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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隐剑全文阅读

作者:钟山隐士     玄隐剑txt下载     玄隐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九五.引出

    接到孟梁来信,说嵇无风暂时无法赶回。江朝欢便不得不想其他办法。

    眼见时限不到一月,天气也渐渐转凉。他与任瑶岸秘会商议后转至谢酽居所外,竟不由得出了会儿神。

    稀稀疏疏的枝叶下,昏黄的光影慵懒地洒了下来。身后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你在查的事,和谢酽有关?”

    不用回头,也知道那熟悉之至的脚步属于顾襄。他转过身,不置可否。他不想再骗顾襄了,一次也不想。

    “这几日都没见你,你去哪了?”他不答反问。

    顾襄瞪了他一眼:“是啊。我不找你,你永远也不会来找我。说起来,这几日我总梦到一个人,在梦里,我好像还是个刚出生的婴儿,有个人一直在轻轻拍我的头,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为了你好…”

    她的神色变得凝滞,似乎那梦境令她很是不安。

    江朝欢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问道:“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顾襄摇头。手掌处传来的一点冰凉让她的心慌稍稍抚平。“那个人我从没见过,他是个年轻男人,相貌平平,没什么特别的…可是,我好像不太喜欢他…每次梦醒后,我都莫名很愤怒,压抑不住地想砸东西…”

    “用不用我在你床头摆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再放个我的画像。你想砸就砸,想打就打。”

    “好啊,我不开心一次,就在你脸上扎一刀。”顾襄被他逗笑了,适才的阴霾一扫而空。两人说笑一会儿,却见又有一人轻声靠近,停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行礼,却是花荥。

    花荥本该在勿吉守护嵇无风一行,此刻见她非召而归,定有要事。顾襄看了看两人,便有眼色地离开了。

    “主上,我带着嵇盈风小姐回来了。”花荥上前禀道。

    她竟肯扔下嵇无风赶来?江朝欢沉吟不语。本想让嵇无风接近谢酽查探,可嵇无风未必肯乖乖听话。若是嵇盈风,倒也未尝不可。

    果然,见到嵇盈风后,未等他开口,她已主动说道:“我想你找哥哥必有急事。若我能代替,请尽管吩咐。”

    ……

    “盟主,嵇小姐求见。”

    谢酽皱起了眉头。嵇无风兄妹偷跑出去后,他派人跟了一阵,就失了踪迹。发现两人没回老家,他又被俗务缠住,也就没再理会。未成想今日嵇盈风会突然回来。

    若求见的是嵇无风,他多半不会搭理。可他知道,嵇盈风是个极有分寸的人,若非真的要紧事,她决不会大半夜来求见。

    想着,他点点头,道:“把人带进来吧。”

    顾柔走了不到两月,他的心里仍时时浮现起俩人短暂的时光。尽管他现在已能很熟练的处理猎鹿会的大小事务,也越来越显出他卓越的领导力,但心中犹疑不决时,他还是常常代入顾柔。想着若是顾柔在,她会怎么做。

    一阵响动,嵇盈风甫一进门,便急声叫道:“谢公子,求你救救哥哥。”

    “他怎么了?”

    脱口而出,谢酽不由一怔。原来他的心底还是关心嵇无风的。

    “他被丐帮的冯长老抓走了。说要师父承诺退出丐帮才肯放人,师父又不肯…”

    丐帮连年内讧之事,武林之中人人有所耳闻。谢酽也并非无能之辈,尽管丐帮已极尽保密,他还是查到了前些时日大礼分舵似乎出了事,传功执法两门也又起了争执。却不想是执法长老掳了嵇无风去。

    他沉吟片刻,却只是说道:“贵帮内务,我一个外人恐怕不便插手。我想冯长老不会轻举妄动,不如我们先拖到八月十五,丐帮有了新帮主,冯长老留着无风也就没有意义了。”

    早就想到他不会轻易答应,嵇盈风又道:“可我偷听到冯长老派来的人说,若三天内师父不肯交易,他就要把哥哥交给江…”

    见她嗫嚅着不再说下去,眼神也有些闪躲。谢酽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说冯长老里通外敌,与魔教合作了?”

    “我也不太知道,只是隐约听到他们说什么换人,各取所需…我连师父也不敢相信了。”

    按江朝欢教的一说,果然,谢酽的神色松动了。他所料不错,嵇盈风含糊其词,闪烁不定,才会让谢酽心中疑团更深。若是她编出一套完美的谎言,只怕变故后谨慎多疑的谢酽才会生出疑心。

    换人…谢酽琢磨着,若说江朝欢想要的,是他费尽心机引出来的嵇无风。那冯延康最想得到的呢?

    必然是能让他登上帮主之位的路白羽了。只是,江朝欢难道会为了个嵇无风背叛魔教吗?还是他有什么别的打算?他一向狡狯,难以揣度,可范行宜又在此事中充当什么角色呢?嵇无风身上又有什么值得这三个人大动干戈的?

    …

    越是未知,就似乎隐藏着越多的秘密。见嵇盈风知道的也不多,谢酽没时间细想。事涉帮主一事,容不得出一丝差错。他飞快地拿起刀,与嵇盈风出了门。

    顾柔已经由苏长晞那边引开了。谢酽也无意惊动别人,两人离了营地不远,就由嵇盈风引着,到了丐帮的驻扎地,决定先暗中查看范行宜这边。

    然而,才悄悄靠近,就见外门边倒着一个人。

    守卫不知为何都睡着了,竟没人发现这里有异常。两人相视一眼,缓缓靠近,谢酽越来越觉得那人眼熟。

    未等他看清,身后的嵇盈风已然冲了上去,叫道:“哥哥,你怎么了?”

    眼角,口边,耳朵,都是黑红的血。很显然,这人已死去多时。谢酽心脏猛地一缩,抢过去查看。他不敢相信,嵇无风竟会真的死了,且死状如此惨烈,一时万般思绪涌上,竟一动也不能动。

    然而,下一刻。眼前模糊一片,他的身子彻底僵住,就这样也倒在了嵇无风身边。

    “快,趁着这边没人,把他带走。”

    七窍流血倒地身亡的嵇无风突然坐了起来,检查确认谢酽晕过去后,便见嵇盈风负起谢酽,展开轻功先行离去。“嵇无风”则清理现场,紧随其后。

    在丐帮营地门口演了这样一出戏,嵇盈风心里紧张地不行。可一想到这是江朝欢的嘱托,她脚下便一步也不敢放松。

    好在按照约定的,转过一座山头,就是江朝欢亲自来接应。“嵇无风”随后而至,已抹去了脸上矫饰,露出了一个女子面庞,却是擅长易容的花荥。

    三人转至一处暗室,将谢酽放置床上,江朝欢便道:“你们先出去吧。”

    苏长晞拖不了顾柔多久,待会善后也还需要时间,江朝欢不敢耽搁,这便解开谢酽的束发,拨开他头顶的发丛,来检查那个,让他甘冒奇险也要亲眼求证的图案。

一九六.拨云

    月色不再流转,沉凉的夜里,万籁俱寂,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一道长长的影子投在床前,已经不知保持了一动不动的姿势多久。

    “咯吱。”门被推开了。

    影子仍凝固在床边,整个屋子里都沉滞着凝重的气息。

    来人看着一立一倒的两个身影,踌躇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

    “是我。”走近站着的人身边时,那人主动揭下了面幕,表明身份,却是任瑶岸。

    “我知道。”影子终于动了,微微一转头,一种从未见过的神色出现在江朝欢脸上,叫任瑶岸不知为何竟不由退了一步。“我知道你会来。”

    说着,江朝欢转身走开,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任瑶岸顿了顿,也不客气,便俯身上前,凑近那躺在床上,仍无知无觉的谢酽——用的是他们拜火教最好的迷药,效用还剩两个时辰。

    谢酽的头发散开着铺在枕上,上衣也微微凌乱着,显然已经被江朝欢仔细检查过一次。

    任瑶岸也不问,只是伸出手拨开了他头顶的发——干干净净的头皮上,别说什么红色胎记了,就是一点印痕都没有。

    想了想,她又拉开了谢酽的衣襟,仔细地检查了他上身每一寸的肌肤。然而,除了一些有迹可循的陈年旧伤,也并没有任何异样。

    她有些懊恼地收回手,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不是他,会是谁?”

    目光一直虚虚飘着的江朝欢没有说话。任瑶岸又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按原计划进行。”

    等了很久,他终于活过来似的,与她目光接上,毫无感情地吐出了几个字。

    任瑶岸惊道:“可是明明不是他?”

    “就在刚才,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江朝欢慢慢地站了起来,很疲惫似的,叹了一口气。

    “什么?”

    “如果每条路都只通往一个终点,这时出现了一条死路,你觉得,你会走上哪条?死路,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走之前的?”江朝欢低头望着自己的影子,声气里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你的意思是没有胎记不能代表什么?”

    “现在有几件事是绝对正确的。第一,二十年前顾云天用顾襄换走了自己的亲生孩子,这件事的知情人包括当时入谷朝拜的洞主孟梁,慕容义和莫龙。”

    “第二,不管顾云天出于什么目的,但绝不可能让事情脱离他的掌控。所以他一定知道他的孩子现在在哪,是谁,并且没有死。”

    “第三,谢酽婚事一事,顾云天让我解决掉谢家所有人,除了谢酽。而之后,他就派顾柔接近了谢酽,帮助他夺得了猎鹿大会的盟主,并在这几个月内对他寸步不离。”

    “第四,当年那事知情人的下场——孟梁,被顾云天追杀,躲在玄天岭二十年也未背叛顾云天,直到临死,仍以顾门中人自视;慕容义,揣着秘密十九年,终于要利用它除掉顾云天了。于是他举办了聚义会,让自己的女儿接近谢酽,一步步构陷他于不义,并给他和顾襄下了同一种毒,最后成功地让十二年未曾出谷的顾云天亲临聚义庄。”

    “可惜,他的布置对顾云天来说仍是以卵击石;第三个人,莫龙。他好像看到了事情的另一面,那就是他所画的狸猫换太子图中,那太子的头顶有个红色胎记。所以我们认定,顾云天亲生子的头顶,也一定有个红色胎记。”

    接下来,没用他说,任瑶岸已经反应了过来,接口道:“但是,胎记有办法抹掉,人的行为却一定是隐含着某种逻辑的。连贯而一致的是逻辑,并不一定是表征。”

    “没错。”江朝欢欣赏地点了点头:“我们的眼睛可能会骗我们,但头脑不会。其实除了这些事情,很多细节也印证了我一直以来拒绝去接受的猜测。比如在聚义庄覆灭后,顾云天不让我杀掉近在咫尺又昏迷着的谢酽;他主动进入慕容义的陷阱,只为了那份解药,我当时以为是为了给顾襄……”

    “由三个绝对事实推理出的人选,重叠的就是谢酽。而也只有把谢酽代入进去,才能完美地解释一切细节。”

    他又轻轻吐了口气,周围的空气更加沉滞了:“其实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只是我一直排斥着这个可能,仍留存着一线希望,我一直在努力寻找的证据,只为了证明我的想法是错的。直到刚才——”

    任瑶岸随着他的目光,又转头看向了床上昏迷着的人。

    “当我看到他头顶什么都没有的时候,那一刻我是很庆幸的。”他毫不避讳地说。

    “只是我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跟我说,你错了,你努力去证伪,而忽略这两年来你发现的一切真实……你看到的,只是顾云天想让你看到的,或者说,你自己想看到的……反而,是这个没有的答案警醒了我……”

    “也是。”任瑶岸苦笑一声:“怎么想,顾云天也不可能把孩子交给慕容义养,还让那孩子死掉了。这可是顾云天啊……”

    “我不能再骗自己了。”

    江朝欢合上眼,转过了身去。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任瑶岸却从他的周身见到了浓浓的悲伤。

    “对谢酽来说,你可是他的杀母仇人。你还真把他当朋友?那你当时舍得下手,现在怎么……”

    尽管对两人的关系仍看不太明白,但谢家一事江湖上是人尽皆知的。显然,江朝欢并非猫哭耗子假慈悲,也不是惺惺作态。那他为什么一定不愿去相信谢酽是顾云天的孩子呢?

