就说我在仙境游历七年，仙人赐我一双火眼金睛，能分辨世间妖魔鬼怪，那虎阳真人就是个妖道，我与妖道斗法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天下苍生，更是老头子的安危着想，你快去吧！”
这番话说的过于有鼻子有眼了，天下人都知道朱长寿曾经高烧昏睡七天，醒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逢人就说他去了仙境。
原本大家只当他是烧糊涂了，然而通天观的蓝神仙却说，太子爷表面上昏睡七天，其实是在仙境游历七年，原本是不会回来的，但是嘉靖皇帝父爱如山感天动地，苍天便把太子爷还给了陛下。
有蓝神仙背书，大家也就将信将疑了。
跟在嘉靖身边久了，吕方对鬼怪神仙之说也是信了八成的，再加上朱长寿表现的太自信，说出这番话时眼睛都不眨的，所以吕方不敢有丝毫怠慢。
而最重要的，吕方绝对不会公开的原因，是虎阳真人暗中做的那些事，不像传说中除暴安良的仙人所为，倒真的符合妖道的标准。
“好，太子小心，老奴去去就回。”
吕方是个执行力拉满的大太监，说走就走，带着六名大内侍卫一阵风的去了。
这次吕方去了时间就长了，朱长寿躺在围墙上面，嘴里叼着一片银杏树叶，此时已经是辰时，明亮的阳光照耀紫禁城，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上面晴空万里，地面上温度逐渐升了起来。
之前剧烈的奔跑过后，朱长寿觉得嗓子眼儿发干，于是对下面喊道：“你们谁身上有喝的？我渴了。”
因为嘉靖随时会来，以冯保为首的太监们不敢松懈，一个个站的像标枪一样直。
任何一次面圣，都是一次可能鲤鱼跃龙门的机会，没准让嘉靖看顺眼了，一句话就从服侍人的小太监，一跃成为人上人了呢。
机会说来就来，太子爷口渴了，一个小太监连忙解下腰间的水葫芦，正要开口，忽然间感觉后背好像被针炸了一样。
小太监连忙回头一看，只见手里同样拿着水葫芦的冯保，脸色铁青的看着自己，他吓得一激灵，连忙缩在一旁不敢动弹。
冯保上前一步，一秒变脸，露出谄媚的笑容道：“奴婢这里有水，太子爷请用。”
朱长寿横了冯保一眼，目光越过他，对准那个吃瘪的小太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战战兢兢的道：“奴婢...奴婢小桂子。”
朱长寿拍拍肚皮，开心的道：“叫小桂子的都是福将，你以后跟着我吧。”
“啊...啊？！”
小桂子有些懵圈，能伺候太子是很多太监梦寐以求的好差事，将来太子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立刻就能飞黄腾达，完成在宫里几十年都无法完成的飞跃。
然而当今太子实在与众不同，纵观古今中外，从没见过这么作死的储君。
别的太子，哪怕再有本事，也要收敛锋芒，行事沉着稳重，生怕遭到皇上的猜忌。
可朱长寿偏偏反其道行之，跟嘉靖皇上之间的关系不能说是父慈子孝吧，至少也是龙争虎斗了。
原本只是想要在朱长寿面前卖个好，没想到事态发展超出预期了。
冯保用力在小桂子后背上拧了一边，咬牙道：“还不谢恩？”
小桂子噗通一声跪下，悲痛的道：“多谢太子厚爱，奴婢一定...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奴婢的，就要为主子办事，同样也要替主子受过。
主子放火，奴婢就要捡柴火，主子揍人，奴婢就要撸袖子上...只不过朱长寿经常坑的人是当今圣上，那这份差事就太危险了，轻则替朱长寿挨揍，重则...小桂子越想越怕，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周围的人都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在这深宫内苑的紫禁城内，拍马屁也要讲究火候的，小桂子就属于用力过猛的典型。
朱长寿一口气把葫芦里的水喝干，没过一会儿，从精舍方向过来一座龙辇，仙风道骨的嘉靖皇帝此时却面色不善，单手捻着胡须，十六名身体强健的太监抬着龙辇。
终于来了！
第四章 修仙魔怔人
朱长寿咕噜一下坐起来，抖擞起十二分精神头。
龙辇来到宫墙下面，身材瘦削的嘉靖皱着眉抬头，一双闪烁幽光的眸子中，透出熊熊怒火，茶里面的异物是尿，这不会有错。
要问他是怎么知道尿是什么味儿的，只能说修仙法门千千万，比如说喝童子尿可以延延益寿...修仙嘛，不寒碜...然而自己主动喝，与被人耍了喝，这是两码事。
嘉靖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巨亏，连一向狂妄的虎阳真人都吓坏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过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自信拿捏个老道还是没问题的，既然虎阳真人没这个胆子戏弄自己，那么问题肯定出在西苑花园，绝对是采集露水的奴婢中有人耍了手段，震怒之下，下口谕令冯保马上去严查。
既然是严查，就说明西苑花园有人犯下了天大的罪过，所以冯保才凶神恶煞的冲进西苑花园之中，然后一脚踢在朱长寿这块钢板上。
等到吕方回禀说此事与朱长寿有关，嘉靖气的差点当场吐血，当场带人过来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逆子！
然而，当嘉靖看到朱长寿骑在高耸的宫墙上，反而不敢立刻发作，这是硕果仅存的儿子，就算是个歪瓜裂枣，也比没了强。
父子彼此对视着，空气中充满了诡谲的气氛。
朱长寿发现吕方陪侍在龙辇的右边，而龙辇左边站着一个身材极其高大的中年道士。
道士的身高至少有一米九五，铁块一样的肌肉在道袍下面高高隆起，隔着宽大的道袍都能感受到他的壮硕身材，他的脑袋圆滚滚的，一双眼睛像铜铃似的，看起来像老虎成精一般。这名道士就是赫赫有名虎阳真人——陆虎阳！
民间都畏惧的称呼其为虎力大仙，号称昆仑学道十年，学成大法力，能刀枪不入，驱神捉鬼，最狠的是入油锅却毫发无损。
与高深莫测的通天观蓝神仙不同，虎阳真人在宫中走动的可勤快，每个月至少入宫三天，平时还有什么突然间得了祥瑞，或者练出什么宝丹，发现什么异常天象之类，实际上哪怕是严嵩等内阁成员，都没有虎阳真人来的频繁。
朱长寿多方了解过，虎阳观内乌烟瘴气，严世蕃与虎阳真人来往甚密，要知道东楼兄可是西门庆的原型，朱长寿有个朋友就特别想知道他们聚在一起都在研究些什么。
朱长寿扯了一下僵硬的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高声喊道：“老头子怎么来了？请恕儿臣这里不方面，没法给老头子磕头请安了！”
嘉靖黑漆漆的眸子翻了翻，咬牙切齿的道：“什么老头子？你要叫父皇！朱长寿你太无法无天了！”
朱长寿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道：“冤枉啊，我真的啥也没干，只是帮可怜的小宫女搜集露水。”
“你！！”
嘉靖气的脸色煞白，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并不是他想忍气吞声，主要是喝了儿子尿这事过于荒唐，作为古往今来最爱面子的皇帝，他真心丢不起这个人。
而且发生在西苑花园的事，他其实是能猜测到一些的，不过他故意不去追究罢了，有些事情只要不知道，其中的脏水就泼不到自己的身上。
朱长寿就是抓住嘉靖死要面子的特点，赌他会吃这个哑巴亏。
看到嘉靖的脸憋成了青紫色，同样吃过亏的虎阳真人开口道：“太子殿下太顽皮了，那些小宫女都是纯阴之体，她们搜集的露水中孕育着月之精，对修行大有好处，而太子殿下您是纯阳之体，至刚至阳，会破坏月之精的。”
朱长寿盯着虎阳真人看了两秒，心说我不主动找你的麻烦，老杂毛你倒跳到本王脸上来了。
朱长寿微微一笑道：“虎阳真人是吧？本王曾游历仙境，跟仙人们也有过些交往，大家都说你是个修仙的，我有一个疑问，真人你真的懂修仙吗？”
虎阳真人愣了一下，没想到朱长寿话锋一转，竟将矛头对准了自己，他冷笑道：“贫道在昆仑学道十年，当世之上，除了蓝神仙之外，我不信还有人比我更懂如何修道成仙。”
“昆仑山学道十年啊？”朱长寿嘻嘻笑道道：“我在仙境中游历多年，曾经跟很多昆仑山仙人聊过，他们都说不认识你，让我不得不怀疑你的身份。”
其实对于朱长寿是否魂游仙境这事，大家一直以来都是将信将疑，不过蓝神仙一口咬定是真的，大家也就认可信其有了。
但信不信是一码事，虎阳真人对修仙这事还是有足够的自信，于是不屑的道：“修仙自然先修长生，倘道果未成，肉身先坏则分生了道，那便万事皆休，故此修长生，先顾肉体才有资本，所以要修身练气，辅以金丹神药，有长生不老的仙体，才有希望今生成道。”
嘉靖非常宠信虎阳真人，立刻附和道：“好法门！虎阳真人真乃神人也，朱长寿毛头小子一个，竟还敢妄论修仙，狂妄！”
“啧啧啧...”没想到朱长寿却连连摇头道：“都是些烂大街的套路，这一套跟秦皇汉武有什么区别？要这样修仙，恐怕修一辈子也成不了仙，我曾经梦游仙境，学来仙境仙人的修仙之法，跟真人你的修仙之法不能说一模一样吧，至少也是毫无关系。”
嘉靖原本想要一笑置之，但朱长寿说起秦皇汉武，就像一根刺一样，让他的心里十分难受，从各个角度上来说，自己都比不过这对老哥俩。
以秦皇汉武那样的千古帝王都没能成仙，自己的修仙方法并没有特别之处，难道真的能成？凭什么？凭朕是天选之子？
秦始皇和汉武帝就不是天选之子了？不能够啊！
嘉靖虽然自视甚高，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仙人的修仙方法？”嘉靖长大嘴巴，露出渴望的神色道：“虽然你是胡说八道，但朕不妨听一听你的胡话。”
吕方立刻退了一步，小声对冯保道：“去拿笔墨纸砚，将太子爷的话一字不落的记下来，回头主子要看的。”
冯宝会意，立刻亲自去安排。
朱长寿竖起食指，大声道：“仙人的方法也有高有低，我就随便说一个吧，这一派修仙法门只有八个字——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嘉靖感觉心头一震，血肉苦弱简直一针见血的说明了他对修仙的迷茫，肉体凡胎太脆弱了，但机械飞升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属实没法参透其中的玄机。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嘉靖跟着念了两遍，更加急切的问道：“只有这八个字吗？如何修炼？”
朱长寿道：“这一拜修仙，拜万机之神，无畏泰坦古佛，众生平等加特林菩萨，以无上精纯的振金制造一副坚不可摧的机械身体，将魂魄封存于一块灵魂宝石之中，再安装到这幅振金身体之上，便可万古不灭，仙境中有一派机械教徒，依靠此法实现长生不老。”
嘉靖缓缓的点头道：“似乎不无道理，只是这振金到底是什么金属？能不能用其他金属替代？”
朱长寿摇头道：“不行，其他金属无法承受魂魄的重量，在西南方向，十万八千里之外有一大陆名叫非洲，非洲大陆的中央有个国家叫乌坎达，这个乌坎达盛产振金，但有了振金只能算是完成了一半。”
嘉靖刚开始只是随便听一听，结果越听越着迷，根本停不下来。
“另一半是灵魂宝石吗？那灵魂宝石又什么神物？”
“这灵魂宝石更是关键中的关键，”朱长寿摇头晃脑的道：“此宝在东南方向，也是十万八千里之外，有一大陆名曰南美洲，统治大陆的是印加帝国，他们建造巨大的金字塔供奉灵魂宝石。”
“为什么都是十万八千里呢？有什么说法吗？”嘉靖感觉脑袋有些疼的问道。
其实真没说法，只不过从小看《西游记》长大，一提到距离远马上就想到十万八千里。
朱长寿一时语塞，只好胡诌道：“这是仙人的书上是这么写的，父皇你敢质疑仙人？”
嘉靖自然选择相信了，要不怎么是修仙魔怔人呢？你吹的越玄，他越信。
十万八千里似乎很远，但如果派出人马，每天行进百里，三年就可以到达，六年便可返回，并非遥不可及。
想当初秦皇汉武都曾派人去寻找不死药，可惜他们都没得到上苍眷顾，而朕不同，上苍可是给朕派了个逆子助我修行，按照朕的誓言，以及蓝神仙的批语，逆子表面上是在干扰朕修炼，但到最后，却都化腐朽为神奇，变成了修仙的助力。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听着就那么带劲儿...
