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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勿刃     奇雾山txt下载     奇雾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5 她叫莫妮卡

    “他们都被我吃了。”紫苜蝙蝠如是说。

    李良迅速举起手枪瞄准她的眉心。

    “没用哦。”紫苜蝙蝠的指腹在玻璃上轻轻一点,李良手中的枪械立即变成了一朵紫花。花瓣散落,于地面归于虚无。“这是我的梦,而我醒了。”

    李良的眼睑抽动。

    “最好别这么做。”紫苜蝙蝠又说,“想法是好的,可这液体对你有毒。可别还没碰到我的脑袋呢,就尸骨无存了。”

    “……”于是,李良问她,“你到底想做什么?”与洞穴里的形象不同,这儿的紫苜蝙蝠似乎可以沟通。不如说,她正在试图与李良建立沟通。

    “嗯……”紫苜蝙蝠坐在水槽底部,用手掌撑着脑袋,“这些话我跟郭云也说过,但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肯答应。从直觉上来看,我觉得你和她是一类人。”

    “什么话。”由于失去了手枪的原因,李良重新打量起紫苜蝙蝠。将她与她身处的环境,仔细的一点一点看过去。只要能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那也许就是转折点。紫苜蝙蝠似乎不能从水槽里出来,这不符合梦境设定的东西,既然存在了一样,就一定还会有第二样。怀着这样的想法,李良开始拖延时间。

    “……”紫苜蝙蝠盯着李良,上扬的嘴角渐渐下撇,“真是不死心呢。”李良心里一跳,可她紧接着说:“不过没关系,我喜欢不肯放弃的人。这样的人,脑意识也更坚强。”

    李良的瞳孔放大然后迅速缩小。他很在意紫苜蝙蝠的最后一句话——脑意识也更坚强。第六感不受控制的把一个猜测低语说给了李良听,李良知道,得到答案的唯一方法就是直接问她,遂问道:“你把这些人怎么了?”

    紫苜蝙蝠再次扬起嘴角,“我说过了呀,我吃了他们。不过,他们的大脑倒是全留在了我的身体里。”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使看惯了罪不可赦的罪犯,但李良仍为紫苜蝙蝠描述的事儿感到汗毛竖立。

    “要说为什么……”紫苜蝙蝠不答反问,“难道你想死吗?”

    “什么?”李良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如果我不杀死你们,你们就会被这座山杀死。”紫苜蝙蝠站起来,手掌在水中画出一个图形,李良的空间概念成绩不好,想象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可如果我提前杀了你们,你们的意识不仅能保留下来,还能和我永远的活下去。永生,某一历史阶段的人类,不是很追求这个吗?”

    不可置信,荒谬绝伦!李良突然从紫苜蝙蝠的半人半花的形象中抽离出来,她能说人话,长了一副酷似人类的身体,并不代表她就是人类。她是朵花,危险的食人花,从一开始就是。

    她的话太过离奇,李良甚至不知道该从哪儿反驳起。是你这个想法太扭曲了,还是永生并非所有人类的期望?

    李良与紫苜蝙蝠的视线在空中相撞。紫苜蝙蝠冷笑了一声,“渴望证明自己的人类,弱小,可怜,无助,你们于这山而言,形如蚂蚁,小如尘沙。总是只能看到一丁点儿的东西……”此时的紫苜蝙蝠,少了一份少女的纯真无邪,多了一丝经历过时间洗礼的沧桑。“郭云苦苦与我周旋,只为等你来。我期待了许久,也适当的做了一些妥协和配合。然而,人类,你也看不到未来吗?”

    紫苜蝙蝠居高临下的看着李良。这个高度不只存在于物理上,还存在于精神,甚至灵魂上。在李良的眼里,紫苜蝙蝠的身影仿佛与郭云重叠在了一起。

    李良很想开口问她郭云的现状,但显然,对面那位梦境的主人,拥有绝对优势的大型食人花,只想听到李良对她问题的回答。他不能不答,遂回答道:“我嘴笨,脑子也不好使。你说的话我听不太明白,但……我愿意为我选择的未来负责。”

    紫苜蝙蝠突然抬手,一拳锤在水槽玻璃上。梦境震了三震,可玻璃却一点没事儿。李良的话似乎戳到了她的痛处,她捶了一拳又一拳,一拳再接着一拳。直到大地裂开,紫花凋谢,天空昏沉。她失态了。

    因为她的失态,孙久与苏最恢复了神智。当他们瞧见自己熟悉的世界这糟糕的模样时,惊呼道:“发生了什么?”再一转身,看到了身后巨大的人形生物,这一次,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捂住嘴,瞪着眼,呆呆的望着她。

    紫苜蝙蝠并未因为两人的清醒再次发怒,正相反,看到两人后,她反而冷静了下来。抿着嘴一言不发。

    “这是,这是什么怪物?”苏最低声自问。

    李良吃惊的发现紫苜蝙蝠竟苦涩的笑了笑,看着苏最的神情温柔如水。与苏最的反应不同,孙久靠近了一些,他那张青涩的笑脸上满是纠结之意。为了确定脑中的想法,他甚至走到了水槽旁,手掌贴在玻璃上。说:“莫妮卡?”

    更强的震荡从紫苜蝙蝠的身上发出,但这波动并未波及任何人事物,唯有她自己突然跪在水槽底部,侧脸贴向孙久的手掌,紫色的泪刚出眼眶就被水槽内的液体带走,而水槽内的液体,颜色更深了。

    “莫妮卡?”孙久茫然的看着紫苜蝙蝠,“你是谁?我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紫苜蝙蝠的哭声被隔绝在了水槽内,也许只有此刻,李良等人听见的,才是她真实的声音。温柔,可爱,带着如花儿般的柔情。她朝孙久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孙久的表情映在玻璃上,看着也难受极了。

    “我没有保护好你和妈妈……”紫苜蝙蝠把自己脑袋上的叶片撕扯下来,每一片花瓣离开她,她的身体就会虚弱一分。“那些强盗,那些强盗来的时候……我……我挡不住他们……该死的幽灵花,不允许我吃掉其他人……最后,你们……你和妈妈……”

    “呜呜……啊啊啊……”

    紫苜蝙蝠的哭声传进李良的心里,李良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她哭得撕心裂肺,只能通过自残向孙久道歉。孙久捂着脑袋,似乎不太舒服,但还是朝她嘶吼道:“停下来!停下来莫妮卡!!”

    “莫妮卡!”

    紫苜蝙蝠的哭声减弱。

    孙久又道:“我不知道,我好像有一点印象。但是……”

    李良插嘴道:“他才十五岁,你的妈妈难道是苏最?”

046 李良的推测

    紫苜蝙蝠的父母是谁,包括李良在内,疑似当事人的孙久与苏最也纷纷看向水槽里的人形生物。然而,紫苜蝙蝠却在真相的临门一脚处刹了车,陷入了令人不解的沉默。

    李良的脚边有一条裂痕,这裂痕是紫苜蝙蝠捶打水槽时裂开的,裂缝从屋内通向屋外,离得越远则越深越宽,仿佛直通梦境的深处。用脚尖擦了擦裂痕的边缘处,李良质问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他难道还有空闲听紫苜蝙蝠的故事吗?

    又或者……许多线索浮现心头,李良在脑袋里对它们抽丝剥茧,于郭云,孙久,苏最,幽灵花,以及紫苜蝙蝠本人身上寻得蛛丝马迹。当拼图成型后,李良目光复杂——又或者,她也是……

    “我知道自己的记忆受到了篡改。”孙久对紫苜蝙蝠说道,“这对我很重要……请你告诉我。”

    紫苜蝙蝠垫脚向后退去,把自己藏在了水槽深处。无论孙久如何呼唤她,请求她,紫苜蝙蝠都只待在那一处角落。

    孙久最后拍了一下玻璃,叹了口气。“只能到这儿了吗。”

    然而,本该是局外人的李良却从远处走近,敲了敲玻璃,“你是在折磨自己吗?”

    孙久与苏最被李良的话吸引,“你完全可以重置这一切。同样的事情已经做了无数遍吧?不只是孙久,苏最,茶舍外的所有人,每当事情超出你的掌控时,你便派卫士们将那人抓到这儿来,重新给他一段记忆和一个身份。这一千年来,你重复的做着这样的事,可发现人类越来越不受控制,他们被洗脑的时间缩短再缩短,于是你只能改造又改造,最后他们意识崩溃,而你失去了一个灵魂。”

    孙久对此有所猜测,但苏最却不敢置信的开口说道:“你瞎说什么呢?”

    李良没有回话,他继续对紫苜蝙蝠说:“你为曾犯下的事懊悔,于是在每一次重置之前,都会把他们俩叫来。”

    “但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呢?是因为他们对你的重要性不同?还是说他们对你的梦境有不一样的意义?是不是其他的所有人都是工具,只有他们俩,唯独他们俩,是你拼命想要留下的意识?”

    “胡编乱造,说的事跟故事一样。”苏最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你引导他们回想起真相。”李良往前又走了几步,来到孙久的身边,和他一样,把手掌贴在玻璃上,水槽内液体的波动,紫苜蝙蝠的不安,都通过这感觉传达给了李良。他就好像站在SCA的审讯室一般,隔着单向玻璃,不放过嫌疑人的任何一丝反应。“这个过程于你而言……赎罪?”

    玻璃震了震。

    这倒是人之常情。李良隔着玻璃,仿佛自问自答道,“是了,我一直觉得苏最这个名字不太常见。”

    “原来如此。苏最,赎罪。你的赎罪,所以才总是给她最完美的人生是吗?幸福的家庭,可爱的孩子,需要照顾的后辈。她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强盗。人类?还是那些人形生物?”

    “是吗,人类啊。”李良的指节向内收缩。回想起郭云与刘强的遭遇,倒是不难想象苏最会遇上的事。

    真是可笑,可笑至极!李良一拳砸在玻璃上。他不由自主的举动对其他三人而言十分突兀,不仅孙久,苏最,甚至紫苜蝙蝠都被他吓了一跳。

    苏最静静的听李良说完,直到他莫名其妙的捶了一拳后,才问李良:“你是在说,我这一生都是假的?”她的双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犀利目光落在李良身上。

    玻璃颤了颤。

    李良迅速整理了情绪,微微笑道:“是啊,都是假的。不只是你,这地方的所有人,所有事,都是假的。”

    “都是‘她‘编造出来的。”

    苏最的胸口起伏剧烈,她似乎很想反驳李良。但眼前的事实胜于雄辩,屋外的异变绝不是自然变化。挣扎过后,苏最最终还是走到了水槽前。紫苜蝙蝠的体型与形象骇然,苏最在面对她时,仍有许多顾虑,但最多的也许还是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她明白,当这句话主动从她嘴里跳出来时,她就已经相信了李良的推测。她说:“你是不会骗我的,对吗?”

    孙久同样渴望真相的目光穿过紫色液体,落在水槽深处,紫苜蝙蝠那若有如无的身影上。水槽内的水沸腾了,不断有气泡从底座上冒出来。

    紫苜蝙蝠重新出现在三人眼前。

    “我收回之前的话。”她对李良说,“你值得郭云为你拼死相争。”

    李良不动声色的吐出一口气,“她怎么样了。”

    “她没事。给她留了最后一口气。”紫苜蝙蝠的语气冰冷。她明明在乎孙久与苏最,可总是不去看他们,“但她究竟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看你接下来的决定了。”

    “你说。”李良深吸一口气,目光凝重。

    “爸……”紫苜蝙蝠突然改口道:“孙久与苏最的脑意识正在减弱,他们需要一副人类的躯体进行调整。我虽然也能发出生物电波,但人脑的结构太过复杂……”

    “你原本选中了郭云。”

    “……没错。”紫苜蝙蝠解释道:“她的过去非常复杂,她所面临的生活令她不得不全力以赴,这导致她的脑电波活跃,是非常理想的人选。”

    “但是?”

    “但是她的身体素质太过孱弱。”紫苜蝙蝠手臂上细条枝叶贴在玻璃上,弯曲旋转拼凑除了几个图形。虽然抽象,但李良看明白了,那是人的大脑与身体结构。“这个过程必须在她的身体‘活着‘时进行……虽然也能有一些效果,但她的脑意识会在孙久或苏最长年的脑意识下把分崩离析。”

    “脑死亡。”

    “没错。”紫苜蝙蝠收起枝叶,“甚至没法治好一个人。”

    李良没有犹豫,“我愿意做,但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这个问题存在不少时间了吧,以前是怎么解决的?”

