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一周过去。
最近这阵子出入裂谷城的人特别多。不光是城中百姓，过路商人，还有些一看穿着就知道身份不低的家伙。
今天这群人更了不得。
蓝灰相间的皮甲军装，厚重的毛皮靴手套，全都背着大斧。斧刃前端略微勾起，深灰与银白配色，典型的诺德样式。
他们大约有两百人，浩浩荡荡来到城外。路过的百姓向他们振臂高呼，卫兵也将城门大开，欢迎这些外来的军人。
领头的是个老诺德人。套着熊皮制成的衣甲，戴着熊头帽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你们几个跟我来，其他人原地待命。”
他发出沙哑而粗犷的声音，点了五个士兵，跟他进城，然后向城东前进。
裂谷城东面是贵族们的别墅区。其中矗立着一座塔，能俯视全城。这就是“雾隐高塔”，裂谷城领主【莱拉·布法者】居住和理事的地方。
她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不怎么好。冬天的早晨，她会晚些起床。但今天得破个例。
莱拉早早端坐于高塔的迎宾大厅，轻轻搓手。她的总管，棕色皮肤的木精灵女子【安努瑞尔】，为她递上一杯热水。她把杯子捧在手里。
莱拉身后，立着雾隐高塔的护卫队长【安米德·雪蹄】，红头发的诺德男人。脸上的红色战纹代替了眉毛，让这张脸变得更加凶狠。他望着高塔大门，目不斜视。
莱拉身边，坐着长子【哈慈尔德】。他更多地是去看母亲那不时颤抖的手，担心老人的衣服是不是该加厚些，偶尔才会去看那紧闭的门。
门开了。
戴着熊头帽子的老诺德人和士兵们大踏步进来，立在领主面前。他摘下帽子，露出满头凌乱灰白的头发。士兵们也摘下头盔，向领主鞠躬。
“好久不见，莱拉领主。”老人说。
莱拉咳了两声。
“欢迎来到裂谷城，【加尔玛·石拳】。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听我一句答复是吧？”
加尔玛上前一步。
“是肯定的答复。”
哈慈尔德眨眨眼，很有信心地看向母亲。莱拉则是把杯子握紧了些。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至高王倒下的那一刻，我的选择就已经决定。你可以告诉【乌弗瑞克】，裂谷城将与他一起对抗帝国军，为诺德人民伸张正义。”
这是加尔玛想听到的回答。但他不喜欢莱拉说话的声音，底气太弱了。而这绝不是因为寒冷的天气。
好在他知道对方担心什么。
“听起来，领主还有所顾忌，我懂。裂谷城是天际的南门户，等战争打响，这里必将面对蜂拥而来的帝国军。所以我今天带了两百精兵，帮忙守城。请放心，我们还会陆续增援，在重要隘口修筑工事堡垒，绝不会让裂谷城失守。”
莱拉的表情明显有所缓和，加尔玛这番话算是说到她心里去了。
虽然只说中了一半。
“我感谢乌弗瑞克的帮助。但我不得不说，维持这支部队的开销可不是容易事。我只能尽力而为。”
这话也没有出乎加尔玛的意料，他马上作答。
“没有关系，军费问题可以随时协商。风盔城是不会让盟友为难的。”
莱拉身后的安米德频频点头。他的父亲【乌尔武夫·雪蹄】也是个老诺德，对帝国和先祖神州恨之入骨。雪蹄家族更是裂谷城的上税大户，将不遗余力支持战争。稍后他还要奉父亲之命，请加尔玛到家里做客呢。
但是黑荆棘家族的【玛雯·黑荆棘】可就难说了。那女人眼里只有钱，永远站在对自己有利的一方。而那不一定是乌弗瑞克。
偏偏领主对此一无所知，被那女人表面的好意和善良蒙骗。领主更愿意相信玛雯是忠于裂谷城的贵族，而不是像市井百姓说的那样，与盗贼公会来往密切。
莱拉站了起来。
“感谢你，加尔玛。其他的事，让我们在餐桌上继续谈吧。”
*****
公会的日子是好日子，但也没有杰瑞想得那么好。
按规矩，每人每月可以领一些金币，这跟你达成的委托数量和难度直接挂钩。委托人的报酬要全部上交给公会，这些人会事先告知公会要付多少钱，别想着在里面抽成。
当然你能额外要出钱来，是你的本事。