第五章 老子当年吵架王
“嗯，似乎像那么回事，”沉吟一会儿，嘉靖似乎肯定了朱长寿的修仙方法，他又问道：“那还有其他方法可以长生不老吗？”
朱长寿认真的道：“还有基因改造，可活万年；万民敬仰，公德金身；修炼灵能，可成圣人....”
嘉靖认真听着，感觉似乎有一扇仙界的大门，在面前缓缓打开。
冯保在胳膊上铺开纸张，一个字也不敢遗漏，为了怕自己一个人会记错，他还找了五六个同样识字的太监，大家一起记，最后互相印证一下，保证万无一失。
可就在此时，一直试图保持低调，不打算与朱长寿正面对抗的虎阳真人突然开口道：“太子爷，修炼成仙还是贫道更专业些，您那些话不过是些梦中的场景，只是些志怪野说罢了，我昆仑玄门正法，可不认那些野狐禅。”
“野狐禅？”朱长寿故意瞪大眼睛质问：“陆虎阳你好大胆子！你敢质疑仙人的仙法？”
“没错，我昆仑玄门从商周时期开宗立派，屹立于神州大地已有千万年，从没听过什么机械飞升。”
“呵呵....”朱长寿不怒反笑，道：“老杂毛，你口口声声说你在昆仑学道，可本王认识的昆仑仙人却不认识你这号人，我本来还想放你一马的，这可是你自己找死，你个妖道！以为能逃得过我的火眼金睛？！”
火眼金睛这话一出，大家纷纷盯着朱长寿的双眼，果然发现他的左眼通红通红的。
嘉靖心中痛骂，什么火眼金睛？这不就是普普通通的红眼病吗？
没错，朱长寿前几天闹眼疾，还特意找太医院开了些眼药，这事嘉靖是知道的。
不过他忍住了，没有点破朱长寿的牛皮，而是细心观察虎阳真人的反应。
虎阳真人勃然变色道：“太子！请自重！贫道乃是玄门正宗的弟子！您怎能如此谤我？”
“你是玄门正宗？”朱长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凭你也配？玄门正宗的谁认不出本王乃是天选之子？人家蓝神仙就能认得出，妖道你已经暴露了，要么你自己认罪伏法，要么就别怪本王心狠手辣，揭穿你的妖皮！”
这十年来，虎阳真人备受圣宠，从来都是嚣张跋扈，连前太子裕王都对自己恭恭敬敬，他气的青筋暴突。
“陛下，太子如此诽谤贫道，请陛下做主！”
嘉靖眉头微微一皱，他是那种喜欢在幕后笑看龙虎斗的人，后世俗称吃瓜群众。
现在虎阳真人居然恃宠而骄，逼迫自己表态，这让他十分不悦。
一直不开口的吕方感受到了主子身上传来的一股寒意，他上前一步。
“主子...”吕方道：“太子爷虽然胡闹，但他是您敬天七日救回来的，是受到上苍眷顾的真龙之子，他表面上胡闹，但也不至于诬陷虎阳真人。”
“吕公公，你！”虎阳真人没想到吕方居然在这种时候背刺，气得捏紧了拳头。
吕方不为所动继续道：“是这样，之前太子爷提出想跟虎阳真人斗法，依奴婢看，不如就安排一场斗法，大家拿出真本事斗一斗，民间有句老话，叫不斗不相识，只要虎阳真人拿出真本事，自然能让太子爷折服的。”
嘉靖歪嘴一笑道：“好主意，长寿你怎么看？”
朱长寿大声道：“儿子不怕斗法，只怕虎阳真人不敢跟儿子斗！”
斗法？
虎阳真人此时对吕方的怒气烟消云散，只剩下了浓浓的感激之情。
要说斗法，道爷我是专业的！
吕方这个死太监真不错，关键时刻还是会拉兄弟一把，不枉老道我平时对他毕恭毕敬。
虎阳真人挺直了腰杆，朗声道：“贫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贫道愿意与太子爷斗法，如果贫道输了，愿意献上项上人头！”
朱长寿啪啪拍打着胸脯，叫道：“如果本王输了，也愿意...”
“逆子住口！如果你输了，就给真人赔给不是，朕再出一万两银子补偿真人，如何？”
关键时刻，嘉靖开口拦住了虎得冒泡的朱长寿，提出一个让虎阳真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实际上，嘉靖提出的任何条件，虎阳真人都不敢拒绝，皇帝老子给你个台阶，那是给你脸了，你要非用脸下这个台阶也不是不行，大不了砍了你的脑袋，让你的头咕噜下来，保证你的脸能跟每一级台阶都有亲密接触。
虽然一心修仙的嘉靖轻易不会动虎阳真人，但虎阳真人深知伴君如伴虎，蹬鼻子上脸只有死路一条的道理。
“道歉就不必了，至于银子，就送到虎阳观，让贫道为陛下多炼两炉丹药。”
嘉靖龙颜大悦，抬头教训朱长寿道：“你看看人家道爷何等气魄，逆子你能学到半成，我飞升成仙也能放心了！”
“对对对，老头子你什么时候飞升提前通知一声，我放两挂鞭炮庆祝庆祝！”
朱长寿只是照常口嗨一下，可嘉靖压抑已久的怒火却像王八搬家，憋不住了！
“朱长寿你个混账东西！你给我下来！我非打死你不可！”
“我当初瞎了心，为什么救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斋戒七天，我都不如救一条狗，狗被救了还要对我摇尾巴，你却只会气你老子！”
“朱长寿！你不是喜欢作死吗？这次就让虎阳真人好好教训教训你，煞煞你的锐气！看你以后还敢再狂！”
“想当年，你老子我一个人对阵几百人，把他们全杀下去了，你跟老子斗？你还嫩！”
.....
破了大防的嘉靖指着朱长寿的鼻子大骂了足足半刻钟，无人敢上前劝解。
嘉靖城府极深，是天生的权谋动物，朝中那些精明强干的大臣们，无不被他拿捏在掌心，一手猜谜大法把严嵩、徐阶他们折磨的欲仙欲死，每每在揣测圣意中度过充实美好的一天。
大家也都习惯了嘉靖这种直接地府的阴间活儿，上一次看到他这么扯着嗓子喷人，还是在大礼仪时期。
像吕方这种宫廷老人，更是有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别看嘉靖现在总是神神秘秘的，说话时喜欢藏着掖着，经常搞一些烂活，似乎表达能力有些欠缺的样子，但那都是迷惑人的假象。
想当年的嘉靖堪称大明第一吵架王，大礼仪那阵子他一个人与几百大臣对喷，硬是喷赢了。
现在只是拿出当年功力的三四成，就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尤其是宫墙上的朱长寿被喷愣了，直到嘉靖喷到口干舌燥，他才醒过神来。
“父皇，骂够了吗？要是累了就歇会儿，喝口水润润嗓子，是不是骂骂人，感觉心情舒畅了不少？”
嘉靖接过吕方递过来的八角象牙杯，一口气喝掉里面的山泉水，呼呼的喘着粗气，说来也是奇怪，这么一顿喷人，他虽然有些劳累，但的确头脑清明，原本沉闷压抑的胸膛也轻松了不少，整个人仿佛都焕发了活力。
他整天都处于权谋斗争的状态，时间长了整个人都要魔怔了，没有人能永远精神紧绷，一定要有个宣泄负面情绪的口子。
所以狂喷一顿之后，嘉靖的心情却变好了，他用一块丝绸手帕擦了擦额头汗水，叹口气道：“有你这个混蛋在，我心情不会好，等以后再收拾你，现在说正事，你打算怎么斗法？”
朱长寿正色道：“我也不欺负人，虎阳真人不是有三样大神通吗？我就跟他比这三个！”
嘉靖瞠目结舌，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
第六章 但是，我拒绝！
刀枪不入！
水中斩鬼！
还有最可怕的沸油洗澡！！
这三大神通是虎阳真人的看家本领，想当年当着大明君臣的面表演过一次沸油洗澡，技惊四座，连严嵩和徐阶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老狐狸都被震住了。
所以，当虎阳真人听到朱长寿说要斗这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在内心狂喜过后，虎阳真人冷静下来，隐隐感觉到不对劲...除非当今太子是个纯傻逼，否则智力稍微正常些的人，都不会让自己占这么大的便宜。
虽然不太可能，可万一太子的确游历过仙境，有真本事怎么办？
哪怕退一步来说，自己真的能赢了太子，那结果呢？太子被油炸成麻花？
信不信嘉靖直接把掀桌子，把我虎阳真人千刀万剐喂老虎....
此事凶险无比，宜和不宜斗，最好能以德服人，让这场斗法风波平安过去。
想到这里，虎阳真人扬了扬手上浮尘，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道：“无量寿佛，贫道所学神通都很凶险，太子爷万金之躯，万万不可冒此风险，不如算平手，我们化金戈为玉帛，如何？”
包括嘉靖在内，大家纷纷点头，吕方更是由衷赞叹道：“这个办法好，太子爷与真人并无嫌隙，何必为了意气之争，就要下...下那个油锅呢？平手好，还是平手好！”
嘉靖点点头道：“我看这个法子好，你们有什么恩怨？要闹到下油锅的地步？伤到谁都不好，朕就做个和事佬，你们都给朕个面子！”
为了表示郑重，嘉靖特意用了正式场合才用的称谓和语气，突出一个权威。
这一下，焦点位来到了朱长寿这边，所有人都用期许的目光盯着他，尤其是嘉靖频频点头鼓励，连目光都是慈祥的。
朱长寿吸口气，道：“的确斗法十分凶险，看来虎阳真人是为了我的安危，才提出平手，这样我有了面子，也有了名声，只要找人出去宣扬一下，我至少也是个半仙，在民间也有了声望，的确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妙计。”
虎阳真人满脸堆笑道：“太子爷过誉了，那我们就算平手？”
然而，此时朱长寿却用异常冷静的声音道：“但是，我拒绝！”
“为什么？！”
虎阳真人真要破防了，这可是他绞尽脑汁才想到的解决办法，照顾到了所有人的面子，朱长寿万万没理由拒绝才对！
朱长寿厉声道：“因为我相信天地有正气！公道自在人心！老杂毛你在西苑花园做过的事，还需要我挑明吗？我要收拾你，不是为了私人恩怨，而是为了公道！”
虎阳真人瞄了一眼嘉靖和吕方，见他们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两个继续表演的表情，心知如果真的把西苑花园发生的事情全挑开了说，那就不用斗法了，自己这个妖道的帽子立刻扣的严严实实，甩都甩不掉。
到时候嘉靖来个我不知情，我很震惊....问题是嘉靖是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的的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虎阳真人经手，连吕方都没参与。
虽然没有嘉靖的首肯和吕方提供的便利，虎阳真人在深宫内苑戕害小宫女十年，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
然而事实就是所有的事情都是虎阳真人他一个人做的，顶多再来几个从犯，水再脏，再浑，也只是他一个人脏而已。
朱长寿啊！朱长寿！
看来你是要把道爷往死里逼了，既然如此，我们来个鱼死网破！
真斗法到了沸油洗澡的时候，你要么有真本事，要么就只能乖乖认输，也就是说，前面两场斗法只要全拿下，道爷我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虎阳真人也是个通透的人精，想明白里面的利害关系，立刻当机立断。
“好啊，既然太子爷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这场斗法贫道接了，只是还有个条件。”
“你说好了，只要合理本王就答应你。”
虎阳真人顿了一下，说道：“首先是比赛形式我们定一下，我们采用三局两胜，谁先赢了两局，便算赢了，太子爷觉得这样如何？”
朱长寿点头道：“这样很合理，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虎阳真人正色道：“如果贫道侥幸胜了，西苑花园的事就一笔勾销，采集露水的事我会另想办法。”
朱长寿略加思索，便同意道：“可以，但你也要答应我，你再找人采集露水，要正常给工钱，要让人吃饱饭。”
虎阳真人的脸色阴沉，但还是点头同意。
朱长寿呼的从宫墙上出溜下来，来到龙辇前，面对嘉靖道：“那父皇定个日期吧。”
嘉靖捻着胡须，竖起三根手指道：“那就三天后，朕亲自主持斗法！”
朱长寿觉得时间拖得太久了，不满道：“为什么还要三天，我看明天就好。”
嘉靖却眯起眼睛，眼中射出两道得意的目光道：“不不不，必须要三天，因为你至少要在床上趴个三天。”
“啊？”朱长寿呆愣当场。
而吕方已经行动起来，他拍拍手掌，呼啦一下冲出来六个大内侍卫。
这六个彪形大汉轻轻松松把朱长寿按在一个绣龙墩上，这个墩子朱长寿可太熟悉了，上次见到它的时候，还是踢翻炼丹炉....