    紫苜蝙蝠停顿片刻,她看了眼孙久与苏最,最后下定了决心,坦然交代:“山里每隔六十年会进来一批人,闯入山洞的人类,大部分被我保留在了体内,剩下的便是‘电池’。”

    “……”李良静静的看着她,随后吐出了三个字。“你该死。”

047 他们不愿意

    相比较孙久与苏最吃惊的反应,李良在听到紫苜蝙蝠的话后显然表现得更加激烈。他怒目圆瞪,目眦欲裂。

    面对李良近乎恶毒的指责,紫苜蝙蝠倒表现得淡定许多,“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并非人类。”她俯视着李良,“老生常谈的问题,你要能答得上来,这事结束后,我愿意负责。”

    她问,“杀鱼的时候,你有负罪感吗?”

    李良哑然,但还是辩驳道:“你这是诡辩。”

    紫苜蝙蝠笑了,“怎么,你觉得我是人类?”

    “……”她当然不能算作人类,但……“但你选择了人类的形态。”

    “……”紫苜蝙蝠挑起一边的眉毛,“倒是有道理。但这其中涉及到的道德与伦理问题复杂去了,你这个实心的木头脑袋哪能想得明白。”

    李良:“……”

    “不谈这个了,你要实在不甘心,等我把郭云放走后你们可以联手试试看,”她骄傲的扬起嘴角,“关于能不能杀死我这件事。”

    “不说这个了,准备兑换你答应我的事吧。”

    “等等。”孙久突然插话道。他把手从玻璃上挪开,瘪着嘴角说道:“我不愿意。”

    紫苜蝙蝠:“……”

    苏最继孙久之后说:“我也不愿意。”

    “你们……”紫苜蝙蝠着急的往前站了站,此时,她皮肤上属于植物的纹路花样清晰可见,“别耍脾气了。”

    孙久皱着眉头,问:“以前,你问过我们意见吗?”

    “……没有。”紫苜蝙蝠耳朵上的紫色花瓣垂下去,似乎有些委屈,“也不能说没有,卫士的考核你们都是自愿的。”

    孙久与苏最不约而同的瞪大眼睛,接着难过的垂下眸子,“那是欺骗。”两人在这场变故中突然找回了彼此之间的默契,他们没有沟通便自发的远离了紫苜蝙蝠。

    紫苜蝙蝠焦急的游到水槽顶端,露出了脑袋,她的皮肤在空气中闪着微光,叶片鲜艳亮丽,“等等!”

    孙久与苏最走得远了看不真切,但李良却瞧得清清楚楚。紫苜蝙蝠这一激动,扯到了后背上的大管子,紫色的液体从她身上大片大片的落进水里,而她的脑子里却只装得下孙久与苏最要离开这屋子的事儿。

    见状,李良疲惫的捏了捏山根。如果要形容紫苜蝙蝠,他会说——还没长大的孩子。是非对错的界限在她眼里并不明确,她只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自己最重要的人。情理与公正,李良不敢直言。但作为SCA,杀人,就是杀人。

    突然,紫苜蝙蝠的声音把李良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我这是为了他们好!”紫苜蝙蝠用哭腔大声的自辩道,她眼泪婆娑的望着孙久与苏最,泪水滴在地上,把地板浇出了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小黑洞。

    “为了他们好?”苏最捂着脑袋,她说一会儿话就得喘上一口气,似乎头疼难忍,“为了他们……我们好,你就可以杀人了?你问过我们吗?你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我们现在身上背了多少条人命,手里沾了多少鲜血,这些东西,你想过吗?”

    “我想过,我想过啊!”紫苜蝙蝠的身子又离开了水槽一点,她头上的枝叶花瓣已经蔫儿了大半,额头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沟壑,“这些罪我来背,我替你们背!”

    “你……”苏最跺了一脚后突然痛呼一声倒在地上,“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孙久……”

    孙久惊慌的蹲在她身边,虽然仍然想不起来两人的关系,但苏最翻滚哀嚎的样子却让他无法置身事外。“我在这儿!”他抓住苏最的手,轻拍她的肩膀,这动作熟悉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知缘由的焦急涌上心头,他大声的质问紫苜蝙蝠道:“她怎么了?这究竟怎么回事啊?”

    紫苜蝙蝠扯下自己的一片花瓣,丢给李良,“喂她吃下去!”

    李良定睛看到了紫苜蝙蝠脑后的伤口,她究竟摘过多少花瓣?

    “快去啊!”紫苜蝙蝠催促道。

    李良一路小跑过去,孙久抢过李良手里的花瓣塞进嘴里,嚼烂后喂给苏最,接触到这花瓣的苏最逐渐安定,很快,便传来了安稳的呼吸声。

    李良回到了紫苜蝙蝠的水槽前,抬头朝她说道:“先回水里去吧。”紫色粘稠的液体,也许是血,将紫苜蝙蝠的皮肤染得更紫了些。她的嘴唇只剩下了淡淡的紫色。

    紫苜蝙蝠看了眼李良,她哀伤的神情没有掩饰,见苏最恢复了状态后,便回头扎进了水槽中。

    “我有件事儿挺好奇的。”李良说道。

    紫苜蝙蝠仍然牵系着苏最的动静,一直望着那边儿,随口回应李良道:“什么事。”

    “孙久为什么是十五岁的样子?”

    听到问题后,紫苜蝙蝠才正眼瞧了他,“是和SCA有关系吗?”

    “什么?”

    “你只有在涉及‘真相‘的事上脑子转得快些,不……很快,是直觉?这属于人类的退化还是进化?”

    李良黑了脸。“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受伤了。”紫苜蝙蝠摸了摸小腹的位置,“脑损伤,可以逆转,但条件很困难。凭我自己,只能让他的意识保留在这个年纪。”

    李良眯起眼睛,“但你找到方法了。”

    紫苜蝙蝠眨了眨眼,“果然……也许是有一些返祖的特性?嗯……我猜的没错,冲动易怒,虽然长大后克制了不少,但这脾性印刻在你的血液里……你最好小心一些,它可以是你的武器,但也可能让你自掘坟墓。”

    “……”李良的两条眉毛拧巴在一块,“说正事。”

    紫苜蝙蝠盯着李良的眼睛,随后轻轻一笑,“的确找到了,你之前提到的另一种人形生物,人类变种……他们的大脑发生了变化,我和他们做了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他们把族人提供给我,我则为他们提供人类,偶尔……会保护他们。”

    “……”李良握起拳头,心里的问题怎么也问不出口了。但紫苜蝙蝠却回答了他,“这很合理。他们抛弃了族里的弱小,譬如你救下的那个小孩儿。我把败类送给他们。比如那个叫郭泽的……还有王勇,他们的存在有价值吗?”

    李良闭上眼睛,不想与这个非人的物种在继续讨论这个话题,遂问道:“保护他们什么?从谁那保护他们?”

    “时祸。幽灵花告诉过你吧,这座山……你们取的名字倒也贴切,奇雾山的特产。把特产这词儿用在这里,我真是绝了。”

    李良:“……”

    “至于怎么保护……这是个秘密。顺便这山里有很多秘密。”紫苜蝙蝠翘起嘴角,“李良,要不要做一个交易?”

048 交易不成

    “李良,要不要做一个交易?”紫苜蝙蝠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孙久的背影。它通过这背影具体看见了什么,李良不清楚,但他明白紫苜蝙蝠的提议一定与二人有关。

    “你先把郭云放了。”李良说道。

    “已经放了。”

    郭云躺在洞穴地面,人类变种想把她拖到洞穴外,但紫苜蝙蝠的藤蔓群阻止了他。这个过程,整场画面如亲眼见到般,呈现在李良的脑海内。

    “……”画面消失后,李良沉默片刻,随后问:“刘强还能复原吗?”

    “不能。”

    李良的眉头微皱,郭云没能出去洞穴,他做事便仍有顾虑。但如果真的出去了,还得担心王勇与人类变种。后者的心性不定,前者……李良问紫苜蝙蝠道:“什么交易。”

    紫苜蝙蝠与李良二人心照不宣,谁也不提郭云的事儿。“郭久与苏最的状态不好,最好的治疗是让他们重新拥有一副人类的躯体。”

    李良眉头紧了些,“你想让我做什么?”

    “找两个人。”紫苜蝙蝠顿了顿,“我看郭泽与王勇就挺好。让我做一场脑移植的手术。”

    脑移植!李良再开口时带了些怒气,“他们会死。”

    “当然。”

    “不行。”

    “不行?”紫苜蝙蝠眯起眼睛,露出利牙,“你想清楚了。”

    “不行。”李良仍然坚定道。“紫苜蝙蝠,莫妮卡,孙久与苏最为什么生气,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紫苜蝙蝠四周的水液开始沸腾,“这不能死,那不能死,难道他们俩就该死了?”

    李良强压下上头的情绪,冷静道:“你不能要求他们做自己不愿意的事。”

    “我这是为他们好!”字母蝙蝠表情狰狞,她长久以来堆积的不甘与愤懑穿过玻璃,径直冲向李良。

    李良冷哼一声,“难道你所谓的永生,就是将人作为容器,不断替换大脑?”

    “……”紫苜蝙蝠没有接话,转了个话头说,“我的身后,我是指梦境外面的真身,真身后头是孙久的实验室。实验室里有一些资料和设备。你能通过那设备联系到奇雾山外的郑立。”

    “不止如此,进化至此,你以人类之躯想杀死我……可能性很低,但我愿意引颈受戮。”

    李良:“……”紫苜蝙蝠的话震惊了李良,他万万想不到紫苜蝙蝠竟会有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他问。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总之,你达成你的目的,我完成我的目标。大家皆大欢喜。”

    紫苜蝙蝠自信满满的等着李良答应,可等了许久,李良还是没有表态。她不耐烦起来,“怎么,这都不满意?”

    李良缓缓说道:“他们是人,是生命。生命不该成为筹码,更不应该拿来交易。”

    紫苜蝙蝠怒骂道:“你的脑子是什么?铁疙瘩吗?难道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还是说你认为现在的情况仍不够糟糕?真的要我把所有人都杀了,告诉你,你没有别的选择了,你才肯妥协?”

    李良抿着嘴,想起幽灵花说过的,“甚至不一定能杀得死她。”那时候还不理解,现在却真切的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在紫苜蝙蝠的梦里,她就是神。与神斗争,无异于以卵击石。但神不是绝对的,他们只是更难战胜,几乎无法战胜罢了。一定有什么办法……李良心道,虽然紫苜蝙蝠暗示过郭云在梦里的所作所为全在她的控制之下,但幽灵花却也评价过郭云是少有能在紫苜蝙蝠的领域里与她做斗争的人类。

    也就是说,李良慢慢睁大眼睛,郭云成功了。她一定做了一些什么安排,是紫苜蝙蝠不知道的。会是什么?

    同一时间,紫苜蝙蝠眼波流转。显然,她听到了李良的心声,出于谨慎,开始排查自己的梦境。

    会是什么?李良把注意力投到各处,甚至于丢下这个梦境的主人,跑出小屋。他意识到,他必须比紫苜蝙蝠更早一步找到郭云的后手。否则,就真的完了。

    屋外一片狼藉,仿佛末日。哭声隐隐从远处传来,李良跑过茶舍的每一个角落,接着奔出门外。尽管茶舍里一个卫士也没有了,但街上的居民们仍然只敢围在检查点外,抱作一团,哭喊着一些李良听不明白的话。

    穿过人群,街道上的房屋瓦片碎了一地。庭院里的各色樱花,桃树也纷纷落倒。天色昏暗,乌云蔽日。有狂风从街道两头吹过,其风力之大,李良不得不弯腰伏地才能继续前进。

    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李良先后去了首次遇见郭云的巷道与孙久的别墅。

    会在哪?会是什么?李良自问。

    郭云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会怎么做?会把机会藏在哪儿?藏在哪儿才不会被紫苜蝙蝠发现?李良站在街道上深思。

    街道的裂痕是从茶舍延伸出去的,到李良脚边,也就是孙久屋外的时候,近乎占满了整条街道。裂痕下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李良小心翼翼的站在围墙边缘,以免失足摔下去。盯着黑暗,李良的脑子里不可遏制的产生了一个想法,“黑暗里是什么?”