    江朝欢极轻地笑了一声,略侧过头:“他所拥有的一切亲情友情爱情,已经毁得差不多了。如果二十年来坚守的信念也背叛了他,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挺过去…”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有点奇怪…”任瑶岸倒也不避讳地说。

    “你也觉得,人性这种东西,早就不存在于我身上了吧。”

    对方虽然没应声,但她心里的想法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我说,谢夫人不是我杀的,谢家的另两个孩子也不是我抓走的,你信吗?”

    “这……”

    未等任瑶岸回答,他已经自嘲一笑,摆了摆手:“我自己都不信。算了。”

    他屈起手指敲了两下窗户,门应声而开,花荥快步走了进来。

    “接下来,我只会用我的心去看。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杀了顾云天。”

一九七.撒网

    “你要是真这么想,就先别把他放回去。”任瑶岸拦在了床前,静静地望着他。

    “什么?”

    江朝欢慢慢抬起眼眸,昏暗房间里泛过一道冷光。

    任瑶岸道:“既然已经拿的准了,为什么不直接囚禁他要挟顾云天?难道你有把握抓到他第二次?”

    “要挟什么?要顾云天自杀,以命换命,他不会同意的。若是只想引他参加君山大会,不用威胁也可以设个局引他来。”

    “那我们做的和慕容义有什么区别?慕容义花了二十年建了聚义庄,营造无数机关,占尽天时地利,还不是不敌顾云天轻轻一击?我们能在君山大会做的布置远远比不上慕容义,就算武力稍强于他们,也无法与顾云天相较。你怎么确保我们不又是一次以卵击石?你不要太自大了。”

    任瑶岸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了。但她并无悔意,若轻易放走如此重要的筹码,她手里的牌,还怎么应付顾云天?

    “用他来胁迫顾云天,就相当于彻底亮出底牌,与顾云天宣战。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被我们牵着鼻子走。必要时,他会亲手舍弃掉谢酽,到时候,我们就没有任何优势了。”江朝欢情绪上却没什么波动,只是据情据理地和她分析。

    任瑶岸情知他说的也有道理。但好不容易趁其不备将谢酽掳到手,又怎舍得轻易还回去?她咬着牙,半晌不说话,头脑中飞速地分析利弊。

    “他在我们手里,这局棋就死了。只有让他在他该在的位置上,我们才能一步步将局势调整到对我们有利的局面,直到决战到来的那一天。”

    “人放不放,你决定吧。”

    听到关门声,任瑶岸摇了摇头。他竟真的带着花荥走了,难道他不让押住谢酽真的没有私心吗?还有一个月,真的来得及…调整局势吗?

    她向来果决独断,从前在帮中时,为了大局,为了父亲遗业,她万般忍耐,灭绝私心,可结果呢?

    拜火教的三年,虽然地狱般残酷,但她终于能不用顾忌任何人,只为了自己的目标而活。即使被主教用毒掌控,也是她为了借助教中力量而自愿做的取舍。她心甘情愿。

    这次,眼里早已容不得旁人意见的她,却又一次迟疑了。她不仅只余两个月寿命,那更意味着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她没有失误的余地。

    或许…

    她终于想好了。缓缓走近床边,她将一颗药丸送入谢酽口中。这种毒,一个月后才会发作,一旦发作,一日内必死。这是她自己调配的毒,解药世上也只有她一个人有…但万一顾云天有办法呢?

    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给谢酽喂了两种毒,这时天已经快亮了。

    推开门,山间薄雾正浓,唯见东边林里隐约破出霞光万道,让那双适应了昏黑的眼睛不免神驰目眩。

    她定了定神,发现那人立在朝晖洒落之外的一点,影子仍被黑暗侵蚀着,几乎与雾气融为一体了。

    刚要走近,他的声音传来,“你给他下了毒。”

    声音很轻,但不是疑问,是肯定。

    任瑶岸还没回答,又听他沉吟道:“应该不止一种……其中总有一种是丐帮的吧。”

    她默然笑了,朝他靠近了些。

    “把人送回去时,在他身上留点痕迹,嫁祸给冯延康。然后把这事透漏给范行宜。”

    闻言,她不由怔了怔。随即蹙起眉头:“你还嫌我们帮内不够乱?”

    “丐帮日后若想风调雨顺,这两人势必不能共存。你是知道的。”江朝欢平淡地说:“这次,他们也该发挥点用处了。”

    听他谈论两人的口气,就好像在挑挑拣拣地买菜。任瑶岸攥了攥食指,终究没说什么。谢酽的药效快过去了,现在的确不是详谈之时。她瞥了一眼江朝欢,便匆匆离去。

    翌日,江朝欢收到口信,范行宜得知此事后,果然带着解药去找谢酽了。

    如他所料,范冯两人经过嵇无风一事后,已经到了生死不容的地步。

    何况范行宜尚且不知女儿和一双徒弟的下落,他心中必怨恨冯延康至极。一旦得知了冯对谢酽下手,他岂有不趁机插一脚搅黄他计谋之理?何况施恩于谢酽,日后若谢酽真夺得帮主之位,到时自然念着他的恩情,他这长老依旧稳坐。

    如此一来,谢酽被掳之事也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丐帮内斗的牵累,他不会再怀疑到别处去。

    于是,次日午后,他和顾襄叫上了路白羽,从豫州出发,一路慢悠悠地往欹湖方向走。日出而行,日落而息,倒是不肯多走半步。

    几人也不避人耳目,甚至专拣着有人的地方行路。果然,不出两日,路白羽又冒头了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眼见距八月十五只剩一月,即使此前数次猎杀,仍是无功而返,这次众人也无法抵得住诱惑,于是,不管是猎鹿联盟,还是游兵散勇,都渐渐聚集在了豫州官道上。此前暂时平静下来的局势,又突然紧绷了起来。

    只是有江,顾二人时时在侧,又不知她突然露头是否有诈,大家倒也不敢冒失动手。到得第三日上,追兵没来,三人却迎来了鹤松石。

    早前鹤松石已被教主召回教中,乍然见他出现,三人都不免惊讶。

    鹤松石却拿出令牌,道他此来既是教主所命,也是传达其任务。顾云天要求,君山大会之前,他们三人要寸步不离地保护路白羽。无论再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离开半步。

    最后,鹤松石转达了一句:“若路白羽无法按时参加君山大会,那你们三个也不必再回来了。”

    顾襄撇了撇嘴,这任务大体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只是她不明白,路白羽有自己的十六堂,有什么必要非让他们三个给她当保镖?

    她心下不忿,转眼看了江朝欢一下,却见他若有所思,似乎心思全不在这里。

    “二小姐,你们这是要去哪啊?”鹤松石突然问道。

    “哦,我们听说杀害杨蓁堂主的凶手最近又在惠州做下了一起案子。所以想去调查一下。”顾襄把江朝欢之前告诉她的理由说了一遍。

    “那可真是太好了。敢对我教下手,就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路白羽接口道:“嗯。我已令杨茂先行赶去,我们加快速度,后日就能到了。”

    说着,她余光也不免瞥向江朝欢。与顾襄不同,江朝欢自然告诉了她实情。

    新案当然是江朝欢故意让教坊做下的,目的只是为了给他们一个前往欹湖的借口。欹湖就在惠州豫州的路上,他说那里的地势和隐蔽性适合办事。

    只是,鹤松石突然受命前来,计划,还能原样进行吗?

一九八.失散

    四人各怀心事,一时竟静默了下来。走了良久,路白羽突然勒住了马,抬手做了个手势。

    几乎就在同时,另外三人也警觉地察觉到前面有人,且绝对是极高的高手。

    那人也定然发现了他们,立刻闪身而去。只见右边遥遥掠过了一个影子,快的惊人。

    “顾襄陪你等在这,我和鹤护法分头追。”江朝欢话音刚落,便已和鹤松石追了上去。

    倏然间,几人追逐着已经消失不见,顾襄握紧了长剑,半挡在路白羽身前,五感敏锐地搜寻着周围的环境。

    天光倾泻,照的路边亮得模糊。偶尔几点虫鸣也静默了下来,仿佛困倦于秋日午后的暖阳。

    好像没有什么不对,顾襄回头看了一眼路白羽,见她只是她一贯娇娆地半笑未笑。这时,却听到扑腾声,路边树木上坠下了几只鸟雀。

    “怎么回事?”顾襄霎时戒备起来。她刚要迈步查看,却被路白羽拉住,她的目光顺着路白羽的手指看向了脚下,几只在脚边爬行的小虫同时粘在了地面上似的,定在了原地。

    刚想再看一眼,顾襄却突然眼前一黑,心脏极猛烈地咚了一下,随即就横冲直撞地跳开了。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一种声音,就是她体内心脏恶狠狠跳着的振动。

    不过片刻,她身上就被冷汗浸透了。她勉力调整内息,可心脏就像不再受她控制似的,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内腑。很快,她的手脚都传来了酥酥麻麻的刺痛,连维持着站立都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她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将虚影从眼前赶走了一点,稍微看到了眼前的人,唇色惨白,正在发抖,想必也和她一样中了招。

    “这地方…不对,让他们速速…回来。”

    她好像听到了对方正艰难地吐字,只是这声音飘忽得像是天边传来的。她挣扎着翻信号弹,每一点细微的动作都让她的心脏振动地更激烈。

    蓦然,她脑海里闪过了一点什么。声音…共振…她明白了。

    顾襄用最后的力气割下自己的裙角,揉成布团塞进了耳朵里,又给路白羽也塞了两块。做完这些,她就已经累得脱力坐倒在了地上。

    好在,布团加上她自己用手捂住了耳朵,那种难以言述的难受感终于好了一些。她趁机调动内息,抵御那听不见的“声音”。

    路白羽也坐了下来,她是个聪明人,很快反应过来,也恢复地更快。她放下了一只手,好像是要在地上写字。然而,正在这时,一声震天动地的鼓声撞上了她们。

    好似天地的轰鸣,无尽海底的浪涌,一瞬间,世界天旋地转。心脏猛得跳到了嗓子眼。

    接着,就是一声快似一声的鼓点。整个人间好像失去了一切色彩,一切声音,只剩下了这鼓声。顾襄扒着地面,无力地喘息着,已经感受不到了自己的存在。她的身体也不再属于自己,就连她的心脏都开始跟着那鼓声的节奏狂跳。

    即使堵上了耳朵,鼓声也如落水者被海水侵吞一样,从所有缝隙中争先恐后地钻入身体,把人严严密密地包裹起来。

    人的五感是共通的,她知道,这样下去,很快她就会心脏衰竭而死。

    不过,随即她就发现,虽然这沉重的鼓点冲击力更强,但她潜心运内力时,尚能抵抗一二。倒不比适才的无声,让人毫无反击之力。

    稍作调息,手脚终于能勉强活动。她和路白羽连忙起身朝鼓声小一些的方向逃去。

    然而,没跑多远,她就能感觉到,那鼓声的来源也在随着她们移动,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却又不急着追上似的。

    顾襄心口烦恶不已,又不知对方到底要干什么,忍了又忍,终于止步高声问道:“阁下所为何来,为何不敢现身?”

