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城外，白雪皑皑。
时下正是晨星月（相当于1月）末，大雪早就牢牢占领了天际省的土地。在野外，它们能掩盖其他颜色，唯独城门前不行。卫兵会把进城的路扫出来。
晌午时分，有马车带着吱呀吱呀的声响，沿着昨天扫好的路，慢悠悠地靠近城门。它没有进城，而是在城门不远处停下了。
车棚里下来三个人，伸着懒腰。
城门前的两个卫兵朝他们转了转头，但很快就转回去了。他们都戴着把整个脑袋套进去的头盔，所以旁人看不到他们鄙视的眼神。
因为马车里下来的是虎人。
这些长着类似剑齿虎的脸，拖着尾巴，一看就很奸诈的家伙，在天际人的心目里，基本只有两个身份：毒贩和奸商。
经常能看到一些虎人结成小商队，出现在天际省的各个地方。他们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只会在城门外找个不碍事的地方，支起帐篷，静静等待可能出现的客人。
“呼。”
那些虎人下车后，车棚里又下来一个小伙子。快到肩膀的乱发，裹着破旧的厚衣，穿着基本是乱扎出来的草靴。
看到他的脸，卫兵们再次转过头来。这回，就算隔着头盔，旁人也会隐约感觉到他们的不快。毕竟能跟奸商打成一片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谢了，【瑞萨德】。”
小伙子对其中一个虎人男子说。瑞萨德微微一笑，胡须跟着抖了两抖，又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
“都是在外讨生活，不容易。你也要小心啊，【杰瑞】。”
“嗯，再见。”
杰瑞满怀感激地说。他能活着到达天际省，多亏路上碰巧遇到了这支商队。
他裹紧衣服，朝城门走去，又搓了搓手。虽说现在没有风，外面也比车棚里冷多了。
“站住。”
尽管杰瑞低着头，试图混进并不密集的人群跟着进城，他还是被卫兵叫住了。
一把剑横在他面前，让他立刻止步。后面的人看了他一眼，就绕过去。
“你是帝国人吧？来裂谷城干什么？”卫兵沉着声音问道。
嘁，还是被拦住了。早听说天际省不欢迎帝国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让自己碰上。
杰瑞心里骂着卫兵，身子却是不敢动，只能低声下气地回答。
“找，找活干。”
“找活？”
说话的卫兵歪着头，手中的剑在杰瑞脸上拍了两下，冰凉得像荒地里的雪。杰瑞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哼，像你这样的，除了偷也干不了什么。该不会是打算加入盗贼公会吧？”
杰瑞的眼睛睁大了些。好在他低着头，卫兵没看到他惊愕的样子，只推了他一把。
“要进去也行，你得交笔钱。嗯，20个塞普汀。”
卫兵冲杰瑞伸出手，又晃了晃。
这什么钱？杰瑞没敢问。反正人家会随便编个理由，编什么他都得信。不信？那就在城外站到信为止。
他忍住打人的冲动，手在厚厚的衣服里摸出一把硬币。又鼓起勇气看了卫兵一眼，想着起码要回敬个不满的眼神。
对方却不理会，直接抓住他的手把钱夺走，数了起来。
“……18，19，20。行了，进去吧。”
杰瑞赶紧跑走，生怕卫兵再拦住自己，巧立名目。
还好，直到穿过城门，站在城里，也没有人再来刁难。
*****
那卫兵猜得不错。杰瑞来裂谷城的目的只有一个：加入盗贼公会。他是帝都出身，但即便是帝都，穷人也不少。而他就是其中一个。
母亲在他小时候生了场病，因为没钱医治而撒手人寰。父亲是帝国军人，但不知从何时起，杰瑞再没听到过父亲的消息。
所以他决定自己闯个名堂出来。可他游手好闲惯了，虽然找过几份零工，上手也很快，但最后都懒得再干。
思前想后，果然还是盗窃适合老子。
他加入了一个很小的盗窃组织，这是去年的事。即使在这种不起眼的组织里，他也是个不起眼的角色。当他不小心偷到一个帝国士兵身上时，组织立刻抛弃了他。
偷盗士兵是重罪。别说帝都，杰瑞连赛洛迪尔都呆不下去，只能逃走。幸好，他遇到了瑞萨德的商队。这些初次见面的虎人商贩，比那个组织的人对他还要友好，答应杰瑞送他到天际省的裂谷城。
说到裂谷城的盗贼公会，那可不只是天际省，连赛洛迪尔都能听到谈论他们的声音。要是能加入这样的组织，岂不是一辈子吃穿不愁？
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杰瑞仿佛看到一个个行走的钱袋，里面的金币正不断飘进自己的手中。
“阿嚏！”
寒冷让他回到了现实。他收紧衣服，继续赶路了。
*****
裂谷城依湖而建，还有河流从城中穿过，有大约一半位于水边。与其说是城市，其实更像港口。
整座城市分上下两层，到处可见桥梁。站在桥上向下望，能看到那条河，以及河两边成排的小房子。
比起沐浴在阳光下，光鲜亮丽的上层区，靠近河水，阴暗潮湿的下层区，已经把贫困两字写在了镶进墙里的破旧房门上。
杰瑞在桥上站了会儿，按紧干瘪的钱袋，加快脚步。
被那该死的卫兵敲诈后，他只剩十个金币了。这么下去，怕是在找到公会前就得饿死街头。得先弄点钱。
他低调地从人群中走出来，找棵小树，靠着坐下。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脏兮兮的乞丐，这样正好。
他的眼睛瞄来瞄去，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观察他们的动作，服饰，手的位置。
这样坐了不知多久，杰瑞沮丧地发现，并没有合适的目标。