    等等。李良在这瞬间陡然放弃了逻辑性的思考,没有哪怕一句成型的想法浮现于脑海,全都是混乱的,依靠感觉产生的东西。这些东西无法被紫苜蝙蝠识别。她独自站在水槽里,暗道,为了更好的保留现存的人类脑意识,她把资源集中利用起来,一条街道,一座茶舍便是这梦境的全部。梦境之外是脑意识的垃圾站,例如孙久觉醒的意识。垃圾站在长达近千年的时间里,形成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极具摧毁性……不慎跨过界限的人类,会被垃圾站的风暴撕成碎片。郭云不可能进去,更别提在那给李良留下了些什么。

    于是她对李良说:“你这是在自寻死路,那里什么也没有。”本打算以这话作为诱饵,将李良的思考模式引回正轨,借机探寻他的想法,却没想到失败了。李良的脑电波甚至没有一点波动,就像没有听见她说话那般。

    紫苜蝙蝠攥起拳头,视线穿越过自己的阁楼,茶舍,人群,落在李良身上。他到底想做什么,难道郭云真的……无论真假,紫苜蝙蝠都不打算坐视不理。无论是出于李良是治疗孙久与苏最的关键,亦或是她心中的一丝不安,李良都必须待在这边儿。

    收敛心神,紫苜蝙蝠催动狂风,将李良推向孙久的庭院。庭院内有一龙卷风正在成型,它便是李良接下来的载具。

    李良抓住墙垣,不愿妥协。手上顾着挣扎,脑袋就开始不受控制了。两人隔着千米较劲儿,烈风如刀,将李良的手背刮出血痕。手背,脸颊,额头……脖子上的伤口甚至飙了血,李良奋力冲出围墙,带着一身破烂的衣装与狼狈的皮相摔入裂缝。

    风声呼啸,但很快就落在了身后。此刻的李良仿佛坠入了冰河,寒气入体,四肢麻木。无论他如何把眼睛瞪大,但意识却毫不留情的抛弃了他。

    视野狭窄,光线远离,寂静无声。

    下沉,

    继续下沉。

049 黑暗里的放映厅

    自进入奇雾山以来,再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平静。李良的意识尚未恢复,但黑暗之中却有波动出现,这波动如涟漪,在他的四周荡开,于李良的大脑位置产生交集。

    没人知道波动对李良的影响,即便是紫苜蝙蝠也不行。此刻,紫苜蝙蝠正于茶舍中大发雷霆。尽管她不曾说话,但茶舍建筑的腐朽,墙面的开裂,腐臭气味的弥漫,都是她愤怒的象征。

    苏最从昏迷中醒来,睁眼时瞧见了守护在一边的孙久,眼里迅速闪过一道温情脉脉的暖光。孙久把苏最扶起来,说:“好点了吗?”

    苏最点头。“我们走吧。”

    紫苜蝙蝠突然开口,语气不咸不淡的问道:“去哪儿?”

    孙久与苏最顿住脚步,背朝紫苜蝙蝠。她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你们不能离开这。”语气坚决。

    苏最叹了口气,“你不能软禁我们。

    “我可以。”紫苜蝙蝠漂浮于水槽半空,一个眼神丢出去,阁楼的内饰完好如新,门窗紧闭。“你们必须活下来。”

    苏最还想再劝,但孙久却插话道:“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执着?因为我们创造了你?”

    紫苜蝙蝠眼帘半搭下去,她没有正面回复孙久的话,而是冷漠的说道:“就让我任性最后一次吧。”

    孙久与苏最面面相觑,不知道紫苜蝙蝠在打什么主意。接下来无论二人与她说什么话题,紫苜蝙蝠都只是闭着眼,不回话。事已至此,两人反倒洒脱了起来,他们干脆盘腿坐在地上,玩起了侦探游戏。两人开始梳理自己的记忆,并相互映照,企图从这其中发现点儿另外的线索。

    一来一往,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一些李良不曾推测出的东西来。

    “如果我们的梦都是真的……”

    “那这些回忆去了哪儿?”

    “……”

    自从遇见紫苜蝙蝠后,李良发现自己好像与梦有了不解之缘。他又做梦了,但这次不同,他不是主角。更像是坐在放映厅里的观众,老旧的荧幕上播放着黑白画面。影片时长不等,有的三分钟就能演完,但有的则需要一个小时,甚至两个小时。他被迫不知疲倦的观影,因为播片员就是一个恶魔,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播片员在任何时候都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分了神,于是他会变态的将影片重播一遍。

    饱受折磨后,李良终于看完了所有影片。他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休息,灰蒙蒙的光线连放映厅的地面都照不亮堂。

    李良盯着前排椅子的一个脚,想着:我在这干嘛?他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但去做什么,怎么做,却没一点想法。

    “真是个木头。”

    李良翻了个白眼看向身边,即使是菩萨也有脾气,到底是谁这么无聊?当他看清楚来人时,不自觉的瞪大双眼,呼吸急促。

    “陆民?”

    “很可惜,我不是他。”这人说,“我只是一个投影。”

    李良自嘲一笑,“当然,他死了。”

    “嗯。”

    “怎么回事呢,这座山里总是出现一些装神弄鬼的东西。”李良靠向椅背,翘起二郎腿,丢失的记忆慢慢回想了起来。而这个变化是从身边这人出现时开始的,于是他问:“这就是郭云的后手?有什么用?”

    “陆民”笑笑,“郭云只是让你来这儿,至于你能从这儿得到什么,我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说完,他不负责任的离开了。

    李良在他离开后沉寂了片刻,随后起身一脚踹翻了身前的一排椅子。椅子们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李良抓起其中一把,用力砸向地面,当附近再没有一个完好的物件时,李良终于停了下来。看着一地碎片,李良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

    “又要被郑立那家伙说教了。”李良自言自语道,“紫苜蝙蝠说她身后的实验室有设备能与外界联系……也是没时间耍脾气了,赶紧想出来吧,李良,想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郭云想让我做什么。”李良的手里还抓着一根椅子腿,他不断的用椅子腿敲击脑门,挤着眼睛动起脑子来。

    环顾四周,李良看见了一架他不会使用的放映机,和一张脏兮兮的幕布以及一地被破坏了的椅子。绕到幕布后头,什么也没有。摆弄了一会儿放映机,李良绝望的坐在地面,他是个电子白痴啊。

    影片的内容,李良躺在地面开始回忆起来。这一回忆,倒品出了一些不同于此前的味道。之前看影片时,不知道影片的人物,也看不出他们彼此的关系,只看到了一系列的轮回。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他认出了紫苜蝙蝠,孙久与苏最。

    李良坐起来,摸了摸下巴,低声说:“郭云这是丢了一个哲学题给我啊……”长出一口气后,李良突然张开双手,脸颊有些潮红,一副丢脸,尴尬,“谁来阻止我”,“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的表情混为一体,让他五官扭曲,迟迟说不出话来。

    几番纠结后,一闭眼,一咬牙,说:“我带你们回家!”

    一时间,放映厅里狂风大作,放映厅里的椅子碎片被风卷起来砸在李良身上,放映机也被吹倒在地。唯独幕布一动不动,无事般垂在李良面前。

    李良咽了口唾沫,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道:“我知道你们恨她,也理解你们的仇恨。但我不想利用你们的恨意。如果你们想报仇,我带你们出去;如果你们想与亲人好友团聚,我带你们出去;如果你们厌倦了这个地方,我带你们出去!”

    狂风淹没了李良的声音,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喊出这些话来。刹那间,幕布上出现了无数人脸,他们纷纷看向幕布之外。李良又重复了一遍那话,这次用尽全力嘶吼出声。幕布里的人影挣扎扭动,陆续有人脸,人手,人脚出现在幕布之外。他们身形飘渺,好似随时会分崩离析。

    喊了两次话后,李良放开了许多,破罐子破摔般不断重复,一句比一句大声,一句比一句激昂。出现于幕布之外的人朝李良伸出手,它似乎有些犹豫,甚至于小心,但李良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掌,给了他一个熊抱。

    这个人在迟疑后反向抱住了李良,半透明的身体渐渐与李良融为一体。在一旁观望的其他人影,再也不犹豫,一窝蜂的涌向了他。

    李良的动作逐渐迟缓,七窍流血。而这时候,放映厅里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一个还不及李良腿长的紫苜蝙蝠。这时候的她可爱极了,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花瓣在她的身上不但没有衬托出妖艳气质,反而点缀了她的天真动人。

    李良用手背擦了擦鼻血,笑着对小紫苜蝙蝠说,“走吧。”

    小紫苜蝙蝠戳着手指,可怜又可爱的抬着小脑袋问李良,“你会杀了她吗?”

050 切断

    当李良回到紫苜蝙蝠的阁楼里时,孙久与苏最正与她对峙。与那两人愤慨悲伤的表情不同,紫苜蝙蝠真真是宛若路人,清冷的摆出了一幅高高在上的姿态。

    三人见到李良,反映各不相同。紫苜蝙蝠起先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后来便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孙久与苏最则神情复杂,他们自发停止了对紫苜蝙蝠的声讨与逼问,转而问李良:“你回来做什么?”

    在两人的心中,李良的地位几经变幻,到如今更多的是一个不明来路的路人,本不该牵扯进这事儿中。

    紫苜蝙蝠问了另一个问题,“看样子,’那一边儿’还真有我不知道的东西了。”

    李良来时擦了脸,瞧着便没那么狼狈。他用行动回答了紫苜蝙蝠——轻轻抬手,掌中有一紫色花朵,轻巧玲珑。

    紫苜蝙蝠:“……”尽管隔了一道紫色的液体与水槽玻璃,她情绪的波动依然明显可见。不同于以往的怒气近乎化作实质将阁楼填满。仿佛在向李良表达一个意思:你真的惹怒我了。

    然而,她试图催动的效果并未出现,破破烂烂的大地与天空也没有变得更糟。相反,李良打了个响指,这一瞬间,四周的建筑物全都化作了虚无。茶舍外的居民首次直面“她”,视觉与观念上的冲击令他们一时只顾着惊讶,而来不及反应了。

    “你怎么做到的?”苏最愕然问道。想知道这个答案的不止是他,还有孙久与紫苜蝙蝠。紫苜蝙蝠此时的脸色阴沉,她本就颜色异常的皮肤此时紫得像是要滴出染料来。

    李良欲言又止,抬脚走至苏最身边。苏最想后退,却忍住了。“做什么?”她问。

    “我……”李良不知该如何表达,站在苏最跟前千思百转也没得出个结果,便干脆握住孙久的手。孙久挣扎不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良身上冒出一层奇怪的液体,钻入他的皮肤,顺着皮肤纹路,进入大脑。孙久尖叫倒地,晕了。

    苏最冲上来,抓住李良的衣领,“你对他做了什么?”

    李良看了眼紫苜蝙蝠,没有接话。

    “说啊!”苏最又问,但仍没能得到答案。她竭力遏制住自己的怒火,叉腰转圈,不住的点头,但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心中的情绪不减反增,于是转头甩了李良一巴掌。“我不知道你们俩在做什么,我也不清楚你到底是谁,但孙久也好,我也好,外面的所有人,都不是你们的棋子,道具!”

    苏最吼得脸红筋暴,李良摸了摸被打的地方。地上的孙久发出一声呻吟,苏最瞪了李良一眼,蹲下问孙久道:“怎么样?哪儿不舒服?”