“给我打！让这个逆子好好涨涨记性！”
嘉靖咬牙切齿，真以为你老子是好欺负的！
“啪啪！”
两个拿着藤条的太监，表情无比肃穆的狠狠抽打着朱长寿的屁股。
.....
“老头子真狠，哎呦...疼死我了...”
朱长寿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在他的床边坐着一个身穿凤袍，举止雍容的中年女人，她便是大明朝的后宫之主，同时也是朱长寿的母亲方皇后。
看着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的惨状，方皇后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她眼中噙着泪给朱长寿的屁股上着伤药，但是嘴里却一直在责备他。
“寿儿，你这是何必呢？这大明江山早晚是你的，你又何必非要惹怒你父皇呢？其实只要你乖乖的，你父皇疼你还来不及呢。”
朱长寿大声道：“我就是看不惯，老头子说想修仙不想上朝，那也没问题，谁还没有个兴趣爱好，可是你把朝政都交给不靠谱的人，修仙也不找好人，放着蓝神仙这样的真神仙不用，偏偏让那个陆虎阳老杂毛折腾，那家伙这些年害死多少人？我是没听过谁家修仙要害人性命的，这是修仙还是修魔？”
方皇后上药的手突然重了一下，疼得朱长寿嗷嗷直叫。
“你啊，还是打得轻了，”方皇后又心疼的给他上药，叹口气道：“你哪有半点太子的样子，看看你裕王哥哥还在世的时候，那是何等的恭顺谨慎，见了你父皇连大气都不敢出，再看看你，活像个猴子成精，偏偏还一嘴歪理，这些话也敢乱说，信不信你父皇现在就派人掌你的嘴？”
朱长寿嬉皮笑脸道：“我不怕，有母后保护我呢。”
方皇后摇头道：“记住了，这个世上能保护你的，只有你自己，母后我也是小心谨慎，才能勉强保证不翻船，深宫似海啊，多少深得圣宠的妃子都香消玉殒，更何况我一个不得宠的，我还得靠你才能保住身家性命，你却偏偏不让人省心。”
朱长寿撇撇嘴，心说我都不爱揭穿你，后宫之中谁提起亲妈方皇后不是战战兢兢？连老头子嘉靖对她都有些敬畏，你说你明明是只母老虎，偏要装什么病猫呢？
“你那是什么表情？”方皇后皱眉问道：“你不信母后的话？”
朱长寿嘿嘿笑道：“老妈...儿子会孝顺您的，谁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饶他，老头子修仙冷落您，我一脚踹翻他的丹炉，还有那个虎阳老杂毛，三天后我就要弄死他，怎么样？我棒不棒？”
“棒，我儿简直棒极了。”方皇后无奈的道：“那个虎阳真人有些真本事的，咱们不跟他斗了吧？”
第七章 嘉靖的惯常玩法
朱长寿磨了磨后槽牙，道：“母后啊，咱们不讲大道理，只说修仙，虎阳老杂毛那套是歪门邪术，他就是个妖人，你们都看不出来，可是他瞒不过我的眼睛，我对付他往大了说是替天行道，往小了说也是为了老头子，他再按虎阳老杂毛那套炼，活不过十五年的，你看看老头子现在快瘦成一道闪电了。”
方皇后点头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我看仙人的画像都很有福相的，没人像你父皇那么枯瘦的，要不我想个办法赶走虎阳真人？”
朱长寿摇头道：“没用的，你那么做只会让老头子记恨你，他修仙已经魔怔了，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现在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我要拿虎阳老杂毛立威，拿下修炼仙法的解释权，到时候我说谁是妖人，谁就是妖人，谁敢反驳我？哪怕老头子都得听我的。”
方皇后是个精明剔透的人，一点就透，立刻明白其中有天大的好处，以后想要对付谁，只要说对方有妖气即可，方便又快捷，最主要的是能拿捏嘉靖。
可问题是朱长寿太能作死，方皇后一直担忧后宫再有妃嫔有了皇子，朱长寿的太子之位不保，但如果拿下虎阳真人的话，太子位就稳如泰山一般，任谁也抢不去。
“好吧，有什么需要母后帮忙的吗？”方皇后十分干脆的问，顺便在虎阳真人的棺材上再敲一颗钉子。
朱长寿点了点头道：“我想跟陆炳聊一聊，您能安排吗？”
陆炳是嘉靖的绝对心腹，后宫之中地位仅次于吕方，还在另两位大太监陈洪和黄锦之上，官至锦衣卫指挥使，对嘉靖忠心耿耿，哪怕嘉靖让他把自己的头砍下来，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满朝的臣工都很畏惧他，哪怕是猖狂无比的严世蕃对他也是十分尊重，找准一切机会拉拢他，但是陆炳不为所动，依然坚定的站嘉靖这一边，其余的谁都不认。
按说后宫不能干政，锦衣卫这一块更是禁忌中的禁忌，但是为了自己的宝贝亲儿子，方皇后决心冒一次险。
她的地位与朱长寿是绑定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朱长寿出事，这是她的底线。
朱长寿感觉屁股上清清凉凉的，已经没那么疼了，于是腆着脸问道：“娘亲啊，我再求你个事儿呗？”
方皇后冷冷的道：“别又是要钱，你真不愧是朱家人，爱财爱到骨子里，上次你要了五百两，转了个身的功夫就花光了，你花什么地方去了？”
朱长寿一脸笑嘻嘻道：“什么叫要啊？我那是借...”
方皇后立刻炸了道：“借？借钱你倒是还啊！你借了多少钱了？你还过一个铜板吗？”
朱长寿敷衍道：“等以后有钱了我十倍奉还，我其实就想问问，西苑花园的小宫女们怎么样了，尤其是里面有个叫静雯的，她长的可好看了。”
“擦擦你的口水，没出息。”方皇后把一块手帕塞到朱长寿手里，提起那群小宫女，她咬住下唇，表现的有些为难。
最终方皇后还是起身，安慰道：“为了你啊，我又要惹你父皇不开心了，我得赶紧去，免得来不及。”
说完，方皇后风风火火的走了，身后的太监宫女们错愕的跟了上去。
此时，之前点名要下来的太监小桂子过来，用扇子给朱长寿的屁股降温。
朱长寿却越琢磨越不对味儿，什么叫怕来不及了？
“不好！小桂子你别扇了！”朱长寿大叫道：“你赶快去找冯保，让他去找吕方，就问问西苑花园的宫女们怎么样了，你要跑着去！”
小桂子有些懵逼，但还是立刻扔了扇子转身跑出东宫。
朱长寿心急如焚，恨不得起身也跟上去，无奈屁股不给力，动弹一下就疼的满头是汗，尝试几下之后只好放弃。
之前方皇后话里话外的，仿佛静雯她们有被灭口的风险，其实仔细想想这才合理，嘉靖那种要面子的人，是不可能随随便便放过她们的，毕竟虎阳真人是为嘉靖服务的。
十几年来害死那么多宫女，不是你一句不知道就能说得过去的，最稳妥的办法，当然是让那些幸存者彻底闭上嘴。
而经手办这件事的人，八成与吕方有关，哪怕嘉靖爱惜吕方不让他动手，也肯定是吕方找人安排的。
人命如纸，弹指可破，对于大人物来说又算得了什么，静雯她们十几条人命加在一起，不如嘉靖的一根羽毛重要。
方皇后肯定是先去找嘉靖，老夫老妻肯定要扯皮一阵，以嘉靖的性格绝对一问三不知，拖延到灭口完毕，他才会带着几分委屈的说：哎呀，不是朕不想救人，是下面的人动作太快，他们擅自动手，朕罚他们...
