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宴会
为首的黑衣男子在上首落座,他身后随他而来、乌泱泱的一群人才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只有那个面具男子,站在了黑衣男子的身边,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
“多谢诸位赏脸出席我慕容胜的生辰宴,孤不胜感激!”黑衣男子大声爽朗道。
“恭贺慕容庄主生辰大乐,寿与天齐!”众人齐声道,裴婴一愣,赶紧对口型,这群人既然统一了口号,为什么不告诉他?
慕容胜非常高兴,大手一挥,让大家别多礼,此时,主菜才陆续端上来,放在每个人面前,音乐舞蹈也上来了,完全就是富贵人家设宴情况。
大家都在用餐,顾信之却眼眸森森地看着慕容胜身边的戴面罩的人,自从进来这里开始,那人就一直站在离慕容胜一尺远的位置,只露出的眼睛也毫无波澜,仿佛这亭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以猜测,这就是慕容胜身边那个叫做左林的魔人了。
他似乎也有所察觉,忽然转头看向顾信之这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那是一种怎样幽深的眼神,宛如深潭的水,毫无波澜又深不见底。
顾信之在心中暗暗吃惊。
此时,有侍者进来回话:“禀庄主,游船已备好。”
慕容胜哈哈一笑道:“好,今日原本是要在元央塔上设宴招待诸位的,但是今日孤看这湖里的莲花开得非常好,便临时将宴会设在此亭中了。同时,备下游船,供诸位登船赏花。”
此话刚说完,底下就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刚刚他们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围绕着清风亭的莲花,还未来得细看慕容胜就来了。一听到可以登船赏花,不少文人雅士都很欢喜。
“诸位可据兴趣择船而行,孤记得这湖中种有百年睡莲,便看哪位侠士比较幸运,能够摘得睡莲归来。另外,晚上孤请诸位登元央楼共商大事!”
共商大事?能有什么大事?裴婴啃着一块骨头,疑惑的眼神飘向顾信之,顾信之却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肯定是长生不老药!”有人兴奋地说,裴婴马上竖起了耳朵。
那两人像是门派中人,边说边往外走,准备登船游湖,裴婴赶紧跟上。只听得另一人说:“小声点,早就听说慕容庄主在研究长生不老药了,目前已有成就,在座的哪个不是奔着这长生不老药来的?”
“师兄,真的有长生不老药吗?”
“有没有今晚不就知道了?”
两人说着边登上了船,裴婴刚想蹦上船时,才发觉身后顾信之和叶赏都不见了,他回头寻找两人,却遍寻不着。
“大师兄,这边!”叶赏站在船上冲裴婴招手,裴婴看见了,赶紧跳上船,来到两人身边,兴奋地说:“你猜大家今天来都是为了什么?”
“长生不老药呗。”叶赏笑着说。
“啊?你居然知道!”裴婴大叫,看顾信之的样子应该也是知道的,合着只有他自己不知道了。
“拜托,大师兄,这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你要是放点心思在这上面也就知道了。”叶赏无奈地说,不过,这才是大师兄啊,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只是现在性格变得稍微活泼了些。
“哦。”裴婴挫败地点头,靠在栏杆上,放眼望去,满目碧绿,此起彼伏的莲叶和莲花相互交错着,在阳光下构成一幅完美的荷花图。
“果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啊!”裴婴忍不住叹道。
“好诗!好诗!”马上受到旁人的赞赏,说话者一副书生模样,穿一身白衣,手执折扇,腰间别着一根翠绿的笛子。“此诗将此情此景形容得真是贴切,无穷碧,别样红,独属这夏日莲花的壮阔和清雅。”
裴婴:……
他不过是借用了一句别人的诗,这个大兄弟好像误会了吧?
“这位少侠,请问你贵姓?”书生兴奋地看着裴婴,那副样子像是终于找到了知己一般。
裴婴干笑两声,不知道能不能告诉他真名,向顾信之投去求救的目光。
“是我唐突了,在下郭子奉,白国人士,方才听少侠赏莲之诗,觉得才气逼人,才贸然求识了,请见谅。”书生拱手道。
“没事。”裴婴道,见顾信之点头,才说:“在下玄贞书院裴婴,多多指教。”
“原来是裴婴裴少侠,当真是一表人才,传闻不虚!”书生叹道。
裴婴皱眉,一脸疑惑,怎么这人认识自己?
这时,叶赏好心地凑到他身边小声说:“大师兄恐怕不记得自己没掉入莲塘之前可是大周的剑圣啊,剑术可谓天下第一的,这名号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三岁小孩都知道的。”
“……”
“没想到裴少侠不仅剑术精湛,而且才华横溢,不愧是当时豪杰!”书生又叹道。
“哈哈,郭兄谬赞了。”裴婴尴尬笑道,“不知郭兄想摘哪朵莲花?”裴婴岔开话题。
此时船已经开进了莲叶深处,中午时分,正是太阳最猛烈的时候。但是众人在这莲池中,下方是水,身旁是茂盛的莲叶莲花,头上更有船顶遮住太阳,清风徐来,驱散了热气,十分舒适。不少人吃饱喝足之后,正靠在椅子上一边赏花休息,一边与人闲聊,完全把要摘睡莲的事给忘了。
因为在上船之前,慕容胜便说这湖中有百年睡莲,若谁能那么幸运摘到,便把那莲花送人,说不定这幸运儿还会在晚上的“大事”中拔得头筹呢。
所以仍旧有不少人在到处寻着那独特的睡莲。
书生却颇为不屑道:“这睡莲种在湖里便是了,好端端地让人去摘,终究会伤了这莲花。”看来是爱花之人。
叶赏才不管那么多,一双杏眼在万花丛中不停搜索,嘴里念叨着:“大师兄,你快帮我找一下啊,我一定要把这睡莲摘到,然后送给师父当礼物。”
“等你送到,花儿都谢了。”裴婴说,忽然想起什么,他拍拍叶赏,问:“说起礼物,小师妹,我们来参加别人的寿宴是不是没带礼物啊?”
叶赏:……点了点头。
“卧槽卧槽!”
“裴少侠,这是什么意思?”书生好奇问,此等感情充沛、气势十足的两句,让人听起来快意十足,通体舒畅。
“就是语气词!顾信之,怎么办啊?”裴婴习惯性向顾信之求救,顾信之脸色微红,太过关注慕容胜的用意,倒是忘了这一茬。
17 随手一摘的花
如果只是他们三个人来胡闹倒也无所谓礼物这种东西,但是他们是顶着玄贞书院的名号过来贺寿的,却连寿礼都没带。
“裴少侠真是爱说笑,玄贞书院的大礼可是让无数人羡慕和惊叹的呢。”书生笑道,根本把他们刚刚的对话当做开玩笑。
“玄贞书院的大礼?”顾信之皱眉,他掌管书院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听说过书院与维谷山庄有交情,此事蹊跷。
“啊?是什么大礼啊?”裴婴问,他以为顾信之悄悄派人送了,不禁横了一眼后者。
“嗯?裴兄当真是不知道?”书生问。
裴婴还未来得及摇头,顾信之便说:“大师兄一时多事,忘记了,多谢郭兄提醒。”
他这么一说,更加坚定了裴婴的想法。不过既然已经送了礼,裴婴也就不再追究,又把话题扯回了百年睡莲身上。
叶赏挑挑拣拣,终于下定决心,摘了一朵开得最艳的,信誓旦旦地说:“这朵肯定就是百年睡莲了!”
“看起来倒有几分像,裴兄你不摘一朵猜猜吗?”书生问。
“你不是挺反对把花摘下来的吗?”裴婴问,他倒是觉得无所谓了,反而因为一个大男人到时候拿着朵花,说实话有点娘。
“如果是裴兄的话,倒觉得很好呢,而且我相信裴兄一定能够摘到睡莲的。相信裴兄会好好照顾这睡莲的。”书生笑道。
裴婴环视了一遍周围,说:“好吧,我就随便摘一朵吧。”他回头,看见顾信之双手空空,便把花递给他,说:“你要吗?”
顾信之瞥了一眼那朵莲花,摇了摇头。
裴婴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伸回了手。他把花养在了自己的小瓶子里,看到顾信之还是双手空空的,便问他:“你不摘吗?”
“不需要。”顾信之说。
裴婴摊手,表示他相当理解像顾信之这样的直男。
这时,船上几乎每个人都摘了一朵莲花,他们相互交流着鉴莲心得。刚刚的书生也到别处去了,他们这边还是玄贞书院三人组,叶赏时刻盯着她的那朵花,嘴里念念叨叨的。顾信之则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派祥和、轻松、舒适的气氛,完全不像有事要发生的样子,但是裴婴的感觉却很奇怪,他相信顾信之也一样能够感觉到,只是顾信之从来不会说出来。
既然众人已经摘了花,船便开到了比较宽敞的地方。慕容胜在另一条船上,两条船出来便连接在一起,慕容胜最器重的庄冷公子走出船舱,朝这边的众人说:“在下庄冷,想必诸位已经摘好莲花,接下来便由在下和姚师傅辨别各位的莲花,摘到睡莲的侠士,庄主便把那百年睡莲送与他,并且另有大礼。”
庄冷刚说完,便有不少人跃跃欲试,庄冷不慌不忙,和姚师傅一个个辨别。叶赏捧着她的宝贝花儿去凑热闹,却总是挤不进去那层层包围的人群中。顾信之还是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裴婴则是毫无兴趣地靠在椅子上发呆。
一会,叶赏一脸挫败和失望地捧着她的宝贝花儿回来了。
“小师妹,怎么了?你的不是睡莲吗?”裴婴关心问。
叶赏十分委屈地摇了摇头,视线瞥到那朵莲花,顿时脸色一变,把那莲花扒出来,扔进了湖里,生气说:“枉费我挑了这么久,结果居然是最普通的莲花,大师兄,怎么办?我送给师父的礼物泡汤了……”
“没事,我这不是还有一朵吗?”裴婴拿起自己的花。
叶赏看了一眼,说:“切,就师兄这朵小花,怎么可能是?”
“姚师傅,这边还有一位少侠的花。”叶赏话音刚落,庄冷的声音便传来。看来他们已经看完了所有人的,就还剩裴婴的这朵了。
庄冷带着姚师傅过来一看,姚师傅便说:“恭喜少侠喜得百年睡莲!”
“啊?”不仅裴婴惊呆了,周围所有人都有点不敢相信。
“姚师傅,你确定这朵小花就是珍贵的百年睡莲?”有人不甘心地问。
“定然不会错的,这是维谷山庄特有的睡莲,此时只是它小花时期,等往后长就能显出它的特点了。”姚师傅说。
“烦请姚师傅相信介绍一下。”有爱花人士不耻下问。
姚师傅却摆摆手,说:“我今日是来送花的,不是来讲花的,至于这百年睡莲将来会如何,大家以后再问这位少侠吧。”说罢竟然就这么走了。
庄冷微微笑着,任由姚师傅离去,对裴婴说:“恭喜少侠了,宴会结束后,庄主自会让人准备好莲花供少侠带回去。”
“嗯嗯,好的,记得要仔细保护好,此花珍贵,可得好好爱护。”叶赏抢先答,她比裴婴还要兴奋。
“对了对了,我们暂时还不回书院,你能不能派人把这花送到玄贞书院,就说是我送给唯舞先生的。”叶赏又补充道。
庄冷却还是看着裴婴,裴婴挥挥手,无奈说:“照她说的来吧。”
庄冷一笑,说:“既然少侠这么说,便按这位姑娘说的做吧。”他话音刚落,旁边便立刻有人应答。
末了,庄冷又大声对众人说:“今日宴会告一段落,想必各位已经累了,庄主已在院内给大家准备了房间休息,请诸位移步岸上。晚宴自有侍从通知诸位前来元央塔。”
众人一阵欢呼,游玩半日,也是累了,于是众人纷纷上岸,由侍从带领前去房间休息。
裴婴三人刚上岸,便遇上了庄冷,裴婴忍不住问:“庄冷公子,不知庄主所说今晚的大礼是什么?”