    孙久眨眨眼睛,捂着脑袋坐起来。轻言慢语的说:“我……刚才……”抬头时与苏最眼神相撞,他突然住嘴侧头,转移了视线。

    苏最不明白,便问,“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孙久叹了口气,表情悲伤,“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苏最舔了舔嘴唇,她惊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孙久与她的关系非常亲密,这一点从紫苜蝙蝠与李良的只言片语中不难推测出来。但现在这个与自己关系匪浅的男人不敢直视她,这代表了什么?苏最声音沙哑的问道:“发生什么了……”

    孙久不愿作答,用手掌捂住了脸。

    紫苜蝙蝠作为旁观者,她既来不及阻止李良,在知道他的意图后,也不想阻止。她静静地看着发生在孙久与苏最身上的事。冷静,不安,甚至有些期待。

    苏最抓住李良,“还给我。”

    李良摇摇头,“除非孙久答应。”

    苏最大喊,“那是我的记忆!我的记忆!你们凭什么这么做?谁给你们的权利?”她捂着胸口,哽咽的重复着这话。

    李良皱眉,孙久沉默。紫苜蝙蝠却说:“还给你。”语罢,苏最全身痉挛,口吐白沫。孙久顾不得自己,冲过去抓住苏最的下巴。

    茶舍外的群众紧张的攥着手,他们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只好伸长脖子往里张望。

    李良不明白为什么紫苜蝙蝠在这个时候做了妥协。他的余光牢牢锁在紫苜蝙蝠身上,以防她突然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在无数人的焦急等待中,苏最醒了。她的清醒异常平静,这出乎了李良的预料。孙久担忧的看着她,胳膊绕过苏最的肩膀,紧紧抓住她的肩头。

    苏最醒来后盯着灰蒙蒙的天空看了许久,这期间没人敢和她说话。直到她主动说道:“莫妮卡,放手吧。”

    紫苜蝙蝠垂下眸子,苏最的话仿佛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她一步一步后退,靠在水槽玻璃上。身影被紫色液体淹没。

    “我不求你们原谅,只希望你们活下去。”紫苜蝙蝠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沉寂了多年的神迹突然降临。茶舍外的人们伏跪在地,朝阁楼的方向磕头。

    苏最站起来,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眼里的光彩,灵魂的温度,都沉寂了。“莫妮卡,听话。”

    “……”紫苜蝙蝠突然点名李良,“两个人,李良,其他我什么也不要。”

    “不可能。”李良从地上飘起来,悬于半空。

    茶舍外的人见到这一幕,纷纷惊呼起来。也许在他们眼里,李良就是这个世纪的“她”最大的敌人,一场只流传于过去的传说终于要再次现于人世。这天,这地,都是敌人的手笔,而他们的女神失去了忠实而强大的卫士队。

    他们跪在地上,开始为她“祈祷。

    紫苜蝙蝠心知李良拥有了与郭云类似的足以影响她梦境的能力,所以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应对。这一次,她可不想在放过一个郭云了。

    李良飞向紫苜蝙蝠,一头扎进水槽里。紫苜蝙蝠瞪大双眼,不敢置信,李良这是在自杀!现实情况的确相同,李良的皮肤被迅速腐蚀,露出皮肤下的红肉,但腐蚀的效果,裹在李良身上的泡沫很快消失。

    ”怎么可能?“紫苜蝙蝠惊讶道。她突然不可遏制的产生了一个念头——因为一时好奇而放任郭云与李良在她的梦境里做手脚,是她自大了。

    紫苜蝙蝠伸手抓向李良,李良轻松避过。他游向水槽后头的空口,那条大管子通过的位置。紫苜蝙蝠便一手抓住管子,另一只手朝李良扑过去。她体型大于李良,随手一挥,水下便暗潮汹涌。李良抓住水槽空口的一角,尽力不让自己被水流冲走。

    紫苜蝙蝠瞧中机会,一把握住李良。李良肺里的空气被挤出去后,面色难看。紫苜蝙蝠把李良挪到眼前,“你太危险了,必须排除。”于是张开嘴,把李良丢入嘴中。

    孙久与苏最站在水槽外拼命拍打玻璃,请求紫苜蝙蝠放过李良。但紫苜蝙蝠却说道:“我答应你们,放你们离开。但必须按我的想法离开这儿。”说完,紫苜蝙蝠闭上眼睛。

    梦境外,洞穴里,紫苜蝙蝠巨大的身躯抖动,细长的枝叶以迅雷之资裹起郭云,而一直在洞穴外哼着小调的王勇也被洞穴门口的藤蔓抓了进来。

    王勇扒拉着身上的藤蔓,哭嚎着认错。紫苜蝙蝠将两人举起来,放在花朵前。两只眼睛一样的花蕊看向王勇,王勇肌肉一紧,身上一颤,尿了。

    紫苜蝙蝠的针叶指向王勇的脑门,针叶上的刺尖一碰到王勇的皮肤,王勇立刻惨叫出声,这尖锐刺耳的声音吓得人类变种躲在了洞穴角落,捂住耳朵不敢抬头。

    郭云被王勇的声音叫醒,她迷迷糊糊的侧头看过去,看见王勇的脑壳被开了一半。顿时清醒过来,看向紫苜蝙蝠,“不可能,李良失败了?”

    紫苜蝙蝠专注的切割着王勇,没有搭理郭云。

    王勇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痛晕了过去。郭云挣扎了一会儿,认为自救无望。便朝地上的李良大喊道:“李良!动手啊!!”

    梦内。

    双眼紧闭的紫苜蝙蝠突然张开眼睛,环抱在胸前的手掌拍向后背,却为时已晚。

    大管子与她,分离了。

    紫苜蝙蝠顿时发出凄厉的尖啸声。孙久与苏最捂住双手,表情难受。茶舍外的人群与二人情况相同。梦境在紫苜蝙蝠的尖啸声下又崩坏了许多。

    这时候,李良从管子里钻出来。飞出水槽,此时的他,形象真是与“恶人”没什么两样。猩红的红肉,依稀可见的骨头。

    苏最冲上前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李良说:“那根管子是做什么的,你们比谁都了解吧。”

    苏最与孙久愣了愣,然后恍然大悟。两人对视一眼,“是电波转换器。”

    “可是……为什么会在这儿?”

    李良解释道:“她一直用那东西保持着清醒。因为只有清醒着,才能保护你们的实验室。她棋差一招,便满盘皆输。这近一千年的时间里,她一直穿梭于梦境与现实,以制造……你们还活着的假象。”

    苏最与孙久沉默片刻,“她尽力了。”

    “嗯。”苏最又说,“错的是我们,是我们让她对人类卸下了戒心。”

    “经过这么多年……回想起那一刻,用心如刀绞形容都不为过。”

    “枭獍其心。即使过去了千年……人类,始终还是人类。”

    “莫妮卡会怎么样?”

    李良转身正对水槽。大管子脱离后,水槽内的紫色液体渐渐蒸发,而紫苜蝙蝠的身体也逐渐缩小,与成年人类女子的身高体型相仿。

    “看你们了,”李良说,“紫苜蝙蝠的梦境受到我的影响,她现在不过是一个长相奇特的女孩。一会儿我会把所有人的记忆还给他们……”

    “不行!”苏最阻止道。“他们会杀了莫妮卡的。”

    李良点头,“他们一定会很愤怒。”李良把紫苜蝙蝠企图与他做的交易说给二人听,二人惊讶时,李良继续说道,“她是你们创造出来的生物,既然你们给了她灵魂……那就负责到底吧。”

051 愤怒的人们

    苏最喃喃说不出话。孙久握住她的手,他掌心的温度让苏最心里稍安。

    李良走到阁楼地板的边缘处。他骇人的模样让茶舍外的人群喧闹起来,有的甚至想转头离开。他轻轻抬起双臂,无数透明液体从皮下渗出来,眨眼的功夫就落在人群里。

    人群四散逃开,拍打着想把那东西弄掉,但它却在碰到对方皮肤的刹那间就与人融为了一体。他们很快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做完这一切,李良转身坐在紫苜蝙蝠身后。他身上还有最后一份记忆……但现在,还不能给她。

    躺在地上的人,陆陆续续醒来。他们起初迷茫的环视周围,接着对自身产生了某种疑虑,最后,在视线落在阁楼高台上时,全身的怒火入熔岩喷勇,其愤怒的目光直直的扎在紫苜蝙蝠身上。

    第一个人冲进茶舍,接着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来势汹汹,又势不可挡。

    苏最与孙久守在走廊拐弯的地方,对第一个人说:“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那人推开苏最,闯进阁楼。

    紫苜蝙蝠倒在地上,失去了巨大身型的她,倒多了一份怜弱之感。人群冲进去,男人瞧见她这模样,还不太敢动手。于是有女人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啪啪啪一顿耳光扇过去。

    孙久与苏最拉了这个拉不住那个,苏最焦急之下,干脆趴在紫苜蝙蝠身上,朝那些人说:“你们打我吧,打我。”

    孙久与苏最互着紫苜蝙蝠,于是有人问,“这关你什么事?”

    苏最没有吭声,只是把头埋在紫苜蝙蝠身上。

    孙久开口解释道:“各位,各位。”他顿了顿,“她并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她都把我们全杀了,像人偶一样操纵着我们,你告诉我她不坏?”

    孙久陪笑,“我知道,我明白……我替他跟大家道歉。”孙久这一下把身子弯得很低。但人群急了眼,不知道谁趁他弯腰低头的时候给了一拳,指使孙久整个倒栽葱落在了地上。

    接着有人说:“你还是不是人了?她是杀人凶人,是杀人犯!”

    孙久调整方向,干脆没有起身,就跪在地上讲话,他说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每道一身对不起,孙久就狠狠的在地上磕一个头。苏最抱着死苜蝙蝠,见到孙久这样,胳膊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冲上来的人群少说有数十人,他们乌泱泱的把孙久,苏最与紫苜蝙蝠围在一个小圈里。人墙隔绝了本就不亮堂的光线,显得小圈如黑屋般狭窄阴暗。

    他们每个人都向孙久投去冷漠的目光,静静的看着他磕破头皮,血流进眼里。苏最不敢放开紫苜蝙蝠,但又阻止不了苏最。便也大声喊道:“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你们要打要骂,都对着我们来。”

    “呵,”有个男人站出来,问苏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道你要替她还命吗?”

    苏最顿住,然后说:“我还!”

    紫苜蝙蝠的手指微弱的动了动,除了李良外并无人察觉。

    “这怪物和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为什么这么护着她?”

    “我们……”孙久的额头贴着地面,苏最低头用手抚过字母蝙蝠的花瓣,“我们是她的父母。”

    人群沸腾了。这一刻,他们纷纷转移了愤怒的目标,掐住孙久的脖子,揪起苏最的头发。就像对待牲畜一般,对他们肆意捶打。甚至有人把主义打到了紫苜蝙蝠的花瓣与血肉上。

    苏最不顾身上的痛苦,对那些撕扯紫苜蝙蝠身上花瓣与枝叶的人大喊:“求你们放过她,放过她,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够了。”李良突然站出来出声道。一股无形的力量化作看不见的手,将这些红了眼的人从苏最三人身边扯开。

    红了眼的人群在与李良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便偃旗息鼓,畏缩的垂下脑袋,不敢直视这个迎面走来的男人。

    李良走到紫苜蝙蝠身边,轻声问:“……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紫苜蝙蝠她慢慢起身,她随意拨拉了一下自己悬吊在皮肉上的花瓣,说:“你愿意出头的时候。”

    “……”

    紫苜蝙蝠从地上站起来,紫色的血落在地上,然后溅开。即使身材缩小了许多,但她此时散发出的气场却仍然震慑住了那些有所企图的人。

    她的视线在苏最于孙久身上打转,接着突然弯腰朝那些人鞠躬,说道:“杀了你们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我们永远也活不过来了!”

    “我的妻子永远失去了她的丈夫,我的母亲永远失去了她的女儿,我的孩子永远失去了他的爸爸!”

    “对!没错!必须死!你必须死!”

    面对人声鼎沸的人群,紫苜蝙蝠毫不怯场,她无声的面对眼前的受害者,后者逐渐弱了声势。于是紫苜蝙蝠开口说道:“你们之中最长的人活了有二百年了吧。比你身边的人多活了近百年。”

    人群:“……”

    “歪门邪道。”

    “杀了她。”

    “杀了她!”

    紫苜蝙蝠:“杀了我,你们也会死。”

    人群:“……”

    见人群都不说话了,紫苜蝙蝠这才对孙久与苏最说道:“……谢谢。”

    孙久点点头,苏最却瞥开了眼。

    紫苜蝙蝠扶着苏最回到李良身边,“你这个样子,倒比我更想个妖怪。”

    李良:“……”

    “但是谢谢你了,把我还回来吧。”紫苜蝙蝠主动要求道。

    “你确定?”

    “嗯。”紫苜蝙蝠的目光逐渐柔情,“至少最后……得配得上我的父母啊。”

    “最后是什么意思?”苏最突然问道。

    紫苜蝙蝠笑笑,“我有办法让你们都活下来,不止你们俩,还有身后的那群人。”

    “但这件事情,总得以我的死亡作为结局,才会令人接受。你们,还有他们也才能有个新的开始。”

    苏最眯起眼神,定定的看着她。紫苜蝙蝠强笑道:“我也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孙久与苏最对视一眼,两人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想法,遂转头对身后的同胞们说:“对不起……各位,但还请听我们一言。”

052 三个要求

    包括紫苜蝙蝠在内的所有人看向孙久。孙久似乎难以启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所以她做出这样的事,责任全在我。是我没教好她。”

    人群并未因为孙久这话而缓和下来。他们依然瞪着眼睛,眼里充满了杀意。但恍惚间也能从他们愤怒的神态中看到一丝对李良与紫苜蝙蝠的忌惮。

    孙久将人群的反应看在眼里,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我不该祈求你们的原谅,但我相信,在场的各位一定愿意为了自己的孩子,做出任何事,只求让她活下去。”

    苏最走上前,握住孙久的手掌,两人对视一眼后,她说道:“要打要杀,我们绝无怨言。”

    紫苜蝙蝠眯起眼睛,她的存在感一下子超过孙久与苏最。李良不动声色的向前走了一步,挡住了她。

    人群在片刻的沉默后,传出窃窃私语的讨论声。讨论声逐渐变大,人群在意识到声音过大时,便克制住,压低声音继续讨论。他们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差点大打出手。半晌过后,人群里走出一个男人,他说:“我们不能白死了。”

    孙久与苏最点点头,表示自己正在听。那人继续说道:“第一,我们要求那个女人听我们的话,按我们的要求办事。第二,我们需要这个地方的控制权。第三,那个男人离开这。”

    孙久把对方的问题过了大脑,不着急问后面两个事儿的具体情况,“听话是指什么方面?”