然后明罚暗赏，这一套玩法朱长寿见识过很多次了，所以嘉靖那边交给方皇后应付，朱长寿直击要害，让冯保去找吕方。
时间滴滴答答的过去，摆在房间一角的时钟钟摆不停摇晃，朱长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门口。
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
朱长寿不能等了，大嚷道：“来人！快来人！”
几个太监宫女连忙进来，看到朱长寿挣扎着要起来，吓的脸都白了，连忙过来安抚他。
朱长寿原本不想为难他们，在“仙境”他也只是个打工人，了解打工人的辛苦，可现在人命关天，再耽搁说不定静雯她们就全完了。
于是厉声吼了两嗓子，让人把门板拆下来一块，强忍屁股上的剧痛，趴在门板上，让六个身体强壮的太监，抬着门板往外走，后面还呼啦啦跟着几个宫女和太监，生怕朱长寿出什么意外。
一行人呼呼啦啦的来到东宫门口，恰好看到方皇后和吕方一起过来，在他们二人身后跟着的，正是静雯等西苑花园的小宫女。
看到朱长寿这个样子，方皇后的脸都气白了：“朱长寿！你这又是要闹哪样？！”
朱长寿眼珠子转了转，笑笑道：“不是知道母后要来了嘛，母后辛苦，做儿子的特来迎接。”
方皇后要是能被这把戏糊弄，她也不用统御后宫了，不过这毕竟是亲儿子，纵使气到半死也只能忍了，但她实在不想再看到朱长寿，主要是心脏不堪折磨，随时有爆掉的可能。
“吕公，你跟咱们的太子爷交接吧，本宫还有事。”
吕方恭顺的道：“娘娘日理万机，这等小事就交给奴婢吧。”
方皇后点点头，转身离开前，来到静雯的面前低声道：“你们的命是太子救的，你们是有福之人，摊上了这么个好主子，好好服侍他。”
静雯脸色苍白，但声音镇定的道：“请皇后娘娘放心，静雯懂的。”
对静雯得体的应对很满意，方皇后微笑道：“别看太子人傻了些，眼光还是有的，你将来哪怕不能成这后宫之主，至少西宫会有你的位置。”
这是鼓励，更是承诺。
静雯此时才脸色微红，露出一点羞涩的表情。
“到底还是个孩子，还得历练历练，要做到喜怒不行于色，才算是将将合格，等你喜时露悲，悲时露喜，才算是入门啊。”方皇后留下一句便离开了。
此时头大的是吕方，他亲自安排把朱长寿又抬了回去，把作死小能手又扶回床上，这一顿折腾，连吕方头上都见了汗。
一切安排妥当，吕方亲自为静雯她们安排了住处，静雯被安排照顾朱长寿的生活起居，平时就住在寝宫内，跟朱长寿只有一帘之隔。
正常这个位置是有个太监的，皇子起夜，口渴等，需要有个人照顾。
但是朱长寿不习惯那么使唤人，就把这人撤了，现在静雯正好顶上去。
等所有事都折腾完，天已经擦黑，吕方要去照顾嘉靖，所以告辞离开。
朱长寿这才有了跟静雯单独呆一会儿的机会。
第八章 陆炳来访
朱长寿让静雯坐在自己的床边，仔仔细细询问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静雯手指微微颤抖的倒了一碗茶，喝下去后讲述起来，原来在朱长寿和冯保走后许久，有个叫陈洪的公公带人便来了，他笑意盈盈的说静雯她们有福，太子爷为她们求情，以后不用再收集露水，将来会给她们安排好去处。
现在则是代表太子爷来慰劳静雯等人，后面陆陆续续的，有人抬着食盒就几坛子酒进来，陈洪命人给每人倒一碗酒，但轮到他自己的时候，他却推脱说今日要在精舍值班，不敢饮酒。
静雯和其他小宫女都没有怀疑，此时陈洪却提议以茶代酒，大家喝一碗酒，就在大家兴高采烈，举碗要喝时，冯保突然闯进来，大喝一声不许喝！
陈洪有些变颜变色，随后冯保在他耳边耳语几句，陈洪脸色更加难看，但命人把酒都收起来，各人碗里的酒都倒掉，然后悻悻的带人离开。
之后冯保带着懵逼的静雯等人来到东宫外，方皇后和吕方等在这里，之后的事情朱长寿就全都知道了。
静雯也是个聪明的女孩，此时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和姐妹们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如今复盘一下才知道凶险，她才只有十四岁，之前还能保持镇定，但是越想越后怕。
朱长寿知道现在劝她是没用的，于是故意让她陪着自己聊天，终于让她的情绪缓和下来，朱长寿才让她去睡一会儿。
静雯这一觉一直睡到外面的天都黑了，她醒来后吓了一跳，连忙掌灯过来照看朱长寿，太医留下些伤药，要求每隔三个时辰就要换一次。
她主动掀开朱长寿屁股上的药布看了看，下面都是通红的藤条血痕。
但是宫内掌刑是有章法的，这种伤看起来好像很严重，但其实只有表面上一层淤血，只要养几天就好，嘉靖是个事无巨细都要掌控在手心的人，对刑罚也要做到门清，他说让朱长寿趴三天，这个伤就一定三天就好。
静雯倒了一碗茶，喂朱长寿喝下，又净了手，拿几块糕点让他吃下。
朱长寿两辈子没有过这种待遇，开心的咧嘴大笑道：“静雯妹妹你对我真好，将来我一定让你做皇后。”
静雯摇头道：“奴婢福薄，只要能陪伴在太子身边就好。”
朱长寿皱眉道：“以后不要说自己是奴婢，没人的时候你就是我的静雯妹妹，我是你的大哥，我不喜欢什么奴婢啊，主子的，弄得咱们之间都有隔阂了，我还是喜欢西苑花园时你的样子，那时候你单单纯纯的，我给你做大饼卷肉的时候，你笑的可好看了，你再给我笑一个。”
静雯撩起头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柔声道：“现在不一样了，我得照顾好主子...大哥，你救了我和姐妹们，大家都很感激。”
朱长寿想到她们的遭遇，同情的叹息道：“都是虎阳老杂毛做的好事，你等过几天的，我一定弄死他，替你们出气报仇！”
静雯却担忧的道：“姐妹们都很担心大哥，陆虎阳可是有真法力的，大哥你有法力对付他吗？还是说仙人给你留下什么法宝？大哥你经常说仙人有一种叫狙击枪的法宝，能够千步之外取人首级，仙人是不是赐给你这种法宝了？”
朱长寿苦笑，倒是真想有一把狙击枪，一枪爆了老杂毛的狗头，可惜自己除了个魂儿，什么都没带来。
但是看静雯满脸忧色，他安慰道：“放心吧，虎阳真人所谓的法术不过是一些江湖骗术，我有办法破解，你也赶紧吃一些，早些睡吧，女孩子一定要好好睡美容觉，这样皮肤才会好。”
静雯懵懂的问道：“什么是美容觉？”
朱长寿被问住了，憋了一会儿才道：“美容就是你容貌会变美，像静雯妹妹这么漂亮，如果睡的足一些，以后保准变成大美人。”
静雯脸色微红，扭过身道：“大哥你总是取笑我，我不理你了。”
朱长寿连忙哄他几句，毕竟是钢铁直男，口花花几句还成，静雯稍微使个小性子他就傻了，所谓直男就是分不清女孩子是不是真生气....
于是朱长寿手足无措的开始赔不是，反而是静雯不好意思，连连解释她不是真生气，气氛一时间极度尴尬。
然而就在此时，小桂子慌里慌张的跑进来，低声道：“禀..禀..禀...”
朱长寿瞪了他一眼，大声道：“慌什么？桌子上有茶，喝一口再说话。”
小桂子哆里哆嗦的端起茶碗一口干了，才颤声道：“是...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来了。”
“陆炳？”朱长寿一愣，他的确让方皇后去找陆炳，不过他以为陆炳怎么也得明天才能来，没想到这么晚了，他居然来了。
紫禁城大门都关了吧？虽然陆炳是锦衣卫指挥使，深得老头子新人，但入夜出入宫门还是不正常，哪怕是方皇后也不会轻易触碰这个禁忌。
“还愣着干嘛？快请啊！”
看到小桂子呆呆愣愣的，朱长寿不悦的道。
小桂子之前只是个底层小太监，骤然间成了太子身边的人，一天之中连续见到嘉靖、方皇后、吕方，以及可怕的锦衣卫指挥使，他脑子有点懵。
听到朱长寿的命令，他连忙往外跑，却忘了房门已经关上，一头撞在大门上，又慌里慌张的打开房门出去。
过了没一会儿，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多时，身材健硕得像后世那个终结者州长的陆炳走进来。
见到朱长寿，陆炳撩起蟒袍下摆，单膝点地行礼道：“奴才陆炳，见过太子殿下。”
正常来说，以陆炳的地位，他自称奴才或者微臣都可以，不过陆炳却坚持自称奴才，自我定位锁定在嘉靖的家臣，从来不动摇，哪怕面对朱长寿这个太子，也不会有半点动摇，这个奴才说的极其自然。
“不要多礼，都是自己人，”朱长寿对服侍在身旁的静雯道：“快给陆炳叔叔拿把椅子，倒茶。”
陆炳连忙起身道：“太子爷折煞奴才，奴才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太子爷称呼奴才一声叔叔，奴才只是想知道太子爷急着召见，是有什么急事吗？”
朱长寿示意他坐下，然后道：“我知道陆炳叔叔很忙，客套话就省下了，我想弄死陆虎阳，需要你的帮忙。”
开门见山！
陆炳其实早就猜到是这件事，毕竟方皇后也给了诸多暗示，而他也知道朱长寿要和虎阳真人斗法的事，然而朱长寿这么直白的说出想法，他还是愣了愣。
最近几个月陆炳都在外公干，主要去东南沿海调查倭寇的事，对于朱长寿如此神奇的转变还没有什么心理准备。
毕竟在他的印象当中，朱长寿还是那个木讷，总是没有什么表情，智力大概只有三岁的样子。
这种直白说是草率也行，说是率真也行，反正在紫禁城这种地方还是少见。
紫禁城啊，会把一个好人变成疯子，就拿嘉靖来说吧，想当年还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敢于跟一切不公硬碰硬的热血少年，这不也变成一个阴恻恻的老阴逼了吗？
陆炳抿了抿嘴唇道：“要不，我去安排一下，让虎阳真人升天？”
朱长寿有些咋舌，陆炳果然是个狠人，再就是虎阳真人对嘉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至少是可以替换的。
“父皇能答应吗？而且走了一个陆虎阳，还会再来一个陆虎阳。”
陆炳懂了，太子爷要的没那么简单，而是另有所图，于是收起了轻视之心，再开口时语气便换成了郑重其事的官腔儿。
“太子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只要不涉及到陛下，奴才一定办到。”
朱长寿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静雯，你去门口盯着点儿，接下来的话我不希望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
第九章 云在青天水在瓶
静雯神情严肃的点点头，果然去门口，趴在门框下面，露出半个脑袋死死盯着外面。
有守夜巡逻的小太监经过时，都被她那双冒着杀气的眼睛吓一大跳，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
陆炳暗自摇头，这要是自己手下的锦衣卫如此盯梢，高低得上去狠狠踹几脚...
但是看朱长寿那个态度，似乎这个小美人坯子很受宠...
看来朱长寿是毛长全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开府。
陆炳收回自己的目光，对朱长寿道：“那太子爷你想怎么做？”
朱长寿正色道：“虎阳真人三大神通，第一项是刀枪不入，如果我估算的不错，应该是硬气功，十三横练之类的硬功夫，这个我来不了。”
陆炳道：“这个好说，我家里还有几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只要斗法时换上一把真家伙，保管他不死也重伤。”
朱长寿却摇头道：“不行，这样太便宜他，一刀捅死不是我想要的结果，这个你不用管，关键是第二场和第三场。”
陆炳心中疑惑，反正都要虎阳真人死，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在刀上涂些毒药，还怕虎阳真人死的不惨？
但看朱长寿不打算细说，于是便把一肚子疑问咽了回去。
“第二场，应该是水中斩鬼。”陆炳皱眉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古怪，我就真的不清楚了。”
在这个年代，道士们装神弄鬼的花样百出，后世很多江湖骗术，都刚刚发明出来，所以连陆炳这样专门搞情报的，都无法理解其中的诀窍。
朱长寿道：“没关系，这里面的诀窍我知道，斗法时，我和老杂毛都会用桃木剑斩鬼，关键就在桃木剑上，老杂毛的桃木剑用特殊的药水浸泡过，到时候你想办法，把我和他的桃木剑调换一下，这应该不难吧？”
陆炳恍然道：“没问题，这点儿小事不过手到擒来。”
朱长寿满意的点点头，才一脸神秘的道：“而最关键的，却是第三场下油锅，你听我细细跟你说....”
.....
