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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隐剑全文阅读

作者:钟山隐士     玄隐剑txt下载     玄隐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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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这学期在准备很重要的考试,所以不能坚持日更了。或许几天更一次,但绝不会切书的。以后也不会请假了,随缘更新~

一.雁门

    三月刚过,西北边塞,雁门关尚未转暖,春寒料峭,西风席卷,黄沙阵阵。

    一向平静的关隘要冲却突然热闹起来,马蹄声不绝于耳,不知有多少人风尘仆仆,入关而来。

    城中稍大些的客栈酒馆都人满为患,便是这犄角旮旯处的小小酒肆也座无虚席。

    刚刚送走了一桌客人,门口又出现了一对青年男女。男子玄衣墨带,白玉束冠,女子一袭青襟,不事钗环,皆手执长剑,虽看上去不到二十年纪,却气势迫人。伙计殷勤地迎上去,将二人引向空座。

    两人将佩剑整齐地放在桌边,便一同坐下。从进门到落座,只有那个男子在伙计问要什么时说了句“随意”,女子则神色冰冷,不出一言。

    在等菜时,那女子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店内的客人。人数最多的一桌是七八个腰间扎着白布的大汉,正吵吵嚷嚷地喝酒,便知是与雁门不远的晋城派门人。

    门口坐着的三个男子衣衫褴褛,背着破布袋,可见是丐帮弟子。对面两个光头袈衣的和尚,面前摆的都是些素菜,看来是少林中人。

    还有一些三三两两而坐的,看不出门派路数,从吐纳上却也知皆是身负武功。视线最后落在邻座的两男一女身上。

    整个店中,以这几人的衣饰最为华丽,而其中坐在西边的青年更是举止优雅,气质不俗,倒像是世家子弟,只是他手边放了一把厚重的朴刀,神色也颇为警觉,看来并非绣花枕头。

    他对面,是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开朗青年,正在高谈阔论,看起来却弱不禁风,手边也没有兵刃。而那女子则端庄沉稳,不曾插言,抬起头时与她目光相接。

    青衣女子冷冷地收回目光,却见旁边的人正悠闲地喝着茶,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喝茶的。”

    “多谢师妹告知。”那男子嘴角扬起一点冷然的笑,语气却听不出丝毫感谢,喝茶的动作也并未停顿。

    “谁是你师妹。”那女子快速地反驳。

    “难道要我叫顾掌御?还是二小姐?”压低了声音,他面上多了几分讥诮,落在那女子眼里更觉气愤。

    那女子正是顾门的二小姐顾襄,而同行的男子亦是顾门中人。

    江湖上顾门可谓是赫赫有名,只是这名声却不是什么美名,而是令武林正道深恶痛绝,却又心惊胆颤,甚至可止小儿夜啼的骂名。

    相传顾门门主武功盖世,门中亦是高手如云。其中以双姝四主十六杀为首,鸾翔凤集,声势浩大。

    顾襄正是双姝之一,门主的二女儿,号称掌御,统领门中监督台与刑狱司,掌监察门徒与执行刑罚之责。

    而乾,坤,离,巽四主则是门中四大首座,各擅胜场,行踪诡谲。四人皆直接听命于门主,做的都是内务外务中最窒碍难行之事,可谓是顾门中流砥柱。

    那男子正是其中位次第三的离主,江朝欢。

    不知何时,邻座正侃侃而谈的男子止住了言语,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顾襄与江朝欢。

    察觉到了他探究的目光,江朝欢也略略转头扫向邻桌的几人,那健谈男子欢快地主动向他摆摆手,似乎在打招呼。江朝欢也回以一笑,便不再看他。

    顾襄连眼神都欠奉,不屑地自语:“南嵇北谢,浪得虚名。”

    健谈男子止住了言语,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同桌的两人。只见那带刀青年将茶杯放下,起身走到顾襄身前,大方开口:“敢问姑娘高姓大名,又师承何处,何以辱及在下家门?”

    这人言辞虽仍是和气,面上却已隐含威仪,正是武林名宿“南嵇北谢”中临安谢氏的谢酽。

    “我的名字,你不必知道,至于师承,更是没有。”顾襄说道。

    谢酽眼中已含怒气,正要说话,却被同行的健谈男子拉住。

    那人上前笑嘻嘻地开口:“姑娘这句浪得虚名说的肯定是我嵇无风吧,哈哈,倒是没有说错。两位看起来不是山西本地人士,应该也是为聚义会而来吧。”

    “不错。”江朝欢起身答道:“在下与师妹新遭师丧,为家师生前遗愿而来,师妹口快心直,还望两位包涵。”

    嵇无风哈哈一笑,自来熟地将手搭上江朝欢的肩:“好说好说,既然我们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来,又在这小小酒馆相遇,就是缘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日后请多多关照。”

    “我没有朋友,更不需要朋友。”话音刚落,顾襄便冷冷开口,这句话是她的父亲常常教导她的。

    江朝欢将他的手拂下,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和我们做朋友,恐怕对你没有好处。”

    嵇无风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反正我当你们是朋友就好了。对了,还没有介绍他们两个。”

    便指着身旁的带刀男子说道:“他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是我的结拜兄弟谢酽。”待要引见那位适才与顾襄对视的女子,还没开口,却突然听到酒馆门前突然一阵喧哗。

    众人都朝门口看去,只见两个身着披风,头戴面具的黑衣人正追着一个灰衣少年,而那少年脚步踉跄地奔逃,显然已经受伤。

    看到那少年的脸,顾襄与江朝欢不由得一怔,随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而店内的三个丐帮弟子看到少年背后的布袋,齐身跃出相助。数人混战在一起,刚解了少年之厄,却不想那两个黑衣人武功甚高,几招便逼退了三人,仍直取少年而去。

    很快,那少年便被一脚踢翻在地,黑衣人的剑毫不犹豫地朝他颈间刺去,剑锋转瞬而至,眼见已经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个人影飞快掠过。寒光乍破,凌厉强劲的一刀架开了那剑,又一个旋身挥出,刀光随内力激荡,将二人掀翻在地。一招破双剑,四下围观的人都不由得喝一声彩。

    这出手相助的正是谢酽,他使出的是谢家家传刀法水龙吟,有见多识广的人当即便认了出来。水龙吟乃是无数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刀法巅峰,今日得见,也叫他们心中感叹不虚此行。

    而那两个黑衣人见势不妙,突然扔下一颗惊天雷,烟尘散去,人影早已不见。谢酽也无意去追,只是扶起那灰衣少年,将他交到那三个丐帮弟子手中。

    三人连声道谢,周围也响起了无数窃窃私语。

    “临安谢氏的水龙吟果然厉害。”

    “没想到谢家的后辈就如此了得。”

    “看来这聚义会的头筹非他莫属了。”

    听着众人的交口称赞,嵇无风在一旁频频点头,仿佛与有荣焉。

    而无意于旁人的议论,谢酽淡然地转身走回店中,却见店内只剩顾襄与江朝欢二人,原来适才的打斗只有他二人未出去看热闹。

    随后,那灰衣少年也被扶进店中,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江朝欢身上,见他仍是悠然自得地喝茶,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

    而一旁的顾襄更是面若含霜,神色冰冷,二人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少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二.小缙

    看完了热闹,众人陆陆续续地回到店中,只见那几个丐帮弟子在给那少年检查伤口,而少年则未被适才的惊险所影响,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他的经历:

    “我是丐帮大智分舵的弟子,师父是吴长老,名讳上德下清。三日前,帮中得到密报,说此次聚义大会,顾门也会插手,你们的师父林师伯怕你们不知情况,被顾门所害,所以派我来给你们送信。”

    “等等。”那丐帮三人中为首的五袋弟子李大虎出声打断了他,“我们是大义分舵的,师父为何不叫我们舵中的兄弟来送信?”

    少年长叹一声:“可能是我命里该有此劫吧。林师伯接到密报时,正在信阳城大智分舵里找我师父喝酒,没有弟子跟随,他怕来不及通知你们,就让我师父找个弟子来送信。”

    三人面上现出了然的神色,原来那林长老嗜酒如命,独自出门找人共饮也是常事。

    那少年接着说道:“我拿了信就朝这雁门关赶来,连跑了三天三夜,今天午时终于赶到了城门,没想到遇到两个黑衣人,打了照面,不由分说就动手。”

    “我打不过,只好往城里跑,那两个人在后面紧追不舍,我七拐八拐,不知怎的就跑到了这里,正好就碰见了你们。”

    丐帮三人尚未开口,这边嵇无风已迫不及待地问道:“难道那两个黑衣人是顾门的人?”

    “没错!”那少年激动地一拍桌子,仿佛找到了知己:“这位公子真是聪明。而且我不仅知道他们是顾门的人,还知道他们是顾门四主中离主的座下走狗。”

    听了这话,原本对少年的讲述不屑一顾的江朝欢,讥诮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正在喝茶的顾襄也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幸灾乐祸的眼神快速地瞥向他。

    于是在有人问他为什么知道后,少年得意地解释:“我看他们光天化日的戴个面具,武功路数也不像名门正派,就猜到他们是顾门的人。”

    旁边的人都认同地点头附和。当今武林,敢在聚义大会前夕,无数名门正道聚集的雁门关公然为非作歹的,除了顾门,恐怕也再无其他,这不难猜。

    少年又从袖中拿出一块布料:“这是刚才打斗中我从其中一个人的衣袖上扯下来的,上面绣了个离字。武林中可没有什么帮派名字中带离,所以必然是顾门离主了。”

    无视江朝欢投来的极冷的目光,少年欢快地将那块布给众人传阅。

    这时,却听嵇无风惊呼道:“怪不得他们一见到你就要杀你。一定是顾门知道了丐帮要来报信,就派人截杀,而你背个布袋,一看就是丐帮弟子。”

    少年又一次拍案而起:“公子和我想的一模一样,我们这叫做英雄所见略同。”

    说着,他走向嵇无风那桌,向一直沉默倾听的谢酽一揖及地:“还没来得及正式道谢。救命之恩,我小缙记下了,恩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以后恩人说东,我小缙不敢往西。做牛做马,我小缙都跟定你了…”

    见他越说越离谱,谢酽只得将他打断,却毫不居功:“除魔卫道,是我谢门的责任,无需多言。只盼正道同侪能早日肃清顾门奸邪,还武林一个清净,也免今日之事重演。”

    少年感动得泪盈于睫,几乎说不出话。这边嵇无风逮到机会,熟络地开口:“原来你叫小缙,在下嵇无风,有缘结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又听到这句熟悉的话,邻桌的江朝欢和顾襄都默默翻了个白眼,小缙则转瞬收住了泪水,喜不自胜地连连答应。

    于是在嵇无风的盛情邀请下,小缙也坐到了他们那桌。

    一时只听二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一个口称大哥,一个连叫贤弟,任谁也看不出两人竟是第一次见面。

    顾襄再也忍受不了两人的聒噪,起身拿了剑就走向楼上客房。

    江朝欢见了,也不去管她,倒是叫伙计上了一壶酒,悠然地自斟自饮起来。

    不一会儿,注意到了江朝欢只剩一个人,嵇无风过去热情地邀请他:“自己喝酒多无聊,不如来和我们兄弟一起。”

    “我...”