    男人转头与身后的人再说了几句,回答道她:“杀谁,我们说了算。”

    孙久不解的摸了摸眉头,又问:“杀谁……?什么意思?”

    男人咧嘴一笑。“这地方人太少了,我们需要更多的人让这热闹起来。不仅如此,在这个世界里,谁犯了错,需要什么样的惩罚,都由我们决定,她来执行。”

    “哈。”在孙久、苏最与李良三人沉默时,紫苜蝙蝠发出了一声冷笑。

    男人看了她一眼,然后问孙久道:“怎么?不答应?如果不答应……把你们一家人杀了都不够解气。”

    紫苜蝙蝠笑声柔媚而傲气,“你们试试?”

    男人:“你以为我们不敢?”

    紫苜蝙蝠猖狂大笑,笑了好一阵后,笑声戛然而止,目光犀利的盯上对面所有人,“一群胆小鬼。我死了,你们也会死。你们只要敢动他们俩一根毫毛,我就立刻自杀。黄泉路上热热闹闹,我看挺好!”

    男人有些语塞。他机智的将矛头转向孙久与苏最,“你们俩看着办吧。”

    孙久与苏最对视一眼,陷入了踌躇不定的状态。两边为难的二人默不吭声,而整个梦境世界似乎都因为他俩的沉默而陷入了寂静之中。

    两人拿回了自己的记忆,知道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俩都是世界顶尖的生物科学家。从生物性出发,包括他们两人在内,这些人作为“人”的躯体都已消亡。但其生物的大脑,意识的脑电波却阴差阳错的保存了百年。于是,他们俩不约而同的思考起了同一个问题,从意识层面,灵魂角度出发,这些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不仅如此,这些人在接受了肉体死亡的事实后,放在需求序列第一位的竟然是“拉更多人下水”。孙久与苏最配合多年,他们在专职研究期间,克服了许多伦理道德的事儿。于是,他们俩又默契的琢磨道:这些人,死了是否比活着更有意义?

    男人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还没想好?”

    孙久紧皱的眉头摊开,握紧了苏最的手。苏最用劲的反握回去。两人异口同声,坚定的说:“我们没法答应你们的要求。但你们要杀了她,我们不会坐以待毙。”

    男人有些吃惊,他们一群人聚集在一块儿的气势突然弱了半截,问道:“你想清楚了?”

    孙久笑笑,“当然。”

    被拒绝了的男人恼羞成怒,他急促的呼吸好似再说——你怎么敢拒绝我们的要求?于是他说了,“我们可是被她杀死了的人!我们是受害者!”

    “是的。”孙久答道,“的确如此,对于这一点,我们感到非常抱歉。”

    男人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孙久近前,“抱歉?我们死了,死了……你不明白吗?”

    “明白。”孙久坦然回答,接着他耸耸肩,“我们也死了。大家都很公平。”

    男人指向紫苜蝙蝠,“她还活着!”

    紫苜蝙蝠勾起嘴角,高高抬起下巴。男人见她这模样,不自然的把手指收了回去。

    “她不能死。”孙久也向前走了一步,“你们之所以还能说话,就是因为她还在喘气。”

    “只要不死就行了,是这个意思吧?”男人恶从胆边生,又或者是怒气上头,不太清醒,一把推开孙久,冲向紫苜蝙蝠。苏最忙着接住孙久,遂没能拦住那男人。她快速转过头,瞧向身后。

    紫苜蝙蝠昂首挺胸的站在原地,对男人的举动不为所动。苏最着急喊道:“莫妮卡,跑啊!”紫苜蝙蝠还有闲心朝她招招手。很明显,紫苜蝙蝠这目中无人的举动彻底把男人的怒火点着了,嘶吼声从嗓子里咆哮而出,他决心要拧断紫苜蝙蝠的脖子。

    “莫妮卡!!”苏最松开抓住孙久胳膊的手,冲向紫苜蝙蝠。

    见状,紫苜蝙蝠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她还爱着我。”不是因为我是她最成功的作品,也不是因为怜悯,更不是因为她偶尔泛滥的母爱或是正义感。是因为她是我的母亲,而我是她的女儿。

    李良微微一笑,笑容很快敛去。他轻松抓住男人的手腕,说道:“够了。”

    “你算什么东西?”男人大喊,“去死!”他伸出另一只手抓向李良的脖颈,同时,李良的另一只手轻拍男人的胳膊,男人的身体在顷刻间化作烟雾,消散于半空。

    人群倒吸一口凉气。

    李良对他们说,“留了你们这么久,真是对不起。”

    人群来不及反应,便步了男人的后尘。

    苏最迷茫的问道:“怎么回事?”

    李良回头看了一眼紫苜蝙蝠,后者侧过脸,不愿说话。他便出口替她解释道:“这些人的脑电波早已衰弱,之所以能存活至今,完全是因为紫苜蝙蝠消耗了自己的缘故……她并没有以人养人。”除了你们俩。这句话,李良没有说出口。

    紫苜蝙蝠敲击胳膊的手指顿在原处。

    苏最喜极而泣,“原来是骗我们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053 最后两件事

    紫苜蝙蝠把李良拉到了一边,避开孙久与苏最。

    “你杀了他们。”紫苜蝙蝠说。

    李良摇摇头,“他们早就死了。”

    “……”紫苜蝙蝠的视线好似穿过李良的皮肉,直视到深处,“奇怪的人类,你从没想过永生?”

    李良扯出一个笑容,没有回话。

    紫苜蝙蝠垂下眼帘,“如果早几百年遇见你,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一种李良不擅长处理的氛围将他团团包围,他轻咳一声,问道:“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如果还是决定找两个人让他们俩复活,我还是会阻止你。”

    “呵,”紫苜蝙蝠的手掌捧上李良的脸颊,她的手冰冰凉凉,带着一丝花草的香气,“那岂不是太对不起你做的这一切了。”说完,覆在紫苜蝙蝠手背上的小片花瓣亮起粉红色的微光,属于她的记忆被她抽离李良的身体,回归于它本该存在的地方。

    李良顿时感觉身体一空,与这梦境的联系被紫苜蝙蝠切断。毫不夸张的说,她取回了她的一切。

    紫苜蝙蝠仰着脸,满足,陶醉,意犹未尽的神情在她脸上绽放。舔了舔嘴角,她对上李良的视线,“真有意思,没想到竟然有东西在我眼皮子底下萌芽生根。”

    她手掌一抬,一道虚光从远处遁来,落在四人中间。与李良此前看到的不同,这东西此刻飘渺无形,宛若烟霞。

    紫苜蝙蝠张开嘴,一段人类听不见的音波从她嘴里发出。烟霞变换着形状,似乎正与紫苜蝙蝠做着沟通。

    紫苜蝙蝠眉头微蹙,抖了抖手臂上的枝叶,停止了交谈。

    “这是什么东西?”苏最与孙久好奇的围上来,问道。

    紫苜蝙蝠温柔一笑,“是这座山的产物。”

    “什么?”李良追问,“我在它身上曾经看见过去世友人的影子。”

    紫苜蝙蝠本欲回话,但在见着了李良的模样后,朝他撇嘴打了个响指。新生的皮肤如魔术般生长起来。紫苜蝙蝠这才说道:“友人,陆民吧。这山就是这样,他会不断提醒你那些藏在心底深处的人和事。”

    “怎么会这样?”李良问。

    “我也不知道。”紫苜蝙蝠说,“我从没出去过,但人类变种送来的族人的记忆里,多少说了一些这山的事。”顿了顿,“倒是时祸,这山里应该不会没有人不知道它。它也是这山的产物,连这种东西都出现了,这山再出现什么都不奇怪。”

    “所以这个……到底是什么?”李良问道。

    紫苜蝙蝠为难的抱起胳膊,“用人类的话来说,大约是介质?”

    “???”李良不明不白的看向紫苜蝙蝠,此时作为科学家的孙久与苏最凑了上来,插嘴问道:“是什么的介质?”

    “我的。”紫苜蝙蝠回答。

    “……”孙久与苏最对视一眼,显然这个答案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我也不太明白。”紫苜蝙蝠解释道,“它存在于我的神经系统内,收集,传播,宛如另一个个体。”

    苏最抓住紫苜蝙蝠的手,“对你有危害吗?”紫苜蝙蝠反握住苏最的手背,“没事的,它不会干涉我的思想,行为,也不会做出危害我的事。”

    “就像一个看客。”李良突然出声。

    紫苜蝙蝠有少许惊讶,“对,就像一个看客。你怎么突然会有这种想法?”

    李良的脑子里闪过郭云与郑立的对话,没有说出来分享或是讨论,而是转移话题道:“我有最后两件事,这两件事处理完,我也该带着同伴离开了。”

    “什么事?”紫苜蝙蝠问。

    “幽灵花曾经对我说过,这一代的母体扩张意识很强,所以将它们挪到了隔壁洞穴……这一代是什么意思?你们两者之间难道没有和睦相处的可能吗?”

    对于愿意牺牲自己,成全李良的幽灵花,李良一直心存敬意。眼见紫苜蝙蝠的事儿即将告一段落,遂将此事提了出来。从本心出发,李良希望能完成幽灵花的嘱托。

    紫苜蝙蝠与李良的视线在半空相撞,谁也不让步。孙久与苏最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也不好开口。只能静待两人在无声的对峙中出一个结果。

    紫苜蝙蝠败下阵来,“你这个人可真爱多管闲事。它们想回来就回来,规矩还按以往来,洞穴一人一半。至于这一代……那是他们误会了,我沉睡时会派人代理我真身的活动,每次人一换,它们就以为我真换了个人。”

    “谢谢。第二件事,希望你能让我使用孙久实验室的设备。”

    “没问题。”紫苜蝙蝠回答得爽快,“因为你的原因,爸妈的脑意识回复了活跃,这个小忙算不得什么。”

    李良收取了整个梦境世界的回忆,并且以自己作为媒介,让回忆回到各自宿主体内,这一过程间接治疗了孙久与苏最的问题,故紫苜蝙蝠有此一言。

    李良摆摆手,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紫苜蝙蝠伸展躯体,将困扰了自己千年的事儿解决后只觉得一身轻松。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提醒李良道:“倒是有另外一件事。”

    “什么?”

    “郭泽和那群人类,正在逃命。”

    李良瞳孔一缩,追问道:“什么情况?”

    紫苜蝙蝠靠近李良,两人额头相贴,李良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副画面。以郭泽为首的一群人,正在山坡上仓促逃跑,从紫苜蝙蝠的视角看去,有一只模糊不清,但状若某种动物的东西正在人群中扑咬。被咬中的人立刻消失,而余下的人群则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之中。

    紫苜蝙蝠挪开脑袋,“那就是时祸,我能从附近的植物身上感受到它的力场。”

    李良揉了揉眉心,“能告诉我它的弱点吗?”