庄冷一笑,说:“裴少侠今晚便知了,此事机密,不方便透露,请少侠见谅。”
裴婴也跟着笑了笑:“公子不说,我实在是惶恐啊。”
“这一份大礼,少侠不妨期待。庄某还有事,不打扰三位。”庄冷拱手施礼便离开了。
他一走,裴婴的笑脸便冷了下来,说:“什么大礼啊,我看就是个陷阱吧。”
“难说,大家警惕一些,这个宴会太不寻常了。”顾信之难得说了句话。
裴婴和叶赏点头,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个套是别人设计好了装他们进去的,只是现在他们还丝毫不知道对方是谁,甚至连对方的目的都猜不到丝毫。
顾信之刚迈开步子,面前便多了一朵莲花,他抬头,对上裴婴含笑的眼睛,只听得他说:“信之,你帮我拿一下,小师妹嫌弃它太难看了,不肯拿。”
说罢,裴婴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就硬是塞到他手上了。
顾信之就这么拿着一朵小莲花回自己的房间了,一路上还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18 长生不老药
玄贞书院三人的房间相连,裴婴的则刚好在三人中间。折腾了一上午,裴婴也累极了,跟两人打声招呼就火速回房睡觉了,俗话说中午不睡,下午崩溃,午觉是相当重要的。
回到房间之后,顾信之觉得整个院子都安静得可怕,而且自从进门开始就有的那种诡异感愈加强烈了。
顾信之回到房间一个人的时候,开始回忆这一上午的种种事情,企图找出不对劲的细节,但也只有叶赏所说的那个尸体的事了。只是,这能说明什么?
他想着这些事,竟然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待醒来的时候,已临近傍晚了。顾信之呆呆地望着窗外,有点难以置信,但却是事实。
最终,他叹气,转头,却发现桌上的莲花有些不一样了。
那朵莲花由最开始的粉红色变成了现在的橙色,而且多了一层,颜色稍浅,像是要附和着夕阳,花瓣发出微微的光芒。
顾信之走过去,靠近那朵花,轻声说:“这就是所谓的百年睡莲吗?”
“啊,一觉睡到现在,好舒服啊!”
外面传来裴婴的声音,他似乎也是刚睡醒,正在门口伸懒腰。
“大师兄,你也是刚醒啊?”叶赏出来说,她看了看天,又说:“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啊,奇怪,我好像从来没有午睡过这么晚的啊……”
“这才是人生的乐趣啊!”裴婴感叹,睡觉睡到自然醒,衣食无忧,有目标有梦想,这才是真正的充实的人生啊!
“确实很爽,二师兄,你也醒了!”
顾信之刚好推门,裴婴见到他似乎很开心,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一脸平静地从背后拿出那朵莲花,递给裴婴说:“你的花。”
“哇,是早上那朵吗?变得好漂亮啊!”叶赏惊叹。
“原来这就是百年睡莲啊!”裴婴也凑近了观察。
正在在他们惊叹之时,田叔过来了,他朝三人施礼道:“三位少侠,晚宴已准备好了,请三位随我移步元央塔。”
“啊,终于要登塔了!”裴婴显得异常兴奋。
“大师兄,注意形象!”叶赏提醒他,顺便悄悄把那朵莲花放到自己的房间里。
“田叔前面带路。”顾信之说。
田叔点点头,走在了前面,三人跟上。这一路上,几人都很安静,因为不用再打听什么了,接下来他们该知道的都会知道的。
没多久就到了元央塔下,已经有不少人上去了。
裴婴看着眼前这长长的楼梯,懒癌发作,实在是不想参加宴会。他回头可怜兮兮地跟顾信之说:“啊,那个信之啊,我突然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就不上去了。”
说罢,他便往回走。谁知顾信之一把拎住他的衣领,说:“你忘了今天你也是主角之一吗?”
裴婴突然很后悔自己摘了那朵莲花,他也就是随手一捞,谁知运气竟然这样好,要是平时买彩票的时候运气也这么爆就好了。
既然顾信之没同意,他跟来之前就已经答应过要听他的话的,所以裴婴也只能认命,乖乖跟着他们爬楼梯。
这塔也怪高的,裴婴上来之后,累得半死,而顾信之和叶赏气不喘脸不红,跟没事一样。
“大师兄你怎么了?怎么喘大气啊?”叶赏关心地问。
“你们爬上来不觉得累吗?”裴婴问。
“才这么点运动量,都不及我们在书院训练的十分之一啊,小菜一碟。”叶赏笑着说。
裴婴:……甘拜下风,是在下输了。
“你的剑法虽以灵巧为胜,不靠力量,但是也要多锻炼才行。”顾信之一本正经地说。裴婴已经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此塔顶楼,是一个像大堂的地方,前面最中央的地方是一把王座,想必那就是慕容胜的宝座了。接下来的坐席安排的有些奇怪,不像平常的位置摆放,也不知道是依照什么来摆放的,整个的形状看上去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三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入座了。
田叔把三人引到各自的位置上,因为裴婴今早采到百年睡莲,于是被安排在了大厅最中央的位置上。他刚坐下,环视了一圈周围,说:“诶,今天早上那书生怎么不见来啊?”
“书生突然间身体不舒服,就没来了。”回答他的是一个玄衣修士,听他的语气,似乎是书生很好的朋友。
“哦,没事吧?”裴婴问。
“没事,已经请了大夫,只是暂时不便行动。”
“那就好。”裴婴道。
“大师兄才见人家一面,就这么关心他啊?”叶赏捂着嘴贼兮兮道。
“只是觉得奇怪罢了,这么重要的宴会,要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应该都不想错过吧。”
听到此话,顾信之一怔,随即环视周围,那些位置都已经坐满了人,只是,这个数量还完全够不上早上来的人数,也就是说,有相当一部分人并没有来。
正如裴婴所说,这场宴会,无论对谁来说都是相当重要的一场宴会,不管是什么人都不想错过,而现在,这么多人,同时没来,实在是太蹊跷了。
只是他来不及细想,慕容胜便上来了,他的身边依旧跟着左林,还有庄冷。看到满座的大厅,他似乎很高兴,大手一挥,让大家不必多礼,坐下谈话。
被邀请而来的人,都怀着某种期待看向前方中央的人。
果然,待慕容胜刚入座,庄冷便出来道:“首先十分感谢诸位光临这次的生辰宴,相信大家非常期待我们接下来的大事,诸位多少也猜到了一点,没错,今天,庄主邀请大家过来,是想告诉大家,我们已经练成了长生不老药!”
庄冷此话一出,引起了下面的大骚动。
这么多年来,他们在外面所听到的传闻终于被当面证实了。
“慕容庄主,此话当真?请问长生不老药在哪里?”有人大着胆子问。
慕容胜轻笑,示意下人把长生不老药端上来。一会,果然有侍女端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上来,送到慕容胜面前,慕容胜伸手打开,盒子里躺着几颗丹药,看似普通丹药,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什么。
底下的讨论声愈加繁杂。
慕容胜像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似的,一挥手,顿时,盒子里散发着金光,那是长生不老药!听说真正的长生不老药会散发着阳光般温暖而炙热的光芒。
这下子,所有人都沸腾了!
19 极乐之舞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此时此刻躺在盒子里的就是长生不老药了。
裴婴却紧皱眉头,像是有什么想不通一样,叶赏不禁问他:“大师兄,你在想什么呢?”
“如果真的是长生不老药,为什么慕容胜要召集众人来昭告天下呢?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尽量把消息封锁起来的吗?”裴婴说。
“不错,所以说这件事处处透露着蹊跷,恐怕这长生不老药也并非是真的。”顾信之补充。
“难道慕容胜借此邀请众人来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反正不是单纯地参加他的生辰宴。”裴婴难得认真起来了。
此时,慕容胜站了起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下面的人终于收敛了一点,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诸位,既然我慕容胜已经研制出了长生不老药,那就绝对不会独食,这次邀请大家过来就是要跟诸位分享!”说罢,他看向裴婴,继续道:“早上是裴少侠在摘莲游戏中拔得头筹,最先的长生不老药便送给裴少侠。”
话音刚落,裴婴就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羡慕和嫉妒的目光,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不过,”慕容胜话音一转,“现在摆在大家面前的长生不老药还不是成功的,要想长生不老药真正长生不老,还有最重要的一步,那就是用灵力唤醒药效!”
用灵力唤醒药效?也就是说现在躺在上面的丹药是没有药效的!一直在埋头苦思的顾信之猛地看向正中央的地方,慕容胜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灵力,这才是慕容胜真正想要的?
“灵力?不知庄主所说的用灵力唤醒药效具体是什么法子?”有人问。
庄冷上前一步,说:“就是字面意思,诸位应该注意到今日宴会大家的位置吧,并不是平常的宴会布置,这是根据星象而设下的阵法。唤醒长生不老药的药效需要诸位的灵力和路先生的曲子,二者融合,注入丹药之中,药效才会完全被激发出来……”
“这是……”叶赏难以置信地看着满座兴奋的宾客,眼中的恐惧愈加浓郁。
“叶赏师妹,你没事吧?”
叶赏缓了一会,才扶着桌子说:“没事,只是太像了。”
“像什么?”裴婴问。
叶赏拭去额上的汗,说:“这个阵法很像古代的一个禁忌之术,极乐之舞。”
“极乐之舞?”
“没错,那是上古时代最可怕的阵法之一,不过很久之前就已经失传了。所以,这应该不是极乐之舞,因为它缺少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那是什么?”