    江朝欢只说了一个字,嵇无风就了然地打断了他:“可别说你没有兄弟。”

    淡淡一笑,江朝欢盯着面前的人说道:“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做。不过我可以送你一句话。”他的眼中现出了嵇无风无法辨别的神色:“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诺不轻信,故人不负我。”

    说完,江朝欢也拿起长剑,起身离开,不顾身后谢酽探究的目光,和小缙投来的别有深意的一眼。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谁?”嵇无风挠头不解。

    “既非同路之人,就不必强求结识。”谢酽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明天就是聚义会的入会比试了,我们还是不要管别人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听了入会比试几字,嵇无风更觉头疼。“管他比什么,我一个毫无武功的人都没可能入会。真不明白爹爹是怎么想的,一定要我来丢人现眼,还要我拿到聚义令,简直是白日做梦嘛。”

    只听身边女子轻咳一声,秀眉微蹙,嵇无风只得闭上了嘴。

    “广陵嵇氏的后人,一点武功也不会?”小缙不相信地说。

    “我从小生长在渔家,只会出海打渔,岸边卖鱼,灶上做鱼,桌旁吃鱼。直到去年才被亲生爹爹寻到,你应该知道的。”嵇无风无奈地解释。

    的确,广陵嵇氏的独子自幼流落在外,一年前终于被找到,重回家门,这也是武林中人尽皆知的事。

    “那这一年,你就没学一点武功吗?”小缙问。

    嵇无风叹气:“爹爹每天都逼我学武,可我没有天分,又怕吃苦,且不喜欢打打杀杀,只好想尽办法躲避,到现在还一无所成。如果我会武功的话,刚才一定会救你的,不过还好有谢酽。”

    说着他拍了一下谢酽的肩,又恢复了无忧无虑的笑容,“有酽弟在,什么聚义会,什么顾门,我们都不用放在心上。”

    谢酽无奈地摇摇头,嵇盈风也扶额无语。只剩嵇无风和小缙二人继续一觞一咏,杯酒言欢。

三.比试

    第二日天将明,聚义庄前便围满了人。

    素有“天下第一庄”之称的聚义庄笼罩在清晨薄雾中。

    只见朱漆大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面“聚义庄”三个大字笔走龙蛇,气势磅礴。前檐金柱与门扉约五步架,外檐枋子下有雀替装饰,檐上戗脊坐着一排各异的脊兽,栩栩如生,摄人心魄。

    庄严的大门制式无疑显示出了主人的名位财力。

    然而这精美的柱额雕饰却没人有心情细细品鉴,入会比试的紧张气氛牵动着众人的心神。

    只有嵇无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左顾右盼,果然看到了顾襄和江朝欢的身影,又扭头见到了与丐帮三人站在一起的小缙。

    正要过去打招呼,赫然却见聚义庄大门开启,一群灰衣短打的男子鱼贯而出,列成两队,最后出现的是一个锦衣绸带,面露精明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在门前站定,环视众人,便开口道:“在下是聚义庄的总管慕容忠,奉庄主之命,请各位入庄比试。今日比试只是为遴选出聚义会入会者,不可伤及性命,所以请各位入庄之前将身上的兵器交给庄中弟子暂管,待比试结束后敝庄自会归还。”

    一时人群中响起了一些抱怨怀疑之声,但为了能参加比试,大家还是听从命令,将随身兵器交付给门口那两列灰衣弟子,一一入庄。

    顾襄与江朝欢来得最晚,排在了后面。甫一进门,便见一块制式华美的照壁,须弥座上雕着福禄寿纹样。

    虽然落在最后,江朝欢却并不着急,一边观察庄中景致,一边悠然徐行,仿佛是在经丘寻壑的游人。

    “今天早上你就磨磨蹭蹭,结果来得这么晚,现在落在最后还是不紧不慢的,到底是何居心?任务若因你耽延,我定会上禀门中。”憋了一早上气的顾襄看身边没有人,终于忍不住说道。

    然而,都没看她一眼,江朝欢淡淡地说道:“随便你,另外,如果你不想别人知道你的身份,就不要再说这种话。”

    顾襄不屑地说:“这里的人哪个是我们的对手。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参加什么比试,怎么,顾门离主竟要与那些名门正派公平竞争?”

    “不然呢,直接杀了慕容义,还是拿不到聚义令,任务只完成一半,可不像二小姐的作风啊。”讥讽一笑,江朝欢斜睨了顾襄一眼。

    “你......”顾襄心中气结,只后悔刚才主动和他说话。

    “还有,不要太过自信,只一个谢酽我们就未必能应付,何况慕容义经营聚义庄二十年,根基深厚,你若想完成门主的任务,今日就不要轻举妄动。”江朝欢最后留给顾襄这句话。

    转过一个回廊,便到了聚义庄的前庭。二人站定,看到前面数级台阶之上,华盖之下,无数弟子簇拥之中,坐着一个面目凌厉的中年男子,便知是这聚义庄的庄主,慕容义。

    见众人到齐,慕容义起身踱步到高案之前,扫视阶下,朗声道:“世人皆知,十几年来,顾门为祸武林,罪行罄竹难书。我慕容义虽无能,却也愿为除魔卫道尽一份力,因此与兄弟们舍了脸皮遍撒英雄帖,开此聚义大会。承蒙各位抬爱,来我聚义庄与会,那么最后胜出的人便可拿聚义令,持令者号令三庄十二堡,而今日,会先选出十位入会者。”

    略做停顿,见众人都屏息以待,他满意地继续:“比试的内容,各位从这里出发,到西边的采月楼中取到入会牌,再回来交到在下手中,最先的十人即可入会。以三声鼓为令,各位便可出发。”

    话音刚落,鼓声便起。前头的人已迫不及待地纵身跃出。

    走出约十丈远,便见一座高大的假山石横在眼前,山上怪石林立,古木繁荣,依稀可见层层掩映下的几个洞口。

    略作探寻,众人便从不同的洞口进入了山中。

    甫一进洞,光影便消失了,摸出火折,江朝欢走在前面,顾襄紧随其后。

    转过几个坡路,却听前方一阵喧哗之声,只见前日酒馆中的那几个晋城派男子正与两个娇艳女子缠斗,仔细一看,两方正在争夺一把刀。

    刀身厚重,刀锋凌厉,赫然是闻名江湖的宝刀偃月,眼下这绝世的兵器在那女子手中,稍显沉重。然而那女子身形灵巧,与同伴配合默契,一个虚招之后,刀锋便泛着蓝光挥出,将围在四周的晋城派男子掀翻。

    眼眸一闪,江朝欢已明白慕容义的用意。不做理会,他递给顾襄一个眼神,二人便从这缠斗不休的人中掠身而过,而旁边的一条通道又出现了几名不知派别的男子,加入了争夺。

    无意多做停留,二人朝前方继续摸索,约摸隔几个通道的交汇处便有一惊世宝器或武功秘籍,引无数来者陷入争斗。

    一路潜行,终于见到了一丝光亮,二人出了山洞,见泱泱众人已去其大半,那两个女子负着偃月刀从后面踉跄而出,身上都已添了几个血口,而那七八个晋城派男子却已不见。

    眼中露出贪婪的光,又有几个人看着两人手中的刀跃跃欲试。

    这时却见嵇无风越众而出,嘻笑着说道:“大家刚才已经打得差不多了,现在还是继续去寻入会牌。何况这两位女侠已经受伤,乘人之危恐怕不是君子作风吧。”

    旁边一人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多管闲事先报上家门。”

    未等嵇无风答话,他身后的谢酽便朗身上前,“聚义大会本是为选出侠义之士号令三庄十二堡,铲除顾门魔教,维护武林正道,而非教我们自相残杀。若再有争斗挑事者,在下绝不客气。”

    见他神色磊落,风姿卓绝,众人一时不由折服,纷纷停手,只有刚才那人仍是不忿:“我便要抢这偃月刀来,你又怎样?”

    话音未落,却见谢酽手心翻上,聚内力于掌,朝那持刀女子一指,偃月刀便挣脱她怀,飞入谢酽手中。

    那女子大惊失色,待要喊叫,却见谢酽接了刀不做停顿,又轻轻一送,这沉重的兵刃却似轻飘飘地向前推行,重新落入女子之手。

    一来一往,竟是在瞬时之间,四下的人却都已觉他掌风带起的沉重压迫,顾襄心中也暗叹此人内力之强,在年轻一代中,竟是前所未见。

    而昨日小斗,也深知他的水龙吟刀法,大开大阖,小有所成,自己和江朝欢竟真未必是其敌手,不禁暗道此人必是这次任务的一大阻碍。

    而其余众人早已叹服,不再多话,复又向西而行。

    转过山石小涧,视野霎时开阔。大家心下稍定,不再耽搁,各自掠步疾行。

    始终跟在谢酽三人后面,顾襄与江朝欢也纵身向前。未几,一座高台不远不近地立在南边,映入几人眼中。而台上一红衣女子手执竹笛,悠悠吹奏。

    高台之上云雾缭绕,萦回缥缈,笛声婉转低回,如泣如诉,构成了一副清远虚幻的仙境图。

四.相斗

    尚未从适才的鏖战拼杀中缓过劲来,就见到这一幅清美却略有些诡异的景象,众人不觉都被吸引驻足。

    少顷,笛声渐落,远处仿佛传来一声悠悠叹息,接着倏然一声起调,泛音转势,与先前的低沉婉转不同,这首曲子却是激荡昂扬,摄人心神。

    顾襄与江朝欢相视一眼,这曲子分明是酹江月所化。

    酹江月并非单纯的乐曲,而需辅以内力乱人心智,动其心神,甚至给人造成幻像,引人相斗或自杀,可杀人于无形。

    而那酹江月,却是顾门坤主所创,一笛可胜兵戈无数。

    只是此人却将酹江月大做修改,只取其意,而去其戾,若非顾襄二人身在顾门,也绝难溯其来源,更遑论场中众人。

    这吹笛人似乎也并不是想取人性命,而为引人过去,一些内力较弱,意志不强的人已不由自主地奔向那高台。

    随着一个变调,笛声骤紧,如兵戈铁马奔腾而来,那高台上萦绕的云雾略散,红衣女子的面容愈加清晰。

    只见她淡眉秀目,容色柔美,纤手执笛,衣袂飘飘,恍若画中仙子,只觉与她曲中气吞山河的气势相违,却引愈多的人追寻而去。

    然而那些人步上台阶后,身影却突然消失,嵇无风在一旁急得上蹿下跳,拼命阻止还要奔去的人,而他自己毫无内力,自然也就不会被笛声所惑。

    这时谢酽拉住了嵇无风:“我相信慕容庄主不会害他们性命,他们应该只是掉落台中,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即便他内力深厚,意志坚定,也觉这笛声愈难抵挡,心口阵阵烦闷。即刻便拉着嵇无风和嵇盈风飞身离去,后面尚未被笛声引去的人也随之而走。

    疾行半晌,终于再也听不到那笛声,众人眼前却横了一池湖水。而湖对岸立着一座八角重檐的高楼,楼上匾额赫然题着“采月楼”。

    四顾查看,却见这湖上并没有桥,只有岸边芦苇丛中浮着几个小小木筏。

    众人一哄而上,过去抢夺起来,谢酽一行三人首先占了一个,便乘上木筏漂入湖中,嵇无风和谢酽执桨,其中女子则被安排盯紧岸边的人。

    然而刚离了浅滩,三人乘的木筏便有下沉之象,水渐渐漫上去,谢酽眉头皱紧:“看来这木筏承受不住三人的重量。”

    略一踌躇,那女子回头道:“谢公子,哥哥就交给你了。”

    说着,足尖一点,借着这一点力,便踏上水面,朝对岸飞去。

    她的身子轻若薄纸,疾如迅风,身形几不可见,唯有湖面泛起的点点涟漪见证了她的经过。

    “溯雪回风。”江朝欢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须臾之间,那女子已到得对岸,负手而立,盈盈一顾,毫不见喘嘘,甚至连裙摆都未曾沾湿。众人不禁惊叹叫好。

    顾襄显然也对“溯雪回风”,这广陵嵇氏独步天下的轻功早有耳闻。

    显然,这名与谢酽,嵇无风同行,昨日与她对视的女子就是广陵嵇氏嫡系,凤血剑之后。她便唤作嵇盈风,序齿排在嵇无风之后,是与他同父同母的亲生妹妹。

    见一路沉静内敛,毫不起眼的嵇盈风轻功造诣已如此之高,当世未有几人能及,顾襄不禁也暗叹自己昨日那句“南嵇北谢,浪得虚名”未免太过草率。

    然而心念一转,顾襄便想到这几人正是此次任务不容小觑的对手,绝不能让他们进入聚义会。未做思考,一枚拈花针便自她指尖射出,直指正在专心划桨的嵇无风。

    感受到了她的动作,前面划桨的江朝欢转头看到这一幕,想要阻止已来不及,只得喊道:“小心!”