陆炳走后，第二天平安无事，只是朱长寿半夜屁股疼，他强忍着不想打扰静雯休息，一直到天亮才沉沉睡去。
就这样昏昏沉沉的过了一天，到第三天时，屁股居然就不疼了。
朱长寿起身揉搓着臀部，不由感叹几个掌刑太监的手法精妙，说三天下床，就是三天下床，力道掌控简直炉火纯青，让人叹为观止。
这两天只有冯保代表吕方来了两趟，每次都要坐半个时辰再走，主要是介绍一下斗法的安排。
因为牵涉到当今太子，嘉靖不想弄得动静太大，因为无论朱长寿是胜是负，他的脸上注定无光。
朱长寿赢了，那嘉靖就是被妖道迷惑了十二年，这些年付出那么大代价修仙，结果是跟妖道炼的，他丢不起这个人。
而虎阳真人赢了，嘉靖父爱如山，上苍眷顾把朱长寿送回来的神话故事真实性就要打折。
这两天嘉靖越琢磨斗法这事，越觉得自己被坑惨了，都怪那个逆子尽给自己惹这种要命的麻烦，然而...在内心的最深处，他内心还是想要看看斗法的结果。
只能说万一....虎阳真人真是个妖道怎么办？十二载的时光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这两天吕方实话实说，将虎阳真人戕害宫女，以及贪污炼丹的银两等等丑行透露了一些，更加让他怀疑虎阳真人这个仙人的身份。
总之，朱长寿还没被炸成麻花呢，嘉靖都快拧巴成麻花了。
所以这两天嘉靖没闲着，亲自挑选了两口大锅摆在精舍八卦台下，盯着大锅发呆，和朱长寿那种假失眠不同，他是真失眠了。
好容易熬到了天亮，嘉靖换上一身雪白道袍，命令吕方将大锅挪出精舍之外。
在精舍外，内阁的几位成员作为见证，早就等候了多时。
为首的皓发如雪，却鹤发童颜，看起来精神矍铄的正是当朝首辅严嵩，他此时正在拉着气质柔和的徐阶，热情的说这话，当朝首辅和次辅看起来是这样的和谐。
只是如果走近的话，就能听出严嵩每一句话都是在刺探，而徐阶从容应对，仿佛每句话都是出自真心。
大明第一鬼才，独眼龙严世蕃用仅剩下的一只眼睛打量着大锅，目光游移不定，嘴角不时的扯动，却让人无法看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在严世蕃对面，面色憔悴的高拱不时咳嗽两声。
“高大人，你的病还没好吗？已经几个月了？”开口的人容貌威严，留着一副美髯，正是兵部尚书张居正。
高拱叹口气道：“我看是好不了啦，裕王已经驾鹤西游，留下我一个无用之人，我真恨不得跟裕王爷一起走了算了。”
张居正连忙拉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千万不要有这个念想，您身负大才，一定要保重有用之身，大明需要您。”
说到这里，张居正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奸党不灭，高大人还不能倒下。”
“这锅真不错，用来炖肉一定很香，吃了这个锅炖出来的肉，做人都会光明磊落，不会像小人一样，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严世蕃背着手，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高拱和张居正听到。
“你！”高拱是个火爆脾气，立刻就要上前跟严世蕃干一架，但是被张居正死死拉住。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嘉靖帝人还未到，诗却先到了。
原本还在阴阳怪气的内阁诸员，纷纷跪伏在地，口呼万岁。
“免礼平身，都坐下吧。”嘉靖声音平和，但却孕育着至高无上的力量。
此时，吕方命人搬来了椅子，内阁成员泾渭分明，严嵩父子居左，徐阶三人居右，嘉靖高高在上，君臣呈品字形排开，而他们的面前就是两口黑漆漆的锅。
“朕那个儿子啊，太顽劣了，”嘉靖率先开口道：“他非要与虎阳真人切磋斗法，这斗法也是论道啊，论道就要论出个短长，今天让诸位爱卿来做个见证，没问题吧？”
严嵩率先站起来，大声道：“这是..这是臣等的荣幸。”
而严世蕃道：“虎阳真人是有大法力的真仙，太子爷能与真人论道，足见太子爷也是真仙之体啊，真乃天佑我大明，陛下父子双神仙，长生不老必然成功，我大明千秋万代不熄！吾皇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嘉靖大笑道：“严世蕃你拍马屁的功夫见涨，听说你又娶了第十房小妾？”
严世蕃确实没想到嘉靖话锋一转，居然转进到自己娶小老婆上，一时之间窘迫不堪。
“这个...这个...”
嘉靖微笑道：“好汉才娶九妻，你能娶十个，自然是好汉中的好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要对人家好就行，你们严家家丁不旺，严阁老专情，不肯续弦，这添丁的事，自然你要多操劳了。”
严世蕃恭敬的道：“臣深感天恩浩荡，一定...一定多多努力。”
嘉靖调笑了几句，忽然皱眉道：“吕方，去问问朱长寿那个逆子，怎么还不出现啊？”
第十章 对号入座
吕方垂首道：“主子，虎阳真人已经等在外面了，东宫那边已经派人催了。”
嘉靖两根手指捻着胡须，轻轻转动两下，一撮胡须脱落下来，垂在手指尖上，吕方连忙上前，拿出一个镶嵌着鹌鹑蛋大小东珠的金盒，小心翼翼的打开。
然而，嘉靖并没有像平时一样，把脱落的须发放入金盒，而是盯着胡须出神。
“主子...”吕方小心翼翼的问道。
嘉靖不为所动，还是盯着胡须看，良久之后忽然道：“朕的胡子居然一下掉这么多，而朕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朕最近吃丹药就精神亢奋，不吃就精神萎靡，这症状怎么如此像吃五石散？”
吕方双手举着金盒，宽慰他道：“主子多虑了，您吃的是仙丹，吃仙丹只会延年益寿。”
嘉靖一双幽深的眸子冷冷的看着手中胡须，却不再说话，而吕方也只敢举着金盒不动，严嵩等人感觉到气氛不对，每个人都危襟正坐，连狂傲的严世蕃都表现的十分规矩。
“贫道陆虎阳，见过陛下和各位大人！”
虎阳真人中气十足的一声，将嘉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嘉靖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道：“真人来了，朕家里那个逆子还没来，已经派人去催了，斗法的时候手下留情，朕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了。”
虎阳真人一派大宗师气概，爽朗道：“陛下请放心，贫道与太子爷是文斗，断然不会伤到太子爷一根汗毛。”
嘉靖似乎十分满意的道：“那就好啊，朱长寿这个逆子啊，让朕操碎了心，真人你精神不错，有没有服用丹药提振元气？”
虎阳真人哈哈一笑道：“陛下说笑，贫道所炼丹药都是给陛下准备，我怎么有福享用呢？”
嘉靖颔首道：“原来如此，真人已经是仙人了，的确不需要再服丹了，哈哈哈...”
虎阳真人不明所以，只当嘉靖实在夸赞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手里那着金盒的吕方，目光却依然在嘉靖的手指上，嘉靖脱落的胡须被拧成了一根细细的小绳，仿佛是一条小小的毒龙，要一口咬在虎阳真人的脖子上。
正在此时，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陈洪小跑进来，朗声道：“太子朱长寿到！”
话音刚落，身穿秀龙玄衣的朱长寿已经出现，他来到嘉靖的身前，跪拜道：“儿子朱长寿拜见老头子！”
嘉靖气的吹起胡子，一只手捂住胸口，憋屈的喊道：“起来吧！！”
朱长寿笑嘻嘻的站起来，在看到虎阳真人时，他用一根手指在脖子上划了一下，用唇语叫嚣：洗干净脖子等着！
虎阳真人只当没看到，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出世高人模样。
嘉靖左右看看，对吕方道：“陆炳呢？他怎么没来？”
吕方似有意，似无意的瞄了虎阳真人一眼，道：“陆大人亲自主持斗法，他候着呢。”
嘉靖点点头，对朱长寿道：“混账小子，你不知道天高地厚，非要跟虎阳真人切磋仙法，你准备的怎么样？谁先开始？”
朱长寿立刻笑嘻嘻道：“这还用问吗？虎阳真人是真神仙，本王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还是让仙人先来吧。”
话好像是好话，但是语气阴阳怪气。
虎阳真人气得咬咬牙，起身来到宫殿前的空地，大声道：“那就按照之前定好的，先比刀枪不入！贫道先！来！”
一声来！
中气十足，声若洪钟，震得众人耳朵嗡的一声。
朱长寿也心头一凛，看来老杂毛的确有些真功夫！
此时，一直没有露面的陆炳，带着六名锦衣卫走入西苑，每个人腰间挎着一把绣春刀。
陆炳不管其他人，直接来到嘉靖面前，跪拜道：“奴才陆炳，见过陛下！”
看着陆炳，嘉靖冰冷的目光中呆了些许温度，温声道：“平身吧，虎阳真人要第一个展示法术，你打算怎么做？”
陆炳目不斜视，声音郎朗道：“奴才斗胆，请陛下和各位大臣验刀！”
嘉靖点点头道：“不要耽搁了，朕这些肱骨之臣很忙，生病的生病，写青词的写青词，娶小妾的娶小妾，贪污的贪污，看热闹的看热闹，还有朕那个儿子...不提也罢，好像整个大明朝就朕一个人正经人，你快点开始吧。”
严嵩和徐阶对视一眼，对嘉靖的这番阴阳怪气，各自对号入座。
严嵩：我没娶小妾。
徐阶：我没生病。
高拱：我没贪污。
严世蕃：我有贪污，娶小妾，生病，写青词。
张居正：快开始吧，我要看热闹。
陆炳站起来，大声道：“抽刀！”
刷刷刷....
锦衣卫们抽出绣春刀，明晃晃的刀身闪烁着寒光。
此时，有六个小太监出现，每个人手中拿着一根木棒，来到锦衣卫的身前。
“斩！”
陆炳大喝一声。
锦衣卫显然都是精英，而且经过严格的训练，听到陆炳的命令，动作一致的砍向小太监手中的木棒。
“咔！”“咔！”
“咔！”“咔！”
“咔！”“咔！”
六声脆响，木棒被轻松斩断，断口十分齐整。
陆炳走过去，捡起一根短开的木棒举在空中，道：“大家看，这是正儿八经的榉木，木质坚硬密实，足以看出刀刃锋利了！绝对没有作假！”
木棒被诸位大臣传阅，一直到了嘉靖的手中。
嘉靖扫了一眼，他在做王爷的时候，闲着没事也练过些弓箭刀马，是识货的。
“好刀，好功夫！”嘉靖赞叹道：“这几个奴才练的不错，回去陆炳你赏赏他们吧。”
六名锦衣卫整齐划一的道：“谢主子万岁爷赏！”
锦衣卫与一般的机构不同，它是直接向嘉靖负责的，属于家臣，编制上跟大内的公公们是一挂的。
嘉靖看向虎阳真人，优哉游哉的道：“那真人还等什么呢？开始吧。”
虎阳真人深吸一口气，起身来到御前空场之上，挥手甩掉身上的道袍，露出下面虬结的肌肉，他只好咬破舌尖，在剧痛催谷下猛提一口气，身上的肌肉呼的鼓起，整个人都仿佛大了一圈。
“小的们！砍！”
六名锦衣卫提着绣春刀，把虎阳真人围住，两人在前，两人居中，两人在后，一起聚刀对准虎阳真人的前胸后背猛劈了几十刀！
然而，如此锋利的绣春刀却只能在虎阳真人的身上留下雪白的劈痕，却无法留下半点儿伤口。
等到劈砍完毕时，只见虎阳真人身上道道白痕，但没有流一滴血，这是货真价实的刀枪不入。
“喝！！”
虎阳真人怒吼一声，瞥到旁边御林军小卒手中拿着的长枪，大吼道：“那个拿枪的，对准道爷的脖子，刺！”
御林军小卒微微一愣，他歪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嘉靖。
嘉靖也来了兴致，大声道：“不要看朕，真人让你刺，你刺就是了！”
御林军小卒吸口气，端着长枪来到虎阳真人的面前，举枪便刺！
虎阳真人扬起下巴，用喉咙迎向雪亮的枪尖！
“铿！”
枪尖刺中，御林军小卒感觉好像刺中一块钢板，用尽全力也无法刺入分毫。
“断！”
虎阳真人额头暴起青筋，用力往前一顶，那长枪的木头枪杆咔嚓一声，从中断开！
第十一章 这还怎么输？
“好！”
嘉靖带头叫好，群臣之中爆发出一片喝彩之声。
连朱长寿都忍不住要拍手，的确是牛，现在可是明朝中期，刚刚在武术大爆发的前夕，虎阳真人就能练出这么强的硬气功，连朱长寿都起了爱才之心。
虎阳真人吐出一口白气，鼓起的腹部快速瘪了下去，他捡起道袍劈在身上，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再次回到嘉靖的面前。
“陛下，贫道已经展示完毕，下面就看太子的了。”
嘉靖斜着眼睛，戏谑的瞥了朱长寿一眼，阴阳怪气的道：“下面就看朕的宝贝儿子展示神通了，哎呀...小心些，那绣春刀可挺锋利的，可别割伤了你，朕会心疼的。”
严嵩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朱长寿，眼神中带着怀疑和期待，很明显，这些个货还没看够。
真当这是马戏团表演了？
朱长寿站起身，来到锦衣卫们的面前。
六名锦衣卫抱拳行礼，面色都很尴尬，怎么说呢，朱长寿十五岁的年纪，个头不高，看着还挺瘦，面相虽然清秀，但是总有一种让人想揍一拳的独特气质，跟老虎一样壮硕的虎阳真人形成了强烈反差。
这种小身板，能扛下绣春刀的劈砍吗？
这一刀下去，就算不劈死，砸也咋碎两根骨头，偏偏这还是太子，是嘉靖硕果仅存的儿子，弄伤了容易被灭九族。
陆炳也有些尴尬，他不敢下这个命令，锦衣卫也不敢动手。
嘉靖看出气氛诡异，大笑道：“怎么？朕的儿子不敢砍？我大明太祖马上得天下，成祖爷亲征漠北，都是盖世英豪，朕的儿子也是豪杰，他说可以砍，你们就放心砍，别砍死就行，往屁股上砍，那肉多，死不了人，哈哈哈哈....”