    她的声音被鼓声吞没,仿佛一滴水落进了大海里。

    等了半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越来越绵密的鼓点,提线木偶一样揪着心。

    路白羽一拉她,两人只能又转身逃开。她们已经被逼入了路边的林子,林间都是到地暴毙的动物,两人不免暗暗心惊。又跑了半天,眼前树木渐稀,脚下松软的泥土也渐渐变成了沙砾。

    顾襄冷不丁抬头一看,竟跑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她知道,还有不远,就要到欹湖了。

    就在她思考着,脚步慢下来一点时,那鼓又重重一敲。这次的鼓点更是狂风暴雨般猛烈。

    没办法,她们只能加速继续躲开。果然,没过多久,一汪湖水入目,她们被逼到了欹湖边。

    而那噩梦般紧紧跟着的鼓点一刻不停地缠着。长时间心跳过快,她们早已脱力,这时,仅凭着一股意志还在迈着脚步。

    鼓声却不需要休息,就在接近欹湖的那一刻,骤然炸开,重新从四面八方漫入她们身体。

    顾襄心知,若非内力护体,她们早已和林间那些动物一样。可是,这样耗用内力,又能坚持多久呢?到底是什么人,能不见其人,就把她和路白羽逼入如此境地?江朝欢他们又遇到了什么,为何还没赶回来?

    一步…一步…思绪越来越乱,身体愈发沉重,鼓声也终于越来越远。脚下好像凉凉的,这是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远处,江朝欢跟鹤松石从两面追去后,跟了很久,还是让人给跑了。

    当两人回到原处时,已经不见了顾襄她们。

    鹤松石长叹一口气。他们自然防到了来人是调虎离山,所以特意留下了顾襄在原地守着路白羽。可来者到底是谁,能连两人联手都敌不过?

    好在顾襄撤离时,还留下了些痕迹。路白羽也沿路做了记号。两人一路辨认,终于也追到了湖边。

    天水一色之下,只有一个身影倒在岸边沙石之中。江朝欢心里一颤,一个念头冲了上来,让他几乎不敢再迈步。

    还好鹤松石抢先上去扶起了那人,探了探脉搏,松了口气,回头道:“万幸,二小姐还活着。”

一九九.变数

    云层与湖面互为辉映,泛着霞光的倒影倾在碧绿的湖水上,糅合出了绚烂的色彩。极目远眺,欹湖大得不着边际,而湖平静地泛不起一丝波澜。

    内力缓缓收归气海,江朝欢放下手,见鹤松石关切地看了过来,道:“没什么事,大概一刻钟就会醒了。”

    “那就好。”鹤松石长舒了一口气,眉间川字纹稍稍展开了一点,却又低低叹道:“我才刚找到你们,路堂主就丢了,二小姐也伤了,唉…”

    长吁短叹了一会儿,江朝欢却没再理他。他早听说江朝欢冷心冷面,只有极为相熟之人才有几句话说,倒也不在意。又找话问着:“到底是谁引走了我们,这下教主定然很生气…”

    “你很担心吗?”江朝欢打断了他,余光沉沉地,扫了他一眼。

    “江护法不担心吗?路堂主安危是目前我教头等大事,可…唉…”

    在他的喋喋不休中,江朝欢抬眼看向他右颊,上面一道极浅的疤痕自耳垂到鼻尖,在棕色皮肤上豁开了一条白缝。左侧眉尾处一颗指甲大小的黑痣,眼角常带着血红。都与记忆中的一无二致。

    只是,曾经的他言讷语迟,心里却有主意的很。他不认同的事,师父也拿他没办法。

    那一瞬间,好多话涌上了嘴边,可最终,他只是漠然吐出了两个字:“担心。”

    他在做的事,已经无法回头。只是,过去仍像影子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让他每往前走一步,都情不自禁想要往后看。

    尤其是这个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回头的人出现后。

    本来,眼前的人已经永远无法再站在这里了,只要刚才他让鹤松石留下。可不知怎的,话出口时,却只是叫顾襄自己留在原地。

    鹤松石又拧起了川字眉:他说担心二字就像说吃饭一样轻飘飘的,就连他的神色也是端然自若,和担忧扯不上一点关系。

    正思量着,顾襄咳了一声,已经张开了眼。

    互通完之前发生的事后,顾襄迟疑着,想说出她的推测:用乐声伤人,总让她潮生崖那次罗姑尧叟出手。

    但一想到鹤松石也在,那件事不便外传,她到底咽下了。好在看江朝欢眼色,想必他也联想到了同一处。

    据她所说,她晕过去前看到路白羽在她前面,已经很接近湖面了。鹤松石不由渗出了一身冷汗:路白羽该不会是晕在了湖里,或在岸边被湖水冲走了吧。

    难道好歹一个臭名昭著的女魔头,竟会无声无息地被湖水淹死?鹤松石不敢相信,扑到岸边寻将起来。

    “这回,我们怕是遇上大麻烦了。”顾襄遥遥望着那个不死心的身影,轻声呢喃。

    “没事的。”江朝欢按着她的肩,俯下身子低低开口,嗓音有些发涩,又重复了一遍:“你不会有事的。”

    顾襄转过头,刚要说话,却听鹤松石大喊:“快来看看,这有开锚的痕迹。”

    新鲜的泊船和开船的印痕,难道顾襄昏过去期间,有船开过?顾襄眺望东南方,说道:“欹湖有个湖心岛。既然我们找不到路白羽,会不会她被带到了湖心岛上?”

    说着,她瞟了一眼江朝欢。前些时日欹湖别业的事还历历在目,只是也不能当着鹤松石的面说。她不禁想到,若有人只是想暂且囚禁路白羽,那别业的确是个好地方。

    江朝欢道:“若是落湖而死,这么短的时间尸体不会飘得太远。鹤护法,你去附近借些渔网,再借一条船,就近打捞。顾襄,我们两个以这里为起点,分别沿着湖岸往两个方向搜。明天中午之前回这里集合,若还找不到人,就一起去湖心岛。”

    两人答应了,各自别过,转眼间就分开了。

    天将昏欲昏,江朝欢负着手沿湖岸漫步,既没有查探周围的意思,也没拿起赶路的速度。

    就这样散步似的把最后一点天光走尽,一切彻底掩盖在了漆黑之中。几点星子也寥落的不成气候。

    他终于满意地停了步,拣了一块石子少些的湖岸,坐了下来,用手轻轻拨弄着湖水。

    良久,有人过来了。

    他听着熟悉的脚步声停在身后,叫了一声:“主上。”

    他答了一声“嗯”。便听来人受到鼓励似的,继续说道:“范行宜那边,都很顺利。”

    没有得到应答,只有他来回拨弄湖面的水声,在黑夜里搅开了一道微光。来人就得到默许一样,又道:“他发现路边那些伪作是范云迢留下的痕迹后,也一路追到了湖边,但没有贸然入湖。如您所料,他派手下兵分三路,分别去借渔网和船,在岸边搜寻,又亲自带人去找冯延康试探。现在,他们应该刚刚分开。”

    江朝欢把手伸出了水面,水珠从他指尖缓缓滴下。他接过花荥递来的帕子擦拭着手指,慢慢说道:“生性谨慎的人,不会轻易涉入险地。但又加上利益驱动后,就足以让他冒一次险了。”

    “主上料事如神。只要范行宜搜查之时,又发现了路堂主的踪迹,那他说什么也得去湖心岛了。”

    “不全是因为这个。有时候,比自己得不到更令人发怒的,是别人得到了。”江朝欢擦完了手,才起身道:“当冯延康也被他引来,发现痕迹后,他怎么会允许仇人先找到那代表着帮主之位的路白羽?”

    “主上英明…”

    “继续盯着,一旦范冯两人登船,立即传讯给我。”

    花荥应下离去,这一方天地又重归寂静。云雾散开了一点,又露出了散落的几颗星子。江朝欢放出只信弹,又擦了擦手。

    那天欹湖别业一战后,任瑶岸怕秘密泄露,又正好把嵇无风兄妹和范云迢送去勿吉治病,便没在丐帮公开赵圆仪一事,只称已派她去湖州秘访。

    因而,范云迢仍以为是冯延康掳走了自己女儿徒弟,尽管一个月过去,冯延康既没用以威胁他,女儿也没一点消息,他这份坚信越来越动摇了。

    这次在丐帮旧地欹湖发现了女儿折断的袖箭,说明她的失踪终究与丐帮人有关。他不敢贸入湖心,决意还是最后找冯延康试探一次。只要不出意外,两人很快就能又在湖心岛见面了。

    出神之际,身后又起了一点细微的动静。江朝欢合拢手指,这次有了一点防备。

    “是我。”郑普林很快现身。

    自任瑶岸保证不再捉教坊回拜火教后,郑普林倒是心甘情愿给她做事了。他之前就犯下了三起事,已经暴露了个差不多,所以抛头露面的活计就都交给了他。

    郑普林见他转过身,微微倾下目光打量着自己,没有开口的意思,便问道:“你不是刚传信说让我趁机杀了那个姓鹤的吗?怎么叫他走了?”

    “他还有用。”江朝欢不愿多解释,只是露出了一个毫无笑意的笑,一字一字地慢慢说道:

    “我说过,点到即止,顾襄不能动。我们的合作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郑普林无所谓地笑了笑,越过他走到湖水分际处:“我不会做多余的事。是有人,借花献佛了。”

    “你是说,有第二个人在浑水摸鱼?”

    “没错。我用的是三三一共振,对人体无法造成实质性损伤。但有人借着我的频次,加了一点四六五频段,所以变成了二九一次声共振。当我察觉到时,我立刻换了音律。”

    郑普林声色平淡,详加解释,倒不似作伪:“放心,我改的及时。她们只要休息几天就行。”

    看来真是错怪他了。他若有异心,大可不必留下顾襄不动。江朝欢走上前,侧头问他:“掌握这音杀之术的,世上能有几人?”

    “这种高频振动,是管乐器发出来的。据我所知,当年拜火教中也只有三个人习得而已。至于中原,我就不知道了。”

    郑普林转过身来,担着一肩沉黑,在幽暗中凝固了二十年蛰伏的岁月。他仍只是平淡地说:“不过,这人于此道的精熟,不在我之下。”

二零零.遭遇

    夜风微凉,吹皱了岸边浅浅一弯湖水,盛住了渐渐涌出来的星光。周遭开始明晰起来了。

二零一.交易

    范行宜闻言心中大震,如炬目光当即凝在路白羽脸上——他自然听出对方话中之意。

    “时间不多,路堂主不妨明示。”

    “范长老爽快人,那我便直说了。”路白羽目光陡然一闪,仰头道:“令爱与令徒嵇氏兄妹三人,在我手上。”

    听了这话,范行宜面色镇定如前,半晌,却只是转过身,低声音低沉了下去:“路堂主可有证据?为何掳他们而去?他们现下可好?”

    “一开始,是教主下令捉拿嵇氏兄妹。那日令爱恰巧与他们在一起,我便没客气,一起抓了。”路白羽悠然地慢慢讲述:“但我自知前路未卜,也想给自己找些筹码。于是,我没有立刻将他们送回教中,而是偷偷藏了起来。并设计让你们以为是冯长老掳走了令爱。”

    “至于证据嘛。”路白羽足尖一点,挑起白纱下裾,露出了一截脚踝。“范长老且看看,这是不是令爱常戴的指环?”