    几乎就在同时,谢酽身形如电,一把推开嵇无风,那枚拈花针堪堪从嵇无风袖边擦过。

    只见顾襄手腕翻动,又要射出第二枚,却被江朝欢一掌劈过,她手腕一软,金针便掉落湖中。

    “为什么阻止我?”顾襄大怒,一个眼神狠狠剜向江朝欢,又要向嵇无风发难,江朝欢一把捉住她的腕子,贴近她耳边警告:“我说过今日不要轻举妄动。”

    心中怒火升腾,顾襄另一只手蓄满内力朝江朝欢击去,将他逼退,又以手为剑,使出穿云破第二式,凌厉迅疾地向江朝欢攻去。

    在顾门的所有人中,顾襄最讨厌的便是江朝欢。七岁那年,江朝欢被门主带回顾门,便与她和众多弟子一起生活、习武,又在一次次的比试选拔后,成为四主之一。

    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除去对门主绝对的服从,武学天分自然也是卓绝不俗。然而,武功在这顾门并非唯一考量标准,让他三年间从未失手、被门主青睐有加的,是他不择手段的狠绝和以小博大的机变。

    在顾门中,江朝欢孤身影只,独来独往。对她这个门主之女,也一如对其他门人一样冷漠,甚至常常带着阴冷与讥讽的笑回应她的挑衅。

    每次比试都毫不留情地打败她,看着父亲对他的微笑赞许,顾襄的心中氤氲起不知名的敌意。

    而这次任务,门主竟安排她与江朝欢共同完成。早就不满于他要混入聚义会的计划,此时见他又阻止自己对嵇无风的攻击,顾襄更是恨极。

    本是师出同门,又一起长大,经过无数次的拆招比试,早已对对方了如指掌。只见二人将内力灌入掌中,以手为剑,均使穿云破一十三式,从头演起,拆格挡架,就在那小小木筏之上交斗。

    只是顾襄招招狠戾,江朝欢却一味闪避。而对他的退让,顾襄更是气恨,出手愈加不管不顾。

    眼见这自称师兄妹的两人转瞬竟反目成仇,搏命相斗,这边嵇无风不由惊呆,其他人也目不转睛地看这好戏,唯有与那丐帮弟子李大虎共乘一筏的小缙神情紧张地盯着二人。

    一招破云穿心使出,顾襄紧跟着一掌斜劈,江朝欢躲闪不及,只得持掌相迎。轰然一声,两人内力激荡之下,湖面炸开无数水花,脚下木筏瞬间碎成木片飞散。

    而此时顾襄的一边身子正向前使力,收手不及,眼见便要跌入水中,江朝欢一把拉住她衣袖。

    正当这时,那夺得偃月刀的女子却朝顾襄射来一支袖箭。听得风声,江朝欢身形疾动,另一手徒手接过那箭,手掌一翻掷了回去。

    他的动作极快,旁人尚未看清,那贯满内力的一箭已然射穿女子的右臂,接着那女子便随着箭势跌入湖中。

    随即一个旋身,江朝欢扶住顾襄,稳住身形,二人向前掠去,只见两抹青色身影在湖面轻点,转瞬便跃过了半条河,到了对岸。

    有些心虚地看向江朝欢,却见湖水的反光映上他的眉眼,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

    垂下眼眸,顾襄却见地上点点血迹,自江朝欢的手心滴落,乃是适才接箭蹭破。那一抹殷红刺着顾襄的眼。

    “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冲口而出。

    “我不需要二小姐感激,你要感激的是你有个好父亲。”江朝欢冷漠地瞧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

    “若你不是门主的女儿,我才不会浪费力气救你。”

五.入庄

    划着木筏上了岸的谢酽和嵇无风走了过来。带着一脸后怕的表情,嵇无风嚷道:“可惜一个漂亮姑娘,怎么这么凶狠,我可没得罪过你吧。”

    听到“漂亮姑娘”这几个字,顾襄又骤然大怒,待要动手,却见江朝欢冷厉的眼神射来,动作一顿,便恨恨转身离去。

    而那个夺得偃月刀的女子落入湖中后,被同伴救起,却伤势颇重,无力再走,同伴女子便将她安置在岸边,独自赴采月楼。

    陆陆续续上岸的人都朝采月楼而去,拾级而上,到了最高层七楼,终于见到了悬在天花梁架上的入会牌。

    嵇盈风足尖一顿,便飞身上了天花,一手勾住房梁,一手解下一块入会牌,抛给谢酽,身子连跃,又摘下两块牌子。

    这边江朝欢与顾襄也施展轻功,攀上天花,转眼便将牌子取到。

    四下众人早就见识了谢酽的功力,而适才又观江、顾二人相斗,知他们武功颇高,又出手狠辣,都不敢再来招惹争夺,只得看着他们率先离开。余下众人于是一哄而上,抢夺剩余的几块入会牌。

    原路返回,倒是出奇顺利,谢酽三人率先到达前庭,将入会牌呈上。江,顾二人也随后而至。未及日落,已有十人携入会牌赶回。

    慕容义甚是满意,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宣布这十人进入聚义会,并要他们入庄暂住,待十日后的聚义会上决出头筹。

    于是几人在管家慕容忠的引领下,走向庄中客院。

    这客院在前庭的东边,毗邻慕容义所居的主院,由一座名为“点墨林”的假山石园林景观相隔,一条硬山顶外廊连通着点墨林和客房。

    在这十人中,有少林长字辈弟子长镜,长清二人,山东蓬莱派木连海,云南大理人士文光,还有那个夺了偃月刀后,舍了受伤的同伴拿到入会牌的女子,自称苗疆人,叫做蓝弦琴。剩下的便是谢酽三人和江,顾二人了。

    客房呈回字形,中间有个大庭院,每间房都有一个带着天井的小小后院。

    谢酽三人自然择了相邻的三间,而挨着嵇盈风的房间,便是顾襄与江朝欢。那蓝弦琴则选了对面离几人最远的另一角落,与少林的两人比邻。

    安顿好后,已近日暮,管家慕容忠便来邀几人去见慕容义。

    到了内院正房,便见慕容义端坐在太师椅上,冠正须长,俨然有名家风范。而他身后立着一个紫衣女子,赫然竟是适才比试时的吹笛人。

    见众人惊异地看向那女子,慕容义哈哈一笑,解释道:“老夫为选出心志坚定之人,命小女献丑一试,还望几位少侠不怪。”

    原来那女子竟是慕容义的女儿慕容褒因,此刻换下了那仿佛带着仙气的红绡水袖,只着一袭紫色襦裙,罩着家常外衫。眉眼细长,眼角微微下勾,仿佛含愁见雾,眼角点着一颗小小的泪痣,更增几分清婉。

    不似西北边塞的武林世家之女,倒像是个吟诗作词的名门闺秀,便叫座中嵇盈风几个江湖女子也生了怜爱之感。

    待慕容褒因上前与众人见了礼,慕容义又说道:“不过各位不必担心同伴,老夫已派弟子救下了受伤之人,并好生安置,皆无性命之虞,待到十日后的大会上,还会一并邀请未通过比试的少侠观会。”

    见他行事大气磊落,众人心中都对这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心生感佩,又见谢酽起身问道:“不知十日后的大会如何比试?”

    慕容义捋了把胡须,缓缓答道:“老夫已邀请少林,丐帮,武当,峨嵋,五岳剑派等名门的掌门长老,还有三庄十二堡的当家人前来观会见证,待各位前辈到齐,老夫会与前辈们共同商议决定,不过以老夫一人拙见,总归要以武论英雄的。”

    众人心下了然,这慕容义早年以盐商发家,在山西一带黑白通吃,而他本人痴迷武功,便创立聚义庄,招揽武师弟子,甚至匪盗徙刑,但凡武功不俗的前来投奔,皆来者不拒。

    聚义庄一时声名鹊起,而他这些年结交的商道武道,兄弟手下,在各地仿效他建立了三庄十二堡,以聚义庄为首,皆听慕容义号令。

    三庄十二堡不仅财力雄厚,还暗藏无数高手,慕容义又一向广结善缘,在武林中也早有一席之地。

    而近二十年来,顾门为祸武林,屠戮正道,早已恶名昭著。虽然十二年前顾门与临安谢氏,淮水派一战后,门主再未出江湖,但他座下鹰犬在武林横行,大肆诛杀异己。

    甚至两月前,顾门四主齐出,竟将谋划协同抵抗顾门的青城派和单刀堂屠门,震惊江湖。

    顾门的累累恶行令武林正道恨之入骨,慕容义便自称武功、才能不足以带领三庄十二堡除魔卫道,决定召开聚义会,选出英雄侠士授予聚义令,持令者号令三庄十二堡,为铲除顾门出力,为武林谋求福祉。

    因而虽然少林丐帮等的掌门长老,成名前辈,因名望地位在慕容义之上,自矜身份不来争夺,各大门派,江湖散人也都派了后生弟子来与会,以期得到三庄十二堡这一大助力。

    眼下见慕容义说以武功论胜负,倒也在众人意料之中。于是在慕容义叫大家报上家门时,大家互相审视的眼光中又多了几分戒备。

    这边江朝欢开始信口开河,说自己与顾襄的师父是山谷隐士,与顾门有血海深仇,躲在谷中隐居,月前仙去,临终命二人来参加聚义会,铲除顾门,报此大仇。而他自然不能说出顾襄的姓氏,便取她母姓为林襄。

    那蓝弦琴如毒蛇吐着信子的幽森目光射向顾襄与江朝欢,可见是还记着伤了她同伴的仇。

    见众人中气氛渐渐紧张,慕容义大义凛然地说了一番不要计较适才比试之时的龌蹉,要齐心协力对付顾门的话,没人注意到顾襄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于是众人散后各自回房。到了夜间,顾襄却不知怎的辗转反侧,便决定来找江朝欢商讨下一步的行动。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却见江朝欢不在房中。

    顾襄恨恨地沿着外廊走向点墨林,果然见江朝欢立在林中一块石碑前,月影透过古木繁枝在他的脸上留下点点斑驳,他专注地凝视着石碑上的雕刻,似乎并未注意到来人。

    “你果然在这里闲逛,也不知想想正事。”顾襄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画栋飞薨,一步一景,慕容义倒是个造园高手。”没有理会顾襄的怒意,江朝欢悠然发出感叹。

六.论武

    然而,顾襄尚未来得及还口,就听边上一声奸笑:“好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孤男寡女偷偷相会,被我抓住了吧。”

    小缙带着一脸窥得秘密的坏笑走过来,同时灵巧地躲开了顾襄袭来的一掌。

    “你怎么进来的?”顾襄懒得理他满嘴的胡说八道,直接问道。

    “我堂堂巽主,这小小聚义庄还不是来去自如?”小缙厚颜无耻地自夸,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只是嵇无风和谢酽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救下的那个武功低微的丐帮弟子,竟是顾门四主中最是手段狠毒,号称“绝踪斩影”的巽主。

    “那堂堂巽主,怎么也没赢得了比试进入聚义会?”顾襄冷冷地嘲讽。

    小缙的面上浮起了一点尴尬的神色:“我只是丐帮小小的一袋弟子,要是能打过那么多人进入聚义会才不对吧。”

    顾襄气的一口气上不来,堵在心口,“真不明白爹为什么还要派你来?”