“....”陆炳终于犹犹豫豫的道：“那就...照屁股砍吧，太子爷，麻烦您撅起尊臀。”
“慢！”朱长寿抬手阻止道：“我认输，第一场是虎阳真人赢了，我们直接来比第二场如何？”
陆炳和众锦衣卫，乃至内阁诸员齐刷刷的松口气，太子表演刀枪不入，这是亘古未有之事，哪怕砍屁股也从没有过啊。
万一真砍伤了，方皇后那头母老虎立刻就会打上门来，到时候嘉靖扛不住，就得把锅甩给在场的所有人，别人都能活，六个锦衣卫肯定活不了。
剩下严嵩等人至少也是个未能尽到臣下谏君之责，嘉靖要是讲道理，他就不是嘉靖了，对万寿帝君行事作风最了解的严嵩和徐阶，已经提前预判到了这一步。
所以，见朱长寿主动认输，大家都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哈哈哈...真怂，我说你个逆子平时牛皮吹上天，什么游历仙境，仙人跟你谈笑生风，还什么坐过能飞跃大海的铁鸟，能千里外通话的，名叫手机的法宝，都是吹牛的吧？”
嘉靖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阴阳一番的机会。
朱长寿脸不红，发动厚实表皮神功，不为所动道：“还有两场呢，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后面我要连赢两场！”
“行，你说什么都行，到时候别又认输了，我这个当爹的可丢不起这个人。”
嘉靖是笑着说出这些话的，其他人也只好跟着敷衍的笑笑，烘托一下气氛，一方是皇太子，一方是皇上，不管怎么说，也要站皇上吧。
朱长寿微微一笑，只是看了一眼陆炳，见陆炳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他没有根嘉靖纠缠。
“第二场，是比试水中斩鬼！”陆炳高声喊道：“我准备了两把桃木剑，请太子爷和真人来检查一下吧！”
虎阳真人甩了甩道袍，他刚刚赢了一场，正有些春风得意，听到陆炳喊话，立刻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过来。
此时，有小太监拿着一个托盘递给陆炳，托盘上盖着一块红色丝绸，下面隐隐约约能看到两把桃木剑。
陆炳一把解开丝绸，两把雕工精细，堪称艺术品的桃木剑露出来。
虎阳真人脸上挂着笑意，对朱长寿微微躬身道：“太子爷您先挑？”
朱长寿摇头道：“道爷您的确有本事，刀枪不入让本王佩服，这次您先挑。”
虎阳真人脸上得意的笑容更盛，心说小太子终于还是认识到本道爷的厉害，肯称本座道爷了，连语气都谦虚了，只要赢下这一场，这位将来的皇帝也要拿捏在本座的手心了。
“哈哈哈...”虎阳真人肆意大笑道：“那贫道就不谦虚了，让我看看啊。”
他拿起右面的桃木剑捏在手心，来回调转，此时那名托着桃木剑的小太监，突然往抬起手擦了擦左脸，好像是在擦汗水。
虎阳真人立刻放下手中桃木剑，指了指左面的桃木剑。
“这把剑有灵气，”虎阳真人满意的道：“我就选这把。”
陆炳点点头，扭头对一旁的朱长寿道：“太子爷也检查检查吧。”
朱长寿没有说话，他拿起两把桃木剑仔细检查，而此时虎阳真人的眸子微缩，有些紧张的屏住呼吸。
好在朱长寿拿起右面的桃木剑晃了晃，道：“这把不错，我选这个吧。”
陆炳将盛有两把桃木剑的托盘放到等候在一旁的锦衣卫手中，再次对虎阳真人道：“这场比试，还需要什么法器吗？”
虎阳真人摇头晃脑道：“需要一盆水，还有符纸和姜黄水。”
陆炳点点头，对小太监道：“听到道爷吩咐了，把预备好的符纸拿出来吧。”
小太监眼中闪过狡黠之色，转身离开，不久之后拿着符纸出来，还有一瓶姜黄水。
虎阳真人拿起符纸看了看，在空中甩了甩，又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不错，是我昆仑一系的符纸，”虎阳真人胸有成竹的看着朱长寿道：“太子爷，您又需要些什么呢？”
朱长寿微微一笑道：“我也要一盆水，另外向真人讨要一张符纸即可。”
虎阳真人大方的将手中符纸分给朱长寿一半，转身对嘉靖躬身道：“贫道已经准备好，只要水盆拿来就可以开始。”
嘉靖早就等的不耐烦了，立刻道：“水盆赶紧拿来！”
两个铜盆，两大盆水一左一右摆放好，虎阳真人这次不假惺惺的推辞，只要赢下这一场就结束了，后半生荣华富贵便彻底到手，蓝神仙那个大明第一仙的位置，也可以拿捏一下！
但是戏还是要演全套，刚才那个小太监是他的老相识杨忠，西苑花园内搜集露水，送到虎阳观的就是他。
这三天，虎阳真人可没闲着，他花了大笔银子，动用了这些年的人脉，终于让杨忠成了为这次斗法准备法器的人。
桃木剑上已经动过手脚，用炼丹时发现的一种物质浸泡过，而符纸上用碱水画了些鬼怪图样。
这种物质与碱水相遇便会出现类似血水一样的颜色，他还不放心，预备了姜黄水，加了双重保险。
而朱长寿的桃木剑只是普通的货色，又没有索要姜黄水，肯定什么都斩不出来，这还怎么输？！
第十二章 这鬼法力太高
虎阳真人志得意满，面对嘉靖高声唱了一句道：“无量寿佛！陛下，贫道已经准备好，那还是贫道先开始？”
主打一个自信，看样子就那么胸有成竹，再加上他本身有一种虎虎生威的气质，至少此刻看起来，与传说中的仙人吕洞宾有那么七八分相似。
嘉靖对此极其满意，他微笑颔首道：“真人辛苦，朕希望你不要手下留情，绝对不要给太子留面子，这小混蛋不知道天高地厚，真人替我狠狠教训他！”
严嵩和身旁的严世蕃对视一眼，他们这对巨奸父子是真父慈子孝，父子相处从来都是融洽的，所以对嘉靖父子这种奇妙的关系属实无法理解。
同样都是老子和儿子，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不过想法归想法，注定要烂在肚子里，谁要是真敢说出来，那真的是太勇了，这么勇的人高低贵贱得请去诏狱蹲个几十年，尝尝大明朝顶级牢饭的滋味儿。
胡杨真人故作谦虚的道：“不敢，我哪敢给太子爷教训？我们只是仙家的普通切磋而已，下面贫道要水中斩鬼。”
高拱咳嗽两声，不悦的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鬼？我大明德照千古，陛下乃得道真仙，就算有鬼，也不敢出现在陛下面前！”
这番话怎么说呢？只能说高拱不愧是当世大才，曾经是前太子裕王的老师，用了不到五十个字，给胡杨真人挖了一堆的坑。
虎阳真人虽然是人精，但他的水平顶多能跟大明的县令掰头一下，跟高拱对线的确有些超纲，你说这里有鬼吧，有损嘉靖威严，对大明的名声也有所冒犯，甚至还得罪了孔圣人。
你说没有鬼吧，那还斗个屁法，斩个屁鬼？有着闲工夫，回家睡一觉不香吗？
虎阳真人感觉自己的大脑在燃烧，憋到鼻孔往外喷烟了，也没憋出一句反驳的话。
这种时候还是严嵩出声解围道：“肃卿何必如此，真人不是我等儒生，不必拿圣人的话苛责，再说这次御前斗法乃是太子爷发起，陛下首肯，有陛下法旨，天下间无论人鬼神，谁不踊跃前来效力？能够被斩，是它们天大的福气。”
高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有前车之鉴，前首辅夏言就是不尊重嘉靖修仙，最后死的那么惨...
高拱虽然倔，但不是傻，刚才为难一下虎阳真人，除了点出其中的矛盾点，算是委婉的给嘉靖进谏，还有就是对朱长寿示好。
虽然太子爷总是胡闹，但做事很有章法，看破表面上的荒唐，但本质上针对的却是嘉靖施政的一些弊端，这很对高拱的脾气。
虎阳真人松了口气，对严嵩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可此时严嵩却低眉垂目，仿佛快要睡着了，并不与虎阳真人有任何交流。
虎阳真人素知严嵩为人谨慎且狠辣，他不与自己有交流，自然有其中的道理，现在的关键是漂漂亮亮的停下这场斗法，之后想感谢严嵩的援手，那有的是机会。
“诸位，请上眼！”
虎阳真人从托盘上抽出左面的桃木剑，在空中舞出几个十分漂亮的剑花，看得出有些功底。
“好！”
嘉靖带头叫好，像极了给爱豆捧场的粉丝。
“啪啪啪....”
场上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只有以陆炳为首的锦衣卫众人不为所动，在他们看来，虎阳真人这几手也就那么回事，如果真动手，陆炳自信十五招就能拿下。
陆炳可是中过武进士，在东南抗过倭，与抗倭名将俞大猷关系不错，曾经跟俞大猷学过一段时间，要知道俞大猷可是曾经孤身上少林，一人横扫少林无敌手，乃当世第一武圣。
陆炳虽身隐在深宫，但绝对是超级高手，虎阳真人的身手放在江湖上，也算是个高手，但是在陆炳眼中根本不够看。
虎阳真人听到众人喝彩，精神抖擞故意卖弄本领，将一把桃木剑舞动的虎虎生风，一手柳风剑法的确有独到之处。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感觉火候差不多了，虎阳真人将符纸插在剑尖上，刷刷转了两个圈，手中不断挽着剑花，突然厉喝一声：“中！”
同时将剑插入水盆中！
符纸没入水中，然后....毫无反应，既没有鬼血喷出，也没有鬼影出现，符纸还是那张符纸，桃木剑还是那把桃木剑，但预想中的效果全都没出现。
虎阳真人脑子嗡的一声，心中冒出无数问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套水中斩鬼他不知道表演过多少回，从没有出过错，更何况为了这次御前斗法，他还做了多手准备，没理由出错的！
嘉靖等人抻着脖子往水盆里看，脸上一起露出疑惑神色，这跟虎阳真人从前展示的水中斩鬼不一样啊，莫非是又练出什么新花样了？
一时之间，场面尴尬至极！
虎阳真人一张黄脸此时已经是猪肝颜色，没关系，还有姜黄水呢，只要喷上姜黄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这鬼好法力，居然抓住贫道的桃木剑不放手，待贫道用阴阳一气水对付此凶鬼！”
“凶顽！贫道原本想给你个痛快，可以却冥顽不灵，不要怪贫道心狠手辣，杀！”
虎阳真人含了一口姜黄水，立刻感觉这味道不对！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闭着眼睛喷上一口。
果然，无事发生...
虎阳真人霎时间萎了，感觉天旋地转，忍不住怀疑人生。
这水中斩鬼乃是老道我的秘术，就那炼丹时发现的，与碱水相遇能变红的东西，翻遍整个大明朝也没有第二个知道，就算有人想破解都找不到其中的法门。
姜黄水遇到碱水也会变色，这个倒是有几个道门中人知道，但也不可能向外人揭穿坏自己的饭碗，按说应该万无一失才对，怎么就翻车翻的如此严重？
莫非是太子？
可那怎么可能？太子几个月之前还是个智力低下的智障，的确一张大病后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但也不可能知道我道门中的秘法。
况且太子连宫门都没出过.....