    “没有,它没有弱点。”紫苜蝙蝠说得随意,“遇见它你只能逃跑,任何动植物都只能逃跑。除了跑没有任何办法。”

    李良不解,“我遇上过时祸,它的速度很快,一般人根本跑不过它。”

    紫苜蝙蝠点头,“当然……倒是有一个办法。”她侧脸看向孙久与苏最,两人若有所思,正在走神。“爸妈的实验室就是为了躲避时祸才建在了这个地方。其中一个出口被郭泽封住了,有另一个出入口直通郭泽等人的地方。带他们进来,按下开关。待一段时间后,时祸自然会离开。”

054 回去了

    三十号人损失了大半。

    郭泽感觉心肺烧得厉害,额头上的汗淌进眼里,他不得不摘下眼镜才能看清楚现在的情况。十余人慌乱的脚步声把这片林子踩得咯吱作响,呼救声求饶声哭声不绝于耳。他们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转,甚至为了活命绊倒曾经的朋友。

    事实上郭泽心里明白得紧,自打进入这座山里,亲人,朋友,恋人,夫妻,所有的关系都终将在惶惶不可终日的危机中化作黑暗的肥料。只是他怎么也没料到,不过是离开营地一天半的时间,他辛苦建立的东西就这样简单的支离破碎了。

    同时,他更清楚另一件事,要想在这诡谲的山里生存下去,孤身一人,断然不成。无论如何,他都需要保下更多人。

    转瞬间又有一人消失了。郭泽看在眼里,遂朝那附近的人大喊:“占祥,跑!往徐瞰的方向跑!”远处的占祥听到郭泽的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危机感由不得他多做考虑,拔腿跑向徐瞰。

    徐瞰则抓住了企图往回跑的陈爱,“不能去那边。”脑子一片空白的陈爱任由徐瞰抓着。三人汇聚在一块儿,朝站在高处的郭泽跑去。这期间,再次有人消失了。

    占祥问郭泽:“现在怎么办?”

    周围的人多了,陈爱似乎感觉安全了许多,她喘着粗气骂道:“这都是你们干的好事……那个SCA,他早就示警了,对吧?”

    郭泽扫了陈爱一眼,眼底的寒意让徐瞰看见了,只觉得后背发凉。他对占祥说道:“SCA逃脱了,说明这东西并非绝路。”

    “我知道,但我们往哪儿跑。”占祥又问。

    剩下的人一个接一个消失,郭泽狠心道:“我们朝相反的方向跑。”

    徐瞰大惊,“你要丢下他们?”

    “不,一会儿你们先跑。我留下来告诉他们逃跑方向。”

    占祥张了张嘴,这三人没想到郭泽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尤其是占祥,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呆在郭泽身边。心里斗争片刻,占祥便说道:“不行,当初营地是我们一起建起来的,我留下来,和你一起指挥。”

    郭泽表情决然,“好。你我一人一边,目的只有一个,让更多人逃出去。”

    占祥咽了口唾沫,“明白。”

    接着郭泽对徐瞰与陈爱说:“你们离开这。”

    徐瞰自认对郭泽有些了解,但事出紧急,也许在生死存亡前,人确实会发生改变,又或者说——人性本善。来不及深思,徐瞰扯着陈爱远离人群,朝树林深处跑去。

    郭泽与占祥看着她俩的背影,占祥对身边的郭泽说:“诱饵?”

    郭泽拍了拍占祥的肩膀,“让其他人跟上。”

    占祥点点头,留了个心眼儿。他与郭泽各自一边儿,跑向身边最近的人。为了以防万一,他故意放慢了速度,拉住人后,对他们说,“朝那个方向跑。”

    两人一边指挥人,一边关注高地的动静,通过消失的人判断那东西的位置。同伴消失的速度远远高于郭泽与占祥指挥的速度。事情发展到现在,算上徐瞰与陈爱,已知活着的不过九人。

    能活到现在,占祥认为自己还挺幸运。而更幸运的事,是他发现了个其中的规律。一个机会放在眼前,占祥心动了。这个念头电光火石般从他脑中闪过,占祥随即做了决定。

    高地上只剩下最后三个人。郭泽,一个男人与占祥自己。男人距离占祥更近。占祥做出一副惊慌的样子,朝那男人说:”去郭泽那!快!“

    男人早就在这场变动中失了魂,占祥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拔腿跑向郭泽。男人刚跑了几步,消失了。见状,占祥露出了笑容。他转身跑向远处,嘴上带着笑容。SCA死在了洞穴里,郭泽死在这儿,有徐瞰与陈爱作证,剩下的几个人必然会对他感恩戴德。

    赚大了!——占祥遗念。笑意凝固在嘴角,占祥从这片树林里消失了。此时,郭泽正铆足劲儿朝占祥的反方向撒丫子狂奔。

    占祥果然是那个细致又野心勃勃的占祥。他发现了那东西的规律,但他绝不会注意到它的另一个特性。”哈。“郭泽忍不住笑出声来,和我设想的一样,只要计算好时间距离,把最后一个人留给他,他一定会让那人靠近我。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占祥。

    郭泽放肆大笑,让他洋洋得意的还有一事。借助职务便利,他曾在阴影市场做了改造手术。虽比不上SCA,但足以令他拥有远超一般人的体质。他全力奔跑的速度与猎豹无差,又与占祥同一时间起跑,郭泽相信自己绝对能从那东西的口下逃脱。

    郭泽再次发出大笑。他掌握了关键的信息,而这信息的利用价值极大。该怎么用呢?正做此考虑的郭泽突然被某硬物绊倒。视线陡变,郭泽的脑袋一下子空了,唯有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如死神磨刀霍霍般令人不安。

    完了。他如此想道。

    郭泽头一次打从心底里突然对困死李良这件事感到后悔。如果没有按下那个按钮就好了,如果那个SCA还活着就好了。

    心悸的感觉悬上心头,与死亡面对面时的恐惧几乎令郭泽止了呼吸。但他仿佛天命之子般,祈求得到了老天的回应。李良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身边,一把抓起自己的后领,像风一样,不,比风更快,一晃眼的时间就离开了山坡。

    郭泽仍然心有余悸,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确实发生的事实。“李良?”

    “别说话。”李良说道。

    郭泽当即闭了嘴。他发现李良在这非一般的速度下,做出了一系列仿佛是有针对性的安排,譬如转换方向,停顿,跳跃。就好像,就好像他看得见身后那东西似的!郭泽瞪大眼睛,立即想到了那个山洞。

    那山洞里有什么,李良的身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一时间,郭泽内心五味杂陈,羡慕,嫉妒,悔恨的心情交杂在一块儿。

    突然,视线一暗。他被李良甩在了地上,等坠落于地的冲击消失后,熟悉的轰隆声在耳畔响起。无数大块的碎石跌落,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郭泽很快意识到了现在的处境。他从地上弹起来,扫视四周——回去了,回到了那座山洞里……

055 大紫花和小紫花

    九个人,剩下了五个人。

    山洞漆黑,但徐瞰拿着电筒。郭泽快速扫了众人一眼,心里暗暗吃惊。除了王克明外,剩下的人多多少少都带了点儿伤。他们不自觉的靠向李良,眼神飘忽,紧张的戒备着空无一人的洞穴。郭泽毫不怀疑,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掉他们半条命。

    被李良催促着离开洞口,他带着五人走进洞穴深处。

    洞穴潮湿,岩壁上布满了青苔。郭泽心里有事,王克明好奇的观察着走过的每一处细节,徐瞰,陈爱,最后一人名叫张聪,三人抱着膀子,浑身发颤,紧紧跟着李良。

    “另外两个人呢?”郭泽问道。

    李良用余光瞟了一眼他,徐瞰声音发颤,接话道:“……被一种像人又像鬼的东西拉着跑了。”徐瞰说这话时,陈爱抖得更厉害了。

    “什么,什么东西?”郭泽问。

    王克明捏了捏摸过海苔的指腹,进一步解释道:“被抢走了,他们甚至来不及反应。如果不是遇见李良,我们一个也逃不掉。”

    郭泽低下头,心里千思百转。情况,又变了。

    随后,六人一路沉默至紫苜蝙蝠的洞穴中。另外五人见到此景,顿时惊为天人。发着微光的藤蔓爬满洞穴,长相骇人的紫色大花挂于洞穴顶端。这奇观异景让五人迟迟不敢挪步,直到郭云从藤蔓后面钻出来,朝李良喊道:“怎么样?”

    两人站在洞穴中央,李良回答:“费了点功夫。”此时,李良衣服抖动,吸引了五人的注意力。两根深绿色的藤蔓伸出李良衣领,藤蔓仿佛有意识般,抓住了李良的肩头,随后,有一朵小号的紫花探出头来,它说道:“别阻止我。”

    一朵花,说话了!王克明兴致大起,其兴奋的神色溢出眼眶,好像恨不得从李良身上抢走那花儿似的。这些人吃惊于花开口说话的事实,以至于来不及注意它到底说了些什么。

    李良沉默,郭云则无所谓的摆摆手,“李良仁至义尽,你的事是你的事。”

    小紫花晃了晃花瓣,从李良身上爬下去,像人畜无害的小动物般慢慢接近郭泽。

    这花长得漂亮,小巧精致,像个玩具。郭泽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脑子一边儿警告自己这山里的东西都不对劲,一边儿又琢磨着这小东西可可爱爱,似乎与李良关系不错,也许没有警惕的必要。身后四人紧盯着小紫花,它呆萌又治愈的走路姿势,几乎让他们把奇雾山的恐怖经历抛至脑后。

    小花儿的藤蔓像两条小短腿,支撑着花儿的身子,像人一样的行走着。还没走到郭泽面前时,郭泽已经蹲下身子,带着些许兴奋期待的心情,做好了与它沟通的准备。郭泽甚至想到,李良那不可思议的反应与一反常态的方向感,也许就与这花儿有关系。不管真相是与不是,如果他能将这花争取过来,好处多多。

    但郭泽突然发现小花儿的藤蔓直指他的头部,虽有心想闪躲,但一没心理准备,二对方速度太快,等他有反应时,小花儿的藤蔓已经牢牢缠住了他的鼻腔口腔与脖子。

    徐瞰等人发出惊呼,王克明看得兴致勃勃。

    郭泽用手扒拉小花儿的藤蔓,却发现这藤蔓就像麻绳般紧实,窒息的感觉涌上头顶,他力气渐消,眼球突出,有口水吊在嘴角上。当徐瞰等人,甚至包括他自己,都以为死定了的时候,藤蔓一松,郭泽顿时跌倒在地上,扯着脖子不停干呕。

    本以为这就是结束时,小花儿突然一口咬掉了郭泽的鼻子,嚼吧嚼吧又吐了出来。郭泽倒在地上翻滚大叫,他身后的徐瞰等人屏住了呼吸。再接下来,小花儿的藤蔓上伸出数根针刺,它把每根针刺都扎进了郭泽的身体里,导致洞穴内的惨嚎声一声接着一声,最后没了声息。

    小花儿围着郭泽转悠,似乎还有使不完的招。李良却开口了,“够了。”小花儿身影顿住,须臾后甩着藤蔓回到了李良的肩头。李良捡起地上的鼻头,按回郭泽脸上,再把他身上的绿色针刺一根一根拔下来,每抽出一根,就丢给小花儿,小花儿用花口接着针刺,一人一花配合默契。

    郭泽像一条死狗般躺在地上,久久缓不过来,洞穴里除了郭云外没人敢说话。徐瞰等人的神情颇有一种刚出狼巢,又入虎穴的意思。惊恐一点儿也不比在外头遇见怪物时的少。

    李良把事情做完后就离开了郭泽身侧,问郭云道:“联系上了吗?”

    郭云摇头,“我对电子器械不在行,还是你来试试吧。”

    李良撇了撇嘴,“我也不太行,都是用现成的。”

    王克明见状,插嘴道:“什么电子设备,也许能让我试试?”

    李良与郭云齐刷刷的看向王克明,恍然发现他们几乎忘记了这个人。王克明的笑容不变,依旧看着如沐春风,“不是专业的,但摆弄过不少。”

    李良与郭云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惊诧。三十号人最后只活了五个,这期间不仅遭遇了时祸,还有人类变种,他不仅生存了下来,并且全身无伤,精神状态不错。怎么做到的?

    “是不太方便吗?没事,我也就想着也许能帮上点忙,不用顾虑我。”王克明见郭云与李良久久不说话,遂给自己的找了个台阶下。

    李良回应道:“不……没有的事,麻烦你了。”

    “小意思。”王克明向前迈了一步,迟疑的问了一句,“郭泽他们……?”