叶赏还没来得及说,便听到一阵悠扬的音乐。众人齐齐看向右边,只见一个身穿紫衣宽袖的男子从阴影里走出来,虽说不上是什么绝世美男子,模样却清净好看,五官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眉宇间带着无法掩饰的贵气,眼神却坚定而淡泊。
“路先生!!!”人群中爆发一阵呼喊声,原来这就是他人口中的路长行路先生,传闻中的第一琴师。
路长行抱着一把琴,径直走到众人面前,直接盘腿坐下,竟然谁也不看,即便是在慕容胜面前也不行礼。
“路先生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所顾忌呢。”庄冷轻声叹道,此话却一字不落地落入了路长行的耳朵里。
路长行拨动琴弦,抬眼看了看众人,竟然朝下面点了点头。
裴婴知道下面肯定有支持他的人,或者说是专门为了救他而来的人,所以路长行才会当众这么做。
“接下来,就恳请路先生为大家演奏一曲了。”庄冷笑道。
路长行垂眼,看着手中的琴弦。
“天音琴。”顾信之一字一顿道。
叶赏吃惊地看向最前面坐着的人,半晌,她才道:“果然是天音琴!那不是封藏在咱们书院的神器吗?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怎么回事?”裴婴不知所以。
“礼物。”顾信之提醒。
“对了!竟然是这样!”叶赏恨恨地说,“夫子竟然把书院封藏的神器赠送给了慕容胜吗?难怪那书生说玄贞书院送出的礼物所有人都羡慕呢!可是,夫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夫子恐怕也不知道此事。”顾信之说:“早就应该察觉到,自从我们进入维谷山庄开始,就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我们往这个方向靠,现在,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路长行把手放在琴上,只是他第一次碰天音琴,他梦寐以求的神琴,却没想到今日却要用它来做这样的事情。
手指轻动,如天籁般的音乐响起,缓缓流淌在空中,几乎充盈了整个元央塔的顶端。众人最开始的兴奋心情被柔和的琴音一点点磨平,到最后,整个大殿,除了琴音便没其他的声音了。
琴音不止,人声不起。
这就是天音琴的魅力。传说天音琴自再次出现在人们眼中时开始,至今只经历了五位琴师,个个琴艺精湛,宛如天籁。故而这五人又被人称为天籁五音。
天音琴最后一位使用者离开之后,它便被封藏在玄贞书院里,等待它的有缘人。却不想,如今这把琴竟然在路长行手中。
而对于维谷山庄的人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因为路长行本就是大周有名的琴师,也是这么多年来被人认为最有资格使用天音琴的人。所以,他拥有天音琴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裴婴知道音乐的魅力,只是没想到这个魅力竟然这么惊人,听着路长行弹奏的音乐,他感觉全身的细胞都在呼吸,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
而路长行的演奏,也触发了整个阵法,一时间元央塔的顶端发出耀眼的光芒。灵力不断地从众人的身上引出。
每个人,听着曲子,被阵法束缚在座位上,身体进入了极度的欢乐之中,身心都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快乐。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慕容胜喃喃道。
在丹药的背后,戴着面具的男人,突然从黑暗中醒来,他睁开了如猎鹰般的眼睛,锋利的眼神仿佛要看穿前方的一切。
黎明已至。
20 那我就叫你阿林吧
裴婴感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脑海中不断交错着各种各样的画面,有这个世界的,也有二十一世纪的,混沌不堪。
他感觉身上的力气在一点一点地抽离他的身体,他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眼前的光,逐渐变大,耀眼到他终于睁不开眼睛了。
那站在光中的男人,戴着面具,一身黑衣,不掺杂一丝杂色,他的面具在强大的光芒下逐渐崩裂。
“阿林,我说过,一定会让你恢复如初的!”慕容胜疯狂的声音响起,这十几年来,他梦寐以求的一幕终于出现了。这光如同黎明的太阳般驱散笼罩在他们身上整整十年的黑暗。
突然,这白得耀眼的光芒变了颜色,开始是浅色的紫,随后越来越深,那光芒也扩大起来,直到笼罩了所有人。而站在那光芒中央的人不再是戴面具的男人,而是弹奏着极乐之舞,吟诵着上古咒语的路长行。
他的眼睛,充满了黑暗,修长的手指飞快地在琴弦上波动着,带着危险的琴音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等慕容胜察觉到不对时,那魅惑的琴音已经在他的脑子里翻江倒海了。
“停下!”慕容胜怒吼,他一步步、艰难地朝光芒中央的男人靠近,“孤让你停下!”
那不是他想要的光芒,这整个阵法已经变了,变得危险而黑暗,足以吞噬所有人的性命。
而路长行,却已经吟诵让人听不懂的咒语,那一圈圈包围着他的紫色光芒愈加浓烈,那夺人心神的琴音在每个人的脑子里肆意乱窜。
这就是极乐之舞,让每个人陷在自己幻想出来的梦境中,越渴望,陷得越深,最后永远困在梦境中,直到耗尽所有的生命。
而施法者,也会失去生命。即便如此,路长行也要为聂铮报仇。
慕容胜跌倒在离路长行三尺的地方,便再也不能前进了,他的视线已经渐渐模糊,他无力地抬手,伸向同样倒在地上的面具男子。
“阿林,我终究没能救你。”
………………………………
“那我就叫你阿林吧!”男孩稚嫩清脆的声音响起。
那是左林第一次见慕容胜,那个温暖、灿烂的笑容,他一生都不会忘。
七岁那年,左林终于被带到慕容胜面前,护卫长对六岁的慕容胜说:“三公子,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贴身护卫了。”
慕容胜抬起稚嫩的脸,清澈的眼睛里带着微光,声音透着欢喜道:“你好,我叫慕容胜,你可以叫我阿胜,你叫什么名字?”
左林惊讶地看着他,惶惶不知所措,从小他就被“特别”待遇,因为要被训练成为未来主子的贴身护卫,所以他从小所受的就是非人的对待。并且,同他竞争的还有无数的跟他一样的人,最终胜出的人才能被护卫长带到主子的身边,成为一个合格的护卫。
被习惯严格对待的他,从未想过,会有人这么温暖,这么欣喜地接受他。
那是他见到的第一个笑容。
“你怎么了?”慕容胜奇怪地问,虽然眼前的男孩看起来有点呆,但毕竟是他的第一个护卫啊!
“三公子问你话呢!”护卫长严厉的声音响起。
左林立刻回过神来,脱口而出:“左林,我叫左林。”
旁边的护卫长皱了眉头,左林这才注意到自己说话的语气错了,那不是一个奴才应该对主子说话的语气和措辞。
“啊,很好听的名字嘛。”慕容胜略一思索,笑道:“那我就叫你阿林吧!可以吗?”
左林怯怯地点头,慕容胜却大力拍着他的肩膀,说:“阿林,你是男子汉,要大声地回答我!”
“是!三公子!”左林内心一震,顺势喊出,那雄壮精神的声音让慕容胜稚嫩的脸绽放大大的笑容。
那一日,左林称之为自己的重生日。
那一日,他直接从地狱回到了天堂。
慕容胜也特别高兴,他仰头跟护卫长说:“格叔,我终于也有贴身护卫了,将来我和阿林是不是会像你和父亲一样?”
护卫长龙格点头,大手抚上他小小的脑袋,说:“三公子,你会如愿以偿的。”无论是眼前的还是将来的。
慕容胜是维谷山庄的三公子,他的母亲姜氏是时任维谷山庄庄主慕容集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只是她并不受宠。
姜夫人嫁入慕容家的时候,慕容集就已经有两个妾室了,生了两个庶子,很受慕容集宠爱,所以即便慕容胜是唯一的嫡公子,也只能被人称一声三公子,一出生便跟着他的母亲生活在元央院最偏僻的地方。
小的时候,慕容胜只是会埋怨经常见不到父亲,但是他被姜夫人保护的很好,小小的少年,聪明伶俐,勤学上进。
只是,他太孤独了,这个院子没有人会跟他玩,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有资格继承维谷山庄的孩子,所以那些妒忌他的庶子庶女像是联合起来了要孤立他。
日子一长,聪明如慕容胜,尽管被姜夫人保护得再好也察觉到不对劲。
那些被掩饰在华丽和谐表面下的肮脏混乱,终究也侵染到了少年纯白天真的内心。
所以,在左林跟他的第一天,慕容胜就对左林说:“你跟着我可能会吃苦,也不会像跟着这院里其他哥哥弟弟那样有面子有权力,即便是这样,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年幼的左林愣愣地看着他,他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吗?可是他从小就被迫无条件接受各种任务,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
“即便你不愿意也无所谓的,格叔说你很优秀,是那批孩子里最杰出的那个,你想去更强的主子身边我也不会反对的。”
左林摇摇头,坚定地说:“我已经是三公子的护卫了,便不会离开三公子,也不会去寻别的主子,我会一直跟在三公子身边的,除非三公子不要我了。”
慕容胜的眼中充满了欣喜:“我不会不要你的,阿林,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朋友?这个词对于两个少年来说都太陌生了,只在书中或他人口中出现过的词,本来是多么平常又亲切的词,可是对于两个少年来说,就像流星般珍贵、可遇而不可求。
21 遇见你的我是快乐的
从那以后,左林便跟在慕容胜身边了,慕容胜每天带着他从偌大的园林中穿过,去到学堂里,在外面偷偷地听夫子讲课。
慕容胜的年龄还太小,而且他并不受慕容集宠爱,所以根本就没人操心他的教育问题。姜夫人出自书香之家,倒也能教他读书识字,只是却不能再多了。而作为维谷山庄唯一的嫡出公子,这显然是不够的。
所以慕容胜才会每天偷偷地去学堂听夫子讲课,有时候在那边一蹲就是几个时辰。往往到最后时,他的腿脚都会酸痛得站不起来。
而左林却能一下子站起来,像个没事的人一样。
“阿林,你好厉害啊,你是怎么做到的?”慕容胜羡慕而惊讶地问。
“每日锻炼就是了,三公子,你的身体太弱了,要好好锻炼才行。”左林一本正经地说。
“我不是还有你吗?”慕容胜顺势趴在左林的背上,从后面搂住他。“以后阿林你就背我吧,还有,叫我阿胜吧,父亲和母亲都是这样叫我的,我们不是朋友吗?叫三公子多生疏啊。”
“三公子……”
“叫阿胜!”
“这实在是不合规矩……”
左林说什么也不肯,慕容胜无奈,也只得由着他了。
他背着慕容胜,穿过整个花园,在元央院最偏僻的角落里,把差点睡着的慕容胜放下来。这时,姜夫人会笑着过来跟他们说:“阿胜,该吃饭了。”
慕容胜伸着懒腰,拉起左林的手,一起前往饭厅。
姜夫人亲手做的菜,虽然家常,却很美味。
吃过饭以后的慕容胜,会在房中小憩一会,然后下午摸一本书,坐在阴凉的树下,随意地看着。左林则一直呆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时而笑意盎然时而紧皱眉头,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要刻入左林的脑中。
时光悠悠而过,慕容胜依旧是元央院中最不受宠的孩子,他的身边依旧只有左林跟着,从六岁稚嫩的男孩,走到十二岁青涩的少年。
他也终于上学堂了,不用再那么辛苦地蹲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偷师学艺了。虽然比别的孩子迟上学,但是慕容胜的天赋却极高。他的作业总是被夫子称赞,就连一向记不得他的父亲也例行检查时称赞了他。
从父亲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慕容胜心里是发甜的。十多年来,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这种甜和跟左林在一起的那种是不一样的。这是父爱,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切实地体会到父爱这种抽象的东西。
他想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所以他跑得有点快,没看清脚下的陷阱。他被猛然绊倒,滚了两圈,脚磕在石头上,被划破了皮,鲜血从伤口里渗出来。
慕容胜捂着伤口,疼得咧嘴。
十三四岁的少年从树荫里出来,锦衣华服,他阴鸷地笑着,背后跟了几个较小的少年。
“慕容胜,以前是我低估了你,原来你是这么会耍心机的人。”华服少年道。
慕容胜抬头,那是他二哥,慕容广,年少轻狂,横行霸道,天地不怕。
“就是,跟他娘一样,什么事都藏着捏着,跟做贼似的,表面看起来温柔无害,却不知在暗处是如何想着要害人呢!”另一少年道。
“闭嘴,不准说我娘!”慕容胜怒道。
“贱人还不让说了?”慕容广轻蔑笑道,“我不仅要说你们,我还要打你!”他狠笑,一招手,说:“给我打,脸留着。”
显然慕容广是个中老手,深谙此道。慕容胜从小体弱,平时有左林在身边护着,倒也不怕,只是此时,左林已经被他使开。
慕容广就是瞄准了这个时刻,才在此地截住他,几个少年一拥而上,慕容胜毫无抵抗之力,他被用力推倒在地,少年们的拳脚落在他的身上,带着嘲讽和痛苦,击溃他的自尊心。
他从未想过要兄弟相残,也从未想过夺走别人的什么,他只是单纯地相信每一个人的善良,相信这个世界的美好。
但显然,这正在发生的一切击溃了他一直以来坚信的一切。
这个世界其实是邪恶的、虚伪的。
他不吭一声,眼泪从他殷红的眼眶奔腾而出,不是痛的,却也是因为痛的。
抱胸站在旁边的慕容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是得意而满意的笑。先前在父亲面前所受的屈辱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左林回来的时候,看到慕容胜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旁边的少年肆意地笑着。恐惧像魔鬼般占据他的心脏,愤怒像是要从他的眼睛里喷出火来。
“三公子!”他扑过去,探了探慕容胜的鼻息,微弱至极。
“三公子……”
“他是谁?”慕容广问。
“他就是跟在慕容胜后面的那个废材护卫,是公子们挑剩下来的,无处可去才塞给了慕容胜那小子。”
“呵,一个小小护卫,杀了也无……”
慕容广还未说完,便遭到左林重重的一击。
少年连刀带柄砍在他的左肩上,慕容广顿时感觉左肩一痛,像是断了骨头一样。这还是没拔刀的状态,可即便这样,那力度都像是要把那刀柄砍入身体中。
“二公子!”旁边的少年们呼喊,同时涌了上去,企图像刚才那样以人数制胜。
可是左林不是柔弱的慕容胜,他是从地狱回来的恶魔,看到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慕容胜,他的理智全失,他发了疯一样,刷地一下拔了刀,霎时,鲜血染红了青青草地。
黑衣少年右手执刀,逆着光,一步一步走向慕容广,他的背后,染满了鲜血的尸体躺了一地。
他是个杀手,他从来没有忘记,杀人,才是他的本能。
慕容胜对于他来说,重要到他可以为了他毁掉整个世界。
若是他受到一点点伤害,他也要那人,血债血偿。
慕容广只觉得他像魔鬼一样,不断地靠近,偏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衣少年靠近,却动弹不得。
黑衣少年挥起刀,落下。
“啊!!!!”