不合理，完全没有道理，到底是哪里出现问题？
除非......
虎阳真人后背一阵发凉....
除非太子是真的去过仙境，仙人向他传授过仙法，所以才会把我的秘法破的如此彻底！
可是，杨忠是怎么回事？他明明给自己暗示了，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就在虎阳真人怀疑人生时，朱长寿扛着桃木剑，三两步来到自己的水盆前。
“哇哈哈哈....斩鬼还得看本太子的，太上老君的师父鸿钧老祖急急如律令！”
嘉靖等人一脸懵逼，头一次听说太上老君还有师父，三清不应该是至高无上的吗？
朱长寿也不解释，而是有样学样的也开始舞剑花，刷刷刷....自我感觉十分良好，不敢说飘飘欲仙吧，至少也应该是一代大侠的风范。
只是自己想象跟现实往往有些不大不小的差距，比如现在，在其他人眼里，朱长寿力量不够，出剑软弱无力，像一只随时会病死的病鸡....
别说优美了，不把人尴尬死就已经是最公正的评价了，但是碍于他太子的身份，没人敢点出来。
朱长寿像只只剩下三天阳寿的老乌龟一样转了两圈，他像摆出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无奈下盘实在不稳，酷嚓一声坐在地上。
“够了！”
嘉靖忍无可忍，怒喝一声：“别耍宝了，快斩鬼吧！”
第十三章 三昧真火
“老头子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就是心太急，修仙也急，看别人斗法你也急，你整天修炼脾气还这么急，修炼都修到....”
嘉靖的眼睛眯起来，语气却很柔和的道：“说，说下去，说说你父皇修炼到什么上去了，话到嘴边不说出来，岂不是如鲠在喉？朕心疼儿子，想听听朕的儿子到底怎么会说出什么高论！”
朱长寿咽了一口唾沫，笑嘻嘻的道：“都修炼到天上去了，父皇你以为儿子会说什么？儿子我这么孝顺，让父皇你生气的话，儿子绝对不会说的。”
嘉靖气的直磨牙，但最终还是选择忍了，吕方非常机灵的送一瓶救心丸过来，嘉靖仰脖吃下去，恨声道：“你到底要墨迹到什么时候？天都快黑了！”
吕方已经知道这对父子的相处模式了，嘉靖嘉靖总是被气的到心脏难受，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真拿朱长寿没办法，你说废了？且不说这是唯一的亲儿子，就是母老虎方皇后那一关也过不去。
顶多家法收拾一顿，可是朱长寿皮糙肉厚，打的轻了根本不在乎，打重了....太监们是对嘉靖忠心，可不是真傻....
所以吕方去找太医要了些救心丸，效果十分把群，至少嘉靖胸口不疼了。
朱长寿跟嘉靖表演了一出父慈子孝的好戏，终于想起自己还在斗法，于是十分敷衍的把桃木剑插到水盆里。
呼，水立刻变成殷红颜色，而根本没人发现，在桃木剑上还黏着一颗小小的蜡丸，蜡丸外面的封层龟裂，露出里面银色的小球。
“朱长寿你真能斩鬼？！”
嘉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但眼前的事实是不可能有错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严嵩、徐阶等人自然是目瞪口呆，连脾气极倔的高拱都张大嘴巴闭不上。
朱长寿放肆长笑。
虎阳真人十分狼狈的道：“这....这是刚才贫道斩过的鬼，它跟贫道争斗已经疲惫至极，所以太子爷是学了贫道昆仑法术，才能将其斩杀，这是贫道与太子爷合力斩杀的。”
他原本以为这番说辞能挽回一些面子，然而迎来的只有嘉靖讥讽的目光。
朱长寿冷哼一声道：“哼，你的昆仑仙法？你会三昧真火吗？”
说话间，水盆之下咕噜咕噜的冒起泡，随即一个银色小球升起，漂浮在水面之上，等众人注意到时，它已经燃起蓝色火焰，变成一个火球在水面不断翻滚，不时还是发出噼啪的爆炸声，看起来十分唬人。
严嵩惊叹道：“遇水不灭，其火纯青，这真是三昧真火！太子威武！太子真乃神人也！”
朱长寿揉搓着肩膀，心说神人不好做啊，就这么点儿钠，差点把老子胳膊摇碎了。
这三天，不止胡杨真人在忙活，朱长寿也没有闲着，他让静雯去宫内造办处要了些齿轮、铜线和吸铁石，制造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小型发电机。
静雯又去找了些火碱和煤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分解出这些钠，钠遇到水剧烈发热，同时释放大量氢，这才有了火球水上漂的强烈观感。
嘉靖此时心情有些复杂，朕的爱豆是萎了，但朕的儿子支楞起来了，这三昧真火看起来威力不强，但潜力巨大，这是有成仙潜质的人才有的天赋法力。
说一句比较丧气的话，朕修仙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三昧真火。
朱长寿虽然气人，但现在想来，那是因为他有真本事，很多事都是朕这个做爹的错怪他了，而他一直说虎阳真人是妖道.....
嘉靖看向虎阳真人的目光愈加冰冷，见虎阳真人还不肯死心，嘟嘟囔囔什么是我和太子齐心合力什么的。
“要不然这样，”嘉靖皮笑肉不笑道：“请真人也表现一下三昧真火炼鬼，朕就真算你们本局打平如何？”
虎阳真人立刻闭了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吕方见状，不咸不淡的道：“真人，人贵自知，您会不会三昧真火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有那个本事就展示出来，没那个本事就别想着分太子的荣光，做人做事磊落些，你看第一场太子爷做不到刀枪不入，非常爽快的认输，这才是真高人风范，一点不做作。”
朝中老人都知道吕方是个极度谨慎的人，越规矩的话从来不说，他又深得嘉靖信任，所以平时他的话也是嘉靖态度的风向标。
如今他突然出来给了虎阳真人两句，说明嘉靖对他的身份已经有所疑虑。
其实这也是朱长寿想要的效果，他笃定的说虎阳真人是妖道，平时嘉靖只会当是个笑话，但情况突然有变，虎阳真人法术不灵，而自己的法术效果远比虎阳真人强时，嘉靖就会加深这层怀疑。
如果说之前还是有点疑虑，那现在已经是半信半了。
虎阳真人此刻信心大受打击，朱长寿要再给他沉重一击，趁机他动摇时一聚压死他！
“还有第三场下油锅，我大明皇太子朱长寿要第一个下！谁赞成？谁反对？”
众人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反对的理由。
唯有嘉靖担忧的道：“小混球你行不行？下油锅可不是闹着玩的！”
朱长寿拍拍胸口，信心满满的道：“我没问题，如果我出事了，老头子你第一个砍了陆...指挥使就好！”
陆炳吓了一跳，连忙道：“陛下放心，太子爷放心，陆炳保证万无一失。”
嘉靖不明所以的道：“这跟你陆炳又有什么关系？你们到底瞒着朕做了什么？！”
陆炳只是跪在地上不说话，朱长寿神秘的道：“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我相信虎阳真人已经猜出些什么了吧？”
“贫...贫道...贫...贫...”
虎阳真人面色入土，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朱长寿此时突然挑明陆炳跟他有勾连，这句话让虎阳真人彻底傻了，锦衣卫指挥使肯定发现自己跟宫里的人有勾结，所以自己的法术才会失灵，并不是杨忠耍花样，而是他已经被陆炳控制了。
那么下一场....该不会是下真油锅吧？！
陆炳已经命人抬来柴火，将两口大锅架起来，一桶一桶的油被倒入锅中。
熊熊烈焰灼烤着锅的底部，锅内液体很快便翻腾起来，朱长寿来到右面大锅的旁边，已经有太监扛着云梯过来。
朱长寿蹭蹭蹭爬上去，站在锅的旁边，先伸手在锅里试探了一下，果然上面一层是热的，下面温度也挺高，但还在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不得不说陆炳办事是真靠谱，抬起手时，手上都是老醋的味道。
“儿子....”嘉靖看到翻滚的油锅感到一阵阵眼晕，他颤声道：“要不你下来吧，你要是真不喜欢虎阳真人，爹让他走就是，咱们不要比了。”
朱长寿心中十分感动，这就像在未来，有个父亲是深度二次元爱好者，但是为了儿子要把最喜欢的手办砸了一样，在修仙和儿子之间，嘉靖果断选择了自己。
朱长寿感动的点点头道：“好吧，就听老头子的，我.....啊....！！”
朱长寿假装一脚踩空，一头栽到“油锅”里。
第十四章 请道爷下锅
乱了，全都乱了。
嘉靖感觉胸口一闷，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多亏刚才吕方有先见之明，给他吃了一颗大号救心丸，否则这会儿心脏非炸了不可。
吕方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了，一方面给已经面色煞白的嘉靖按摩胸口，一面大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捞人！”
无数太监、御林军冲到油锅前面，看着不停翻滚的油花，谁都不敢伸手，大家都是肉体凡胎，这么热的油谁敢伸手？
此时，有太监抬着一张巨大的抓篱跑过来，但是锅边人太多，抬着抓篱的太监在外面绕了两圈愣没挤进去。
放眼望去全是人头，乱哄哄像一群没有苍蝇。
“都...都...滚....”
嘉靖有气无力的道。
吕方立刻领会，马上吼道：“都堵着路干什么？都滚开！耽误救太子！把你们一个个全砍了！”
嘉靖本来对朱长寿就没那么有信心，刚才的情况看起来，就是朱长寿一脚踩空，更做实了他的怀疑，现在他大脑一片空白，心中只有一个十分可怕的想法。
朕绝嗣了！
一个帝王绝嗣，刨除亲情方面的因素，只是对帝王本人来说，也是天塌地陷的是，想当年景泰帝扶大厦之将倾，因为绝嗣，不但被废物朱祁镇夺位成功，死后连十三陵都没进去。
拿嘉靖的个人经历来说，堂兄朱厚照死后那群文臣给了什么好评价吗？
堂兄虽然行事荒唐，但总体来说，作为一个守成之君还是合格的，曾亲率大军与蒙古小王子大战，成功击退来势汹汹的小王子。
就是因为他得罪了文臣集团，死后评价非常糟糕，而文臣们之所以敢这么干，还不是因为他绝嗣了，没人维护他的形象吗？
那么轮到嘉靖自己呢？
大礼仪事件嘉靖可收拾了不少人，冤杀夏言这事也是一大污点.....
在最开始撕心裂肺的悲痛之后，嘉靖作为一个帝王的理智逐渐占据上风，头脑中森罗万象，各种想法出现又消失，一时之间又抓不到个头绪。
嘉靖这一辈子很少会这样乱了方寸，上一次还是为朱长寿祈福，希望苍天给自己留个儿子。
现在好了，儿子在锅里呢....
嘉靖的视线都模糊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既为朱长寿，也为自己流。
“儿子...朕的儿子啊...”