    在顾门中,除了江朝欢,顾襄最讨厌的便是小缙了。不过与江朝欢相反,这个江湖传闻中“巽主旗出,生者全无”的少年却像个话唠粘人精,见到谁都会贴上去喋喋不休,夹缠不清,而自小到大对顾襄尤为殷勤。

    此刻顾襄的心中第一次对爹爹起了怨念,派她和江朝欢一起来聚义庄不说,又把这个一样讨厌的小缙派来,她恨不得将眼前的两人先剁成肉沫。

    而这时小缙却自动忽略了她脸上的寒气,大言不惭地说道:“自然是门主觉得你们办事不牢靠,所以派我来助你们。”

    “那敢问巽主到现在都做了什么呢?”这回却是江朝欢开口,带着戏谑的笑瞥向小缙。

    “我已经成功打入丐帮内部,而且和南嵇北谢的那两个傻小子称兄道弟。你们呢,任务没摸着边,先自己打起来了。”小缙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

    “混入丐帮,与任务何干?落得连聚义会都未能进,这就是巽主的牢靠?”一边嘴角微微挑起,江朝欢幽幽说道。

    “额,其实我只是路上随便杀了个看不顺眼的小乞丐,结果他是丐帮的人,我一时兴起,就拿了他的文书布袋想扮做他,本来以为挺好玩的,没想到......”小缙努力地描补解释。

    江朝欢收起了笑意,冷冷地盯着他。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年纪,在人前嘻嘻哈哈,开朗单纯,却只因看不顺眼就会取人性命。在他心里,也许杀个人就像吃了顿饭一样平常,不需思考,无关感情。

    察觉到了他渐冷的眸光,小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还在为我那个玩笑生气吧,我说那两个黑衣人是你的手下,可是在为你顾门离主杀人如麻的名声添砖加瓦啊,你不感谢我把这大好机会让给你就算了,唉,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忽然自嘲地一笑,江朝欢转过身去,摩梭着石碑上的笔锋,感受指尖伤口传来的钝痛。是啊,自己又与他有何分别?杀人如麻,无恶不作,不正是世人眼中的自己吗?

    再回过身后,他的面上已褪尽了笑意,只剩下往日一贯的冷漠。

    “我先回去了,两位自便。”没有一丝波澜的语气,扔下这句话。江朝欢从二人身边越过,来路月色被掩,斑驳尽消,他走入一目无边的黑暗。

    没有听到身后小缙的叫嚷和顾襄的不满,此刻他只想失去思考的能力,一如在顾门十二年来渐渐麻木的自己。

    拿了一壶酒,纵身翻上屋顶,坐在屋脊上,望着流云掩映下的玉盘浮光,桂华流瓦。此刻万籁俱寂,恩仇尽消,足以让他做一瞬“万顷波中得自由”的闲人散客。

    然而,身后一声压低了的惊呼打破了这一切:“吓死我了,差点掉下去,你可一定要抓住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嵇无风,正被谢酽拉着跃上房顶。

    他站起身,正要离开,却被抓住了衣袖,嵇无风惊喜地说:“是你呀,别走嘛。”看到了江朝欢手中的酒壶,又兴致勃勃地叫道:“你也是来喝酒赏月的?真是巧了,我们也睡不着来喝酒,不如一起吧。”

    “多谢好意,不必了。”冷冷地开口,江朝欢甩开抓住他的手,转身便欲离开。

    “江公子深夜先去点墨林,又来这屋顶独饮,可是有什么心事难解?”身后谢酽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

    转过头,微微眯起眼眸,看向屋脊上负手而立的谢酽,而谢酽亦不闪不避地回应他的目光。“在下的行踪和心事,就不劳谢公子挂心了。”

    谢酽淡淡一笑:“江公子不要误会。在下只是在游廊里偶然见你往点墨林方向去,绝无窥探跟踪之意。”又语调一转,“江公子与令师妹既然也是为灭顾门,匡正道而来聚义会,便与我们所求相同,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嵇无风也在旁插口道:“就是就是,你们看起来武功也很厉害的样子,不管谁拿到聚义令,我们以后都是要并肩作战的,不如今晚先交流一下感情嘛。”

    说着又攀住江朝欢的胳膊,强拉着他又坐了下来,不知为何,江朝欢这次竟未再做反对。

    “我看你们也是使剑的,和我家一样,爹爹说过他的剑法是淮水派的凤箫吟所化,是他毕生绝学。可惜妹妹不喜欢使剑,却爱钻研轻功,而我就更别提了,他的一生心血后继无人,唉,我看你们倒会对他的脾气。”嵇无风很擅长没话找话,先自己起了个话头。

    “广陵嵇氏的独子为何会流落在外?”本以为江朝欢不会理他,可他转头却看见江朝欢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眼中是他看不懂的情绪,还没头没尾地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嵇无风答道:“我也不知道,爹爹说我是八岁那年走失了,可我居然一点也不记得八岁前的事。事实上,在一年以前,我还是个渔夫的儿子,每天和养父养母在湖边打渔,偶尔跟着养父去码头卖鱼,虽然家里没什么钱,但爹......养父养母待我很好,我每天自由自在,快活地很。”

    说起往日的生活,嵇无风的眼里仿佛溢出了光,“可是有一天,突然有个人来到我家,说我是他家走失的儿子,将我的年纪,身上的胎记说得清清楚楚。我跟着他去了广陵,才知道他是什么闻名江湖的“凤血剑”,我还多了个妹妹。”

    嵇无风自嘲地笑了一下,“在那个家里,我是个最没用的人。爹爹要教我凤血剑,可我没有打小的基础,武功哪里那么好学的。爹说我不配做广陵嵇氏的传人,我和他吵了起来,就跑回了原来的家,可养父养母,连同我家的小草房都不见了,我拼命找他们,结果没多久又被爹给抓了回去。”

    “回去后我干脆自暴自弃,处处和爹作对,就是不练武。直到慕容庄主要开聚义会,爹爹派我和妹妹来,路上又遇到了酽弟,我才知道,武林上并称的南嵇北谢,谢家的后人才堪称侠义,不堕令名,而我,只会备位充数,辱没门楣。”

    一向没心没肺的笑容消失在嵇无风脸上,他的头微微埋下去。

    谢酽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说道:“令尊也是心急之下才那样说的,你既然回到广陵嵇门,就该承担起你名门之后的责任,当今正道式微,邪魔横行,你又怎能再自怨自艾,弃武林于不顾?”

    嵇无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没有学武的天赋,又没有从小的基础,肯定不成的。”

    江朝欢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你没有天赋?也许你八岁之前不仅学过武,还痴迷练武。”

    他的目光移向远处,仿佛透过月色重檐看到了昔时光景,“十二载世阅川奔,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但总有一些深入血脉的东西,是永远无法磨灭的。”

七.忆昔

    嵇无风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并没有听懂他的话:“你是在安慰我吗?”

    江朝欢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回答。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嵇无风终于将藏在心里几天的话问了出来。

    虽然他敢肯定之前从未见过江朝欢,却在酒馆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江朝欢的身上仿佛有种吸引力,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却又不敢接近。

    江朝欢闻言怔忡了一瞬,眼底极快地掠过了一道寒光,却转而看向谢酽,“谢家的水龙吟冠绝天下,但在下知道,令尊谢大侠早已仙去,水龙吟想必多半是谢公子自己练就。”

    看到谢酽神色一暗,他又说道:“听说令尊的水龙吟在于宛若游龙之意,但谢公子端方自持,非随性之人,又何必强求拘泥于先人之言。依在下看来,谢公子的水龙吟大开大合,重在刚强之气。凛然不可犯,正是虎啸龙吟之气象。”

    这一番话若是出自某个前辈名宿之口,倒是在谆谆教诲,或可一听,但眼前之人分明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后生晚辈,师门家第名不见经传,甚至两人才刚刚认识几天,却对他的水龙吟毫不客气地评头论足。

    只是谢酽本非骄矜之人,虽然觉得他有些无礼,却还是仔细听着,突然有一种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感。

    他一向崇拜父亲,对幼时父亲的教导奉为圭臬,可父亲早早故去,这些年仅凭母亲传授和自己悟解,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的水龙吟该是什么样子的。

    一味追随仿效父亲,追求父亲所言的游龙之意,他却觉近来已有进境渐缓,桎梧掣肘之感。

    “谢公子不是令尊,刀在你的手里,你的水龙吟又落在何处?”

    留下最后这句话,江朝欢未再多言,从屋顶跃下离开。

    而谢酽的心中不断地回响那句“刀在你的手里”,仿佛有一根棒子捅破了他十几年的信念,却让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认识自己。

    水龙吟的每一式在他脑海中回想,只是这次那里不再是父亲模糊的影子。刀,握在他的手中,浩气贯日,凛然生威。

    …

    回到自己房中,江朝欢却见顾襄坐在桌前喝茶,好像一直在等他。

    “谢酽和嵇无风与你是什么关系?”放下茶杯,顾襄冷冷地审视着他。

    “这世上任何人,都与我无关。”

    “在顾门,和朝夕相处之人都冷漠以对,今日,却能与只认识几日的无关之人把酒言欢?”顾襄句句紧逼。

    她掌管监督顾门徒众之责,可这个令她讨厌的人从未有过行差踏错。适才看到他反常的举止,本应觉得开心,可她的心中却有些奇怪的感觉,而迫不及待地只想来亲口问他。

    “我的所作所为,不劳二小姐操心。若是误了任务,我自会向门主请罪。”依旧是冷漠的语气,连一句解释也没有。

    “你以为你可以为所欲为吗?还是你觉得我不敢将今日之事上报门主?”顾襄因他的无所谓更觉气愤。

    看着她脸上的怒气,江朝欢却讥讽地笑了起来:“监督门徒是顾掌御之责,请便。”

    接着他走到门口,推开门,做出一副送客的架势。顾襄狠狠剜了他一眼,起身走了出去,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早晚要让你笑不出来”。

    此后几日,谢酽愈加勤奋地练武,每当将水龙吟八式从头到尾演过一次,便觉心中的体悟多了一分。桎梧了他十几年的执念一朝打破,便如洞开心房,进境极快。

    而嵇无风也破天荒地开始跟着谢酽习武。他自称内力微薄,刀剑一类又难以速成,便跟着嵇盈风学轻功,至少有个逃命自保之力。

    只是溯雪回风这绝妙的轻功被他使出来,却如狗熊奔逃,便是跃过一块不过三尺高的石碑,也差点绊倒。

    “名门之后,不舞之鹤。这样的樗栎庸材,也敢来聚义会丢人现眼。”远处看着几人的顾襄不屑地说。

    “千面叟七十二开创千面阵法,追魂勾八十方成一代宗师。嵇无风年纪不过二十,尚未找到习武之法,你又怎知他不会大器晚成?”江朝欢淡淡地说。

    顾襄瞥了他一眼,只觉他处处都要和自己作对,却学做聪明地不再还口。

    这时却见到林子另一边的廊桥上立着一个女子,正是慕容义的女儿慕容褒因。此刻,她正用那双含愁见露的细长眼眸注视着场中练刀的谢酽,目光随着他的身形流转,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一连几日来这里,这个慕容褒因在打什么主意?”顾襄心里暗道。

    此时谢酽的水龙吟第八式游龙归江使完,长刀入鞘,风沙渐息,立于苍茫碑林中,谢酽的周身隐隐有肃杀之像。

    林中响起一声浑厚的喝彩,慕容义自主院走来。

    “谢公子的刀法气象全开,锋芒无匹,有乃父遗风,真是我武林幸事啊!”慕容义毫不吝惜溢美之词,欣慰地看向谢酽。

    谢酽施礼答道:“慕容庄主过誉了。敢问庄主可是曾见过家父?”