慕容胜睁开眼,一道鲜红的血花扬起,划过湛蓝的天空,构成诡异的画面,他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这天终究要变了,他原本慢悠悠的生活,也要改变了。
后来,他总会想起,那一天之前的日子总是快乐,那毕竟是他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光。
遇见你的我,是快乐的,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
22 梦境
元央塔顶层,空气中氤氲着一层紫气,方才还歌舞升平的众人,此刻,全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倒在大殿中央的慕容胜,剑眉紧皱,像是梦见了不好的事情。
元央塔下,慕容氏的护卫军层层守卫,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进不去。
一身蓝衣的男子,姿态飘然,神情懒散,纷乱的刘海长到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甫一靠近这塔,便有护卫拦住他:“这里是禁地,不得随便进去,请回吧。”
“让开,我若不进去,楼上人的性命可不一定能保得住啊。”男子不容置疑道。
护卫依旧一步不让,慕容胜在上去之前就下了死命令了,让他死守此地,不让任何人出去,也不让任何人进来。慕容胜亲自下的命令,就相当于把他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
“真是的。”蓝衣男子嗔怪,一挥衣袖,空气中弥漫着神秘花香。为首的护卫立刻察觉到这是迷药,马上捂住口鼻,其余人照做。
蓝衣男子却说:“没用的,这可不是迷药。”
话音刚落,元央塔附近所有的护卫都倒下了,陷入了昏迷状态。
“这可是梦境啊。”蓝衣男子边走边说,“没有人能够抵抗梦境。”
蓝衣男子走到元央塔顶层,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人体,忍不住皱了眉头,叹道:“晚了晚了。”
紫气氤氲,男子伸手一挥,空气中的紫色悄然消散,夜色涌了进来,微弱的烛光在风中跳跃着。
蓝衣男子把手放在眼前,像是摸着面前的空气,半晌,他才说:“极乐之舞。”
……
裴婴从混沌中睁开眼,入目是无比熟悉的场景,灰色的床单和被子,窗前是原木书桌和摆放整齐的书本、笔记本电脑。
这是他的房间,刚刚被老妈收拾好的,桌上的闹钟显示着七点三十分,阳光从床帘缝里照进来。
“碰!”房间门被用力打开,中年父母看见做起来的裴婴愣了一下,随即说:“赶紧起来吃早餐了!”还是那个大嗓门,还是习惯吼完他就直接去拉床帘,让阳光铺满整个房间。
最重要的,还是那个人。
裴婴趁着她拉床帘的瞬间,迅速爬起来,从背后抱住她。这是以前的他从来不会做的矫情事,但是今日他却想拥抱这个跟他血浓于水的人。
裴婴能明显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显然一僵,然后说话都不利索了:“怎……怎么了?还不快去刷牙洗脸?!”
“嗯。”裴婴闷闷地应了声,放开了她。
母亲莫名其妙地出去给他准备早餐,走到门口却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看到站在窗边的人眼角的泪。
不知为何,她的心狠狠地触动了一下。
她摇了摇头,带着这股奇怪的感觉,边往外走边自言自语:“这小子今天怎么了?”
裴婴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才切实地确定自己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家里。难道跟那道紫光有关系?不管怎样,他终于是回来了,这个事实让他兴奋了一早上。
母亲惊奇地发现今天的儿子特别积极,一改以往形象,乖巧得让人捉摸不透。
只是已经失去过一次的裴婴,懂得了加倍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这一切都是弥足珍贵的。
“我去超市买点东西。”母亲提着包包在玄关换鞋。
裴婴立马飞奔过去,十分殷勤道:“老妈我跟你一起去,帮你提东西。”
“也好,年轻人就应该多出去走走。”母亲没多想就答应了。
超市离家不远,但要经过多车的十字路口。
母亲今日不知道怎么了,心神不宁的,买东西的时候频频出错,大概是被今天的儿子吓到了。
裴婴看在眼里,甜在心里。以前总想着怎么逃避母亲的唠叨和条条框框,直到失去之后才发现,以前所讨厌的种种,都变成了珍贵的回忆。
裴婴拿着大包小包,笑得灿烂地跟在她后面,却在一个转身,眼睁睁看着她提着他最爱的芒果,被撞飞在路中央。
芒果滚了一地,血色在他眼中蔓延开来。他突然觉得天塌了下来,压得他呼吸不过来。
他扑了上去,看着眼前是倒在血泊中的母亲,刚刚还鲜活的人儿,现在躺在地上,毫无血色。
他不停地呼唤着她,求着围过来的人打电话救她。
他回来了呀,从异世界回来了呀,为什么她却走了?
他哭喊着,悲伤、愤怒、遗憾、不甘心全都夹杂在一起,涌了上来,把他冲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极乐之舞,乐极生悲。”一道陌生而空灵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裴婴仰头望天,忽然眉心一痛,再次睁眼,眼前的场景依旧是元央塔的顶层,夜色浓郁,连烛光都弱了几分。
“醒了。”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裴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蓝衣男子凭栏而立,微风吹起他天蓝色的衣摆和遮眼的刘海,他朦胧的眼睛迷离地看着殿中的一切。
“你是谁?”裴婴问,他感觉脸上凉凉的,一摸,满手的泪。刚刚他确确实实地哭了。
“那是梦境,足以以假乱真的梦境。”蓝衣男子解释道,“极乐之舞所造就的真实梦境,让每一个人追逐心中的欲望,最后都会梦想成真,只是,极乐之后,便是悲伤。”
裴婴站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发现来参加宴会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昏迷之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不同的表情,或悲伤或快乐,显然他们已经陷入梦境之中了。
他身后,叶赏一脸陶醉地流着口水,顾信之眉头紧皱,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裴婴又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叫庄梦,偶然路过此地,却感受到有人使用禁术极乐之舞,便过来了。”蓝衣男子简单地介绍了自己,语气和缓,倒不像是难相处的人。
“他们是陷入了梦境之中吗?”裴婴问。
庄梦点头。
“那直接把他们唤醒就是了。”
“不可,身在极乐之舞的梦境中不可轻易唤醒,否则他们会失去性命的。”
“那你刚才不就是这样对我的吗?”裴婴心中骇然道。
庄梦轻轻摇了摇头,说:“并非是我唤醒你,是你自己醒过来的。”
“为什么?”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切,裴婴在心里默默吐槽,跟这人说话真是累,他要是知道还会问他么?不过,“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任由他们在梦境中迷失把?而且你不是说最后会乐极生悲,梦想成真的吗?这是什么意思?”
“这便是极乐之舞最可怕的地方,他们在梦中所经历的事情到最后都会变成真实存在的,包括最后的结果,这便是‘梦想成真’!”
“那如果,在梦境里死了,现实中也会一样是吗?”裴婴想起那满目的鲜血。
庄梦点点头,看向大殿中的一点,说:“开始了。”
裴婴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之前还意气风发的慕容胜,突然蜷缩在一起,神情痛苦,像是经历了某种可怕的事情。
“他怎么了?”裴婴问。
“他的痛苦开始了。”
“你可以看到他的梦境吗?”
庄梦摇摇头,“梦境无法被人看见,也无法被随便唤醒,只能靠他们自己的意志力,若是挺过了,就出来了,若是迷失了,就‘梦想成真’了。”
裴婴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人,心中一阵苦涩,着急却无可奈何。
23 漫长的征途(一)
此时的慕容胜,正陷入自己的梦境中不能自拔,他回到了足以改变他一生的那一天。也是所有痛苦开始的那一天。
他从黑暗中醒来,睁眼便望进一双温柔熟悉的眼睛里,那微微颤动的目光带着担忧,却在看到他睁眼的那一刻露出了欣喜。
“阿胜,你终于醒了!”姜夫人温柔的声音响起。
慕容胜甫一动弹,便觉得全身酸痛,难受得他整张小脸都皱成一团了。
“别动,你的伤还没好,大夫说要卧床休养好一阵子。”姜夫人温声道,又从侍女手里接过碗,说:“阿胜,你躺了这么久了,也该饿了。”说着便把汤匙往他嘴边送。
慕容胜却微微扭头,问:“阿林呢?”
提到这个名字,姜夫人眉眼低垂,一时无语。
“他怎么了?”慕容胜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有我不是……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被阿广他们打伤了,不过已经没事了,你父亲已经惩罚他们了。”姜夫人爱怜地摸着他的脑袋。
慕容胜仔细一回忆,湛蓝的天空中扬起的鲜血,还有左林倒下的脸,交错在一起。
“不对,有血!阿林……阿林他来了,他来救我了……”
姜夫人知道瞒不住,她把手中的碗递回给婢女,挥挥手示意她下去了。随后她才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慕容胜。
当日,看到慕容胜气息微弱地躺在地上,左林失了智,在元央院里第一次拔了刀,结果横尸遍野。那群欺负慕容胜的少年无一人生还,除了慕容广。
左林最后一刀的时候,慕容广的护卫也赶到了,那是跟他同一批护卫里最后的优秀者,代号五七。
他救下了慕容广,同时伤了左林。
只是,慕容广的一条手臂到底是被废了。听到伤他如此深的人竟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小护卫,慕容集大怒,下令把左林关进了死牢里。
死牢,在慕容胜的印象中,进去的人从未出来过。而且,他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慕容胜强忍疼痛,掀被下床。
姜夫人制止他:“阿胜,你这是要去干什么?”
“我要去救他,阿林,他是无意的,他只是想要救我而已。”
“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杀了那么多人,那些孩子都是维谷山庄中有身份人家的孩子,若是你父亲不给他们一个交代,恐怕整个维谷庄都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啊。”
“可明明是他们先动手的!”慕容胜大声控诉。
“那又如何?”姜夫人轻嘲,“权力不是握在我们手中,哪怕你是对的,也只能听别人的安排。慕容广是你父亲最喜欢的孩子,他如今被左林伤了一条手臂,就算是你父亲,也绝对不会放过左林,别说其他人了。”
“可……阿林他是我的朋友啊!”慕容胜有些不知所措了,那可是他唯一的朋友了,相互陪伴了六年的伙伴,可是他如今却弱到对他的生死一点办法也没有。
“朋友又如何,阿胜,若是你要爬到最高那个位置,别说是朋友了,终有一天你还会面临手足相残,甚至连我的性命也会不惜放弃的。”姜夫人伸手把他拉回来。
慕容胜却一把打掉她的手,眼中含泪却无比坚定地说:“不!我慕容胜会守护我拥有的一切,守护母亲,守护阿林!”