“哗啦！”
油锅突然翻腾，浑身冒着热气的朱长寿突然暴起，一跃跳出油锅，破口大骂道：“都滚开！他奶奶的，烫死老子了！”
朱长寿身上红的像煮熟的螃蟹，但一眼看过去活蹦乱跳，显然屁事都没有。
“神...神人....太子神人啊！”
拎着抓篱的太监被惊呆了，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叩拜道：“太子神威无敌！太子才是真神仙！”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油锅里面的油还在翻腾呢！
普通人不要说下油锅了，靠近都觉得热气逼人，能在里面油炸这么半天都没事，这不是神人，那什么是神人？！
陆炳十分冷静，三天前朱长寿就跟他商量过，油锅就上面一层是油，其余的都是醋。
醋沸点六十度左右，又比油重，所以醋在下面沸腾翻滚，看起来很吓人，但温度并不算太高，至少人体能够承受。
朱长寿还有长时间泡热水澡的习惯，忍受力还要更强些，不过计算如此，他也被烫的很难受。
这三天陆炳也没闲着，按照排查宫里虎阳真人的帮手，很轻松的找到杨忠几人，刚开始杨忠他们还想抵赖一下。
不过陆炳亲自上手，一顿大记忆恢复术，杨忠几人记忆力突然集体得到巨大提升，把和虎阳真人勾结一起，以及资源花园的事，还有很多隐秘的事全都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所以今天虎阳真人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其实他早就像一只蚂蚁一样，已经被捏在朱长寿的手掌心了。
陆炳亲自护送朱长寿去偏殿换衣服，早有锦衣卫拿着一坛六十年花雕陈酿，陆炳单手抓起酒坛子。
“太子爷，准备好吗？护住头，只要不浇到头，就不会被激到！”
朱长寿突出一口浊气，沉稳的道：“身上的热气散了，没事的，来吧！”
陆炳点点头，将一坛子酒全浇到朱长寿的身上，瞬间掩盖住他一身的醋味儿。
朱长寿打了个大大的激灵，咬牙道：“去让人打一盆热水，里面放些卤碱，我要洗头，还有我那口锅里的东西都要处理掉，虎阳老杂毛被咱们逼上绝路了，谨防他狗急了跳墙，我家老头子很宠他，别被揭穿了把戏，让咱们前功尽弃。”
陆炳很淡然的道：“奴才办事，太子爷尽管放心。”
朱长寿点点头，没有再追问。
陆炳乃是本朝一位隐藏大佬，非常有才干，连狂傲的严世蕃都很佩服，既然他说可以放心，再问就不礼貌了。
洗漱一番，换好衣服，朱长寿稍微整理了一下，问道：“怎么样？我身上还有醋味儿吗？”
陆炳摇头道：“非常淡，全让酒味儿盖住了。”
朱长寿长出一口气，笑道：“咱们已经成功九成，虎阳老杂毛跑不了啦，我们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陆炳做了个您请的手势，朱长寿大笑着走出去。
“请道爷下锅。”
“道爷请不要这样，太子爷已经演示过油锅洗澡了，您再推辞就不应该了。”
“是啊，道爷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太子爷那么尊贵的人都下过油锅了，您怎么能不下呢？”
......
朱长寿正好看到十几个太监围着狼狈不堪的虎阳真人，苦口婆心的人劝他下油锅，场面十分混乱。
朱长寿注意到，自己下的那口油锅已经被挪走，现在空地上只有一口油锅，锅下面柴火少的红火，油锅上冒着青烟，显然油温已经非常高了。
嘉靖此时已经恢复过来，除了脸上没有血色，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他正皱眉看着虎阳真人这边，脸上弗然不悦。
从刚才就开始闹，已经闹了两科钟了，内阁群臣就在这里看着虎阳真人这个大明第二号活神仙在这里撒泼耍赖，就是不肯下个区区油锅。
你在怕什么？
粉丝滤镜碎裂之后，嘉靖回想这十几年来发生的事，愈发感到虎阳真人就是一个江湖骗子，十二年前虎阳真人下油锅可没这么墨迹。
莫非.....油锅里面有古怪，不然他为什么不下？
嘉靖越琢磨越愤怒，脸色逐渐从之前受到惊吓的惨白，变成现在的铁青颜色。
虎阳真人都快尿了，他今天才终于明白，所谓的人脉，所谓的仙法，都没法跟当朝太子的一根手指比，人家轻轻松松就把自己逼入绝境。
看到换好衣服的朱长寿出来，虎阳真人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连滚带爬的来到朱长寿面前，用头梆梆的磕头，一直磕到额头上鲜血淋漓。
“太子爷饶命，小老道知道错了，贫道之前的法术都是骗人的，您才是真神仙，您就饶了我吧，我马上滚到深山老林，再也不出来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才四十六啊，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什么叫语无伦次？
从前朱长寿没见识过，今天算涨见识了。
“你知道错了，想让我饶你？！”朱长寿眉毛竖起，厉声道。
虎阳真人趴在地上不停颤抖，像一只待宰羔羊，看起来莫名的可怜。
朱长寿心中一软，这也是一条命啊....但马上他的心肠又硬了起来。
他想起西苑花园里小宫女们的惨状，想起今天来斗法前，静雯带着姐妹们跪在自己面前，哭诉的样子。
虎阳真人只给她们吃很少量的粗粮，剩下的全都是用桑叶充饥，每个月都要饿死好几个，十多年来，被饿死的人少说也有几百！
第十五章 四颗头骨
静雯说这番话时，哭到几次昏厥。
奴婢入宫时，是跟姐姐一起来的，当时我才十四岁，姐姐已经十六，那时虎阳真人来挑选去西苑花园搜集露水的宫女，奴婢和姐姐都被选中，被关进西苑花园里不见天日已经一年了。
姐姐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她是宫女中年龄最大的，总是尽可能的帮助其他人，很少的一点口粮都偷偷留给奴婢，她饿极了，就偷偷摘院子里的花吃，我看着姐姐她一天比一天消瘦，我想把自己的口粮给她吃，可是她总是笑着对我说，我们姐妹两个进来，一定要有一个活下去才行。
终于在三个月前的早上，奴婢的姐姐起不来了，虎阳真人不知怎么知道了，他居然特意来又给姐姐吃了些丹药，姐姐流了好多血，可是虎阳真人却笑的很开心，他笑的时候我就藏在床底下，他说这种将死的处女经血，才是这个世上最进补的东西，如果用来炼丹吃了，至少能增一年阳寿....！
奴婢恨，奴婢恨虎阳真人！
奴婢们都恨，恨这个丧尽天良的虎阳真人！！
....
朱长寿想起静雯和西苑花园小宫女们的遭遇，想起她们提起虎阳真人时，那种恨不得吃他的肉，迟他的肉的恨意！
面前这只看起来像羔羊一样可怜的家伙，实则是一条吃人恶虎！
他之所以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不是因为忏悔，仅仅是因为他输了，他感到恐惧了，仅此而已。
退一步来说，哪怕他真的是在忏悔，那原谅他也不是我的事，我的责任只是送他去见祖师爷太上老君，看看他人家怎么收拾这个不肖的徒子徒孙吧！
“道爷，事到如今怂是没有用的，你回想一下自己这些年做的孽，”朱长寿的双眼死死的盯着虎阳真人，一直逼到他避开自己的目光：“知道今天我朱长寿最不甘心的是什么吗？就是只能炸您一次啊，以您的罪行，下一百回油锅都算便宜你了！来人！送道爷下锅！！”
虎阳真人忽然抬头，脸上露出狰狞神色道：“姓朱的！你不让道爷活！道爷死也带你一起上路！”
他张开老虎钳一样的双手直奔朱长寿的脖子...不过虎阳真人忘了一件事，陆炳就在朱长寿的身边！
只见陆炳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绕到朱长寿的身前，双手往上一架，将虎阳真人的双手砸飞，紧接着抬手抓住他的双腕用力一掰。
“咔嚓！”
“咔嚓！”
虎阳真人双臂脱臼，像面条一样软软的垂在身侧。
陆炳单手成掌，抬手拍在虎阳真人的下巴上，又是咔嚓一声，下巴骨碎裂，虎阳真人吐出一口碎牙！
“没听到太子爷的话吗？送道爷下锅！！”
陆炳的声音如常，好像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六名锦衣卫配合极其默契，一起冲过去将虎阳真人高高举在空中。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嘉靖等人甚至没有发现虎阳真人狗急跳墙妄图行刺的事，只看到陆炳好像突然出手揍了虎阳真人一巴掌，然后锦衣卫们举起虎阳真人快步来到油锅前，六人手臂一起用力。
虎阳真人的身体竟然被扔起一丈高，大头朝下一头栽进油锅里。
“哗！！！”
油花飞溅四射，油锅内翻腾了几下，便归于沉寂，仿佛是在印证虎阳真人的一生一般。
嘉靖看着末入油锅中的虎阳真人，脸上阴晴不定，没人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连如同他肚子里蛔虫一般的吕方，也垂首呆立，像寺庙里的泥罗汉一般。
严嵩拿起身旁桌子上一颗水蜜桃咬了一口，有些硬，硌牙，不过味道不错，好桃子要一口一口的咬，慢慢的驯服它，这样吃下去才更有滋味儿。
吃桃子时，他好像是在看油锅，然而目光不曾有一刻离开过朱长寿。
严嵩身旁的严世蕃有些牙疼的喃喃道：“可惜了，多好的一件道袍啊，聚合绸缎庄的上好丝绸，京城内最好的裁缝许大娘的手艺，绸缎就得十两银子，许大娘的裁缝费至少二十两银子，这一件道袍少说三十两银子，就这么炸了，怪让人心疼的。”
徐阶抿了一口茶，品出一句：“其兴也忽焉，其忘也忽焉....”
高拱咳嗽道：“凭他个妖道也配？”
张居正似乎不经意的瞥了严世蕃一眼道：“这道场上的妖孽除了，可朝堂上的妖孽，不知道何时才能清除。”
朱长寿看着油锅上翻腾升起的黑烟，几欲作呕，但都忍住，坚持看到最后。
陆炳柔声进言道：“太子爷，奴才知道您心善，看不下去可以不看，内阁里的人看人杀头都看腻了，他们都是老油条，但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感觉不舒服很正常。”
朱长寿却摇头道：“你不懂，我不是替自己在看，我是替西苑花园的人再看，回去之后，我要把看都的情形尽可能详细的说给她们听，既告慰死者，也让生者解恨。”
陆炳便不再说什么了。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朱长寿问道：“是不是可以了？”
陆炳摇头道：“不行，要想把一个大活人炸成骨头渣子，至少还要两刻钟的时间。”
“要那么长时间？”朱长寿有些诧异的问道。
陆炳给出一个十分肯定的点头，朱长寿也就不再问了，毕竟人家是锦衣卫指挥使，论玩酷刑人家是专业的，有第一手资料，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跟这种真专家犟嘴，没准人家炸过的人，比你见过的人都多。
嘉靖有些不耐烦了，他抬手正要吩咐太监们把虎阳真人捞出来，没想到此时油锅里面突然砰的一声炸了，紧接着火光冲天，足足燃起三丈高。
一向沉着的像磐石一样的陆炳，此时也有些变了颜色，毕竟虎阳真人号称神仙，这没准是浴火重生了？
事实证明这的确是陆炳想多了，朱长寿略加思索就明白了，虎阳真人是个职业道士兼炼丹师，身上有些硫磺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估计是那些玩应在高温下爆炸了。
吕方那边组织人手从锅下掏柴火，可此时火焰热量逼人，一时之间无人能够靠近，油锅的里的火足足烧了一个时辰才停下来，主要是里面的油都熬的差不多了。
御林军和太监拿着巨大的铁钩，将油锅下还在燃烧的木头勾出来，终于让油锅的温度降了下来。
油锅内冒着诡异的青烟，还有一股硫磺的臭味儿，侧面验证了朱长寿的猜测。
有小太监拿着铁钩，爬到油锅旁边，一眼望下去，突然他眼中充满了恐惧，嗷的一声怪叫从梯子上摔了一下。
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扶起小太监，却发现他口吐绿水，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有太医提着袍子下摆跑过来，探手在小太监鼻子下面比了比，便连连摇头道：“没用了，苦胆吓破，已经死了。”
众人皆惊！
嘉靖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只是盯着油锅一声不吭。
吕方急躁的大吼道：“再来人！要胆子大的，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有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次上去的是一个御林军小卒，他一边爬梯子，一边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弥勒佛...无量寿佛....太上老君....观音菩萨....元始天尊保佑...”
反正他认识的那几个神仙都念叨到了，终于爬上油锅，最终还是在财神爷的鼓励下，大着胆子往油锅里看了一眼。
“啊！！”
御林军小卒发出一声惨叫：“有！有四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