    当日叫范云迢随嵇无风去勿吉治病,江朝欢虽还未布置今日局面。但他想过或可利用三人的失踪,一早便留下了他们的随身之物。并在此次机会,交由路白羽之手,用来做和范行宜谈判的筹码。

    未曾想,一贯致力于帮主之位的范行宜,确认女儿真的在路白羽手里后,竟没有片刻犹豫,便答应了路白羽的一切条件。

    她的要求只有一个:传讯谢酽,让他来欹湖湖心亭相见,有要事相商。

    在这样的时刻,路白羽回首望了一眼范行宜——只为了一句女儿的下落而放弃执着多年的目标,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却说另一边,江朝欢已折回顾、路二人失踪之处,与鹤松石碰头。

    苦觅一日无果,两人只得上报教中。与此同时,收到范行宜密信的谢酽,也匆匆赶来欹湖。

    依路白羽的吩咐,范行宜此时只需与谢酽做一个交易:范行宜将擒获的路白羽交给谢酽,谢酽则要帮他杀死冯延康。在杀死冯之前,路白羽由两人的手下共同看守。

    谢酽自然会怀疑他的用意,果然,即便亲眼看到了被擒住的路白羽本人,他仍不置可否,问道:“贵帮早早告示天下,杀路白羽者得帮主之位。如今既然你已抓到了她,又为何将这机会让给自己?难道你对帮主之位毫无想法?”

    范行宜在这被一把火烧成了断壁残垣的湖心亭中随意坐下,望向这个当下执掌猎鹿联盟、权势最盛的年轻人,道:“那个位子,我谋求三载,曾是我朝思暮想的目标。但也因为它,我的女儿被冯延康捉去,至今下落不明。虽然冯延康死不承认,但我想他定是在等一个时机再亮出底牌。”

    他眼风一转,道:“想必敝帮之事你也有所风闻。今次无意中得到路白羽后,我思量再三。就此将她杀了容易,但若胜负一朝既定,我坐上帮主,冯延康必会杀害我女儿,或用女儿威胁我交换。”

    “可我也不甘为此将帮主让给冯延康。何况一旦他执掌丐帮,那也便是我的终结之日。而我和他的嫌隙弥深,即便我真的当上帮主,也难以压制他执法一门,丐帮仍旧永无宁日。思来想去,唯有让一个外人来解决这一切。谢盟主,你帮我杀冯延康,我助你登上帮主之位。你我双赢局面,何乐而不为呢?”

    小船漫无方向地飘在湖面上,微风吹皱了这一池春水,空气极是清冽。船舱中透过阵阵芳香,是范行宜无论去哪里都要先摆上的一束紫藤花--范云迢从小最喜欢的香味。

    谢酽双手扶在桌面上,终于点了点头。

    自顾柔离去后,他已能熟练处理联盟事务。但这次,是他第一次自主做下这重要的决定。

    虽然冯延康无冤无仇,但眼下这绝佳的机会摆在面前,他没有理由拒绝。

    母亲惨死的画面又不听话地在脑海中浮起,报仇的路,远的看不到尽头。这一次的决定,母亲会站在他这边吧……

    ———————————————

    天色已幕,江朝欢与鹤松石按约返回二人失踪处碰头。还没能找到二人下落,也只能报回教中了。

    接下来该当如何,尽是未知。两人相对无言。看着沉沉的天际,鹤松石倚树而坐,蓦然说道:“引开我们的人,为什么不对你我二人下手?若是有能让二小姐和路堂主都无法抵抗的实力,那对付我们也不成问题呀?”

    他的话似在不经意间,却又意有所指。江朝欢盯着他右颊上那道长长的疤痕,神思却已飘远。

    即便这盘棋能按计划下到最后,但这样多的巧合叠成的结果,有心之人终会察觉一二。

    不过,还好,他要的就是这样。

    就在鹤松石以为等不到回答了的时候,身边那人却悠悠开口:“很像什么人精心设计过的,还远远没有结束的一样,是吗?”

    鹤松石一怔,正不知如何作答,却听到他又笑了一声,起身走出几步远,又回头道:“今天遇到附近渔家,听人说这欹湖有个罕为人知的湖心岛,我要去看看。鹤护法是一起,还是现在离开呢?”

    天色阴沉,惨白的月光透着窸窸窣窣的树叶映在江朝欢脸上,将他那似有似无的笑意也染上了一层阴郁。

    理智告诉鹤松石该走了。这个每次同处都让他越发难以熟悉的人,也自顾自地转头走远了。可他不知怎的,还是提起剑,赶了上去。

    在白日盛大的阳光无法照到的地方,也许夜晚的黑寂能使之显然。

    就这样,二人乘船开舷,夤夜而动。与此同时,刚收到一封密信的冯延康也在星夜前来。而他赶到岸边不久,任瑶岸就把路白羽在欹湖一事告知了联盟一众。

    长夜,星光都不敢亮出明眸。那一点烛荧,却引得飞蛾扑火。

二零二.别业

    乍闻路白羽的踪迹,武林中人自然人人趋之若鹜。冯延康也是不能例外。

    常言道夜长梦多,事不宜迟,谢酽和范行宜的交易只限一日。谢酽替范行宜除掉这个死对头,范行宜则将路白羽交给谢酽处置。此刻路白羽由两人的手下共同看管,暂且移入遭火焚后破败的欹湖别业的最高处。反正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应该很安全。而谢酽和范行宜则在别业大厅等待。

    在等冯延康来的时候,谢酽心内不住盘算着稍后的进程。因冯延康得知消息比联盟众人都早,他相信冯可以赶在众人之前到来。只是,冯延康到底比他多活了几十年,论武功智计,他都不敢说有绝对胜算。若冯那么好对付,范行宜也不会假手于他了。

    机会稍纵即逝,他必须要在这段短短几个时辰里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既能一举击杀冯延康,又要不留痕迹,不会被旁人发现。

    在他紧张思索的时候,范行宜也没闲着。他细细盘问了路白羽自己女儿的下落。尽管他相信女儿还活着——路白羽没有理由杀死她。但他几乎一刻也不等不及见到女儿。

    当然,作为活命的筹码,路白羽是不会现在说出范云迢位置的。但看到范行宜紧张的样子,她生起了几分促狭的心思,随口说了一句,范云迢的手指生的真美,她才抢走了范云迢的指环。

    果然,范行宜脸色虽未变,嘴角却不可自抑得抖了一下,叫路白羽畅快地大笑了起来。

    这边见范行宜不露踪影,谢酽也坐不住了。他走出别业,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他孤迥的倒影映在水中,形单影只,叫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曾亦步亦趋追随、无怨无悔辅佐他的人—顾柔。

    她现在在哪?过得怎么样?谢酽的思绪渐渐散了开来,突然,他不知怎么想起了顾柔曾说过的一句话:想要一个人的性命,亲自动手是下下策。最好是引他自己踏上死路,才干净又有趣。

    倏然间,他心念一转,计上心头。

    时光匆匆,很快,几十年荒无人烟的湖心岛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客人。

    谢酽独自立在岸边,望着冯延康的船渐渐靠近,微微牵起了一边嘴角。二人顾不得寒暄,冯延康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既得路白羽踪迹,为何不独自杀了她,反而要通知于自己?”

    谢酽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和前些时日神职司与任瑶岸混战的尸体,道经他调查路白羽在此处的消息就是她自己放出去的,就是魔教为了引来联盟,而她守株待兔,逐一击破。已有数人丧命于此。他恐自己一人不是敌手,反而中了圈套,这才叫上冯延康。

    若是什么天降好运偏偏砸中了自己,只要稍稍有点防备心的人都会生出怀疑。但谢酽点明这可能是个陷阱,叫他是分担风险,反而会消除他的疑心。

    果然,冯延康没再说什么,只是嘿嘿笑了两声,便率先走向了别业。

    谢酽望着他大腹便便的背影,弥勒一般的身形和永远挂着的和蔼笑容,与金错刀范行宜大相径庭。不禁想到据说他掌丐帮执法长老一职二十年,也就处罚过六个人而已。但凡能用帮规疏漏规避的,他都会帮忙消去罪责。是而在丐帮低职司帮众之间,他的风评甚好,很多受过他恩惠的人称他“佛祖转世,菩萨心肠”。

    久而久之,“玉面佛”一号渐渐流传开来,甚至叫人忘记了他的本名。

    只是,这样的人,在面对帮主之位虚悬的局面时,也终于不再是毫无脾气的老好人了。人,但凡有欲望,就终会被人找到弱点。

    谢酽讥诮一笑,迈步追了上去。

    作为丐帮的老人,冯延康和范行宜都知道这处与丐帮有着极深渊源的小楼,尽管他们此前并未涉足过。然而,对路白羽的执念占据了他们全部的心神,此刻他并没有想更多。

    一边迈入门口,谢酽一边解释着:“我昨日曾派两名手下上楼查看过,但他们再也没回来。我不敢贸然上去,就叫余下的人去岸边把守。我只勘察了大厅,这里火烧的痕迹大概就是路白羽引诱大家来后所纵。从打斗痕迹来看,路白羽也受了伤,向上面逃去。只是这别业构造复杂,机关甚多,不知她又做了什么埋伏……”

    冯延康笑呵呵地听他讲着,在大厅绕了一圈,这时突然止了步,摆了摆手道:“那你何不再放一把火,把她逼出来?”

    “若她真肯出来还好。可万一她真的烧死在里面,定是面目全非,到时大家不认,可也没用呀。”

    听了谢酽的话,冯延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朝着楼梯走去:“你虽年少,但思虑周全,行事极有分寸。当年我和令尊有过一面之缘,你和令尊真的很像。”

    这几句无意的客套如雷击一般,几乎把谢酽劈得一分为二。一个他愤怒地质问着另一个自己:自家中变故之后,他都在做些什么?所谓的复仇侵蚀了他的全部神魂,此前从不屑为之的鬼蜮伎俩、不肯打破的原则底线,统统被自己践踏碾碎,弃如敝屣。父亲若知道了,还会认他这个儿子吗?

    然而,由不得他犹疑,另一半的自己已经笑着接过话去:“冯前辈过誉了。看时间,恐怕他们也快找到这里了。我们先上二层看看吧。”

    冯延康点点头,笑着让出了一侧的位置,示意谢酽跟他并肩而行。

    所幸之前的火势对楼梯损害不大。两人小心翼翼地上到二楼,只见目之所及都是残垣断壁。原来二层原本是由帷幔分隔的游廊,所以遭火受损最严重。

    尽管一眼看去并无异常,两人还是细细搜查了一圈,这才朝楼上走去。

    敌暗我明,两人已经足够小心,但转过三层楼梯口后,一截横亘在前的东西还是叫他们吓了一跳。

    这是一具无头尸身,被黑布裹着,做出双腿分开拦住去路的姿势。冯延康查看过后,发现尸体右手指尖勾着一根白丝。他若有所思地站起身,问谢酽:“这人是你派上去的手下吗?”

    谢酽凝眉道:“身形衣着倒是和其中一人相仿,但没有头,我也不敢确定。”

    说着,他俯下身似乎也想查验,却被冯延康摆手拦住:“算了,这不重要。我们还是尽快往后查吧。”

    说着,他状若无意地一拉黑布遮住了尸体的双手,把他推到了一边。谢酽默默盯着另一边,心中暗讽,却只是从善如流地跟上了冯延康。

    然而,刚转过一条回廊,一点几不可闻的水滴落声叫二人同时止了脚步。

二零三.选择

    二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凝神听去,那水滴的频率越来越快,紧促地几乎不再有间隔,渐渐地,竟汇聚成一条连绵不断的溪流。

    辨得方向,冯延康转身示意谢酽,便要过去。谁知衣袖被身后之手轻轻拉住,回头只见谢酽微微眯着右眼,毫无笑意地笑了一下,用低沉的气音开口问道:“今天这样好的天气很难得,对吗?”

    冯延康一时怔住,不知他突然说到天气是何意,但谢酽显然没想要他的回答,只是越过他向着声源处奔去。

    容不得多想,生怕被他占了先机,冯延康忙追上,却见谢酽飞快地穿过两间烧得破败的屋子。这里显然是受创严重之处,掉下的横梁、倒地的家具散落遍地,拖累了他的速度。

    就这样,转瞬之间,随着那水滴声越来越近,谢酽已在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门前停下。本以为他至少要犹豫片刻,谁知他却只是脚步一顿,抛却此前的谨慎,当即推门而入,身影就这样消失了。

    尚在两三丈外的冯延康一惊,也不再犹疑,施起轻功亦全力追去。可刚到门口,轰然一声巨响,夹杂着铁器相击之声,就从门里炸开,让他不得不后退半步。

    这声音只持续了片刻,须臾,一切又归于平静。那道门仍完好无损地紧紧合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冯延康见事诡异,不敢乱来,先叫了几声:“谢公子?”