他说完,随手抓了件外衣,披上就往大殿赶。
“夫人,要上去拦住三公子吗?”婢女问。
姜夫人摇摇头,说:“那孩子是认真的,只是他太不了解他父亲了,那个人可不是个会谈情的人。”
如姜夫人所说,当慕容胜跪在他父亲面前时,慕容集一脸怒容,大声道:“放肆,你竟然为一个伤你兄长的人求情?!”
慕容胜低垂着头,紧咬嘴唇,他从未见过如此生气的父亲,也未曾与父亲这样站在对立面。
他害怕、畏惧,却不会退缩,左林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必须要保护他,就像他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一样。
“父亲,我恳请您放了阿林,所有的罪责由我来承担。”
“哼,你竟敢妄想替这个罪奴来承担一切,你可是我慕容集唯一嫡出的儿子,也是将来继承这个位置的唯一人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慕容集紧紧盯着他。
父亲说的这一切,慕容胜从来不敢想象,他从小就是父亲不宠爱的孩子,这一些离他都太远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是父亲唯一嫡出的儿子。
“嫡子就该有嫡子的风范,你真正要做的是学习如何平天下,而不是跪在这里替一个罪奴求情。一个小小的护卫而已,没了还会有更优秀的在你身边。”慕容集难得像一个父亲一样跟他说话,这些年来慕容胜的优秀他是看在眼里的,越来越往他期待的一个方向发展了。
“可是,”慕容胜却说:“对于儿子来说,阿林不仅仅是一个护卫!”他更是朋友,是亲人,是这么多年来陪在自己身边担当一切角色的人!他对于慕容胜来说,已经是像母亲一样重要的存在。
所以,他们可以为彼此不顾一切!左林已经为他背负了那么都的人命,他不能够放下他不管。
“冥顽不灵!”慕容集怒道,“回去你母亲那里,好好想清楚再来回孤!”
慕容胜跪在地上,明明至亲的人就在身边,却觉得人心隔得那么远。
门外,妆容精致,身穿华服的妇人静静地站在边上,她的身后跟着低眉垂眼的婢女。妇人像是已经在门外站了很久,精致的妆依旧无法掩饰她阴狠的神色。
半晌,她轻蔑一笑,转身,轻声吩咐:“回吧。”
一溜的婢女跟在她身后。迎着斜阳,妇人的脸上变得愈发阴狠可怕。
慕容胜最终衣衫凌乱地从大殿里出来,他走在路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脸色苍白,身上的伤口随着身体的动作而被牵动,疼痛一点一点地打在他的神经上。
父亲不肯松口,那他也走投无路了。
左林被关进死牢里,不知道怎么样了。传闻那是一个连靠近都能闻到死亡气息的地方,左林在里面必然不好过。
想到这里,慕容胜眉头紧皱,步子愈发踉跄起来。
突然,一只温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探着他的温度。慕容胜抬头,姜夫人温柔娴静的模样映入眼帘。
他的母亲总是这样娴静,与世无争,安静地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阿胜,你发烧了。”她说。
听着这熟悉而关切的声音,慕容胜内心所建立起来的城防在那一刹那全然崩溃,他红着眼眶,一脸挫败地说:“母亲,我太没用了……”
姜夫人伸手把他揽进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说:“阿胜,任何人都有其不能之事,不要有任何的负担。”
那一天,慕容胜终于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了。
24 漫长的征途(二)
阴暗潮湿的死牢里,厚重牢门被打开,发出刺耳混沌的声音。慕容胜站在门口,狱卒看着里面昏暗不清的牢房说:“三公子,里面第三间就是左林的房间了。”
他的意思很明确,让慕容胜一个人进去。慕容胜朝他点点头,走进那未知的地方。越靠近第三间牢房,他的眼皮跳得越厉害。
终究,那狱卒还是不放心,提着个灯笼跟了上来。
慢慢地,牢房的一切展现在慕容胜的面前,那是怎样一副画面,慕容胜站在门外,吃惊地看着里面,身体僵硬不能动弹。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恐惧,泪水夺眶而出。
“三公子?”狱卒疑惑地看着他。
“那……那是左林吗?”慕容胜颤抖着声音。
“嗯,听说是犯了很重的罪,今天早上被送去用刑了。”狱卒平淡地说。
慕容胜眼里的吃惊和恐惧转瞬变成慢慢的心疼,在他的面前,灰暗的牢房里,刑架上绑着满身是血的人,他的全身没一处是完整的。他的头朝前垂下,黑色的短发被血水浸湿了,整张脸,已经看不见五官了,只剩下,一片血红。
慕容胜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拉起那把锁,着急地说:“快开门!快去叫大夫!”
“三公子,他可是重犯,就连探视也是不准的,今日可是为您破例了,您就别为难小的了。”狱卒不为所动。
慕容胜冲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开门!不然我就让你不得好死!”
狱卒却笑了,他说:“三公子,你现在有什么能力让我不得好死呢?”
慕容胜看着他,良久,颓然地跌坐在地。
狱卒整了一下衣服,提着灯往外走,边走边说:“三公子,说好的半柱香时间,您要抓紧了。”
外层的铁门被关上,发出空旷的声音。这整个死牢里,只有左林一个罪犯了。慕容胜站在他的牢房外面,看着他满身的伤痕,心疼到窒息,却无可奈何。
这种无力感一下一下地撞击他幼小而脆弱的心灵。左林一动不动,慕容胜小声地叫他,他也不答。最终,慕容胜崩溃地坐在肮脏污秽的地上无声地哭泣。
狱卒再次进来,提醒他时间到了,却发现,慕容胜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
姜夫人一直守在慕容胜身边,他身体尚未恢复,心灵又遭受了那样的重创,整个人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她知道,这些年来,慕容胜都太孤独了,如果没有左林,她不知道她的阿胜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她不会阻止慕容胜去为那个孩子做任何的事情。
她只是心疼,横在他们面前的阻碍太多了,单是今日之事,便已经让他们倾尽全力了。
慕容胜醒来,他睁开眼睛,目光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声音没有一丝生气,他说:“母亲,我是不是救不了阿林了?”
姜夫人无法回答他,只能摸着他的脑袋,心疼地看着他。
“父亲为什么要那样做?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慕容胜又问。
“你没有错,”姜夫人回答他,“错的是他们,你只是坚守住了心中的善良,而善良的人总是会吃亏的。”
慕容胜没有再说话,他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他就那样躺在床上,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婢女端了饭,他就吃饭,让他起来洗漱,他就起来。无论什么事,他都乖乖地照做了,只是他再也不想踏出那个房间一步了。
姜夫人看着往日生动可爱的人,如今却毫无生气地把自己困在房间里,心里很不是滋味。思索了良久,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吩咐婢女:“准备一下,我要出门。”
“是,夫人。”
姜夫人这一趟门,出了很久,但也不远,就在元央院内,在慕容集最爱的宠妾那里。
她回来之后,就直接去了慕容胜的房间,她神色疲惫地坐在桌边,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阿胜,你放心,左林很快就会回来的了。”
慕容胜一震,他惊讶而欣喜地看着姜夫人,问:“真的吗?母亲,阿林他,他真的很快就回来了吗?”
姜夫人点头,柔荑抚上他稚嫩的脸,认真地说:“是啊,所以阿胜啊,你要振作起来,等着左林回来看到精神抖擞的你。”
“母亲!”慕容胜一把抱住她,问道:“是你吗?一定是你用了什么法子让阿林回来的吧。”
姜夫人笑,她的阿胜果然聪明,只是……她抱紧了他,眼中的阴翳加重。
没过两天,被折磨成了血人的左林被送了回来,他伤得极重,气息几乎微弱到无。看着他被绷带包裹全身躺在床上,慕容胜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敢碰他。
但他已经觉得很满足了,至少,人还在,他爱的人,都在他身边,他很满足。
只是左林回来之后,母亲就跟他说:“以后,别再去见你父亲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毕竟是把你最好的朋友伤成这样的人啊。”
慕容胜一怔,低了头,眼中有微微的恨意。
姜夫人摸着他的头,说:“阿胜,要记住每一个伤害你的人,记住他们的脸,记住他们伤害你的方式,不为别的,只为今后遇到,能离他们远一点。”
慕容胜不语。
姜夫人也没期望他能够理解自己的话,他终究还是太小了,十二岁的少年,本该意气风发,无忧无虑地肆意大笑,偏偏他生在这样的家庭,长在这样的环境中,所有本该平淡的幸福都会变得奢侈。
“母亲,我会记住他们的,总有一天,我会从他们身上讨回属于我的东西!”慕容胜目光坚定。
姜夫人一愣,随即笑着说:“嗯,我相信你,我的阿胜是最能干的人,也是最好的人。”
“阿胜,只有站在最高的那个位置上,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才能保护你想要保护的,那时就没有人能够阻碍你了。我的阿胜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慕容胜有点惊讶他一向温和的母亲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对于那个最高的位置,他从来没有肖想过,可是如今母亲却明确地希望他站到那个位置上。
看着母亲眼里坚定的光芒,他点点头,带着迷茫和不解。
姜夫人轻轻地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今后的路,就靠你自己了。
只是要走到那一步,该是多么漫长的征途啊!
25 漫长的征途(三)
在慕容胜悉心照料下,左林的伤势渐渐恢复,等他能够下床走动时,已经过去好几个月的光景了。
在这几个月里,慕容胜一点也不敢放松自己,因为他终于明白了只有自己强大,才可以保护身边的人。
左林能下床走动了,慕容胜有空就扶他到廊上的椅子上坐下,两个人坐一起晒太阳。冬日的阳光均匀地洒在少年身上,温暖平和。
怕左林寂寞,慕容胜就把身上有趣的事讲给他听,有时滔滔不绝的。左林就安静地听着,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
有时候慕容胜实在是搜肠刮肚也没有故事可讲了,左林便会笑着说:“三公子,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还能在三公子身边,看着您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阿林,你真好啊,你和母亲都是很好的人。”都是对他好的人,慕容胜很早就已经明白,在这世间,能够寻着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不容易。“父亲也不及你好。”慕容胜轻轻补了句。
左林内心忽地柔软,他想,也许这就是依赖吧,这就是人与人之间最深的感情。也许从遇见慕容胜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冷血的武器,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三公子,不好了,夫人她、她不好了!”姜夫人的贴身婢女匆匆忙忙地过来,神色慌张,眼含泪花。
慕容胜内心一窒,失声问:“母亲怎么了?”