    慕容义长叹一口气,说道:“当年谢大侠三战顾门老魔,第一次雁门关之役,老夫有幸与谢大侠并众多武林同道并肩对抗顾门,然而无数侠士命丧此役,老夫也身受重伤。”

    谢酽的眼中浮起了急切,他虽然知道顾门与正道三战,最终父亲和很多朋友死于顾门之手,但母亲从不告诉他具体的细节,只说不想他成长在仇恨之中。

    此时听到慕容义说起陈年往事,他的心里涌起了异样的滞涩,只期望知道更多父亲生前的故事,和那最后一战的绝响。

    注意到了他急迫的目光,慕容义又缓缓开口:“后来老夫伤好了,听说顾门又要与正道在淮扬一战,老夫匆忙赶去,却还未等到淮州,就听到了噩耗。”

    谢酽的眼眸一暗,淮州正是父亲过世之地。

    慕容义接着说:“那一战,令尊谢大侠,淮水派满门,还有白莲教,岐山派......都为武林牺牲,还有少林,丐帮,武当,峨嵋等也都折损了不少高手。”

    “自那以后,中原武林,高手凋敝,正道衰微,再也不能复当年辉煌。”

    “当然顾门也元气大伤,门主顾云天中了淮水派的凤箫吟,右手经脉尽断。此后便躲在兖州幽云谷,十二年再未出一步。”

    “只是他这十几年间培养了无数鹰犬,其中最出名的号称双姝四主十六杀,个个武功高强,手段歹毒,在武林为非作歹,残害正道,人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如今看到你们后生长成,心志不改,铲除顾门有望,当年的那些英雄们也可含笑九泉了。”

八.惊夜

    垂手立在树下,任凭朔风拂面,谢酽的心中闪过了无数个破碎的记忆片段。

    幼时父亲执着自己的手,从握刀教起,到最简单的招式。每每有一点进境,父亲都会笑着夸奖他,用粗砺的手掌拍拍他的肩。而母亲,则远远地看着两人,有时会来送上一些汤羹点心。

    七岁那年的一天,父亲突然说要出远门。临行前,他将本说要过几年才教给他的水龙吟八式,从头到尾细细演了一遍,又教他背熟了心法口诀。

    “酽儿,无论日后你武功高低,爹只希望,你要对得起你手中的刀。立身为本,逐武为次,我谢桓的儿子,必须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自那一别,便成永诀。唯有父亲演示水龙吟的身影和这段话,在他心底贮藏,时时浮现。

    十二年寒暑不避的修习,他终于将水龙吟全部领会。不顾母亲的反对,他决然离家,想追随父亲的足迹,一把单刀,匡扶正道。

    待听到慕容义的回忆,他更是对顾门恨之入骨。铲除顾门,为父报仇,刚刚蔓生出的念头瞬间侵占了整个心房。第一次,他是如此清晰而又坚定地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活。

    远远看着的顾襄心里鄙夷不屑,瞥了一眼江朝欢,想叫他一起离开。

    却见他正自出神,不知在看向哪里。面色漠然,毫无波澜,周身却仿佛隐隐散出寒气。没有人看到,他隐于袖中的手指狠狠按进掌中伤处,借这一抹刺痛,让自己一如既往地清醒冷静。

    这一刻,场中众人各怀心事,时间仿佛已经凝固。

    连慕容义何时离去都没人注意,只是一直在廊桥上静静看着的慕容褒因缓缓走来。

    日日前来,却是第一次走近,慕容褒因到谢酽面前止步。

    “逝者不可追,来日尚可期。”慕容褒因注视着谢酽,“顾门恶行累累,早已成为武林公敌。攘除奸邪,谢公子并非孤身一人。”

    “想不到慕容小姐对武林之事如此关心。”谢酽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在他看来,慕容褒因是个弱柳扶风的千金小姐,除了吹吹笛子,应该就是吟诗作对,绣花弹琴。

    “生逢乱世,谁又能独善其身?便想闭目塞听,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发出这样一句感叹,慕容褒因重又看向谢酽。

    “我虽只会一点微末武功,比不了谢公子刀法精湛,但若能为武林正道尽一份绵薄之力,我也绝不会吝惜此身。”

    看着慕容褒因眼中湛出的坚定光芒,谢酽心中不由对她生出了一丝钦佩。

    这时,顾襄却听到身边的人发出一声冷笑,转头看过去,江朝欢已经转身离去了。

    转眼到了晚间,众人都各自回房休息。此夜无风,月色被阴云遮蔽,只有寥落的几点星河。

    似乎将会落雨,空气中氤氲着潮湿的气息,将星光隐得似有似无。这样的夜,越是閴寂,越有一种暗潮涌动的气息。

    第二日,天色刚明,几人已起床盥洗。突然,院中传来一声极尖利的惊呼,江朝欢等人出来查看,却见那少林的长镜房中跌跌撞撞跑出个小厮,一手颤抖着指着房里,惊骇地说不出话来。

    谢酽首先快步过去,见长镜房门半开,里面黑漆漆的,便问那小厮怎么回事,小厮的舌头像打了个结,只能勉强听到他说“死...死....”。

    众人听了,心下大惊,不再顾忌,推门而入。见床上没有人影,那长镜却坐在窗下的蒲团上,头微微垂着,胸口一大片血迹,已经干涸。

    谢酽急忙过去查看,却见他已经没了鼻息,胸口有一道极深的伤口,房内没有一丝打斗的痕迹。

    嵇盈风也上前一同检查他的伤口,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微微转向谢酽。

    谢酽也并不避讳,沉声说道:“从伤口来看,是刀伤。身体已经没有热气了,应该断气有几个时辰了。”

    于是一边派人去通传慕容义,一边问那个小厮。那小厮刚刚从惊惧中缓过神,终于能完整地说出话来。

    “今日我像往常一样,早早给长镜和长清两位师父送斋饭。”两人吃素斋,与别人不同,又要早起做早课,是而下人总是先给两人送早饭,这也是众人都知道的。

    只是这时,嵇无风突然一声惊呼:“怎么没见到长清师父,他不会还没起床吧。”大家才反应过来少了一个人。

    连忙到隔壁长清的房间敲门,却毫无回应。众人心下一沉,推门而入。却见屋内空空荡荡的,哪里有长清的影子。

    谢酽和嵇无风等人细细找遍了屋中,发现长清的衣服行李还在,桌上甚至还有一杯喝了一半的茶水,可长清人却不见了。

    无奈又问那小厮,他继续说道:“我今天早上来敲门,可长镜师父半天没回应,我就推开门,看到他坐在蒲团上,胸口全是血,吓得我叫了出来,后面就......”

    谢酽问道:“你进去时,长镜师父就是坐着的?你没动他?”

    那小厮忙摆手道:“我哪敢动啊,长镜师父确实就是那么坐着的。”

    这时慕容义已经带着家仆弟子急急赶来,看到这一幕,也是大惊失色。

    听说长清失踪,他忙令下人搜查全庄,又叫仵作来验尸。结果到得午间,长清还是没有踪影。而长镜确定死于胸口刀伤,时间约在午夜子时。身上没有其他伤痕。

    慕容义问几人:“各位昨夜可曾听到呼叫之声?”那文光和木连海首先回答,称并没有什么叫声。其他的人也一样作答。

    “没有呼叫,房中也没有搏斗的痕迹,应该是一刀毙命。看来凶手的武功比玄镜师父高出很多,或者凶手是与他熟悉的人,以致毫无防备。”慕容义沉吟道。

    众人一时纷纷互相审视,的确,聚义庄守卫森严,长镜在自己房中遇害,凶手多半是庄内之人。

    文光首先开口:“我们几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岂不是最方便下手?”

    那蓝弦琴也幽幽说道:“还有五日就要开聚义会了,是不是有人为了聚义令,想尽早除掉对手。”

    她的目光在谢酽和江朝欢几人身上逡巡。众人也看向他们,谢酽和木连海使刀,江朝欢武功出众,似乎都有作案的嫌疑。

    顾襄回了她一眼,“蓝姑娘的武功也在长镜之上,且新得了一把宝刀偃月,若说蓝姑娘是凶手也未可知?”

    蓝弦琴不甘示弱地回道:“若说为那聚义令,林姑娘才是最迫切的人吧。比试之日,可是林姑娘首先对别人动手。”

    眼见众人要陷入互相猜忌,嵇无风站出来说道:“现在怀疑别人还为时过早,长镜师父的房里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唯有期望长清师父还活着,说不定他知道真相。”

九.出庄

    慕容义赞同地说道:“没错,长清师父既然没见尸体,就还有生还的可能,现在还是找到他要紧。我会派人在雁门关搜寻,同时通知少林净虚掌门。”

    又看了看几人,说道:“五日后就要开聚义会,却出了这样的事,希望诸位近几日加倍小心,切勿让凶手再行凶伤人。”

    谢酽点点头,扫视众人,说道:“依在下看来,凶手不只可能是我们当中的人,也有可能是顾门鹰犬,为破坏聚义会的召开而引我们互相猜忌。眼下之计,还是应尽快查探真相,在此之前,切不可落入圈套,先起内讧。”

    众人纷纷信服地点头。嵇无风接道:“酽弟说得对,不管怎样,都不能先自己乱了阵脚,我相信慕容庄主一定会找出凶手。”

    于是慕容义调动弟子家仆去寻长清,又派人给少林送信,众人也四散。

    顾襄拉江朝欢回房中,有些怀疑地问他:“长镜......不会是小缙杀的吧。”

    “应该不会。小缙不会不和你商量就随便行动。”江朝欢戏谑地看着顾襄。

    顾襄瞪了他一眼,恨恨地说道:“我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既然不是我们,难道真的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这就开始自相残杀?”

    “我觉得不像。不管是谁,既然能杀了长镜,又为何不将长清一并解决?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江朝欢幽幽说道。

    见顾襄陷入沉思,他转而安慰道:“不管怎样,这水越浑,对我们越有利。若是水一直平静,我们又怎能浑水摸鱼?”

    当日未再有消息。

    第二日一大早,管家慕容忠便来请顾襄和江朝欢去见慕容义。

    到了主院,只见谢酽也在那里。而慕容义如上次一样,端正地坐在主座上,面色威严,后面则立着慕容褒因。

    见三人来齐,慕容义开口:“今日一早,老夫接到消息,说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都说是老夫杀了长镜师父。”语毕,看向三人。

    谢酽疑惑地说:“昨日长镜师父才遇害,今日就传遍江湖,这其中必有蹊跷。”

    慕容义也赞同地说道:“不错。而且少林净虚掌门的回信,显然也相信了江湖传言,质问老夫。”

    长叹一声,慕容义接着说道:“净虚掌门本就在来聚义会的路上,现在已至潞州。听得传言,一怒之下竟想原路折返。唉,只是这聚义会若没有武林龙头少林的参加,只怕会失色许多,更会使我辈正道人心惶惶啊。”

    看着他的脸上浮起了伤感无奈,谢酽也觉有些同情。慕容义本就是他颇为尊敬的长辈,又与父亲有同袍之谊,自是不忍见到他身陷流言,而致使为聚义会付出的心血付之东流。

    “慕容庄主有什么办法,晚辈自当全力效劳。”谢酽说道。

    慕容义满意地点点头,“聚义会在即,各路英雄汇聚,庄中不可无主事之人,老夫确是走不开身。所以老夫打算派小女前往潞州,代老夫向净虚掌门解释请罪。”

    谢酽有些惊异地看向慕容褒因,却见她也正看着自己,眼中有着不属于平日所见的坚毅。

    慕容义说着站起身来,“老夫相信长清师父若真还活着,离开了聚义庄,应该也是要回少林。所以还请几位同时沿路寻找长清师父的下落。”

    目光看向江朝欢,慕容义客气地询问:“不知江少侠以为如何?”

    江朝欢不动声色地答道:“慕容庄主的安排甚是合理。”

    慕容义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只是小女武功低微,庄中又没有高手,老夫只怕这一路危险重重啊。”

    “所以今日叫你们来,就是想拜托几位与小女同行。几位的武功在这十人中最为出众,又智勇双全,少年英雄。老夫相信,你们可以找到长清师父,向净虚掌门和天下人证明老夫的清白。”

    话音刚落,顾襄首先回道:“慕容庄主托付,晚辈本不该推辞。但杀人凶手可能还在庄中,若我们都走了,只怕凶手会对余下的人不利。”

    慕容义凝视着顾襄,沉吟半晌,叹道:“林姑娘的顾虑也有道理,但老夫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现下老夫会加派人手,严加防守,就算凶手在庄中,也绝不会再得逞。不知谢公子和江少侠意下如何?”

    谢酽自然是答应,江朝欢也道:“在下自当尽力,不负慕容庄主所托。”

    顾襄在一旁心中暗恨,又要反对,却见江朝欢制止的眼神看向她,只得不再开口。

    于是慕容义安排四人下午出发,几人便下去准备。

    出了院门,顾襄就迫不及待地向他质问:“你明知道慕容义这时候把我们支走,肯定没安好心,怎么还答应他?”