    然而,无人回应。他按下焦躁的心,仍是四顾看视了一番。

    这里是三层回廊的尽头,左右两排客房都被烧地面目全非,唯有这个正对着长廊的房间还算完好。突然,他的目光在门亮子处停下。那里本该是人很少注意的地方,但他的谨慎让他发现了那一点异常——门亮子的缝隙里,分明夹着半根残破的羽毛。

    轻羽飞髻,插标卖首。白羽令所在之处,就是她涉足之所。想到适才那具尸体指甲中缠着的啊、被他挡住未曾告诉谢酽的一根白丝,他心下激动起来。

    路白羽真的在这里。想必谢酽刚刚也是发现了这点,才不管不顾独自冲了进去。

    里面发生了什么?为何只是片刻就了无声息?

    又猛然虑及那水滴声,冯延康不由猜测,路白羽恐怕此前已受伤,在此设下陷阱引人前来也终是不敌,只怕此刻两人已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了吧。

    他心里冷笑了一下,暗道谢酽替他探路赴死倒也不错,便退后数尺,右手抬至腰间,猛然一捻,只见他手掌上缠着的布带如利剑般射出,直缠上门把手。他更不犹疑,暗运内力,向后一拽,那扇门应声而倒,向外砸在了地面上。

    他素以和善著称,连兵器也不用刀剑之类开刃之物,而以一条长布带,取少杀生、减恶业之意。然而,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布带一端其实缀着淬了剧毒的钩子,曾将人勾住双眼甩开四五丈远,其尸身惨不忍睹。

    这次,他调转布带两端,以铁钩直接破房门,却见并无暗器机关射出。他放下心,小心地走了进去。

    然而,入目却并无想象中恶斗后的惨烈痕迹。房间内整洁有序,连一滴血迹都无。甚至两侧墙壁都是光洁如新,仿佛大火完全没烧到这里。

    当然,最奇怪的,是毫无谢酽和路白羽的踪迹。

    路白羽是他的猜测,可谢酽是他亲眼看着进入屋中的,决不会有错。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这个房间只有一个门,没有窗子,房中没有家具陈设,空空如也,一目了然。他能去哪里?

    冯延康饶是老练精明,一时半刻之间也想不出原因。理智告诉他这个奇怪的地方不是久留之地,但唾手可得的帮主之位似乎就在前方,他无论如何做不到转头离开。

    迟疑之间,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行动。他左手护住胸前,右手布带飞出,控制着力道,一松一弛,铁钩打在墙壁上,从左上角缓缓检查到右下角,根据回弹的力道判断有无异常。力道的作用差别比用手扣动的回响要准确许多。

    他数十年的功力已臻大成,真气流转之下,本无刚度的软布如自身肢体一般活动自如,任谁在这里看到,都要喝一声彩。很快,一面墙壁被他细细检查过一遍,却并无异样。

    他又转而检查冲着室外的墙壁。这次,果然有了发现。

    这道墙的回弹力和适才那道居然一模一样。

    他猛然惊觉,一样才正代表着怪异。因为这道墙本该是别业的外墙,按照一般情况,是会比内部不作为结构的隔墙厚一些的。但它们一样的厚度和材料,就显然说明了问题。

    冯延康略一思索,手中布带更为仔细地检查,很快发现了一处的不同。他铁钩轻扣,倏然,墙面震动,竟从中分成两半。

    机关开启的瞬间,他已闪身避到一旁。然而,缓缓移开的墙壁里并未射出什么暗器。只是随着门户打开,又一个房间出现了。

    果然,这道墙的外面并不是室外,而是一处暗藏的房间。而那房间地面却是断开的,空旷之处是深不可见的幽黑。

    在房间的一侧角落,赫然便是谢酽。此刻他躺在地面上,满身鲜血,生死未知。而另一侧则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虽因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但多半是路白羽。

    冯延康皱了皱花白的眉,甩出布带勾住了谢酽的衣襟,用力扯了扯,谢酽跟着醒转。

    他咳嗽两声,随即注意到了铁钩的来源,面露喜色。然而,正要翻身而起,却又无力跌倒,似乎受伤甚重。

    “谢公子,这是怎么回事?那个人是路白羽吗?”

    尽管断开的地面走不过人,但冯延康还是可以轻松用布带把他拉回来。只是此刻,他没打算这么做。

    只见谢酽又咳了几下,嘴角溢出血来。他掩住口鼻,似是不想被人发现伤势,艰难地开口:“是她。路白羽……果然在这里设了机关。我被她引来后不小心一脚踏入这空处。尽管我当即抓住了她的脚腕,被她拉了上来,但被她趁机偷袭。”

    “然后呢?”冯延康好整以暇地接口。

    “还好她本已带伤。我回击之下把她逼入另一条路。然后,她按了什么机关,那条连通的路就断了。而她也伤重而亡了。”

    冯延康闻言不再淡然,他拧起眉头,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她死了?被你杀死的?”

    “是啊。”谢酽咳了一声,道:“不过她临死之前,说她所在的孤台和我所在的这处是一个机关联通,哪边的人先离开,失去重量,另一边的孤台就会立刻炸毁,沉入底面。而下面是浓石灰水,只要落入定然尸骨无存。”

    “她临死前打开这个机关,就是为了让你即使活下来也无法得到她的尸体?”

    谢酽也恨然道:“是的。所以前辈先把我救出去吧。”

    然而,话音落下半晌,也没见冯延康有所动作。谢酽有些慌神,忙道:“路白羽虽是我所杀,但没了尸骨,大家定不会承认。出去后我就退出联盟,全力助前辈夺得帮主之位。”

    听了这话,冯延康慈祥地笑了笑,反而彻底收回了布带。

    他拍了拍衣襟,淡淡说道:“谢公子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可眼下分明有条更好的路——”

    “你……”

    “既然一个孤台不承重量后,另一个孤台就会炸毁坠落。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选择拉回路白羽,送谢公子一程呢?这样,杀了路白羽的人,可就是我了。”

    “冯前辈……”谢酽连连摇头,挣扎着起身,慌地几乎说不出话来:“这等小人所为冯前辈不会做的。对吧?我若死在这,冯前辈也脱不开干系……”

    “谢公子,人皆有私心。你刚才抢先进来,想要独占功劳,我都不怪你。可你错就错在,告诉我太多。”冯延康反而背过手去,看着他的眼神已像在看一个死人:“人既然都要化成灰了,还有什么证据?大家就当你失踪罢了,几年过去,没人还记得有过谢酽这一号人。”

    他懒得再多费唇舌,转身朝着路白羽抛出布带,嘿嘿笑道:“对不住了,谢公子。”

二零四.救星

    “不要!”

    随着谢酽的嘶吼,破布带疾射而出,一把勾住那路白羽的尸体,就要把她拉起。

    然而,本该轻轻松松拽回来的尸体却像长在了地上一样,他一拉之下,竟纹丝不动。他有些急躁,重新掷出铁钩,加了力道。只是,还是没能撼动分毫。

    什么尸身怎会如此沉重,他有些狐疑地转头看向谢酽,却见他仍是一脸惊惧,不似作伪。心道可能是路白羽临死前做了什么手段,以防被人轻易盗走尸体。

    想着,他不断加大力道,调整角度。直到几乎使出了全力,那尸体噗嗤一声猛地被拽起,以极快的速度收回冯延康身边。

    然而,还没等他发觉谢酽那块孤台并未如他所说炸毁,那具尸体随着铁钩快要靠近他的同时,“砰”地一声,反而先一步轰然炸开了。

    尽管冯延康反应迅疾,立时松手疾退,但这小小房间几乎是避无可避。而他之前又运转内力使出了最大的力气,尸体撞来的速度快得几乎肉眼难辨,力道更是如大厦倾覆般,向他倾压而来,毫无躲避之暇。

    然而,这具炸开的尸体里喷落出的却是漫天的绿色粉末和乱石碎沙,纷纷扬扬洒了冯延康一身。他急忙脱了外衣擦拭,再去看那“尸体”时,却见它不过是个裹着白衣的砂浆泥团,怒道:“这是什么尸体?”

    “冯前辈不要紧张嘛。”谢酽依旧稳稳坐在远处孤台上,一脸平淡地说道:“这只是我送给前辈的第一份礼物罢了。”

    话音未落,他竟从容站了起来,再无伤重的表现。

    “我辛辛苦苦在白衣夹层里装入了磷粉,又挖了半天海沙泥浆,与地面胶黏在一起,没想到冯前辈功力如此深厚,一举便能把凝固的砂浆震开,倒是没让我失望。”

    谢酽边说边转过身去,右手轻轻擦动两下,只听“嗡”的一声,没等冯延康看清,一根带火的棉头木棒被他一把反手甩出,直冲面门。

    尽管这次冯延康疾步躲开了,但落在地上的木棒瞬间点燃了满地的磷粉,并立刻烧到了冯延康身上。

    冯延康到底是久经风浪,仍算镇定,形格势禁之下,利落地除掉身上易燃的衣物,扑打火苗。同时,布带飞出,一招“捣练子”化尽毕生功力,势必要取谢酽性命。

    谁知,谢酽早摸上机关,见他手中动作,即嘿嘿一笑,竟纵身一跃,跳下了孤台。就在这时,那道墙壁也开始缓缓合上。

    原来什么孤台,什么下面是浓石灰水,什么一侧失去重量另一侧就会炸毁,都是假的,全都是谢酽信口编造。冯延康大喝一声,怒不可遏,他不敢相信自己竟一步一步着了这个黄毛小儿的道,主动投身于这荒谬的陷阱。

    尽管他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了房间,但沾染上的磷粉还是无法完全抖落。当逃到楼下之时,他的身上已被火苗吞没,火蛇舔舐着他的每一寸皮肤。剧痛之下,他却反而清醒,深知找谢酽算账都是后话,当下只是用尽全力朝湖水奔去。

    可惜,从楼中逃出的顺利似乎花光了他的全部运气,还没等他靠近湖边,腰腹之间猛然被一物打中,随即卷住他上身往回一扯。

    “冯前辈,可不只有你会用这种兵刃呀。”

    噩梦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低头一看,缠住自己的却是九节鞭。冯延康怒愕不止,揉身挣动,逆着劲道回转过去。刚解开一圈,那鞭子却如影随形,铰动起来,将他缚得更紧。

    谢酽只是远远扯着鞭子,却不进一步动作,更不出杀招。只是好整以暇地牵制着不让他靠近湖面。

    虽只从顾柔处习得两三招鞭法,但终究精妙至极。即便是冯延康全盛之时,一时半刻也无法脱身,何况遍身被火焚炙烤,无一处不痛入骨髓。

    就在他已经绝望之际,身上九节鞭却猛地一紧,随即脱落,这时不知何处遥遥传来了一声:“趴下。”

    其实不用他出声,鞭势收回的力道就让本已站不太稳的冯延康向前扑倒。

    刚倒下,耳后风声传来,武学大家的本能让他强自就地滚了几圈躲过。一时,岸边的黄沙争先恐后钻入伤口中,他疼得眼前一黑,几乎要晕了过去。却突然又被一股力道猛地掀起,高高抛在半空。

    “得罪勿怪,冯长老。”又是那个陌生的声音,认真地几乎称得上是真挚:“可也是为了救你呀。”

    适才在沙土中滚的几圈已经灭了他身上大半火焰。本来已烧成个火人的冯延康又被抛起划出老远,准确地落入湖里。

    “希望你是会游泳的……”这是他沉入湖中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随即,被湖水吞没的他没看到的画面是,一个玄衣青年一剑拦住谢酽九节鞭去势,两人缠斗起来。

    而看冯延康沉了下去,一个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可惜,他还真不会游泳。江护法,我去把他捞出来。”

    那青年随意地应了一声,躲过谢酽蓄漫内力的一招“采桑子”,长剑横斜刺出,遽然变招疾速转动直入鞭圈,就势一震脱手,剑身缠着鞭子插入土中寸许。

    两人同时兵刃离手,自然解了战局。谢酽双眼猩红,目光死死定在对面这人身上,嘴角却不可自抑地牵起。一时间,似乎无数极为猛烈汹涌的情绪堵满了他的全身,使他咬牙半晌,也只能吐出几个字:“江朝欢……”

    “谢贤弟,近来可好?”