“夫人她……她快不行了……”
慕容胜从椅上跌落。
简单古朴的房间里,姜夫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角溢出的血染红了妃色的被子。
慕容胜握着她的手,眼泪滴落在她的手心,滚烫灼心。
在弥留之际,姜夫人紧紧地抓住慕容胜的手,眼睛一直看着他,却什么也没说。慕容胜知道她想要说的全在她的眼神里了,母子之间,无须过多的语言,只要一个眼神足以。
“母亲,母亲……”
“阿胜,别去过多追究母亲的死。”最后,姜夫人望着天花板,“母亲希望你将来过得自由而幸福,如果一定要爬到那个位置上才能做到,那么,阿胜,你就放开一切去做吧。从此之后,你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姜夫人说完,闭上了眼睛。慕容胜握着她苍白的手,跪在床边泣不成声。平常照料她的婢女也都偷偷地抹眼泪。
左林拄着拐杖,独自站在堂中,早已干涸的眼眶忽然一痒,眼泪哗啦哗啦地涌出来。早在六岁之前,他的眼泪就已经流尽了。如今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在元央院这六年来,姜夫人也像个母亲一样照料着他,从未因为他护卫的身份而对他有任何的偏见,对他唯一的不满便是当他没有保护好慕容胜的时候。
她的温柔和慈爱早已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如今,她却要走了。
他的心,隐隐地痛了起来。
那一天,慕容胜哭了很久,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姜夫人遗体被抬走的时候,他死抓着不放手,最后还是左林来把他劝开的。
姜夫人的遗体被抬走之后,慕容胜坐在偌大的房间里,看着这里熟悉的一切,那种深深的落寞感笼罩着他。
“阿林,”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我只有你了。”
左林默然,在这天,慕容胜彻彻底底地成了最孤独的人,在这世间,他们就只剩下彼此了。今后,他们能互相依靠的就只有对方了。
左林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他。慕容胜倒在他的怀中,闭上眼睛,感受这一刻的安全与温暖。
之后的丧礼一切从简,因为不受慕容集的宠爱,即使是维谷庄的当家夫人,姜夫人的丧事也没有引起他的多大关注。
慕容胜过了半个月才缓过来,自从姜夫人走后,慕容胜便遣散了所有下人,一应事宜,全部交由左林打理,而他只用负责勤奋读书。
他住的地方也就愈加清冷起来,有时候一天下来都看不见一个人。
维谷庄的天气也愈发冷了,慕容胜现在也不太喜欢出门了。这日,他刚拿了本书在窗前坐下,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叫了左林,两人披了衣裳往外走。
出发前,慕容胜也没说去哪,左林不禁问:“三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啊?”
慕容胜步履不停,说:“元央殿,这么久了该去找父亲了。”
听闻是去找慕容集的,左林便不再问了。到了元央殿,通传之后,慕容胜便进去了,左林在旁边的小房间里等着。
他如今走路还有些拐,上次在死牢里受的伤势还未好全。如今快过年了,慕容胜身边连个准备的人都没有,他有些担心。
慕容胜进到书房里,温暖如春,慕容集坐在书桌前,正在看着信件,见他进来了,便放下手中的信件,用一种从容又意料之中的口吻说:“你来了。”
“父亲。”慕容胜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慕容集随手指了张椅子,说:“坐。”
慕容胜依言坐下,慕容集便问:“你来做什么?”
“父亲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慕容胜答。
“呵!”慕容集嗤笑。
“父亲说过,我是父亲唯一的嫡子,自然是做嫡子该做的事。”
“唯一的嫡子?你母亲都不在了,孤现在完全可以另立夫人,到时你可就不是唯一的嫡子了。”
“父亲不会。”慕容胜笃定地说,“因为父亲答应过姜氏一门……”
“闭嘴!”慕容集打断他,“姜氏已经不在了!”
“但世人仍在!而且,父亲的其他儿子比不上我。”慕容胜目光坚定而自信。
慕容集看着他,良久,忽地笑了,说:“孤的江山是孤的,你若要接手,且让孤看看你的本事吧。”
慕容胜起身,施礼,道:“父亲的江山我暂且要不来,只是希望能以父亲的儿子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在这个院子里活着。”
“好,孤倒要看看你的本事在哪里!”
慕容胜没多久便出来了,左林赶紧迎了上去。他甫一过来,慕容胜便说:“阿林,回去收拾一下,明日我们便搬去东苑。”
“是。”左林没有多说什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书房内,慕容集透过窗户,看着外面两个走远的身影,感叹道:“是孤的儿子,只是可惜了!”
26 杀人凶手
慕容胜搬到了东苑,那才是慕容家的儿子该住的地方。搬进去的第一天,慕容胜便遇到了慕容广,他的一只手臂废了,挂在胸前。他看到左林的一刹那,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恐惧。
慕容胜没有理他,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却听得他小声说了句:“怪物。”
“三公子。”
慕容胜一把拉住了左林,说:“不必理会。”
左林点点头,两人回到了新的住处,这里比之前住的地方好太多了,最重要的是,在这里,慕容胜不会睹物思人。
母亲说过,如果他想要去做那件事,那就放手去做。
如今,慕容胜想要变强,想要拥有保护别人的力量。如果达到这些目标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那他愿意去努力。
殊不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里,某个人气得咬碎了牙。
……
年关越近,整个元央院都张灯结彩的,慕容广照旧带着一群跟班在院子里蹦跶,大哥慕容达终于从边境归来。慕容达虽是长子,但是慕容集似乎并不喜欢他,长年把他派遣出去。
为此,慕容达的生母张姨娘操了不少心,但慕容集又极其宠爱张姨娘,倒让她无话可说。
今年的年宴,照旧是张姨娘一手操持的。年三十,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慕容胜显得心不在焉。
往年这种时候,都是姜夫人亲自做了菜,带着他和左林,坐在暖烘烘的房间里守夜,辞旧迎新。
今时不同往日,物非人也非。
慕容集似乎显得特别高兴,喝得醉醺醺的,还未到半夜就已经不行了,张姨娘只好扶了他去休息。
他一走,慕容胜便坐不住了,转眼就离了席,溜到了外面,却没看见左林。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四处寻找,几番辗转下来,也没找着左林,却碰见了笑容淡淡的张姨娘。
“三公子这是在找什么?”张姨娘甜腻的声音响起。
慕容胜皱眉,说:“不知姨娘是否看见随我而来的护卫?”
“左林吗?”
慕容胜一惊,虽说左林“死而复生”了,但是元央院对外可是一致宣称左林已死。慕容胜不知道她到底知道多少,不敢多说。
“三公子似乎很惊讶,仔细想起来,左林也是妾身救出来的呢。”
“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去问问你娘便知道了。哦,我忘了,你娘已经不在了。”
“你没有资格提我母亲。”
张姨娘轻笑,说:“你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吗?”
慕容胜紧紧地盯着她,眼睛里似乎能凝出刀子来。
张姨娘凑近了他,说:“你娘啊,为了你那个小护卫,不惜以命换命,喝下我给的毒药……”
“胡说!”
“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回去的?你当慕容集真的那么善良,会为了你把他放了吗?他的眼里只有维谷山庄,三公子,你的心意可要错付了!”
张姨娘的话,像是刀子,一下一下地割在慕容胜的心上。
对于母亲的死,他早就怀疑是别人的毒害,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真相竟是这样,她竟然是心甘情愿喝下别人给的毒药。怪不得她要他不要追究她的死因,因为真相太残忍了。
慕容胜全身颤栗,他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眼前的杀人凶手,声音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
张姨娘还未答,便听到一声惨叫,昏暗中,左林单手持刀,踏着鲜血而来。当他站在灯光下时,慕容胜清楚地看见他的双目通红,面色狰狞,一如那日失了理智的他。
“阿林……”慕容胜张口叫他的名字。而左林像是没听到一般,一步一步地逼近张姨娘。
后者不怕反笑,道:“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吗?”
她刚说完,四周便涌出大批黑衣人,他们训练有素,武功高强,人数众多,瞬间将左林包围。
此时,左林的眼中只有那个杀人凶手,是她杀了他视作母亲的人,也是她让慕容胜失去了这世间最爱他的人。
不可原谅!
他扬起刀,动作迅速而准确地挡掉前面阻碍他的黑衣人。然而他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他身上还有尚未痊愈的伤口,由于太用力,他的伤口已经裂开,渗出了鲜血。
然而他面对的是数量众多的成年武者,纵使他的刀术再精湛,也敌不过那么多人同时的攻击。
那些黑衣人暗藏的刀划破他的衣服,刀刃快速掠过皮肉,留下不小但也不足以致命的伤口。
他们就是要慢慢地折磨他。
“住手!”慕容胜冲了上去,却被其中一个黑衣一脚踢了回来,他倒在地上,看着左林在他面前一点点受伤。
“看到了吗?我可以救他,也可以杀他。当初跟你母亲约好的便是用她的命来换小护卫的命。只要她死了,那我就可以成为名正言顺的庄主夫人了。而我的儿子,将成为嫡长子,继承他父亲的事业。”
张姨娘忽然话锋一转,带着怒意直冲他道:“而你,坏了我计划好的一切,慕容集不知为何突然让你来了东苑,我盼了那么久的事,他见过你之后一句话就让我落空了!”
竟然是因为这样,慕容胜在心里苦笑。
“既然如此,我消失便是,你放了他。”
左林此时也到了极限,他的全身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满身鲜血地倒了下来。这副样子,顿时刺激到了一旁的慕容胜。
看着他这个样子,慕容胜仿佛回到了在地牢见到他的那个情景,那一种将要失去他的感觉强烈无比。
“住手!快放了他,你要我怎么做都行!”慕容胜说。
张姨娘一个手势,黑衣人停止了攻击。
“只要你放了他,我们会消失在这座院子里,离维谷山庄远远的。”慕容胜说。
“不,”张姨娘摇头,“你走了,将来还会有无数个慕容胜,慕容集还没老呢,他不喜欢达儿,而我要你帮助你的大哥,慕容达,坐上庄主那个位置。”
慕容胜瞪大了眼睛看她,眼中有难以置信,随后,他只能点了点头。
张姨娘满意地挥手,黑衣人拖着遍体鳞伤的左林消失在黑暗中,他们打斗过的雪地,留下星星点点的血色。
“为防止你变卦,小护卫就只好先由我帮你看管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能感涌上慕容胜心头,他趴在冰凉的雪地上,纯白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一点一点地把地上的血迹遮盖起来。
27 堕入魔道
左林感觉自己整个身体仿佛在冰窖中,他动一动指头都能感受到来自全身伤口的疼痛。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动了,他静静地躺在僵硬的地板上,能感受到有人从他身边走过。
沉稳的脚步声在他身边戛然而止,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这就是三弟身边的那个小畜生?”
“是,大公子,只是他受了重伤,夫人说要留着他的命来牵住三公子,是否请大夫过来看看?”旁边护卫答。
“杀了吧。”冰冷的声音道,一条人命就这样随意决定了。
“这……”护卫有些迟疑,“夫人那边……”
“夫人那边我来说就是了,掩饰着点,不要让慕容胜知道。”慕容达说完,转身离去。
左林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勉强打起精神来消化他刚才听到的话。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光是想着慕容胜将来要为了自己的性命忍辱负重,不得安宁,左林就觉得心脏要痛得炸开了。
他绝不能成为慕容胜的累赘,绝不能让慕容胜为着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人委曲求全。
说好的要保护他,却一次次地成为他的累赘,让他不停地受苦。左林恨这样无能的自己,偏偏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躺着等死。
“你想要变得强大?”黑暗中,一道声音响起,温柔而带着诱惑。
左林睁大眼睛,发现自己浮在空中,周围空无一物。
“你是谁?”他问。
“我是谁?我是你,左林,我是你。”
“不是!”左林大声否认。
“我是你,所以我知道你想变强大,你想保护他,保护你心中唯一想保护的人,慕容胜。”
左林惊恐地看着四周,试图找出那个说话的人,但是周围却连一个影子都没有。
“不用找了,我说过,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左林,你想要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吗?一种足以保护慕容胜的力量。”
“你想要干什么?!”