    “你猜这次门主给慕容义的任务是什么?”没有回答顾襄的问题,江朝欢反而问她。

    此时谢酽若在这里,必会大吃一惊。任谁也想不到,聚义庄的庄主慕容义竟是顾门的洞主。

    除了人尽皆知的双姝四主十六杀,顾门还有不为人知的暗桩遍布武林各个门派,暗中为顾门办事,是为七十二洞主。

    慕容义,就是七十二洞主之一。此次召开聚义会,也是门主给他的命令。

    顾襄冷哼一声,道:“这还用猜吗?自然是借聚义会之机,除掉来会的名门正派。”

    “那门主又为何要我们杀慕容义,夺聚义令?”江朝欢问道。

    顾襄怔了一下,“是他办事不力?”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慕容义为顾门洞主二十年,门中下达的任务,他很少失败,也算顾门的得力干将。

    她转念一想,又道:“难道是他背叛了爹爹?”她一向只知听从父亲的吩咐完成任务,从未去想父亲为什么要安排这样的任务,这还是第一次去探究原因。

    江朝欢微微颔首,“不错。既然门主要取他性命,就说明他必有异动。所以不只是门主派我们来,慕容义也一定在防备着门主。”

    顾襄有些明白了,“你是说慕容义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

    入会的十人,除去少林,蓬莱,南嵇北谢的几人,就只剩下文光,蓝弦琴和他二人无门无派。

    若要从这里面猜,倒也不难猜中是谁。何况慕容义为顾门办事二十年,也清楚顾门之人的行事作风。

    江朝欢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当日入会比试,慕容褒因吹奏顾门的酹江月,就是在试探和示忠。今日慕容义单单叫了我们几个,更说明他已经发现了我们是顾门的人。”

    “就算他发现了,又能把我们怎样?我们总不能受他胁迫,就在这个紧要关头离开聚义庄吧。”顾襄不甘地说道。

    江朝欢看向远处谢酽的房间,若有所思,“慕容义不会只是为了赶我们离开,我觉得他在谋划着什么,包括长镜的死,慕容褒因的行事,而这一切似乎都与谢酽有关。”

    “既然他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我们徒留在这里束手束脚,也无法办事。不如和谢酽,慕容褒因一道,说不定能另有发现。”

    “至于这里,不是还有小缙吗?”江朝欢朝顾襄看去,嘴角又勾起那令她恨极的,似有似无的笑。

十.托付

    顾襄却也认同地说道:“想不到小缙这家伙误打误撞,这回倒顶了大用。我们午后就要出发了,是不是现在要赶快去找他交代清楚?”

    江朝欢摇头:“不必,我想他很快就会来找我们的。”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短笛,知道是与小缙联络的暗号,二人转身寻去。

    走出不远,便见小缙从不远处的林中钻了出来,一见到二人就说道:“听说少林那两个人,一死一失踪,怎么回事?”

    顾襄便将这两日的事情简略地告诉了他,小缙连忙说道:“我也要与你们同去。”

    “不行”,江朝欢断然拒绝:“你留在这里,有更重要的任务。”

    小缙不屑地撇了撇嘴,说道:“要我看着剩下的这几个人?他们是自相残杀也好,被人杀了也罢,就算全死光了,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想我们走后不会再有人死。你要做的,是盯紧这聚义庄之中,近期有没有修缮,改造之举。”江朝欢认真地看着他。

    “什么?慕容义这老头修不修他的房子,与我们何干?”小缙不解地问道。

    江朝欢转头望向远处高高低低的屋檐,反问道:“你们也来了几日了,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有吗?”小缙顺着他的目光四下张望了好一会儿,还是纳闷地摇头:“我怎么觉得反倒是你有些奇怪。”

    “别开玩笑了”顾襄打了小缙一下,认真地问江朝欢:“别卖关子了,快说。”

    “这聚义庄地处西北雁门关,气候寒冷,庄中建筑本应是北方特点,重在保温防寒。但庄内却有一些奇怪的设计,比如院内天井,开敞式外廊,干栏式房屋,这些都是多见于南方的建筑形式。”

    江朝欢抬手指点着,说了这样一段令小缙和顾襄摸不着头脑的话。

    “从点墨林的造园手法上看,也多用南方园林的典型意象,如亭,台,廊,榭。这都是一般北方园林所少有的,也不适合北方的寒冷气候。”他接着说道。

    “那又能说明什么?说不定是慕容义喜欢南派建筑和园林景观,才这样设计。”小缙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

    江朝欢摇了摇头,说道:“若真的是喜欢南方建筑,那为什么大门的制式,照壁的雕刻,檐口的起翘,建筑的宝顶,吻兽,斗拱,雀替又都是北方常见的一般形制?”

    小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刚想说我怎么知道,却见顾襄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说慕容义另有目的,他的阴谋与聚义庄的建筑,园林有关?”

    江朝欢欣慰地颔首:“二小姐变聪明了。”

    接着他解释道:“南方建筑的精妙之处在于生动灵活。比如檐口起翘高,才能使屋檐繁复出彩;吻兽不拘于北方官式建筑中庄重的龙,凤,狮,雀,还会出现青蛙,牛,鱼等动物。而这些细节,聚义庄中通通没有。”

    “慕容义学的,不过是游廊,天井这些表面的形式,却失去了其真正的意味,甚至这游廊,天井不利于室内的保温防寒,可谓本末倒置。所以,他绝不是雅好园林,而是另有阴谋。”江朝欢肯定地说。

    小缙瞪大了眼睛,惊异地说道:“这聚义庄建造了十几年了,难道慕容义早早就对门主生了异心?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江朝欢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要你盯紧庄中。不管慕容义是为了什么,他若想利用这庄中建筑行事,都必定会借修缮,改造之名,来掩盖他真正的动作。”

    小缙在一旁连连点头,心里已经完全信服。

    顾襄也不禁生了一分钦佩,向江朝欢说道:“我本以为你每日不做正事,只知道在庄中闲逛。原来你观察细致入微,心里早有丘壑。”

    江朝欢淡淡一笑,说道:“做事情不是要像二小姐这样每天紧皱眉头,气势汹汹,就差把我是顾门之人写在脑门上了。”

    顾襄气结,深恨适才好心夸了他。

    看着两人的样子,小缙调皮地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而另一边,嵇无风却在谢酽房里不肯走,非要谢酽答应带他同去。

    谢酽劝阻他道:“此去一路危险重重,很可能会遇到顾门鹰犬,你毫无武功,还是在庄内待着比较安全。”

    嵇无风反驳道:“长镜师父已经遇害了,谁知道凶手会不会就在庄里。你不带我走,万一他下一个要杀的是我呢?”

    “你在这有令妹保护,还有慕容庄主布下的重重防守,一定比跟着我安全。何况你不是聚义令有力的竞争者,凶手应该也不会盯上你的。”谢酽无奈地说道。

    嵇无风却听不进他的劝告,还要缠着他带上自己,一旁的嵇盈风终于看不下去了,将他连拉带拽地拖了出去。

    到了嵇无风房中,“谢公子不是去游山玩水的,你怎么非要给他添麻烦不可。”嵇盈风饶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开口数落他。

    嵇无风无辜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谢酽此去会遇到麻烦,跟在他身边我才放心。”

    “谢公子不是说了吗,此行可能会遇到顾门的人。但以他的武功,应该也足以自保,何况还有江公子和林姑娘。若是多了你,反倒要连累他们保护你。”

    这稍有些刻薄的话一出口,嵇盈风就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觑着嵇无风的神色,却见他并不在意。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远比看上去的要复杂。就好像背后有一双手,在推动着这一切。”

    好像身陷重重迷雾,嵇无风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隔着一层纱,却说不清楚他的感觉。

    而听了他的话,嵇盈风也陷入了沉默。

    半日过去。

    转眼到了晌午,四人都已经收拾好,齐至前庭,准备出发。

    慕容褒因第一个等在那里,谢酽到时,见她一身短打素袖,不事雕琢,高髻上只挽着一只紫玉簪,未再有装饰,十足是个江湖女子打扮。

    察觉到他的目光,慕容褒因轻巧一笑,倒不再是往日的薄愁覆面,生了几分欢欣的光彩。

    于是几人未有闲话,辞别慕容义后,便扬鞭策马,取道潞州。

十一.客栈

    潞州与雁门相距不过一日半脚程,只是四人还要沿途寻访长清踪迹,故而稍微放缓速度。

    一路驰行,未曾休息,到得晚间,几人已至晋阳。

    晋阳是山西的首府,与雁门不远,繁华景象却远胜过地处偏僻的雁门。为着赶赴聚义会,无数南面来的江湖侠客都在此歇脚,因而,近日晋阳比往常又热闹许多。

    估算路程,明日天黑之前应该能到潞州,几人便决定在晋阳住一晚,稍作休整,且能在这一路上最为繁华,消息灵通的首府之地打探长清下落。

    于是几人从官道直入晋阳,进了城中,见虽然天色已晚,街上仍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而人群中传来的谈论声里,不外“聚义会”“少林”“长镜”一些词语,看来这聚义庄中之事,倒真似插了翅膀似的传入关外。

    走进城西最大的一家客栈四海居,四人先在一楼餐馆落座。

    选了个能看到门外,又靠近屋子中心的位置,慕容褒因坐在西侧,谢酽挨着她坐在北面,正对着门口,江朝欢则在他对面坐下。

    叫伙计先上了茶水,几人边等边听店里客人的谈话。

    “我那行脚帮的兄弟说,这少林的和尚是慕容义杀的,想不到他道貌岸然的,倒是个伪君子,看他这回怎么给少林一个交代。”后面一个肥胖男子正唾沫横飞地给同伴讲述。

    江朝欢和顾襄倒没什么反应,谢酽却关心地看向慕容褒因,见她面上浮起了一丝愁绪,又兼半日的赶路,面色有些苍白。

    谢酽想到,为了快些赶到潞州,她这闺阁小姐一路和他们一样骑马,不坐马车,又不带丫鬟随行,中途也不要求休息,不由对她生了几分感佩。

    便开口宽慰她道:“慕容小姐不必理会无知之人的言语,我相信等我们找到长清,一定会证明庄主清白。”

    听了他的话,慕容褒因勉强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说道:“人是在庄中遇害,不管怎样敝庄都有责任。这次为了敝庄的事,反而教几位受累同行,我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谢酽还未答话,江朝欢却意味不明地看向她,淡淡一笑,道:“慕容小姐深明大义,当真有令尊风范。”

    慕容褒因只觉得他话里有话,看着她的眼神也教她心底一颤,想起临行前父亲的话,她略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只客套了一句“过奖”。

    谢酽则与邻桌的男子聊上,装作好奇地打听:“不知少林那个失踪的长清,可有人见到?”

    那人一副神秘的样子说道:“听说有人见到过他,而且这慕容义杀了长镜的传言就是他说的。”

    谢酽吃了一惊,忙追问道:“那他现下在哪里?”

    那人摇头道:“这也只是江湖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他现在在哪里,是死是活,谁又能知道。”

    谢酽有些困惑,若这传言是真的,难道慕容义真是凶手?可他若是凶手,又怎么可能杀了长镜,却叫长清从自己庄中跑掉?一时只觉得局面越来越复杂了。

    正当他出神思考之际,只听外面一阵呼喝吵嚷,马蹄疾行。未几,客栈门口倏然出现了一群带着披风和面具的灰衣人,正扬鞭驱赶路边行人,稍有迟缓的提剑便杀,街道上转眼便空无一人。

    江朝欢和顾襄满是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这装束,分明是小缙的手下。

    客栈里的人纷纷朝门口张望,只见那群灰衣人自动分成两列,将客栈门口围住,其中一人慢悠悠地在门扉上插了一面灰色小旗,上面绣着一个小字“巽”。

    适才那议论慕容义的肥胖男子突然跌落在地,面上是极为惊骇的神色,磕磕巴巴地吐出几个字:“顾门......巽主.......”