    李良朝王克明招招手,“不用在意。”接着他抬起头,对那朵巨大的紫花说道:“莫妮卡,辛苦你一下了。王勇也可以放出来了。”

    “嗯。”

    除郭泽外的四人惊讶更甚。不仅如此,大紫花附近的藤蔓鼓动,逐渐出现一个人形,不出所料,被提到名字的王勇从藤蔓里露出身影,他哆嗦着一身的肥肉,发出呜呜呀呀的声儿。藤蔓松了些,他便从顶上落了下去,发出重物落地的声响。

    待李良与郭云领着王克明进入大花儿正下方,同样铺满了藤蔓的门后,大花对外面的人说道:“……希望各位紧张害怕一些,毕竟我是朵食人花。为了各位的生命着想,请各位以王勇作为反面教材,第一,这道门只有李良与郭云能进,不要越线,第二,不要动洞穴里的任何东西,包括你们身后那群可爱但无力的小白花,第三……离我远一点儿,我饿。”

056 联系郑立

    进入门后的王克明同样听见了紫苜蝙蝠开口说话的声儿,它的声音与它小紫花不同,是位女性的声线。站在布满蜘蛛丝的各式仪器设备中间,他能想象到外头的人有多惊讶。面上微笑着,王克明并不准备多话。

    “就是这台。”郭云指给王克明瞧。摆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台造型夸张的大型器械。王克明明显为它震惊了片刻。

    “嗯……”王克明沉吟道:“在外面听你们说……这大约是一台通讯器?”

    “对。”李良回答道。“倒也不着急,会用的人目前没在这儿。”

    王克明笑笑,“我试试吧,能早一刻使用,我们也能早一些和外界产生联系。”王克明卷起袖子,即使是去干活儿,他身上的那份优雅也毫不褪色,而摆弄的物件则从器械变成了红酒。李良与郭泽站在王克明身后,聊一些有的没的,免得王克明尴尬。

    修理期间,门外响起了郭泽与王勇的吵闹声。李良把郭云留在实验室里,自己带着小紫花出去了。他刚一打开门,门外的吵闹声便戛然而止。四道的视线落在身上,李良立刻感知到这四人相同的情绪——害怕。站在门槛上迟疑须臾,李良张口问:“怎么回事?”

    郭泽的视线转移到李良肩上的小紫花上,经历了一遭后,他再不敢小瞧这东西。但内心的火苗却不断膨胀扩大,难以抑制。几番纠结后,郭泽克制住自己,放缓语速问道:“这花儿听谁的?”

    小紫花的藤蔓在身后游走,如美杜莎的蛇发。郭泽禁不住回想起自己的遭遇,遂后退了一步,站在人群中间。

    “他是刘强。”李良的声音清冷。

    洞穴内的气氛顿时降至冰点。刘强,一个禁忌的名字。郭泽嘴唇嗡动,抖如筛糠。他不敢置信的盯着这花儿,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他怎么……?这怎么可能?”一天半的时间里,他目睹了二十五人凭空消失,紧接着又经历了生命形态的转变。

    李良自然没打算解释各中缘由,“冤有头债有主,你好自为之。”语罢,刘强冷笑一声,轻声威胁道:“别让我发现你落单。”

    郭泽恼羞成怒,梗着脖子不敢说话。李良看向王勇,王勇畏畏缩缩的把自己藏起来,可怜极了。见他这样,李良叹了口气,“这地方相对安全,你们可以自由一些。”

    郭泽说:“你这是变相的软禁我们。”

    李良揉了揉眉心,“我并没有这个打算,这座山很危险。”

    郭泽心思一转,又说:“那你打算怎么安排我们?一直呆在洞穴里?”

    刘强的藤蔓直指郭泽眼球,与他的晶体不过几毫米之隔。“少动歪心思,”刘强说,“别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恶心。”

    郭泽舔了舔嘴唇。他渐渐熟悉了刘强的新形象,并且越发肯定刘强不会在李良面前做出出格的事。“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你帮助李良的动机是什么,报仇?那你下一个目标是谁,陈爱,还是张聪?我们其实并不安全,不是吗?”

    刘强藤蔓一甩,啪的一声打在郭泽脸上。郭泽朝地面吐出一口红血,眼神越发犀利起来,“怎么,被我说中了?”他转头问李良,“让他拥有非人的力量,你怎么想的?”

    李良对郭泽的言语挑衅并不感冒,甚至于有些担心郭泽这样大放厥词容易引起紫苜蝙蝠的觊觎,她对让孙久与苏最拥有人类躯体的事仍然念念不忘呢。

    刘强还想甩郭泽一鞭子,但藤蔓被李良握住。“郭泽,这里只有八个人了。休息休息吧。”

    郭泽内心一颤,他敏锐的发现李良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洞穴内的气氛逐渐微妙,李良环视众人,说:“这洞穴里有一只人类变种,他不是敌人,遇到时不用紧张。墙上的藤蔓可以充饥解渴,但不能人为采摘,你们可以与莫妮卡,就是这朵花商量。”

    莫妮卡说话了,“……凭什么?”

    “等时祸离开以后我带他们出去找吃的。”李良一拍脑门,“先吃着压缩糖果吧。”夺走郭泽的背包,果不其然,李良在包里发现了一包满满当当的压缩糖。他把压缩糖交给莫妮卡,“等我先联系上郑立,我们在坐下来好好聊聊接下里的事,现在就委屈各位了。”

    “总之,先活下去吧。”

    说完,李良回到实验室内,留下外头几人大眼瞪小眼。

    郭云问他,“他们吵什么?”

    李良耸耸肩,“不清楚,但他们俩都不是省油的灯。”

    王克明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扯着领子说:“试试吧,我也不能确定。”

    李良眼睛一亮,“怎么用?”

    王克明指向一个按钮,“这是开关,这是调节器。理论上这东西的信号可以覆盖整个阿苏拉港。真是不可思议,这绝不是我们的技术。”

    李良没有解释,他按照王克明的说明按下开关,通讯器内部传来沙沙声,李良看向王克明,王克明笑笑,“没事,太久没用了,不影响。”李良点点头,转动瓶盖样式的调节器。

    突然,李良放在实验台上的书包有了动静,对讲机里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李良,李良,这里是SCA,收到请回复。”

    李良与郭云眼睛一亮,迅速翻出对讲机,李良清了清嗓子,沉声回复道:“收到,这里是李良。”

    对讲机安静了许久,久到李良怀疑对方是否没收到自己的回复。但显然,他错了。对讲机再次传来的是郑立的大嗓门。

    “喂?喂?李良?”

    “郑立。”

    “……”李良甚至能听见郑立身后的欢呼声,还有林教授争夺对讲机的动静,“没事吧?”

    “没事。”李良心里一暖,随即立刻汇报了现在的情况。

    “怪不了你。”郑立说,“遇到那怪花也算是个机会。那三十二人并非是全部,根据我们统计,截至目前,进山人数总共414人。”

    “这么多?”

    “是的。”

    郑立接着说道:“去帮帮他们。”

    李良从郑立的话中听出了异样的情绪,遂问道:“发生什么了?”

    对讲机对面的郑立,站在奇雾山外的指挥室二楼,看向窗外。上千人聚集在警戒线外,朝山做跪伏状。另一边,从各大医院与实验室调来的专家们黑着眼眶,忙碌的进进出出,每个人的手里都抱着资料或其他东西。在这一片加班加点赶出来的临时建筑群中,最显眼的莫过于摆放在广场上的人物雕像。

    他们栩栩如生。

    郑立说道:“全乱套了。”

057 山外的情况

    事情发生在三天前。

    SCA因为事故频发忙得晕头转向,一方面需要安抚群众,一方面则需要辨别谁是浑水摸鱼,谁该丢进奇雾山里。当事人遇上SCA,迷迷糊糊的就被送走了,但家属却哭喊着不让。刚开始时,碍于SCA的威慑力,他们尚不敢做出太离谱的举动。只能举着牌子站在指挥室外控告SCA的恶行。

    但情况随着必须进入奇雾山的人数增加而逐渐恶化。守在警戒线外的家属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郑立头疼的站在指挥室内,香烟从未断过。奇雾山的情况经过检验,林教授的理论大多能站住脚。但这些理论却绝不是奇雾山外的家属们能接受的内容。

    谁会信啊。

    矛盾爆发的导火线是一位外表干净清爽的女孩子,来阿苏拉港做校外实习。如往常一样,实习结束后,她照常找了一辆出租车回家。悲剧便在这辆车上发生了,女孩儿惨遭杀害。其死状可怖,即使是有多年现场经验的SCA队员都忍不住偏过头去不忍直视。

    杀人凶手毋需怀疑,只能是那出租司机。就在阿苏拉港等待法律裁决他时,这出租车司机竟被送去了山里。这是个什么判决?它毫无道理!社会掀起轩然大波。没人认同这个结局。SCA的压力随之而来,而即使是SCA内部,也并非所有人都意见统一。

    郑立会见了SCA的各级高层,解释其中缘由,作为见证的林教授累得汗流浃背,硬生生在SCA的沙发上睡了三个晚上。最后的裁决便是——你自己解决,这事不能闹大。

    但事情已经闹大了。

    郑立抓耳挠腮的坐在办公室里,林教授一次次被屋里的烟味呛醒。他便问郑立这事究竟哪麻烦了。按理杀人偿命,这司机就该判进监狱。郑立告诉教授,这司机没有案底,曾提名过阿苏拉港的优秀市民。他育有一儿一女,家中妻子贤惠持家,一家人和和睦睦,没有值得注意的矛盾。他是个好丈夫,好爸爸,却不是个好员工。但也怪不得他,负责这司机的管理层不是个人,压榨员工,专横跋扈,时常开他女儿的玩笑。整个出租车公司的人都知道,如果真有机会,他一定会向司机的女儿下手。司机每日上班如履薄冰,不敢犯错。但那副精神紧绷的模样,明眼人一瞧就明白了。

    说到这,教授明白了郑立的意思。他对奇雾山的感受远比郑立深刻。这司机是该进山的人,因为一直没进,遂出了毛病。但事已至此,教授也只能叹口气,爱莫能助。

    这事发生后,女孩子的家里人带着一大帮子记者在SCA的指挥部前哭丧。另一边,司机的家人也跪倒在地,认为事情不对,得深一步调查。记者们蜂拥而至,围绕两家的矛盾写出了一篇篇精彩的故事文章来。内容几乎完全复原了事情真相,除了SCA与奇雾山的部分。

    郑立没想好如何解决,他迫切需要新的进展,但迟迟联系不上李良,便只能躲在指挥室里不敢露面,派傅马出去应付媒体。就在情况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圣堂出现了。教宗带着一群圣职人员,冲到警戒线前。他们身份特殊,SCA不敢逾矩,只能做肉墙阻挡他们。

    圣堂的出现让郑立不得不亲自出面,教宗都跪在地上了,他要再假装自己是个瞎子,恐怕又得被拎去领导办公室滚一遍刀子。

    教堂的来意简单明了,这山是圣物,他们来朝拜。郑立听了这话,只能捂面离开。果不其然,等女孩儿家人与记者听见这言论后,顿时炸了锅。SCA这到底什么意思?不敢与SCA做对,便把目标转移到了出租车司机一家。等郑立知道情况时,出租车司机一家,从妻子到儿女全都被女孩儿家属扔进了警戒线内。

    郑立匆忙赶到现场,出租车司机的妻子儿女在白茫茫的雾气中一动不动,打捞出来时已经僵硬如铁。罪魁祸首满脸茫然,不是说是圣山吗?他们没想过要杀人。然而教宗也不回应,只是虔诚的继续跪拜。

    此事不小,惊动了各方。郑立焦头烂额的游走于各领导各组织与各媒体之间,经过几番争论,决定由郑立出面,说出事实。林教授阻拦,但郑立迫于压力,没有办法。

    斟酌措辞,小心说话。新闻会议上一片寂静。这根本是志怪小说,天方夜谭。后来有人问道如何处理女孩儿的家人,郑立回答此事已有结果,希望市民们理智应对眼下的困难。

    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能安稳一阵子,却没想到有心人对郑立的话做了解读。连续好几日清晨,SCA的队员都在警戒线往前不到百米的地方发现了人影。即使后来安排了人手守在警戒线外,但隐藏在这座城市阴影里的人总能伺机找到机会,把人像祭品一样扔入白雾之中。

    渐渐的,便形成了如今的现状。

    “没找到凶手吗?”李良插嘴问道。

    郑立在那边儿叹了口气,“法不责众。”

    “……”李良与郑立同时陷入沉默。郑立拿着对讲机,看向淹没在白烟滚滚里的奇雾山,“你也要小心,进去的人千奇百怪,不都是好人。”

    “我明白。”李良回应,他的脑海里一时间出现了许多人,“那些被时祸吃掉的人,你打算怎么跟外面交代?”

    “这事我来操心,你只要想办法活下去,想办法把这山从阿苏拉港弄出去就好。”郑立狠下心,“必须弄出去。”

    “好。”李良回应得干脆,“对了,你把对讲机给林教授,让他和郭云说几句话。”

    “哎哟。”郑立勾起嘴角,“什么关系了现在?”