    江朝欢自然而然地淡淡一笑,走上前去把自己的佩剑拔出,插回剑鞘,又把那根九节鞭小心翼翼地缠好,向谢酽递去:“没打扰你们吧?”

    “你想如何?”谢酽却突然泄了气一般,眉目间几分疲色驱散了他适才浓烈的杀意。他没接那九节鞭,只是朝湖面走去,与江朝欢擦肩而过。遥遥望去,那个不认识的中年人拖着冯延康正往岸边游着。

    这是谢府变故后,两人第一次相见,却是被他三招夺下兵刃。他曾无数次地设想过重逢场面。在他的每一次构想中,这个害全家的仇人都被他以各种方式折磨、碾碎、毁掉…以偿还他的罪孽。

    然而,他从没想过,再相见时,他仍是毫无力量、毫无希望,甚至,他们的差距还在不断加大。

    那个中年男子已经带着冯延康上了岸,却视谢酽如无物般从他身旁越了过去,对着江朝欢恭敬地开口问道:“江护法,他还没死,要救吗?”

    江朝欢瞥了一眼那个惨不忍睹的人形,便移开了目光:“把他弄醒,至少今天不能叫他死了。”

    “好。我这就给他服下回春丹。”

    谢酽攥紧了拳头,听着他们的对话越来越远……就这样把他遗忘、也可能是根本没放在眼里过,两人旁若无人地带着冯延康走到别业里了。

    他几乎是麻木地将右手移到腰间朴刀上,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杀了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然而,他转身的瞬间,余光中闯入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影子——是湖面上飞快移动的船。

    越来越近,几如离弦之箭,逐渐清晰。

二零五.抉择

    谢酽微觉诧异,霎时想到难道自己真的中了路白羽的计,这里是魔教埋伏下的陷阱?那些船只竟是魔教后续赶来的人手吗?

    由于此行隐秘,他只带了几个手下。此刻全部派去看管路白羽了。谢酽不由心里一凉。等等,范行宜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呢?他是真的只想借自己之手除掉冯延康,还是早已和魔教勾结在一起?

    他顿觉不对。然而尽管此刻若是立即驾船从另一侧离开,多半还能逃掉。但路白羽就在这里,他日思夜想的仇人也在此处,他无论如何做不到转身离去。不管怎样,至少路白羽一定要死在他手里。

    眼看船只越来越近,他横下心来,追入楼中。

    然而,甫一进门,却见大厅并无两人踪迹。看地面上淡粉色的水滴痕迹,他们是上楼去了。

    路白羽就在七层最高处,他们的用意不言而喻。谢酽当即提到追上。顺着血迹,一路追到顶层,映入眼帘的是江朝欢与范行宜缠斗在一起的身影。

    他按耐住没有上前,而是转过回廊,奔入顶层唯一一个房间。

    果然,本该关在这里的路白羽已经脱身,而适才那个中年男子正在解决范行宜和他派出看管路白羽的手下。此刻,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尸体。

    谢酽不敢置信地望向窗外的范行宜。路白羽身上两重戒具,是范行宜和谢酽分别所属,不仅锁住了她的手脚,更是将她和柱子铐在了一起,钥匙分别在两人身上。然而,此刻柱子竟被直接砍断。

    范行宜似是有所感应般,剧斗中仍是回头对上了他的目光,眼中不知是什么神情。

    他被陡然闯入的江朝欢引开前,其实本也有机会就手取了路白羽性命。只是女儿下落系于她身,他终究不能下手。而被路白羽三言两语挑拨后,又见那鹤松石带来了还活着的冯延康,他更不愿的是路白羽被待会儿上来的谢酽杀死。

    是而,他也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江朝欢一剑砍断柱子,放走了路白羽。

    失去承重的房梁在几人乱斗下已经摇摇欲坠,路白羽朝着谢酽娇媚一笑,率先从窗口跃出,赶到那圈半室外的游廊下,斜倚着栏杆回头看了一眼湖面,才转过来施然开口:“小江弟弟,鱼都上岸啦。”

    正和范行宜打得难舍难分的江朝欢闻言,一剑格开判官笔刺势,连退三步,跃出战局。与刚刚解决完全部看守、拖着冯延康的鹤松石汇合,转过廊角消失了。竟徒留下路白羽给范行宜和谢酽在此。

    身后房间终究支撑不住,轰然塌陷。收分的小楼在顶层只剩下了一圈外廊。

    谢酽、范行宜和路白羽就这样立在外廊下,成合辑之势,一时谁也未能先有动作。

    然而,与两人的紧张不同,路白羽甚至一直背对着他们,在遥遥望着湖面,仿佛毫不在意身后两个想取她性命的人。

    见状,两人也不由得往下面看去。

    大大小小数十艘船此刻正泊在岸边,几乎将湖岸堆满。每艘船上都在陆陆续续走下人,均行色匆匆。谢酽心里一凛,这许多人,难道是魔教倾巢出动了吗?

    然而,再定睛一看,上岸的人中服色各异,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并不像是有组织的样子,甚至其中还有和尚、道士。

    “不是魔教,是猎鹿联盟……”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他们为何会赶来得这么快?谢酽愈觉离奇,忍不住凑近一步看。果然,认出了好几个熟人。而走下船的人们也显然发现了他们。

    “是路白羽……”

    “她果然在这里…那是谢盟主吗?”

    ……

    顿时,下面人群议论如沸,纷纷叫喊起来。

    几乎到手的路白羽决不能被这些人染指。谢酽再不犹豫,拔刀而起,水龙吟中最暴烈一招直取路白羽咽喉。

    本拟路白羽虽仍有戒具束缚,久斗未必是敌手,但至少不可能一招制敌。谁知,尽管路白羽随之仰身而避,刀光掠过之处,她右臂旋即划开一道血口。

    路白羽却只是漫不经心笑着,瞟了范行宜一眼。范行宜不为所动,像是定住了一般。只是任谢酽又使出第二招。

    而楼下的联盟群雄正要进入小楼时,一个血人跌跌撞撞地从楼里跑出,吓住了所有人。一时,他们有人围住这冯延康,有人紧张地看着顶层外廊战局。

    只见刀光铺陈成网,流转尽是杀招。路白羽只守不攻,很快身上已添了不少道子。显然,继续下去,不出三招,她就要毙命于谢酽刀下。

    然而,她脸上仍葆笑意,只是又瞥了范行宜一眼。

    女儿……想起独处时路白羽那个离谱的提议,范行宜毫无表情的面容下,心里已是纠结之至。

    然而,魔教四大护法来其二,路白羽也完全无法掌控。大势已去,他只能在此情境下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即便,他在一步步突破自己的底线。

    “谢公子,你……”

    随着一声惨叫,范行宜身形暴起,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至谢酽刀前。腹部一股凉意,尽管他控制着角度,刀势的刚烈还是让他经脉一震。

    他喷出一口血,借着外廊柱子的遮挡,侧过身来,又要撞上已然呆住的谢酽刀尖。

    就在这混乱之时,路白羽已趁机逃开。只见楼下群雄虽被冯延康吸引了大半注意,却还是有人立刻发现了这里的状况,连连惊呼起来。

    有人已经冲入楼内,范行宜似极为惶惧般捂住伤口,往后退去。突然变故之下,谢酽怔怔地看着自己刀尖徐徐滴落的血迹,不敢置信地自语:“为什么……”

    尽管他全然无法理解范行宜自行撞上刀刃的用意,但眼见路白羽逃走,他定了定神,还是决定先追上去。

    只是,刚一转头,面前已站满了冲上来的群雄。

    “范长老?谢公子,你……”

    “路白羽呢?”

    谢酽尚未开口,范行宜首先怒喝一声:“谢公子!你为何背信弃义,偷袭老夫?”

    “范前辈,你……”谢酽惊怒之下,正要上前分辨,却被丐帮之人护在了范行宜身前,将两人隔开。只见他一脸痛心疾首,又说道:“路白羽是我们三个一起捉到的不假。老夫念你年少英雄,有意抬举于你,已经应允将路白羽交给你处置,可你为何还要先伤冯长老,再突然偷袭,害老夫性命?一个丐帮帮主还不够吗?”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纷纷将质疑的目光投向谢酽。在他们适才楼下看到的视角,的确是谢酽独对路白羽,范行宜站在一边毫无插手的意思。可却被谢酽一刀刺中,结果叫路白羽趁机逃跑。

    此外,在楼下时,冯延康也用仅剩的力气指认害他之人,正是这猎鹿联盟的盟主——谢酽。

    一时群雄大为激愤,皆戒备地看着谢酽。

    这个少年盟主在两年前就有为聚义令杀害少林玄镜、火烧客栈、与魔教洞主慕容义之女联姻等种种传闻。此前又在邺城渡口为泄私愤击杀昆仑派三人。说他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不为过。此刻见与他同在一处的丐帮职位最高的两位长老,皆身受重伤、直指他为凶手,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时,有人来报,负责搜寻路白羽的五岳派已经将别业翻了个遍,却也不见她踪影。

    群雄一时更为愤慨,皆望向地位最高、资历最老的少林净寂大师,等他裁度。

二零六.相峙

    越来越多的盟友赶来,浩浩荡荡地挤满外廊,将前后堵死。谢酽孓然立在群雄之中,惶惶然又如聚义庄被天下指摘的场景。

    众人期待之中,净寂终于开口:“谢公子,冯、范二位长老所言可是事实?”

    此时范行宜已包扎了伤口,面上愤慨之至,冷哼一声。而冯延康短暂地清醒之后又陷入昏迷,看样子性命难保。不仅丐帮之人皆怒视着谢酽,余人也都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无数目光利剑般扎在谢酽身上。

    春夏之交,暖风徐徐抚摸着皮肤,本该舒服畅快,谢酽却如堕冰窖,寒意透骨。他终究不再是两年前初入江湖的那个少年了。在众人不善的目光中,他竟迸发出狂笑,直笑到眼角溢出泪水,他极是轻蔑地反问:“你们选择相信的就是事实,何必问我呢?”

    与他交下旧仇的昆仑四雄中仅剩的苍鹰子最先怒喝:“谢公子这是承认了吗?联盟盟主、丐帮帮主你都不满足,还要提前下杀手铲除丐帮长老,肃清异己吗?”

    此言一出,丐帮众人几乎难抑怒火,就要冲上前去。冯、范内斗,终究是帮内之事。可谢酽尚是外人,就意欲一招除去二人,其野心着实恐怖。在场即便不是冯范门下,也都大为郁怒。

    谢酽年少气盛,又因家中变故积郁甚重,本不屑辩驳解释。但他历练之后,深知积累势力如何不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尚是顾柔帮扶、苦心经营。若真的今日在此蒙受不白之冤,那几个月来心血必将毁于一旦,日后行走江湖,也再难得到信任与帮助。

    是而,压下恨意,他扫视了一眼众人,正要说出范行宜叫他前来与他交易的来龙去脉,却突然被一声惊呼打断:“魔…魔教,说要见谢…谢公子…”

    “魔教?是来接应路白羽的吗?”