要是没有委托，就得自己想办法挣外快了。随便去偷，去抢，或者怎么样。但是不能杀人，否则公会马上跟你撇清关系。
这些规矩几乎能要了杰瑞的命。
他不觉得自己能很快接到委托。在其他人眼里，他就是个零基础的萌新。墨瑟命令布林乔夫，薇克思，还有几个人，轮番训练他，要求在半个月内有点样子。
还有一点奇怪的是，公会提供的东西和服务，像药水，卷轴，锻造修复武器护甲等等，都是收费的。
没错，对自己人收费。
当杰瑞去问公会的后勤负责人，红卫女人【托尼利亚】时，人家一边记录新到的赃物，一边说得很清楚。
“那，有没有免费的东西？”杰瑞小心地问着。
托尼利亚挑了挑眉毛，戏谑一笑。
“有啊。我让达志揍你一顿，扔到水池里去，免费，想来几次都行。”
“不用了，谢谢。”杰瑞垂头丧气。
“呵，听好了小子，在这个地方，你想来硬的，玩脏的，耍诈的，怎么都行。”
托尼利亚把羽毛笔喂饱墨，继续奋笔。
“但很快你就会知道，我们只关心你能给公会带来多少金币。”
真是赤裸裸又冷冰冰的生存法则啊。杰瑞叹了口气。
以后会好起来的，他安慰自己。
*****
“再往里，插进去，对，顶到头。”
午饭刚过，大漏壶某个房间里，一直传出薇克思这样的声音。
“顶住别动。来，另一只手，插进去，对，就是这样。”
咔——
“哦，挺快的嘛。”
坐在椅子上，喝着蜂蜜酒，薇克思翘着二郎腿，评价着杰瑞。
杰瑞则是有所心得地点点头，看着被自己撬开的箱子。
这一周每天中午，他都要在这里苦练。屋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箱子和锁具，任何在帝国里能找到的样式，这里都有。
甚至还有很多他没见过的奇怪锁具。
他也练过开锁。不过跟着薇克思练了一周，他觉得自己过去练的应该叫杂耍，根本上不了台面。该说不愧是盗贼公会吧，熟练度就是不一样。
而且，这个女人好强啊。
开锁一流自不必说，昨天晚饭过后，几个人趁着酒劲说要比划比划。杰瑞亲眼看着薇克思独自打倒了【“快腿”维皮尔】，【符文】还有【希利克·恩戴尔】三个人。而且是连着打的，没有休息。
有这种战斗力的女人，即使在民风彪悍的诺德人中间，怕是也找不出几个。
何况薇克思还是个帝国人。
想到这儿，杰瑞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薇克思，早上老大他们……”
他话还没说完，头顶就被薇克思的酒杯敲出了响。
“叫我大姐。”
“抱，抱歉，大姐。”
杰瑞揉揉头，心想女人不都是喜欢把自己说年轻么？怎么还有让别人叫自己大姐的？而且薇克思看上去好像跟自己差不多。
算了，年龄不要问，问了就不是酒杯敲头那么简单。
“大姐，早上老大和大哥好像说什么开战，然后出去了？”
薇克思灌下最后一口酒，站起来使劲伸着懒腰，柔韧的身体几乎弯成了括号。
“他们被玛雯叫去开会了。老大，布林乔夫，还有色老头。”
“呃，色老头是……”
“除了那个光头还能是谁？”
这说的是【戴尔文·马洛斯】吧？杰瑞印象可深了，就是刚到公会那天从人群中走出的光头。
嗯，确实挺色的。他没事就去薇克思那里撩骚，嬉皮笑脸地说些让人耳红的话，一看就是个老不正经。
杰瑞不知道戴尔文的话有多少是真的，但他知道薇克思想砍死戴尔文的心思假不了。
“能去参加玛雯的会议，色……戴尔文大叔一定也了不得吧？”
“哼，不过是年岁大些罢了。”
薇克思耸耸肩，不以为然地摊着手，又用力指着自己。
“给我记住，我才是这里最棒的。”
“是是是，大姐最棒，强无敌。”
“知道就好。休息得差不多了吧？继续。”
薇克思又坐下来。杰瑞也是赶紧捏起工具，一把别锁的剃刀，一根细长的铁条。他还要用这俩玩意再开三十个锁头。
“话说回来大姐，把老大他们都叫去，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你还不知道呢？”薇克思打个哈欠，“昨天的事，至高王死了。”
啪，杰瑞的开锁工具掉在地上，他刚才手哆嗦得拿不住任何东西。
“至，至高王，死了？”
*****
至高王，也就是天际省的高官，每一任都是从天际省九大领主中选出。死去的至高王【托伊格】是独孤城领主。