    旁边一个人也呆住了,木然自语:“顾门巽主,绝踪斩影......巽主旗出,生者全无。”

    只听一串尖利的笑声,那群灰衣人中缓缓踱出了一个中年男子,嘴极长,几乎到了脸颊两侧。一双手的皮肤与全身不同,黝黑发亮,青筋纵横,整个人说不出的怪异丑陋。

    这人悠然踏入店中,看着刚才那男子,说道:“这位兄弟过奖了,既然如此看得起在下,待会我可以叫你死的痛快一点。”

    说着一招手,灰衣人将客栈门窗关上,一队守在外面,把整个客栈四周围个水泄不通,一队进入客栈,将店中众人围住。

    “现在开始,这客栈不许出不许进,店中之人,一个不留。”那人一边摩挲着手掌,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

    变故陡生,本来只是来住店吃饭的客人见这场面,如僵住了一般,各个呆坐在座位上,大气也不敢出。

    谢酽看向慕容褒因,想到自己还要保护她,对付这群人恐怕吃力,也忍下了出头的冲动。

    店内一片死寂。

    这时,却见江朝欢起身,轻轻一笑,对那男子说道:“不知这客栈里哪位得罪了巽主,教我们倒霉被连累。”

    那人冷哼一声,目光射向慕容褒因,“就是与你同桌的这位,慕容小姐。”

    却听一声嗤笑,顾襄立在江朝欢身边,讥讽地看着那人,说道:“除去你的手下,仅凭巽主一人,就敢说杀了我们,一个不留?”

    “我知道这里有临安谢氏的后人,还有姑娘和那位少侠两个高手,怎敢托大?不瞒姑娘说,顾门十六杀,今日也来了一半,哈哈。”

    说着,他身后走出八名隐在人群中的灰衣人,看身形脚步果然是内力丰沛,矫健不俗。江朝欢眯起眼眸打量这一群人,这一出倒真是叫他也琢磨不透。

    那人又看向慕容褒因,不再废话,直接下令:“慕容小姐是门主要杀的人,各位今天要怪,只能怪自己倒霉了。”

    一声短喝,他直取慕容褒因而去,他手下的灰衣人则攻向店中其余客人,座中反应不及的,当即便身首异处,有些武功的,急忙抵挡逃窜。

    却说那人闪电般掠至慕容褒因桌前,一双黑手从袖中抓出,袖子被内力灌得虎虎生风,高高鼓起,他两手一抓,直取慕容褒因面门。

    与此同时,谢酽从旁全力劈出一刀,阻了他的一抓,他身形一滞,转而攻向谢酽,于是二人交起手来。

    那十六杀中的四人又从四面围来,都朝慕容褒因而去。江朝欢与顾襄便提起长剑,护在慕容褒因身边,与四人缠斗。

    这四人分别使勾,鞭,索,剑四种不同的兵器,却配合有素,站在四角,隐隐将江朝欢三人围合在内。

    只见一人长鞭挥出,卷向慕容褒因,江朝欢斜里挑出一剑,截住鞭身,那人鞭子顺势缠上他的剑,向后猛一使力,却见江朝欢趁势向前掠去,长剑裹挟着鞭子刺向他心口。

    那人本欲缠住他剑,再使力夺过,却不想江朝欢内力深厚,剑势狠厉,竟直送上身来,手腕一翻,他的鞭子便被甩脱手,未及闪躲,就被一剑贯穿胸口。

十二.千面

    而另一边,顾襄也极快地一剑削了使索之人的右手,接着毫不留情地刺入他颈间。

    见这边转眼便折了两人,原本分散在客栈四处的灰衣人都舍了其余客人,向江朝欢这边围来。

    一时勾索,长矛齐齐袭来,二人一壁护着慕容褒因,一壁打斗。而对面眼见这倒下一个人,马上又补上一个,隐隐成阵法之势。

    使勾子的趁机将长勾抛出,勾住四周桌椅,勾子缠在桌腿凳腿上,高低纵横,便将三人困在这方寸之地。

    正当这时,有两个灰衣人从二楼中庭跃下,直扑向江朝欢,朝他刺去,他听得风声,迅捷地旋身躲开,又反手将长剑送入一人身体。又一人长矛却朝慕容褒因袭去,顾襄挡在她身前一剑架住,又翻身躲开一支袖箭。

    纵然两人剑法超群,下手又狠,困在这客栈中心,四下围满了人,又被慕容褒因牵制,也渐渐有些左支右绌。

    且那几个自称十六杀的灰衣人多使长兵器,或抛或勾,只需在阵外袭击,江朝欢与顾襄却使剑,又陷在阵中,难以攻到远处。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两位不必管他们的动作,可将这勾子围住的一块地看做一个树池,那位姑娘可以看做一棵树,只要让自己剑变化难测即可。”这时客栈角落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

    顾襄正被三个灰衣人缠着,打得难舍难分,陡然听了这样一句乱七八糟的话,更添烦躁,不想理他。

    而江朝欢却抽眼看向声源,只见一个略有些狼狈的白发老头缩在角落里,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两人打斗,正是刚才开口的人。

    “一人可成一阵,何况两位有两人。阵中的这位姑娘是你们要保护的人,但不要把她当成负累,而要把她看做阵眼。阵眼是活的,你们二人的阵法就有千面。”那老头又玄玄乎乎地说道。

    “千面阵?万不同?”心里一动,江朝欢脱口而出。

    二十年前千面叟所创的千面阵闻名江湖,以一敌万之名令人称道,也惹了无数人窥伺觊觎。

    后来传说千面叟被顾门下毒暗杀,他唯一的弟子万不同也武功尽失,从此消失在江湖中。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出现。

    那老头眼中一暗,道:“不错。这位少侠可以向乾位行三步,一足踏出阵中,攻其首。”

    江朝欢依言而动,剑尖划过攻向慕容褒因的长矛,又踏出一步,陡然转向另一人颈间,那人应声倒地。对方的阵势果然破了个缺口。

    倏然间,他的心里好像灌入了琼浆,豁然开朗,不再执着于剑招和攻防,而将全局之人纳入心中,以阵眼为倚势,又向左踏出,直逼一人肋下。

    那老头有些意外地叹了一声,“这位少侠领会的很快啊。”

    便又出声指点,这回江朝欢与顾襄都依他所言,不再以对方的攻势和地势为牵制被动应对,而是自己创造变化,转变僵局,千般虚实,让对方无从辨别,转眼间,两人进退攻守初见默契。

    眼见这边灰衣人已经接连倒下,江朝欢一边动作,一边领会他的指点,只觉足下脚步越来越流畅,好像不再是自己打斗,而是千变万化,一人千面。

    又攻破一个阵角,那十六杀的八人只剩了两个。老头欣慰地说道:“方才我已经把千面阵法的口诀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以后只要你多加实践,就能融会贯通了。”

    江朝欢看向那老头,道:“多谢前辈指教,前辈侠义心肠令在下感佩。”

    那老头却道:“我教你,并非为了让你杀这些人救我,我这糟老头死就死了,只是今日见到你有些缘分,你的剑气行云流水,气势如虹,似乎有点像我的一位故人。只是你的剑太过狠辣,戾气又重,恐怕有损福寿。”

    江朝欢眸中一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有必须要做的事,与之相比,一切都可抛弃。”

    老头听了,眯起眼睛打量着他,陷入了沉默,好像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这边局势已明,而另一边,谢酽与那自称巽主的人已经拆了一二百招,谢酽却已经落了下风。

    谢酽这次离家,凭着一把单刀也见识了无数江湖侠客,几无敌手。尤其是那日江朝欢点拨他后,他的水龙吟更上一重境界。

    因而,本以为这人虽位列顾门四主,自己也应当能应付得了。却甫一交手,就觉他内力深厚,而他的一手功夫更是古怪。虽然不执兵器,只以两手相斗,那双手却像一块磁石粘着他的刀,拖住他的刀锋。

    水龙吟本是矫捷灵活的刀法,胜在变化繁复,恣意灵动,却受制于那人诡异的抓手,难以施展。

    谢酽又着意于无匹刀势,刚强之气,本该浩气纵横,势不可挡,却终究输在年少,内力修为不够深厚。只觉那人内力更胜自己,愈是久斗,自己的气力愈显不足,刀势也渐渐被压制。

    此时,只见谢酽一个斜劈向他双手,又半途变招为刺,直取他面门,那人的手却像长了眼睛般,从身后扭出,探向他的刀身,谢酽顿时便觉得手中的刀变得沉重滞涩。

    他的内力汹涌,手上青筋暴起,亦不避刀锋锐利,一抓之下竟将刀身握在手中,向后一拖,谢酽情急之下双手使力去夺,却见他咧开细长大嘴诡异一笑,突然松开了手,骤然抓向谢酽胸口。

    谢酽不防他松手,身子随着惯性向后,眼见他这一抓无可闪避,正要持肘相迎,却见一道冷冽的剑气袭来,寒光一闪,一把青锋直贯那人手掌,顿时鲜血淋漓。

    来人正是江朝欢,原来他这边灰衣人已所剩无几,见谢酽有些招架不住,便将慕容褒因托付给顾襄,前来相助。

    他这一剑蓄满了内力,又趁其不备,方才得手,却也感觉到那人的内功深厚,颇有些难缠。

    一招刺中,便即抽出剑退了几步,他对谢酽说:“小心他的手,他的手上有毒。”

    那人站定,阴冷地看向江朝欢,也不顾一手受伤,倏然又朝二人迅猛攻来,虽然只剩一只手,却比方才更凌厉歹毒,招招抓向二人要穴。

    江朝欢踏起千面阵法,避其锋芒,同时手中长剑捻起,一招穿云破起式直指他颈间,却在他手抓来之前向右转过半圈,剑招化为直入云天,从下贯来,那人吃了一惊,急忙向后掠去。

    这几招之间,江朝欢却自创地将剑法与千面阵法结合,只觉对千面阵的领会又深了一层,而手中长剑也更灵活自如。

    不给他站定的机会,双足向前轻点,江朝欢纵身而起,泛着寒光的一剑直指他心口,那人挥掌阻格,剑气却似破云穿日,势不可挡,硬将他两手劈开一道缝,从中贯入,没入他胸口半寸。

    与此同时,一旁的谢酽向前扑去,将长刀用尽全力劈向他未及收回的手,竟将他右手手掌齐根劈断。

    那人大喝一声,拾了断掌,后退半步,用尽力气朝谢酽掷去。

    未料到他如此悍勇,谢酽有一瞬间愣住,待要闪避,却见一个人影扑来,挡在自己面前,而那断掌,结结实实地拍上那人肩头。

十三.夜逐

    与此同时,那人骤然朝店内扔下一颗轰天雷,随即破门而出。

    顾襄扭头见到他逃走,一剑挑开正与她缠斗的两个灰衣人,提剑追了出去。

    看到店内灰衣人失了头领,已经四下逃窜,江朝欢也跟着顾襄追出了客栈。

    此时已近子夜,原本就被那人驱赶肃清的街道更是空无一人。此夜月色清朗,洒在寂静的街巷上,平添了几分光彩。

    那人撕下衣料,缠住了断腕,又捂住了胸口伤处,防止血迹滴落,用尽全力往城外奔逃。

    只是顾襄一出店门,便看见了他衣角飘过巷口,与江朝欢一路追赶,直跟着他出了城门。

    那人胜在内力丰沛,但到底中剑断腕,失血过多,脚下步伐已经渐渐散乱。他出城后钻入一条小道,跌跌撞撞地拣那僻静的密林中而去。

    夜色肃杀。

    身后风声乍起,一个人影从他头顶翻过,落在他眼前。还没来得及收住脚步,就见一把泛着杀气的剑抵在他的颈上,面前的人执剑而立,冷冷地注视着他,正是江朝欢。

    急忙向后退去,却感觉到另一把剑抵在他后心,回头一看,顾襄正目露寒光,逼视着他。

    “为什么要冒充顾门的人?是谁派你来的?”顾襄恶狠狠地问他。

    那人一怔,随机冷哼一声,道:“什么冒充?我正是顾门巽主,自然是门主派我来的。”

    那人眼前倏然出现两块令牌,正是顾襄与江朝欢另一手执起。

    只见那两块令牌上,一块刻着“离”,一块刻着“顾”,这紫黑檀木正在月色下散着幽幽寒气。

    只这一瞬间,那人全身的寒毛炸起。

    仿佛被击中般,他呆立在原处,死死盯着那两块令牌,良久,不敢置信地看向二人,“离主...双姝...?你们...是顾门的人?”