    “魔教来了多少人?”

    群雄顿时炸了锅,没人再记得听谢酽解释。只见那传信的崆峒派弟子结结巴巴地比划:“两……就两人。”

    “哼,两个人也敢来自投罗网,走,今日叫他们有去无回,煞煞魔教的威风。”事不关己的崆峒派率先转头就走。谢酽脸色变了又变,终是一言不发跟了上去。江朝欢……他到底要干什么?

    魔教外敌当前,适才的纠纷暂且按下。一行人下楼时,均拿出兵刃,蓄势待发。

    然而,一层大厅里的景象让他们大吃一惊。

    只见一个玄衣青年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椅子里,倚着椅背,正在闭目养神。很快有人认出了这个曾在临安谢府之变中露过脸的魔教护法之首,江朝欢。

    而大厅四周靠着墙壁,整整齐齐地躺了一圈盟友。一个中年男子正将他们串成串捆在一起。

    见众人到来,那人直起了腰,走回了江朝欢身边。两人不知为何,衣衫尽皆湿透,发梢还在滴水,但仍是气定神闲,毫无狼狈之相。

    联盟很快认出地上被绑缚的都是各派留下的一两个看守船只、搜查别业的弟子。各派好手都追上了顶层,留下的二十来人被魔教轻易制服倒也正常,只是所有人都心中暗悔,没多加以提防。

    苍鹰子与江朝欢打过照面,当下怒道:“魔教贼子,你杀了他们吗?”

    听他这话,江朝欢皱了皱眉,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般露出嫌恶。只见他张开眼,有些不耐地开口:“若是死人,还有必要绑起来吗?我只叫谢公子,谁让你们这些无关人等来凑热闹了?”

    众人被他一刺,皆又羞又怒,抽出兵刃,将二人团团围住。虽然江朝欢恶名在外,武功深不可测,但他们轻敌自大过头,仅凭两人,怎么也不会敌过这百十号各家高手。这里当是他们葬身之地。因而,虽一时谁都不敢率先动手,但已结成阵势,情势一触即发。

    谁知,江朝欢说了一句话后又靠着椅子休息起来,仿佛没看到周遭众人。倒是他身侧的中年男子开了口,却是对着群雄中独自默立的谢酽:“谢公子,我们已按照约定凿沉了这些人的船,也帮你用路堂主引来了丐帮二位长老。现下,你该把路堂主还给我们了吧?”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原来谢酽本已几乎击杀路白羽,却留了她一命,反而趁机对范行宜下手,是因为他早已和魔教勾结?

    这等荒谬的言语让谢酽几乎不知从何辩起。只咬牙道:“江朝欢,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江朝欢无辜的神色。他再也按耐不住,倏然拔刀而起,水龙吟啸劈向江朝欢面门。谁知,一柄剑鞘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钩来,刀光一滞,微偏半分,却落在了他身侧的桌子上。那桌子轰然被一分为二,木屑四散。

    只是,江朝欢全程并未出手,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只用剑鞘拦了他一招的是鹤松石。众人跟着一惊,本以为这中年人是江朝欢手下,却没想到他身手如此了得。

    “船…船真的都被凿漏了。”听了鹤松石话而出去查看的各派弟子此时跌跌撞撞地回来禀告。

    这下,联盟众人再也无法镇定。他们的船只都被凿沉,无异于将百十号人困在这湖心岛上。到时魔教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净寂越众而出,肃然开口:“江施主,贵教到底要做什么?还请明示。若执意要与我们为敌,那老衲也愿意奉陪。”

    他话中虽隐含威胁之意,但其实并不愿真的在此动手。虽然他们倚多为众,但谢酽与魔教有何勾连尚未查清,他可不想白白做了二者合纵下的牺牲。

    果然,江朝欢和善地一笑,说道:“我们只是应谢公子之命做了一些小小布置而已,可从未伤一人性命。只要谢公子依照约定把路堂主还给我们,我们就此别过,绝无二话。”

    “谢公子,路白羽真的在你手上吗?”净寂看向谢酽。

    此时,这个盟主却死死握着朴刀,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江朝欢。半晌,他终于稍稍压抑住极致的恨意,吐出几个字:“你不必挑拨,路白羽逃走,是大家亲眼所见,你何须装模作样管我要人?”

    “那就奇了。”江朝欢叹了口气,道:“虽然你如约纵走了路白羽,但我们守在楼下却并未见到人,也只能是你又派人截住了她吧。不然,难道是在各位手中?”

    各派盟友相顾愕然,尽皆摇头。他们一齐攻入楼中时,楼里空无一人,并没有谁私藏路白羽的可能。显然,路白羽逃脱和众人入楼的间隙,只有谢酽有此时机。

    而若说是魔教自己接回了路白羽,却来陷害谢酽,则更不可能。在魔教后续人马未到之时,江朝欢两人独对上百号高手,几乎毫无胜算。他们不在凿船后偷偷离去,反而现身露面,冒险要人,只能说明,他们真的没找回路白羽。

    江朝欢又道:“当初你说我们配合你击杀二老、凿穿船只,你就把路白羽还给我们。冯、范二位没能毙命,是谢公子自己失误,我们该做的可没打一点折扣。难道你要怪到我们头上,因此不肯放路白羽?谢公子,这可不是合作的诚意啊。”

    这番话叫联盟众人变了脸色。似乎一切都显而易见了。没等谢酽开口,苍鹰子先惊呼一声:“谢公子好大的算盘啊。”

    大厅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门口也守着各派好手。连一丝风都吹不进来,为这小小空间添了许多燥热。然而,这都比不过众人的焦心躁郁。

    一副窥得全貌的样子,苍鹰子又自顾自地说起来:“谢公子发现路白羽踪迹后,觉得仅仅杀路白羽换得丐帮帮主还不够。反而用路白羽要挟魔教,要他们相助除掉同时发现路白羽的丐帮二老,并引来各位盟友,借魔教之手在此歼灭。事成后,却扣下路白羽,以继续要挟魔教与联盟两方。你想要的,未免太多了点吧。”

二零七.决战

    苍鹰子本就是昆仑四雄中最聪敏之人,此刻这番言论虽是因旧怨而带有私心,但细细想来其实丝丝入扣,严丝合缝,叫联盟众人心内都信了大半。

    初时怀疑谢酽对冯、范下手,尚可说他为在丐帮站稳脚跟排除异己,是正道内斗。但若是以联盟盟主的身份与魔教勾连,其严重性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而魔教两人只是噙着笑意,并未否认。这时,偏偏冯延康又伤重而亡。死敌身故,范行宜却泪洒衣襟。又补充了几个细节,佐证谢酽行凶,将一切都推在了谢酽身上。一时,不止丐帮帮众,室内所有人皆痛心疾首,怒视着谢酽。

    “谢公子,你还有什么可说?”净寂转动佛珠,仍是慈眉善目地开口。但其中语气就像是在劝他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一般。

    大势已去,谢酽深知此刻再说什么大家都不会再信,心已先灰了一大半。耳畔连绵不断的是众人的质问和责难,将他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沉入湖底,无法呼吸……似乎一切都不再真实,连眼前仇人的面孔都模糊起来。

    “谢公子是谢大侠的儿子,这样的出身和武功,又是我们联盟盟主,前途无量,何必去与魔教勾结呢?”

    “魔教惯会暗度陈仓,在聚义会之前,谁又能想到慕容义是魔教洞主呢?再说谢公子聚义会就背上了几条说不清的人命。还执意和慕容义的女儿成婚,焉知他不是才勾连上魔教,而是早就与魔教不清不楚。只怕一直以来,他都是魔教安插在我们联盟的卧底才是。”

    “可婚礼那日,据说是魔教灭了谢家满门……”有人提出疑惑。

    “那不就更奇怪了吗?”苍鹰子道:“以谢夫人的武功都被魔教害死,为何独独谢公子会存活下来?难道是谢公子为攀附魔教,连自己家人都一并抛弃?还是说……”

    他的话戛然而止,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他低下头,发现心口处长出了一把刀柄。

    “你……”

    朴刀霍然拔出,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心头血喷出尺高。

    擦了擦脸上溅到的血,谢酽转过身来,在众人的惊叫声中,一步一步朝着江朝欢走去。

    苍鹰子的血顺着他的刀尖在地上留下了一串痕迹,他全没注意到周遭围过来又被他的杀意吓退,默默分出一条缝隙的人们,似乎眼里就只剩下了那个端坐在椅中的人。

    “就让他和魔教贼子自相残杀好了。反正众目睽睽下杀害苍鹰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早晚跑不掉。”

    几乎都抱着这样的心思,以净寂为首,大家反而都让开了半尺,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两人。

    就在那串血迹终于蜿蜒到江朝欢身前时,这个据说是谢家惨案的主凶终于第一次站了起来,叫拦在他身前的鹤松石退到一旁,淡然走到谢酽身侧。

    “谢贤弟。”他的语气亲昵自然地仿佛在和多年老友闲话,众人好奇地看着他微微弯过了腰,凑在谢酽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什么。

    尽管他们没听到这句话,但谢酽的反应却切切实实地落在了大家眼里。

    这个本就被仇恨点燃,遍身杀意的临安谢家后人此刻更宛如地狱修罗。被苍鹰子的血染得猩红的双目低垂着,一声轻笑从他被恨意堵满的身体里挤了出来。

    “你看,你好像……又被我骗了一次。”

    江朝欢的低语钻入他的耳中后,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里恣意横行着,把他体内的每一寸揉碎、穿透。他想笑,可喉中溢出的只是“嗬嗬”的气音,他抬起手,神情专注而单纯,似乎世间只剩下了一个人,一件事。

    没人看清是谁先出手的。当他们反应过来时,一刀一剑已经相峙嗡鸣,斬击声锵然却又绵延似弦乐泛音。几乎是瞬时之间,厅中桌椅陈设尽皆碎裂飞扬,人们生怕稍被波及,皆尽力蜷缩身形,躲到角落。

    水龙吟磅礴宏大,此刻携着极致的杀机,游龙惊啸,百兽齐喑。穿云破繁复深远,回招之间却返璞归真,化一制变。刀气嗡鸣,剑光闪逝,如雪虐风饕般恣肆,小小室内几乎栋折榱崩。

    众人心惊之下,也暗觉神驰目眩。顷刻,室内已无落足之处,两人胶结固缠之间,已不知何时转到楼外,缀着无数痴神的盟友怔怔跟出。

    转眼间,两人已拆上百招,却仍未分胜负。几个武学大家却看出,这场搏命之战的奥义渐渐从招式之争转到内力之斗。

    谢酽不顾性命的打法之下,终究内力渐乎不继。而江朝欢吐息渊长绵密,仍似闲庭信步般悠然。缠斗越久,他越是从容。剑招已不再频频转换,一式“云趋鹜赴”化用得妙到巅毫,一路寻瑕抵隙,直捣阵心。

    遽然一声金鸣后,天地间陷入无尽的閴寂。

    谢酽的朴刀躺在几丈外远,竟锋摧刃折,断裂为二。而一把青锋长剑正在寸许外,直指他颈间。

    没人看清最后这一招是如何演化的。只有谢酽清楚,当他自己也知内力差距下久斗不宜而以死为志,门户大开,使出同归于尽一招时,本已不可能有退路的江朝欢陡然变招,身形随之而动,剑身自掌下翻出。

    这是终结的一招,两人心中皆一清二楚。而结果,也显而易见。

    只是,只要剑尖轻轻一送,就能取谢酽性命的江朝欢,却未再有动作。无论是兵刃脱手,败于剑下的谢酽,还是一场恶斗,堪堪险胜的江朝欢,脸上都没有半分喜悦、庆幸、甚至是仇恨、懊悔……两人默然对视,眼中似乎只有一种透骨的悲凉。

    这样的关头本是偷袭的好时机,但却没人敢稍微靠近一步。好像大家都忘却了他们一个是魔教恶首,一个是叛盟凶徒。许久,这片广袤的寥闃最终被一阵船鸣声打破。

    众人这才惊觉,在被凿穿而缓缓沉没的船只之中,竟驶近了一艘大船。上面紫旗招展,题字为“顾”。

    “是二小姐。”鹤松石走近,看到了船头立着的身影。

    盟众这才清醒过来,拖了这么久,魔教的后续人马终是赶到了?难道今天真的就是他们葬身之日吗?