不管什么人，警戒心都高得不行。走路的时候手揣着兜，或者捂住身上某个位置，有的干脆把钱袋攥在手里，攥得紧紧的。
“嗯？”
正要放弃的杰瑞，忽然看到了一个女人。很年轻，穿着看似朴素，但做工精细的棉衣，想必家境不错。
她半低着头，目光下移，也不知道是在看路，还是在想事情。但有一点杰瑞可以确定，那女人绝对没在考虑自己的钱袋。
“得，就你了。”
杰瑞不声不响地跟在女人后面，走了一段路。他发现这人和自己判断的一样，毫无警惕心，两手就那么放在外面。简直是狼群里的羊羔啊，太走运了。
看准女子的衣兜，杰瑞赶上两步，果断伸手。
啪——
伸出的手被另一只手抓住了。杰瑞大吃一惊。
“别胡来，小子。”
接着就是这句低声却充满威胁的话，从身后传进杰瑞的耳朵。杰瑞顿时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动不动。眼看那女人走远，他才敢回头。
“你，干什么？”
阻止杰瑞的是个中年男人，看穿着没什么特别，留着诺德人常见的中长发，腮边布满胡茬。
“我在帮你。”
他松开抓着杰瑞的手，脸上挂着很和善的笑。看样子不是卫兵，大概是个好管闲事的大叔吧。
杰瑞的胆子壮起了些，拿出恶狠的语气。
“什么帮不帮的？少在这儿见义勇为。”
中年人扬起眉梢，摇着头。这次他换了个同情的表情，又指着已经走远的女人。
“外地来的吧？不认识那个人？”
“那谁啊？”杰瑞也望了一眼，女人刚转过街角，不见了。
“她叫【因甘·黑荆棘】。黑荆棘家族，听过吗？”
杰瑞直摇头。中年人则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记住了小子，想在这里混，就别去惹黑荆棘家的人。他们是盗贼公会的金主，跟黑暗兄弟会也有联系。敢跟他们作对，你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去，原来是这样。
杰瑞也懂得这种事。那些活跃的犯罪组织，背后都有可靠的大金主提供资金和庇护。而金主们则在组织的帮助下为所欲为。
但是。
“你怎么知道？”杰瑞斜着眼睛问道。
“哈，这在裂谷城可是常识。”中年人笑道，又指着自己，“何况，我就是公会的人。”
“你？”
杰瑞皱着眉，重新打量着眼前的中年人。如此面善和蔼，会是公会的人？
“开玩笑吧？”
“是吗？”
中年人咧嘴一笑，不慌不忙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拿出一枚塞普汀，端详起来。
杰瑞忽然发现，那钱袋子十分眼熟。他赶忙伸手到衣服里。
空了！
“我的钱袋！还给我！”
他窜上去抢。中年人转个身就躲过去，继续盯着那枚塞普汀，仿佛要看出什么。
“别急嘛。”他换了几枚，又捏了捏，“嗯，这袋子里就没有一个子是你自己的东西，对吧？”
杰瑞抢钱袋的手缩回去了。不错，钱袋是他偷的，是他离开赛洛迪尔前干的最后一票。
“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这个咯。”
中年人的手指敲着脑袋，还给了杰瑞一个有些俏皮的笑。
“这世间的所有财富都跟我们有关。人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把他们兜里的金币写在脸上了。”
服了，杰瑞彻底服了。
这个中年人有的，不是什么小偷小摸的本领，而是需要时间和经验才能积累出来的，近乎于本能的“嗅觉”。
毫无疑问，他真是公会的人。
扑通一声，杰瑞突然跪下。
“大哥！请带我入会吧！”
他这一跪引得路人纷纷看来。中年人也没想到杰瑞会行此大礼，赶紧把他扶起来，领进前面的小巷。
“这是干什么？”
“我千辛万苦，从帝都跑来这里，就是奔着公会来的！万望大哥做个引荐，带我入会！”
中年人连连点头。
“好说好说。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们现在也确实需要新鲜血液。不过，我们不是什么人都收，明白吧？”
杰瑞当然明白，就连他之前呆过的那个小组织，还考验了他三天呢，何况是这活跃于天际省的大公会。
他看着中年人，眼神笃定。
“只求大哥给我一个机会！”
“真诚恳啊，那好。你叫什么名字？”
“杰瑞！”
“杰瑞，很好，很有精神。”
中年人把钱袋扔给杰瑞，又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丢给他。杰瑞手忙脚乱地接住。
“这是？”
他疑惑地看着中年人。中年人只是神秘地笑着。
“这就是你的机会，杰瑞。在这裂谷城的鼠道里，有个叫大漏壶的地下酒馆。如果你能找到那儿，我就考虑推荐你入伙。”
中年人说完便走，走不上几步又回过头。
“哦对了，你一定要仔细，冷静，好好观察。不然，你恐怕没法活着走出鼠道。”
杰瑞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瞟了眼手中的匕首。
这什么意思？难道路上会有危险吗？还有鼠道又是什么？雪鼠跑的道吗？仔细，冷静，好好观察？意思是里面会有机关陷阱吗？
肯定会有，但那又怎么样呢？自己来裂谷城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于是杰瑞鼓起勇气，把脑中的不安全都扫光。
“谢谢大哥！对了，还没请教大哥尊姓大名？”
中年人留给杰瑞一个背影，挥着手走远。
“【布林乔夫】。我看好你哦，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