    “怎么,巽主才认出来我,我们可是同僚啊。”江朝欢勾起一边嘴角,讥讽地看着他。

    那人的心里翻江倒海般闪过前因后果,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人利用了。

    知道今日在劫难逃,他身子一软,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放弃了挣扎。

    顾襄的剑跟着他下移,逼在他的颈间,又问道:“是谁指使你的?”

    那人苦笑了一声,吐出了三个字:“慕容义。”

    顾襄与江朝欢显然也没想到会是他,皆是一怔。顾襄有些不相信地说:“慕容义派你来杀她女儿?他是疯了不成?”

    那人连连冷笑,怨毒地看向二人,说道:“慕容义让我杀的,是你们两个!只是他没告诉我,你们是顾门的人,不然,我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的。”

    江朝欢问道:“那对谢酽呢?慕容义有什么吩咐?”

    “慕容义要我取你们两个性命,但不要杀谢酽,而要创造一个机会,让慕容褒因救谢酽。”那人回答。

    江朝欢与顾襄对视一眼,显然想到了刚才慕容褒因扑在谢酽身前,替他挡住了那断掌一击。

    那人又恨恨地说道:“可笑我刚才受了重伤,还尽力完成慕容义的指示。哈哈,慕容义这个伪君子,就这样利用我,我真是信错了人......”

    “那你到底是谁?”顾襄森冷的剑锋压地更深了些,几乎陷进那人皮肉。

    “精龙爪,吴昌。”

    顾襄与江朝欢吃了一惊,精龙爪在十几年前初出江湖,也算小有名气,只是他的名头很快就消失了,只有一些寥寥片语,传言说他已经身死。

    “你是精龙爪,十年前消失在江湖上,为什么会为慕容义所用?”江朝欢最后问他。

    “十年前我被仇家追杀,是慕容义救了我,将我带回聚义庄。从此我隐姓埋名,在庄中闭关修练,直到这次,慕容义叫我扮做顾门巽主来杀你们。”那吴昌答到。

    “慕容义在谋划什么,他为什么要做这些?”顾襄不解地问他。

    吴昌却阴恻恻地咧开大嘴,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刚才那些灰衣人都是他豢养在庄中的杀手,包括我,庄中还有很多这样的人。”

    顿了一顿,他又诡异地说道:“不过有一次,他醉酒后和我说过......”说到这,他停了下来,眯起眼睛看向二人。

    顾襄连忙问道:“他说了什么?”

    吴昌直起身子,微微靠近顾襄:“他说他知道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让他成为武林第一人......”

    “小心!”

    只听江朝欢急喝一声,一把推开顾襄,一枚幽蓝的钢针从顾襄身边擦过,钉在后面的树上。

    而江朝欢一掌拍向他射出钢针的手,随即极快的一剑插入吴昌脖颈,鲜血喷涌而出,吴昌很快断了气,两眼还圆睁着看向两人。

    顾襄恨恨地在他心口补了两剑,说道:“这个杂碎,冒充顾门不说,还用这种宵小手段,这就是所谓名门正派的行径。”

    江朝欢看着他的尸体,若有所思:“他最后说的话,倒未必是胡乱编造的。”

    顾襄奇道:“你说慕容义真的知道什么秘密?”

    江朝欢说道:“慕容义此番派人杀我们,就是公然背叛了顾门。而他这些年为顾门做的事,若被我们说出去,他也必定不能见容于正道。正邪两道,一并背弃。”

    他看向顾襄,接着说道:“那么是谁给了他倚仗,让他如此有恃无恐,甚至有了称霸武林的野心?”

    顾襄信服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他所谓的惊天秘密,会是什么呢?”

    江朝欢眼眸一闪,心里划过了一个猜测,可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只是说道:“我也不知道。现下我们还是先回客栈吧。”

    二人转身而去,又原路回到了客栈。

    只见客栈中的灰衣人已经做鸟兽散,那面巽字小旗也飘落在地,不知被人踩了几脚。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数十尸体,有灰衣人的也有倒霉客人的。

    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原本都吓得躲在后厨,待人都走了才瑟缩着出来。躲过一劫的其余客人也立刻逃出客栈,那个千面叟的传人万不同也离开了。

    原本热热闹闹的客栈转眼空空如也,除了满地尸体就只剩蜷缩在角落,仍未从惊惧中缓过来的掌柜伙计。

    江朝欢走了过去,指着适才他们坐的那桌,问一个伙计:“刚才坐在那里的那个公子和小姐去了哪里?”

    那伙计结结巴巴地答道:“那个...那个公子抱...抱着那个小姐...去找大...大夫了,叫...叫你们在...在这里等他。”

    江朝欢默默地摇了摇头,扶起两个倒在地上的椅子,与顾襄在原来的桌边坐下。

    折腾了一晚,他觉得有些渴了,于是起身去后厨烧了水,重新沏了一壶茶。甚至将后厨中做了一半的菜热了热,端到桌上。

    顾襄古怪地看着他:“这个时候你居然有心情吃饭。”

    江朝欢对她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给她倒了一杯茶,说道:“这是庐山云雾,醇厚甘甜,正适合动武后修身降燥。”

    顾襄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会他的胡说八道,却听他又悠然开口:“今夜的月色这么好,怎能辜负这良辰美景?我们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每活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所以,我们要珍惜生命,享受生命。”

十四.分路

    于是,角落里的掌柜和几个伙计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坐在客栈中心,周围满地尸体和血迹,一边细嚼慢咽地吃饭,一边喝茶赏月。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两人才放下筷子。顾襄端起茶杯泯了一口,看向江朝欢,有些突兀地开口:“可是,你的手艺好像不怎么样。”

    江朝欢瞥了她一眼,“总比你一窍不通的好。”

    顾襄闻言又要瞪他,转过头却见他的发鬓有一丝散乱,垂在耳边,不知为何,顾襄开始仔细地打量着他。

    只见他剑眉薄唇,星眸冷冽,鼻翼高挺,稍显瘦削。下颌线极为明朗,给原本俊秀的面容添了几分冷厉。

    恐怕没人能想到,眼前这个未满二十的俊朗青年,却是倒行逆施,恶名昭彰的顾门离主。

    顾襄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他,见他历经半夜鏖战,衣衫上还有点点血迹,却一派从容,殊无狼狈之像。此刻悠然喝茶的样子,竟仿佛是世家公子,不由得有些出神。

    察觉到她的目光,江朝欢也转头看向她。顾襄与他目光相接,有一丝尴尬,咳了一声,率先开口:“刚才,你为什么救我?”

    “同样的问题,我不会回答两次。”江朝欢移开了目光。

    顾襄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一次后悔和他说话。

    这时,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是谢酽快步赶回。只见他踏入客栈,怀里还抱着慕容褒因。此时慕容褒因已经悠悠醒转,却受伤无力,没法行走。

    谢酽抱着慕容褒因上楼,将她安置在客房中,顾襄与江朝欢也跟了上去。

    慕容褒因卧在床上,面色极为苍白,眼角垂着泪。本就弱柳扶风,此刻更是捧心西子般,惹人垂怜。

    她强忍住眼角泪光,看向江朝欢:“都是我不好,连累了江公子和林姑娘,还害那么多人失了性命。”

    江朝欢嘴角勾起了似有似无的笑,回道:“怎么能怪慕容小姐,若不是慕容小姐,此刻就该是谢公子躺在这里了。”

    慕容褒因的眼眸一暗,移开目光,勉强笑了一下:“顾门的人本就是冲我而来,我又怎能看着谢公子遇险。”

    一旁的顾襄轻笑一声,说道:“不知慕容小姐伤势如何?”

    谢酽转过身来,替她答道:“那巽主的手上果然有毒,他那一掷力道又大,慕容小姐的心肺受震,内伤不轻,还好解了毒,只是大夫说,需要静养两日才能走路。”

    顾襄道:“那真是万幸了。只是不知慕容小姐走不得路,又如何再去潞州?”

    慕容褒因一双细长眼眸看向几人,轻轻说道:“我没法去潞州,可聚义会召开在即,拜见净虚掌门拖不得。只能请谢公子,江公子和林姑娘代我走这一遭了。”

    谢酽立刻说道:“那你怎么办?你自己在这里没人照料,若是又来了顾门走狗,你毫无自保之力,岂不是要落入虎口?”

    一手捂上肩头伤处,一边试探地看向顾襄,慕容褒因面上现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酽明白,她是想让顾襄留下照顾她,又不好意思开口。于是代她向顾襄说道:“不知可否请林姑娘留在这里,也是个照应。毕竟林姑娘武功高强,又同是女子,方便一些。”

    顾襄想也没想便断然拒绝,的确,她哪里是会照顾别人的人?何况她是慕容义之女。而且留在这里,只会耽误任务。

    慕容褒因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愈加泫然欲涕,一双美目含露,看向谢酽。

    谢酽沉吟半晌,终于说道:“那只能由我留下了。还请江公子和林姑娘继续前往潞州,转达慕容庄主的解释歉意,同时寻找长清师父。”

    又道:“我也会传消息回庄中,找人接应,待慕容小姐伤好一些,再行返回。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江朝欢含着一缕笑看着谢酽,答道:“在下倒没什么意见,只是谢公子一个人要小心。”

    谢酽只觉得这两人今晚的话里好像都带着什么不明的意味,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只能客套着答应了。

    那边慕容褒因心里挣扎了许久,终于试探着问了出来:“不知那个巽主如何了?两位可追上他了?”

    “追上了,杀了。”顾襄冷冷地回答。

    慕容褒因又要开口,却见谢酽转向江朝欢,说道:“此次还多亏两位剑法高超,才能一举击杀巽主。只是恕在下冒昧,不知两位隐居的师父是哪位当世高人,竟有两位如此了得的徒弟。”

    那日江朝欢指点他的水龙吟,他就觉此人年纪虽轻,于武学一道却见地非凡。

    今日见他对战顾门巽主和数十杀手,局势愈险,剑招愈狠,三尺青锋在他手中游龙转凤,断绝人命。只觉他武功丝毫不在自己之下,对战之时应变更胜自己,心里不禁生了惺惺相惜的感佩之意。

    只是他二人武功看不出门派路数,也未曾听过世上有他们师父这般隐居的高手,不由真心发问。

    却见顾襄冷然答道:“家师不许我们在外说他的名字。谢公子无事的话,我们就不打扰慕容小姐休息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请谢公子放心。”

    说完,她转身离去,江朝欢也道了告辞便随她出去。

    第二日天明,顾襄与江朝欢便离开客栈,出了晋阳城,取道潞州。

    虽然一夜没怎么休息,又早起赶路,但二人在外出任务也时常风餐露宿,不眠不休,早已习惯,此时倒也不觉得辛苦。

    西北仍是早春时节,路边树木才刚刚抽出新芽,官道两旁一派青灰中只生了一点绿意。

    顾襄却觉得这景象刚刚好,心里有些畅快,看着旁边的人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

    “昨天那个万不同为什么说你的剑气像他的故人?他是不是看错了?”顾襄见他一路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少见地主动起了个话头。

    只是她知道江朝欢自小在顾门长大,一身武功也都是门主亲自传授,当然不可能像他的什么故人。因而也就是随便一问。

    然而江朝欢却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极为冰冷地看了她一眼,漠然说道:“也许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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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隐剑介绍:
武林两立,正邪并举。
顾门魔教横行无忌,恶名昭彰,
而正道式微,高手凋敝。
为除魔卫道,祛蠹锄奸,
聚义会召集天下英雄。
水龙吟传人,
凤血剑之后,
神秘师兄妹,
丐帮小弟子......
共赴盛会,
同襄义举。
不料惊变陡生,
是为谋夺聚义令,
还是因昔时情恨家仇?
这场正邪之争,
又将胜负如何?玄隐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隐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隐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