“我想要帮你,帮你把这些害你们的人全都杀光,帮你保护慕容胜,甚至帮你做任何事,只要你一声令下。”
“不!我不想要这样……”
“你难道不想保护慕容胜吗?你难道要看着他为了早就死去的你被人骗得团团转却还要为他们尽心尽力吗?你难道想看着他一直这么累地活着吗?你不是说过要一直保护他的吗?你……”
“别说了!”左林大声道,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可怕,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变透明,他开始变得恐惧。
“你要死了。”那道声音说,“你死了之后,慕容胜便要开始他悲惨的一生。”
“不!!!!”左林大喊,刺眼的光芒从他身上发出,而后,一瞬间便消失了。
整个空间重新堕入黑暗之中。
冰冷昏暗的地牢中,空气变得愈加压抑,在最里面的那个牢房里,被关在里面奄奄一息的少年,突然睁开了双眼,猩红的眼睛透出的寒意令人胆颤。
“碰!”牢房里爆发巨大的响声,被吵醒的狱卒神色恐慌地从里面跑出来,边走便大喊:“大事不好了,有人越狱了!!”
“发生了什么事?”黑衣护卫赶了过来,往里看了看,如果他没记错,这间牢房里今天刚关进去一个很重要的犯人。
“越狱了,最里面那间的犯人,很可怕……”狱卒还未说完,便被一刀刺穿了心脏,那个他口中的犯人,拿着刀,已经站在他身后了。
狱卒戛然住口,脸上是惊恐而痛苦的神色。
他的身后,是已经完全变了样子的左林,原本幼小消瘦的身躯此刻变得十分庞大,他的眼睛冒着红光,握刀的手青筋凸起,显得十分可怖。
他抽刀,狱卒倒在了地上。
黑衣护卫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整个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左林的刀又迅速刺了过来。黑衣护卫的身体被刺穿,他还来不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没了呼吸。
左林照样把刀抽回来,拨开尸体,站在牢房大门中央,他的身后,鲜血一片,尸横遍野。从牢房冒出的大火,噼里啪啦地烧着。
冰冷的夜风肆虐地吹着,刀锋的鲜血带着温度滴落在雪地上。
哀嚎声从牢房向四周扩散。
慕容胜猛然从床上坐起,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彼时,外面已经乱作一团了,一片的哭喊声,以及,漫天的火光。
他来不及细想,随便抓了件厚重的斗篷披在身上便往外走。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要往那个方向去,东厢房,那里,离火光很远的地方。
越靠近东厢房,慕容胜的那种不安愈加强烈。
终于站在东厢房的大门,他却胆怯了,不敢推门。只是心里有种声音催促着他,慕容胜推开门,入目,一片血光。
所有的婢女,仆人,都被利器所伤,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整个院子的雪地,他们的尸体躺在雪地上,石板上,树丛里。
“啊!救我,救我!”尖叫声从房间里传出来,紧接着,披头散发的妇人只穿着白色的中衣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她的身后,高大的男人,不,已经不能用人来形容了,那就是一个怪物,他的身形比常人要大上两倍。
那女人看见了慕容胜,毫不犹豫地往他这边跑过来,边走边尖叫喊救命。
她走近了慕容胜才发现,原来是张姨娘,曾经在他面前伤人面不改色的女人,如今却跑着过来向他求救。
慕容胜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正在他犹豫时,后张姨娘终于靠近了他,就在她的手马上要抓到他时,长刀贯穿了她的身体。
鲜血溅到慕容胜的脸上,带着温度。
慕容胜愣了,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那个“怪物”,那张熟悉的脸,还有刚才扔刀的姿势和招数,那是左林没错。
这屠了一院人的怪物竟然就是他的担心得睡不着的朋友。
慕容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左林,看到慕容胜的那一眼,让人畏惧的猩红慢慢从眼睛里褪去,目光重新变得温柔而笃定。
与此同时,他的体型慢慢恢复,脸上身上的青筋也消散了。
他终于又变回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只是,身体消耗太大,他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身体,顺着风,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
28 政变(上)
慕容胜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左林只穿一件破烂的单衣,露出脸和手脚,上面布满了紫色的癫痕,如血管一般,盘根错节,十分可怖。
可是少年脸色却安静,透着点疲惫。紫色的癫痕正在慢慢地消退。
慕容胜不知道他怎么了,但是目前毫无生气地躺在他面前的就是左林无疑。他弯腰抱起地上的人,小心翼翼的,仿佛一个不小心就要把怀中的人儿给捏碎了。
此时,整个院子安静得只能听到外面的救火声。慕容胜想了想,在走之前,在东厢房放了一把火,把那痕迹都烧得干干净净的。
那是一个火光漫天,充斥着鲜血和惨叫的夜晚,很多年后,慕容胜再回忆起来,仍旧觉得心不住地颤抖。
他忘不了那天晚上左林皮肤上紫色的癫痕,那是噩梦的开始,但同时也是他人生的开始。
那天晚上的事情太过诡异,慕容集瞒下了所有事。外人只知道,很多人葬身在那场突发的大火中,就连大公子慕容达和他的生母张姨娘也未能幸免。
此事之后,维谷庄的局势顿时产生了很大的变化。
大公子身亡,二公子残废,慕容氏较年长且懂事的公子中就只剩下慕容胜了。
偏偏慕容胜是个不受父亲宠爱、母亲也离世的主。
而慕容集,在一夜之间痛失爱妾和长子,已经好久没有见客了。
外人都道他可怜,重情义,只有慕容胜知道,他每日都呆在大殿中气得摔杯子。
“一群废物,竟然连凶手的踪迹都找不到!”慕容集气道。
行凶者手段残忍,又想毁尸灭迹,最重要的是,慕容集无法容忍一个人在他家院子里杀人放火,肆意妄为之后就毫无踪迹了。这就意味着,整个元央院包括他自己都置身在那人带来的危险和恐惧之中。
为此,慕容集不惜出动所有暗卫去调查这件事。
但是此事毫无进展,慕容胜每日来请安总能听到慕容集气急败坏的骂声。
久而久之,这事就成了慕容集的一块心病,卧榻之上,怎容他人安眠?
诸事不顺,他的脾气愈发暴躁,常常一个不顺心就处杀人命。维谷庄中,人人自危。
正因如此,慕容胜渐渐地有了自己的势力,只是他在外人的眼中,依旧过得惨兮兮的,甚至不及已经残废的慕容广。
第二年春天时,左林的伤口已经完全好了,只是他变得越发沉默,总是一个人坐着,平时也只有慕容胜能跟他说上两句。
他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慕容胜,只是越来越惧怕站在光亮的地方。
那晚在他脸上出现的紫色癫痕,消退之后留下了淡淡的痕迹,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慕容胜一直想问他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只是他一开口,左林便说:“三公子莫问这事了,因为属下也不清楚,但属下永远都不会伤害三公子的。”
慕容胜当然相信他,若他要伤害他,在那晚,慕容胜就已经死了。
那晚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段痛苦的记忆,最好永远都不要提起。
“那,阿林,你教我学刀吧。”慕容胜认真道,“这样就算你不在我身边,遇到危险,即使我不能救任何人,但至少,我也能自保。”
左林呆了一下,见少年认真而笃定的神色,终于点了点头。也好,万一,他自己一不小心愤怒得失了理智,至少慕容胜还能拿起刀来了结他。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就是慕容胜了。
渐渐不得民心的慕容集,让整个维谷庄都陷入了混乱之中,各地堂主蠢蠢欲动的心也摆上了台面。
现在的慕容集,早就不足以让他们畏惧了。
慕容胜看着一件一件造反的回报呈上来,心底里最原始的渴望也跳动了起来。他现在离那个位置是那么地近,近到触手可及。
他本以为慕容集看到了自己的努力,也会肯定他的努力,但是他忽略了慕容集本身就是一个自私自利、贪婪无度的人。他会为了自己而伤害所有的人。
这些年来,他为了自己的死心,不知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慕容胜十八岁时,就感觉到他的政权要倒了,届时,便会由自己接管这一切,重新整顿整个山庄,给他们一次新生的机会。慕容胜盼这个机会盼了五年了。
他以为慕容集倒下,政权自然而然就会落到他的手上,为此,他已经准备了五年了。
但是他在准备着,别人也在准备着,并且,准备得比他更充分。
多年的荒淫无度已经掏空了慕容集的身体,他现在连十岁的小孩都打不过。但他多年积累下来的威严依旧在。
在春日一个夜晚,慕容集突然把所有家臣召集到大殿中。慕容胜到门口时,看见大殿周围重重护卫包围,围得跟铁桶一样,便知事情不简单。
他抬脚进去,身后的左林却被拦了下来,守门的护卫道:“三公子,庄主吩咐涉事机密,随行护卫不得进内。”
慕容胜略一思索,朝左林点点头,示意他在外面等着。
左林不依,见今日这架势,势必要发生大事,他必须要随时跟在慕容胜身边。但慕容胜却摇摇头,温声说:“没事的,阿林,我心里有数。”
左林只能在门外看着他进去。
慕容胜进去时,所有家臣都在,他刚坐下没多久,慕容集过来了,他今日穿着黑色的金边朝服,这是一庄之主正式会见各家臣和堂主的专用服侍。想来今日之事相当重大。
他的身后,跟着慕容广和他母亲楚夫人。
自从慕容广被左林揍了一顿之后,他就变乖了,再也不敢来惹慕容胜了。而他的母亲楚夫人在姜夫人死后,默默地坐上了庄主夫人的位置,只是为人处事一直很低调,大家对她的印象也一直停留在安静温和的外表上。
慕容集甫一进来,所有家臣都站了起来。他在上首坐下,挥挥手让所有人坐下。
待大殿重新变得安静时,慕容集才咳了两声,说:“今日召集大家过来是想提前跟各位交代继承之事。”
他说得这样直白,下面的人俱是一惊,小声地议论起来。
慕容胜坐在他的下手,成竹在胸。抬眼望向对面,慕容广和楚夫人低垂着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29 政变(下)
“庄主正值壮年,讨论此事未免过早。”其中一家臣道。
慕容集摆摆手,目光巡视了一圈,最终定格在慕容胜的身上,说:“孤老了,也累了,几个儿子也长大了,足以担事,应该是孤功成身退之时了。”
听到这话,慕容胜忍不住在心里嗤笑,这话,慕容集也就说着玩玩的。
只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看着慕容胜,底下的人私以为慕容胜便是他最钟意的继承人了。
“接下来,孤说的每一句话,诸位都要听清楚了。”慕容集神情庄严,不似玩笑。
他顿了一下,准备继续说的时候,门外忽然闯进一个护卫,大声道:“不好了,不好了!!”
他连滚带爬地跪在大殿中央,神色恐慌地说:“庄主,大事不好了,外……外边有人造反了!”
他话音刚落,大殿周围便涌出一群黑衣护卫,把明亮的刀架在每一个人的脖子上。
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唯独慕容广和楚夫人,两人从容地从座位上起来,走到慕容集身边,看着他满脸的惊讶之色,楚夫人略带歉意地点头。
“原来是你们……”慕容集说。
“不错,为了这一天,我们忍耐很久了。我和母亲为了父亲、为了维谷庄付出了这么多,父亲仍想把维谷庄拱手让人他人,实在是让儿子心寒。”慕容广压低了声音道。
慕容集看着他,不说话。
“诸位不必惊慌,”慕容广转身对各家臣说,“如刚才诸位所闻,父亲已不足以担任庄主一职,小子冒险自荐,认领庄主一事,如有支持我者,便可平安无事。”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不想丧命,但是现任庄主慕容集就站在上面,若是当着他的面反骨,也是一件十分令人羞愧的事情。
还有不少人看向了慕容胜,此时,他们确认无疑,慕容集是想传位给慕容胜的。
只是慕容胜此刻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眼睛里的惊讶无法掩饰。
“看来诸位对父亲真是忠心耿耿,勇气可嘉啊。”慕容广冷笑道,冰冷的目光巡视着大殿中的人。
“大胆逆子,庄主尚未公布继承人选,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一向古板忠诚的老先生一身正气地站了出来,他说话时胡子抖得厉害,看来气得不轻。
慕容广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一挥手,咔嚓一声,老先生的头颅落地,众人大惊,恐惧之色渐渐染上双目。
他的意思很明确了,违背他下场就是人头落地。在这大殿之中,他就已经敢动刀取人性命了,那在别的地方呢?众人不敢想象。
“我愿追随二公子!”站在最前边的家臣普通一声跪下,随后,有不少人跟着他跪下,追随之声前后起伏。
剩下几个忠心刻在了骨子里的人依旧笔挺地站着,然而慕容广却毫不心软,大手一挥,黑衣护卫手起刀落,头颅落地,鲜血染红了整个大殿。
一些承受能力低的家臣看着这血腥的场景,忍不住恶心呕吐起来,整个人被吓得瘫软在地了。
本以为局势已定,却听得“铮”地一声,一个黑衣护卫倒地,鲜血从他的脖子汨汨流出。
慕容胜长身而立,站在大殿左上方,身上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大殿上方,慕容广和楚夫人不知何时已被左林的刀架住。方才还气焰极盛的慕容广顿时慌了,他强装镇定地说:“慕容胜,你以为要挟了我就能坐上这个位置,得到维谷山庄了吗?!”