    谁知,那船却只是停靠在岸边,并未下来人。江朝欢面上挂着惯常的淡薄笑意应了一声,似乎刚才的悲哀都是错觉。

    他手腕一翻,已收剑入鞘。便自然而然地转身走向艞板,好像身后泱泱众人皆是无物。鹤松石跟在他身后,一道上了船。

    岛上熙熙攘攘的联盟无一人敢拦,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开。他们当然知道倚多为胜的道理,但适才的剧斗足够慑人,谁也不愿做那个送死的出头鸟。何况后援已到,谁知魔教又来了多少人马。

    因而,看着大船收回艞板,众人反而松了一口气,深深庆幸这次魔教没开杀戒,避免了一场恶战。

    在船开的同时,甲板上立着的女子偕着江朝欢就要进入船舱,身后却远远响起谢酽的声音:

    “今天,你不杀我。日后,我还是会杀了你。”

    自败于江朝欢后便一言未发过的谢酽机械地站了起来,望着不远不近的船只和那个毕生死仇的背影。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背影却只是顿了一顿,便消失在了船帘后,甚至并未回头看他一眼。

二零八.练武

    山衔落日,孤岛和上面的小楼渐渐凝成一点,消隐在眼底。

    船舱二层的小窗前,一个女子肃手而立,眺望着已经看不到了的湖心岛,是顾柔。

    在救出顾襄后,得知江朝欢和鹤松石去了欹湖别业,顾柔当即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

    数月以来,她苦心孤诣帮扶谢酽坐上盟主之位,培植势力,眼见丐帮帮主近在眼前,却被一朝毁于一旦,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她知道,事情已很难再有转圜余地了。虽然与魔教的勾结尚可说是江朝欢一面之词,但杀害丐帮二老和苍鹰子却是众目昭彰的事实。谢酽即便不被责难追究,也再不可能见容于正道。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刻正站在身后。顾柔收回目光,转过身来,神色与往日无异,却是对顾襄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江护法有话要说。”

    顾襄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和鹤松石及房中几个下属一起退了出去。

    宽敞的船舱内只剩下了两人。顾柔看了一眼江朝欢,坐回椅中,慢慢说道:“路白羽在哪?”

    “从顶层逃开后就不知所踪,未曾找到,只怕是落在了他们手里。”

    实际上,路白羽从谢酽手中逃走后,便即被一早候在暗处的任瑶岸接走,趁着众人聚集在大厅的混乱,从另一侧凫水离开了。

    在八月十五之前,路白羽将寄居在教坊处,再不会公然现身。无论是魔教还是正道,都无法或利用或追杀于她。

    这是一次绝佳的时机,让路白羽在众目睽睽之下名正言顺地失踪,又可以将嫌疑分担给谢酽、魔教、甚至是联盟各方,加深嫌隙。事实上,他们也确实已经开始互相指摘猜忌了。

    空旷的船舱一时静得可怕。直到无尽閴寂中一道惊雷乍起,倾盆大雨随之呼啸而落。天变了。

    雨声中,顾柔才又开口:“你可还记得教主给你的指令?”

    “护路堂主平安。”江朝欢仍是平淡的语气,定定望了一眼窗外的雨幕。

    “分内之事尚没做好,却自作主张去构陷谢酽、分化联盟。”顾柔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我却不知,江护法何时有权力妄为到如此地步了?”

    她话中寒意萧索,比猎猎狂风都要肃杀,任谁听了都要心神一颤,江朝欢却只是垂下眼眸,毫不辩驳。

    日薄西山,天光昏暗,连着船舱内的空气一道愈发阴冷。晦暗的光线中,只见顾柔蓦然扬起一块漆黑令牌。

    “见圣教令如见教主。”顾柔从座中霍然而起,冷肃气势宛如其父,凝眉逼视着面前之人:“凭你的所作所为,我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性命。”

    漆黑令牌在昏黄枯灯中越发显得深幽坚冷,上面凹陷的紫漆大字“顾”将仅剩的一点天光吸收吞没,一层氤氲沉郁的杀意裹满这令牌和持着它的人周身,将一切凝滞胶结。湖水不再敢声张,风雨也只得静默,一时间,天地都雌伏在她脚下。

    适才还平静淡然的江朝欢似乎终于懂得恐惧。他顺从地对着令牌跪下,垂下目光,看着顾柔裙裾摆动,缓缓走到他身侧。

    然而,等了半晌,身旁的人却并未有动作。

    “江护法这人,我真是看不透呢。”顾柔已收起了圣教令,重新落座。她的面色又如往日一般平和,甚至带了些笑意。

    “你该庆幸,我不像你一样喜欢擅作主张。”她淡淡地说:“我已将今日之事报回教中,如何裁处,就等教主下令吧。”

    ————————————

    勿吉,长白山。

    吃过晚饭,嵇无风撂下筷子,披上衣服说了一句:“我去散步了。”便匆匆出门。

    留下范云迢和孟梁面面相觑。自嵇无风身子好了差不多后,嵇盈风已放心地回了中原。孟梁说,虽未找到师父的遗作,但恐怕是喝了神鹫血的缘故,嵇无风的毒竟日复一日自行化开了。

    而他自醒来后,就变得有些奇怪。比如每天都一个人下山,说是散步,却不让人跟着。而他每次回来后,脸色都焕发红润,双目更是一天比一天精亮。又比如他不再让孟梁把脉,甚至好像故意躲着他。连范云迢也不再亲近。

    看着门外早已黑透的天色,范云迢有些恼意:“他这几天是怎么了?连晚上也不肯消停。刚醒时还害怕野兽来着,一刻不敢离人,现在怎么反倒不让人近身了?”

    “看来这里不需要我了。”孟梁近日长高了不少,已经褪去稚气,和大人无异了,连说出的话都越来越难懂:“能倚仗的是自己,总比靠别人好。”

    “什么意思?”范云迢皱眉看着他。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孟梁也放下了筷子,打了个哈欠:“他在偷偷练武功。”

    范云迢一怔。想到雪地里的脚印间距越来越宽,印记越来越浅。还有一次她端着菜被不小心绊倒,嵇无风竟从地面半寸上一捞,接住了盘子。

    她不是没怀疑过,只是她想不通,习武不是读书,嵇无风这样根基浅薄的人没有师父是不可能自学成才的,他天天一个人,能练出什么来?何况,练武是好事,他又有什么必要瞒着所有人偷偷摸摸的呢?

    想着,范云迢一跃而起:“要不要一起跟踪他,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孟梁又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地摆摆手:“你以为我没跟踪过吗?他现在精得很,根本追不上。你自己去吧。”

    范云迢哼了一声,推门而出,顺着脚印的方向追下山去。

    阴云遮翳,月隐星疏,外面黑得没有一丝光亮。而她正在追寻的嵇无风此时却盘膝坐在地上,极为专注地捧着一本书在读。

    他发现这本孟九转遗作后,本拟立刻告诉大家的。但一个意外让他不小心看到了孟九转的自白信。其内容让他惊诧之至。苦思两天后,他终究决定隐瞒下来,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然而,当他偶然翻阅书前面的内容时,却又发现了这本医书之中,有一章却全然不是医术。他虽幼时就失散流落渔家,但被嵇闻道寻回后被逼着习武,还是接触了不少武学著作的。

    这一章,他怎么看,都像是内功心法的述作。

二零九.回程

    不过第二日,教中就传回了消息。顾云天急召江朝欢、鹤松石回谷,而命顾柔继续追踪路白羽下落。只是,对顾襄的安排却只字未提,仿佛把她这个人都给遗忘了。

    在询问了她的意思后,顾襄自然表明要随江朝欢回程。顾柔倒也干脆,并未多言,当天便动身离开了。

    欹湖和兖州并不很近,但教主既是急召,谁都不敢稍有耽搁。星夜赶路数日后,三人已到泗水。接下来,只需不到一日就能赶回幽云。

    这一路鹤松石极会看眼色,只是不远不近跟在江朝欢和顾襄后面,从不上前打扰。只是,他的乖觉似乎并无意义,两人自欹湖再会后,除了必要的交流,都在尽力避免接触。

    是夜稍事修整之时,顾襄正支着下巴出神,一只手突然伸到眼前。

    她仰起头,只见江朝欢微微弯下腰,递来一只瓷瓶。

    “那日音律之伤,需得慢慢调理。”见顾襄没接,他直接将瓷瓶丢进顾襄怀里,便转身走开了。

    果然,顾襄追了上来。两人默不作声走出好远,又几乎同时心照不宣地停下脚步。

    “孟梁来信说已离开勿吉,你不必回谷了,去任城与他汇合,让他继续为你调理内伤。”

    前面的人并未回头,尽管他的声音低沉似自语,但语气却不是商量,而是替她做了决定。

    顾襄冷笑一声:“你自顾不暇,还来安排我?怎么,是怕我对教主说些什么对你不利的事?”

    空气一滞,江朝欢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开口:“教主并未召你,你何必回去碍眼?”

    “有人犯了大错,我当然要亲眼看看他的下场。”

    这话一出,两人重又陷入沉默。

    委派在外,非有大过,教中向少中途叫回。此次任务未竟,但路白羽只是失踪,又未身亡,本拟并非重罪,顾云天却召他回谷,甚至不给他搜寻路白羽将功补过的机会,其中含义不言而喻。只怕他那日所为,着实触怒了顾云天。

    连日来苦思回去后如何应对,才能最大限度地帮他减轻罪责。虽然她也清楚,自己的话在父亲那并没有什么分量,但也是唯一站在他这边的人了。可没想到,他却要把自己支走?

    顾襄不敢相信,难道直到现在,自己还不是能被他全心信赖,和他共患难、同进退的那个人吗?

    而江朝欢心内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回去后要面对什么。所以才不想让顾襄亲眼看到,更不愿她继续卷入他的计划。

    两人本都是为对方着想,但话说出口,却又是夹枪带棒,针锋相对。沉沉的夜色中,两人的影子只有一尺之距,却好像有道鸿沟天堑拦在了中间。

    顾襄心灰意冷之下,正待要走。那人却突然抬起手,将她一把揽在怀里。

    横阻其间的亘隔顷刻尽数消散。他的肩膀硌在她下颌上,温凉的体温透过衣料。鼻尖碰到她的发梢,是一点淡淡的草木清香。他微微出神,另一只手极轻极轻地落在她发间。

    “不许死。”

    顾襄合上眼睛,气息吐在他后颈。更紧地抱住了他。

    无需赘言,不管他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只要再听他的一次,就好。

    “嗯。”

    紧紧相拥的二人在沉黑的夜幕中投下了一道影子。一切都无需再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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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隐剑介绍:
武林两立,正邪并举。
顾门魔教横行无忌,恶名昭彰,
而正道式微,高手凋敝。
为除魔卫道,祛蠹锄奸,
聚义会召集天下英雄。
水龙吟传人,
凤血剑之后,
神秘师兄妹,
丐帮小弟子......
共赴盛会,
同襄义举。
不料惊变陡生,
是为谋夺聚义令,
还是因昔时情恨家仇?
这场正邪之争,
又将胜负如何?玄隐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隐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隐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