而杀死他的，则是另一位领主，风盔城的乌弗瑞克·风暴斗篷。
“可至高王怎么会轻易就……”杰瑞想不通。
“听说是和乌弗瑞克决斗被杀的。”薇克思把杯子倒满酒。
“决斗？至高王和领主决斗？因为什么啊？”
杰瑞知道诺德人有决斗的习惯，但似乎只限于民间。要是什么事都靠打一架来解决，那国家早就完蛋了。
“谁知道呢。”薇克思喝着酒，事不关己地说着，“大概是有事没谈妥，然后动手了吧？毕竟乌弗瑞克拿《白金协定》说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果然是因为那个啊。三十年前的171年，帝国与先祖神州爆发的“浩大战争”。
先祖神州是个以高精灵的政权机构“梭莫”为核心的多种族联盟。发起战争的目的，是要在这泰姆瑞尔大陆复兴精灵王权。这场战争打到175年，帝国惨败，连帝都也一度被占领。
后来虽然夺回了帝都，帝国也无力再战。于是签下《白金协定》，割让落锤省南部，又赔了款。
这些事诺德人不在意。但协议里有一条，他们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那就是禁止信仰【塔洛斯】。
杰瑞不太懂圣灵、魔神之类的，只记得小时候，父母还有身边的人，时常冒出“八圣灵”这个词。他也查过八圣灵的名字，那里面绝对没有“塔洛斯”。
据说塔洛斯是由凡人飞升成了圣灵，不过这是很久很久以前传下来的故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如何飞升，众说纷纭。
但诺德人尤其崇拜塔洛斯。他们坚信，塔洛斯飞升前的身份，就是诺德人【泰伯·塞普汀】，那位统一泰姆瑞尔大陆，建立塞普汀帝国的伟大王者。
顺便一提，现在的帝国叫迈德王朝。泰伯·塞普汀的塞普汀王朝已经在第三纪元末期，也就是两百多年前的湮灭危机中毁灭了。
当然，这是诺德人眼中的泰伯·塞普汀。如果让梭莫的人来说，泰伯·塞普汀就是个诺德与布莱顿混血的杂种。还是个背刺兄弟，坐收渔利的无耻小人。
然后现在，一位天际省的领主，因为这个事，杀害了至高王。
“这，这，这不会是，要打仗了吧？”
杰瑞想来想去，只能得出这个结论。薇克思的第二杯酒也喝完了，呼出一口酒气，面颊泛红，说话声也大了些。
“不然呢？帝都会放着乌弗瑞克不管？等着吧，这个月帝国军就来了。”
“那，领主是什么态度？支持叛军还是帝国军？”
“早上乌弗瑞克的大将军加尔玛和领主共进早餐了，你觉得呢？”
完蛋，杰瑞呆坐在地上。
“这就是说，裂谷城要变成战场……”
梆——
又是酒杯敲头，比刚才还疼。杰瑞缩了脖，惧怕地看着薇克思。大姐看他的眼神就和看垃圾一样。
“那是你该操心的事吗，啊？你要做的就是听话，剩下的不需要你管！继续练，还差四十个！”
“疼疼疼，”杰瑞揉着头顶，“不是说三十……”
“五十！”
“是，大姐！”
*****
裂谷城的别墅区，有一间靠近玛拉神庙的别墅，与其他房子比略显冷清。人们很少看到那间别墅有人进出，都以为是待售的房子。
其实这是墨瑟的家，只是他不常来而已。
中午时分，别墅的后门打开，从里面走出墨瑟。他开完和玛雯的会议后，就回家取了样东西。
关上门，墨瑟站了一会儿，思考着。
乌弗瑞克，参加过浩大战争，对高精灵无比痛恨，奉行诺德至上的种族主义者。杀死至高王的他，必定是想成为新的至高王，让天际省独立。
战争即将打响。
与其说战争对公会有影响，不如说对玛雯有影响。那女人是个精明的演员，在领主面前扮作忠诚的贵族，裂谷城的好市民。背地里，则有着延伸到帝都的广阔人脉。
她准备了很久，一个长期的计划。缓慢地，温和地夺取领主之位。这个计划公会也参与了不少，但现在必须叫停。
估计三天之内，城里城外会涌来大批风暴斗篷士兵，防务和治安会被接管。到时候玛雯必须专心经营她的好人身份，而公会也将忙碌起来。
出了院子，走在小巷里的墨瑟神情黯然，严肃，有些可怕。
他摸出一把很大的钥匙，接近匕首大小，柄部是有着绿色花纹的圆球形。
望着钥匙，他自言自语。
“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