“哈哈哈,胜儿,你果然没令我失望!”慕容集大笑,
慕容胜却不理,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慕容广面前,拿刀指着他说:“我已经不是六年前的慕容胜了,所以二哥,别再垂死挣扎了,你给我的痛苦,我会还给你的。”
“三公子,你可要想清楚了,此时外边可都是我们的人,你若是在这里直接杀了我儿,你也逃不了。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下。”楚夫人此时终于开口。
慕容胜早就知道他那个冲动的二哥才没有这能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果然楚氏不简单,若真要依言跟她谈,还不一定会被她绕到哪里去了呢。
“妇人聒噪。”慕容胜简单四字,直接堵了楚夫人的嘴。
“你想怎么样?”慕容广问。
慕容胜凑近他耳边,轻声道:“说实话,我只想杀了你。”
“哈哈哈哈……”慕容集大笑不止,他丝毫不畏惧,推开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指着他的两个儿子说:“你们果真是孤的好儿子啊,当年孤便是手足相残打下的这片江山,如今孤的儿子也是如此,真是轮回报应啊!”
他的精神已近崩溃,胡说了一通,直直地往慕容广身上撞去,楚夫人趁机撞开左林,用身体护住慕容广,把他推了出去,自己却葬身在左林的大刀下。
逃离敌手的慕容广,迅速被黑衣护卫保护了起来。强大如左立也一时拿他没办法。
即使是看到亲生母亲倒在地上,慕容广依旧面色无常,他重获自由,便号令所有的黑衣护卫歼杀慕容胜和左林。
左林挡在慕容胜面前,左右双刀挥舞,护他安全。
慕容胜神色不明地看着同样倒在地上装疯卖傻的慕容集,他冷笑了一声,说:“父亲,你今日昏聩得让儿子很失望。”
然而这话并没有得到慕容集的任何反馈。
所有的黑衣护卫都涌了上来,慕容集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他抱头便往后面跑。大殿中如今早已乱作一团,他是想趁乱逃跑。
却在半路被一把明亮的刀拦住了去路,他尚未回头,那把刀便捅进了他的身体里,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慕容集回头,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他的左臂挂在胸前,脸上是疯狂肆意的笑。
“广儿……”那是他曾经最喜爱的儿子,如今却亲自把刀子送进了他的身体里。
“父亲的死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所以对不起了。”慕容广说完,狠狠地把刀抽出来。
“只有你死了,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庄主。”
慕容胜捂住伤口,倒在地上,双目直直地看着前方,透露着不甘心。
“你竟然亲手杀了父亲!”慕容胜持刀,一步步走过来,他的身后,左林高大的身影让人心忍不住颤抖。
那传说中的怪物终于又现形了,五年前那场大火,记忆犹新。
那晚的恐惧重新笼罩在众人的头上,那样的左林无人能敌,也不知道多少人才是他的对手。
“原来是你!”慕容广大喊,他千算万算,却始终没有算到慕容胜竟会藏有这样的秘密武器。
“你知道吗?父亲本想把那位置传给你的,只是你们太着急了,以为我才是继承人,没等他说完便造反了。其实不必如此的,多等一会他就说出来了。你看他在那种情况还救你一命。”慕容胜边走边叙述着。
“那又如何,无论哪种方式,那个位置都是我的!”
“你还是不懂,”慕容胜摇头,眸色一冷,“父亲最喜欢的儿子一直都是你啊,二哥,他从未想过把这庄主之位给别人。你却和楚夫人给他下药,让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如此残忍地一点一点地折磨他,耗尽他的生命!”
躺在地上的男人为之一震,随后,颓然地瘫软下来,两行浊泪滚烫而出。
“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是要不择手段,哪怕是对自己父亲出手,哪怕是手足相残,哪怕是弃生母之命不顾,你不也是如此吗?!”
地上的最后一点光亮终于消失。
“母亲,你说得没错,原来有一天,为了登上那个位置,真的要手足相残,甚至不惜伤害至亲之人的性命。”慕容胜感叹。
慕容广拔刀,他身边的黑衣护卫都已经倒下了,此时的他,只是单独一人。门外的援军,听不到他的号令。
他已经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了。
只是实力太过悬殊,慕容胜身形一闪,手上的刀便刺入了他的身体里,差一点便从心脏穿过。慕容广却也在同时,把刀往慕容胜身上刺,只是他的刀没能刺入慕容胜的身体。
左林一手抓住那把刀,轻轻一使劲,慕容广便被掀飞,他重重地落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却没了气息。
慕容胜抬起刚刚杀人的右手,忽然觉得它肮脏无比,他就是用它亲手杀了他的兄长。
他终于成了自己小时最讨厌的人,成了母亲口中最无奈之人。
他回头,看着满殿的鲜血和尸体,整个大殿,除了他和左林,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而杀戮,从五年前就开始了。
“我的成竹在胸从来都不是依靠别人,而是单纯地相信自己罢了。”
30 病
大殿门外,黑压压的护卫军严阵以待。最前面的一位将军,身披黑甲,面容沧桑。
朱红色的殿门缓缓打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一点上了。
慕容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鬓发凌乱,湖蓝的袍子上血迹斑驳。但是他神情依旧坚定,眉宇清朗,目光深邃。
站在门前的将军显然一愣,在看到慕容胜身后跟着同样狼狈不堪的左林时,他猛然懂了。
看来,里面的战争,已经有了胜负。
将军上前几步,单膝跪在慕容胜面前,大声道:“参加庄主!”
他身后数以万计的护卫军,整齐划一地跪下,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元央院:
“参见庄主!”
那一天,慕容胜终于站在了那个位置上,可是他除了左林,早已失去一切了。
三日后,慕容胜便匆匆登位,维谷山庄换了主的消息也传遍了大周各地。
自那后,慕容胜只用一年时间便开创了属于维谷庄的盛世,无论是在用人还是做事,慕容胜将他的聪明、分寸、善谋发挥得淋漓尽致。
毫无疑问,慕容胜是个有才华的人,他是天生的统治者,他上位之后,励精图治,广开言路,正是在这时,被人誉为天才公子的庄冷投到了他麾下。
庄冷的政见让人耳目一新,慕容胜破例把他收在了门下。一时之间,庄冷的门庭若市,他成为了慕容胜最信任的最得力的门客,不少人变着法子去拜访他。
但令人奇怪的是,庄冷从不开门见客,平常与人交往也是在外面,并且不冷不热的,让人寻不着错处,也交不得心。不过他名气大,又得慕容胜宠信,即便如此,那些过来巴结的人依旧是前仆后继的。
自从庄冷来了之后,慕容胜便把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给他去做了,自己则空了时间专门跟左林学刀。
他的刀术如今已经很精湛了,跟左林也能过好多招了。
这日,慕容胜和左林正耍刀耍得激烈,庄冷刚好过来说事。两人比完了一个回合,便各自收刀了。
左林刚把刀入鞘,忽觉脸部一痛,细细痒痒的,如针扎一般。起初他以为是被院中的虫子咬了,随手一抹,没发现什么,便不在意。
只是当他转身,便看到庄冷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很是惊讶。
“怎么了?”慕容胜顺着庄冷的目光回头,顿时惊慌了。
只见左林原本光洁的脸上,一条条藏青色的癫痕缓慢地爬上他的脸,像是寄生虫一样,在皮肤底下慢慢地蠕动着。
见到这番景象,慕容胜和庄冷被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他们惊讶的眼神,左林有些不安道:“这是怎么了?”
他才刚说完,慕容胜便颤抖着手抚上他的脸,他的手指覆在那些藏青色的癫痕上,似乎还能感受到里面液体的流动。
“左护卫的脸……脏了。”庄冷顿了许久才想到这么一个表达方式。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他并不知道。
左林听说,习惯性用手抹了一下,却被慕容胜给制止,他回头跟庄冷说:“庄先生,刚才的事改日再说吧。今日之事,请先生勿对外说。”
庄冷明白,告退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整个维谷庄内城最好的大夫便被匆匆忙忙地召进来了。
大夫到时,那些癫痕已经爬满了左林的半边脸,他们不再蠕动了,却也不会消退了。
慕容胜记得这种癫痕第一次出现在左林脸上是在六年前那一夜,他从高大的怪物变回原形之后,那时的癫痕是紫色的,慢慢地从他脸上消退。
难道这便是使用能力之后的副作用?
大夫验血看过之后,面色古怪,慕容胜问时,他只摇头说:“从未见过这种症状,老夫无能,请庄主另觅能医。”
慕容胜面色阴沉,吩咐:“给孤找最好的大夫,不管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不论用何种手段,都要把大夫给孤请来!”
下人恐慌不安地去了。
左林却拉住他,说:“庄主,实在不必如此,我知道这是我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我的罪孽。”
从他第一次接受那种能力开始,左林就知道终有一天这种强大的力量会反噬到自己身上来,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每次他用完能力之后,用能感觉到身上的一部分开始变得迟钝和不受控制,好像它正在慢慢地脱离自己。
若继续大肆使用这种能力,终有一天,他整个人都会交出去。
但,如果能够让慕容胜一直平安顺畅,那算什么?
“阿林,这只是病,只要找到了好的大夫,就能治好的。”慕容胜坚定地说。
但是,慕容胜找遍了大夫,别说治好他的病,几个月过去,就连左林的病是什么都没人说的清。
慕容胜大怒,当场处置了几个“庸医”,大声斥责所有人。
癫痕已经爬满了左林的脸,慕容胜不得不着急。
再往下,便是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即便如此,这些癫痕好像也只是影响美观,暂时并没有带来任何的实质伤害。
这些癫痕在左林身上蔓延的同时也在慕容胜心里扎了根。
左林倒是没觉得有多严重,既然脸毁了,那他便戴上面具,遮住那些罪孽的痕迹。
于是,从此之后,慕容胜身边便多出了一个戴面具从不露脸的神秘护卫,除了慕容胜,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但是慕容胜极其信任他,胜过庄冷。
为了左林的“病”,慕容胜请遍了天下名医,竟无一人能治这种病。只有偶然路过内城的赤铭大师看了之后,说:“这是病,也不是病,只看左护卫本人了。”
说罢,他施了一道法:“癫痕不会再蔓延,只是那种力量,是再也不能用了,否则,迟早会堕入那深渊之中的。”
“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胜问。
赤铭摇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
慕容胜想再找他时,却发现他已没了身影。早就听说赤铭大师行踪不定,能遇一次,已是十分幸运。
在那之后,左林身上的癫痕果然不再蔓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