    李良尴尬的瞥了一眼郭云,郭云拿走对讲机,对郑立说道:“我是郭云。”

    郑立砸吧了一下嘴,林教授接过对讲机,沉吟片刻后才与郭云打招呼,“郭云,没受伤吧?”

    郭云笑着回答,“我没事,教授。李良队员是位合格的SCA。”

    “那就好,那就好。”林教授憋着泪,郑立在一边看了心里不是滋味。从抽屉里找了根儿烟点上,抓过记事本,写下李惠西的名字。

    “教授,有件事得麻烦您和郑队长去调查。”郭云说起正事,“刚才郑队长也提到了圣堂,我们有理由相信圣堂教宗的密室里有关于奇雾山的记录。”

    郑立夺过对讲机,“理由?”

    郭云顿了顿,与李良对视一眼,李良点点头,郭云这才说道,“一位名叫刘强的圣职人员进入了奇雾山,他曾见过这山里的人类变种的画像作为伊苏挂画挂在教宗密室内。”

    郑立把烟掐灭,声音振奋,“我就知道那帮红袍子有事瞒着我们。”

058 教宗的册子

    郑立随后详细询问了刘强的情况,与李良郭云相同,在听得刘强曾是教宗候选时,为其感到了惊讶。刘强的经历可谓是一波三折,最后能活下来也算是不幸之幸,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生命形式对刘强本人而言,影响如何。

    “我明白了。”郑立说,“我会尽快与圣堂取得联系,拿到那本刘强说的小册子。”顿了顿,郑立抓住窗框,问道:“我在你的包里装了一个摄像机,那里头的东西你能传回来吗?”

    “……那东西还有传输功能?”

    “……”郑立瘪了瘪嘴角,“你让那个帮你鼓捣通讯设备的人弄弄。”

    “你要这东西做什么用?”李良问。

    “外头乱成这样,我总得有点东西出来。这事儿你就别管了,能传回来最好,传不回来也没事。另外这通讯设备要是信号稳定,你不如把那山洞做成基地,也方便收纳市民。”

    “嗯,我有这个打算。”此时,王克明的声音传来,“设备提示过热,得挂断了。”

    “行了,下次联系吧。”郑立说,“你和郭云都小心点。”

    “你也是。”

    郑立挂断电话,盯着手中的对讲机过了一会儿,才问蹲在角落的SCA队员道:“录下来了吗?”

    “录了。”

    “嗯,出去吧。”

    郑立走到座椅前,把对讲机放在桌上。仅剩下他与林教授二人的空间,突然显得有些寂寥。林教授知道了郭云的状态,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人也年轻了几岁。“郑队,怎么愁眉苦脸的。”

    郑立苦笑道:“笑不出来啊,根据李良汇报的情况来看,一天半的时间就损失了二十五人。这都过去了一个半月了,山里还有几个人活着?”

    教授刚振奋起来的精神顿时萎靡下去。SCA指挥部外头聚集了无数名家属,他们每日带着食物和水,轮流坐在警戒线外,眼巴巴的期盼着家人平安出山。知道真相的林教授每每看见此情此景,心里都不是滋味。

    现在倒好,还不如不知道这个消息。

    林教授长叹口气,“这也没办法。”他说,“你要把情况告诉外头的家属吗?”

    “哪儿敢说啊。”郑立靠在椅背上,抬头望着天花板,“讲不通的,就算告诉他们也许人没死,但于他们而言,就是死了。”

    “那现在怎么办?”林教授抠抠手指,他不过是个科研人员,对这些事情不懂,但这一个半月以来,亲眼见到郑立的认真与忙碌,有的事儿还亲自参与了,他比谁都明白郑立遇到的困难有多难。“我对阿苏拉港不熟悉,有没有学者能对时祸和人类变种做一些研究。”

    郑立摇摇头,“那只会让情况更复杂。我们必须先搞清楚一些事儿,才能确保事态的发展尽在掌握。不然广场上的雕像只会越来越多。”

    教授点点头,“这样下去,不得不进山的人也会成倍增长。”

    郑立从座椅上站起来,把外套罩在身上,“我们做好我们的事,山内的事就交给年轻人吧。我去找教宗,你来吗?”

    “嗯。”林教授跟上郑立,“我对李良口中的人类变种有些兴趣。”

    郑立没叫SCA队员陪同,带着林教授直奔圣堂的帐篷。这群人挺骨气,他们拒绝接受SCA的任何帮助,只提出希望SCA拨一快空地给他们使用的要求。郑立批了,并且故意把他们安排在广场边缘。两人穿过层层帐篷,走到一顶纯白色的帐篷前。

    教宗只在第一天露了面,带着阿苏拉港圣堂分部的圣职人员在奇雾山前做了半小时礼拜。后来便自觉居于后方,不在一般市民面前出现。想来他也明白自己的分量。

    立在帐篷侧边做祷告的圣职人员进去通报,郑立理了理自己的领子。指挥室靠近奇雾山,气温低,现在离得远了,太阳光火辣辣的落在身上,出了一身热汗。

    “您请进。”圣职人员拨开帐篷帘子,朝郑立微微鞠了个躬。

    教宗坐在帐篷中央,四周的光线毫无缘由的聚集在他身上,如一束光束从天而落,为教宗本人平添了一些神秘色彩。不过在郑立眼里,都是些歪门邪道的法子。

    教宗睁开双眼,聚集起来的光点如被惊到的动物般,四下散开,重新均匀的分布于这狭小的空间内。

    “郑队长,许久不见。”

    郑立点头示意,在教宗跟前盘腿坐下,林教授有样学样。

    “我也不废话了,把你藏在密室里的东西拿出来吧。”

    面对郑立近乎粗俗的态度,教宗并不恼怒,他语气和缓的说道:“郑队什么时候干起劫匪的活儿了?”

    郑立咧嘴一笑,“如果你们真的对这山有所了解,那就该知道现在阿苏拉港是什么情况。你们圣堂孤立无援。”

    “何必咄咄逼人呢?”教宗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郑立挑起半边眉头,“虽说我们对外宣称那是礼拜,但事实上……”教宗叹口气,把册子递给郑立,“刘强还好吗?”

    郑立没伸手接那小册子,而是打量着教宗的神情回话道:“严格意义上,他失去了人类的身份。”

    然而教宗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是吗。这册子在这山出现后就没了用处,本就打算交给您。自我接过这东西以来,已经过去了一千零九十一年。这些年来……阿苏拉港的教宗必须由纯粹的阿苏拉港人担任,因为这是我们的罪过……必须由我们来偿还。”

    郑立狐疑的接过册子,从心而论,他对圣堂人神神叨叨的说话方式非常不喜,但也明白这群人有一说一。

    翻开册子的第一页,是郭云说过的内容,“众生好渡人难渡。”

    翻开第二页,第一行抬头写着一句开场白——“郑队长您好,我是王勇。”

    郑立迅速合上册子,盯着册子年久发黄的封皮看了许久。林教授碰了碰他的后背,问:“你怎么了?”

    郑立吞了口唾沫,中气十足的声儿一反常态,“教授,你记不记得李良说了一个人名,叫王勇的?”

    “记得。郭泽,王勇,徐瞰,陈爱,张聪。那聚落里唯一活下来的五个人。”

    郑立轻轻嗯了声,用一种接近梦呓般的声音说道:“这本流传了一千多年的册子——是他写的。”

    “?”

059 王勇的留言

    郑队长您好,我是王勇。

    冒昧打扰,实属不愿,但情况危急,还望您体谅。

    毫不夸张的说,整个阿苏拉港,或全世界的命运都掌握在了李良手中,请您务必提醒他——不要相信任何人。

    如您所知,相信您对李良的了解更深。自2108年爆发了世界范围内的资源矛盾后,人类社会逐渐畸形,人性之光渐渐泯灭。但李良却始终坚守着自己的立场与原则。若不是他的坚持,这封信恐也无缘与您相见。

    若有机会,还望您代我向他转达歉意与感谢。他给了我新生,我却没有更多的时间报答。

    说回正题。我因时祸灾难被卷入时间乱流,写下这封信的时间,正值1942年年底。在我离开以前,您试图引导的社会舆论上了正轨,李良也成为了英雄般的人物。我们位于奇雾山山腰的基地逐渐壮大,聚集起来的同胞多达200余人。

    生性见风使舵的我一直试图与李良做对,但不致于如郭泽那般不择手段。也许正因为此,我深切的感受到李良身边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正逐渐将他引至绝地。生命危险在所难免。而这股力量的真身,我认为并不是奇雾山,而是围绕在他身边的人。

    非常惭愧,那人到底是谁,我并不知晓,也无从猜测。只是在经历了战争后,回忆起在山中的日子,多少有些猜测。

    这个人,或那一群人,毫无疑问将阻止李良迈向成功,而失败的代价却不是我们能承担的后果。

    1942年的奇雾山与3033年的奇雾山所差甚大,但唯有其核心不曾变化。我认为奇雾山是一座有个人意识的山体,我于睡梦中无数次听见了它的低喃。它意识不清,语言不通,声音直击人的灵魂。我探寻过这个声音的真相,以为自己能成为如李良那般的人物。但很惭愧,我失败了。面对非人力可对抗的危机,在个人与集体面前,我选择了逃避——它放我离开了。

    出山后,我惊觉自己竟在一片不曾见过的土地上。硝烟弥漫,战火纷飞。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竟仍能返回山中。说来讽刺,这座禁忌之山成为了我在战场上的后盾。这段关系一直持续到奇雾山停留的时间到了极限。我抛下山中的一百来人,任由他们在不确定的未来中,死去或成为人类变种。这是我的罪过,且再无赎罪的机会。

    也请转告李良……他们虽是变种,但也是我们的同胞。

    这期间,我在一处年久失修的实验室内了解到奇雾山的冰山一角——“失败了。接下来它每一次现身,都将是一场足以毁灭世界的灾难。我们是世界的罪人,亦是人类的罪人。也许是为了惩罚我们的贪婪,才不得不以我们的同胞作为祭品以阻止这场灾难。”具体缘由不详,但这话刻在了实验室的墙面上。刻痕夸张,我从中感受到了刻字之人的绝望。

    那震撼人心的文字至今还弥留于我的内心,每每回想起来都深感记忆犹新。

    根据文字内容,我猜想这与不得不进山之人有密切的关系,而3033年阿苏拉港所有人入山之人中,只有李良能接触到真相,我对此深信不疑。唯一令我感到疑惑以及担忧的,便是那推手作壁上观,对方到底在等什么,目的又是什么,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时间匆忙,也来不及调查更多东西。巧合之下,建立了圣堂。命运这种东西,真是不可捉摸。我将密令圣堂的每任阿苏拉港教宗,秘密调查有关奇雾山之事。并为3033年阿苏拉港的剧变做好准备。您有任何需求需要,都可要求他们协助。

    最后……希望您能为我带一份口信给家人,我爱他们。

    王勇留。

    ……

    册子摊开捏在郑立手里,他的视线落在王勇的名字上迟迟回不过神。教宗与林教授并未催促。足足等了快半个小时,郑立才翻开下一页。

    下一页还是王勇的字迹,但收信的对象却是历代教宗。这一部分的内容不多,郑立很快读完了。

    ……

    教宗阁下,感谢您的奉献与牺牲。

    望您在未来有限的生命里,将这本册子视若生命。圣堂的条例也许会因为时代的变迁发生改变,但唯有此处,必须纯洁。

    圣堂肩负着世界的重任,而阿苏拉港的教宗,您,肩负着亿万生命的重量。非心智坚毅者不可教导,非品质良善者不可承袭。阿苏拉港的教宗宁愿缺席,也绝不能将就。

    这将是一个毫无建树的职位,但它也可能是未来唯一的人类之光。

    圣堂可以毁灭,教宗可以牺牲,唯独这本册子,必须得交到3033年SCA队长郑立的手中。

    ……

    郑立双手捧着册子,手掌轻微颤抖。教宗双手合十,朝郑立弯腰鞠躬。“郑队长,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林教授虽然对册子记载的内容十分好奇,但帐篷里微妙的气氛让他不能开口。册子还有大半的内容没看,但郑立心里澎湃的念头已经汹涌的冲出了口,“为什么是现在给我?”

    把册子交出去的教宗身上散发着令人舒心的淡然,“早一日您不会相信奇雾山,晚一日您不会相信圣堂。”

    郑立随意翻了翻册子后头的内容,除了王勇的字迹外,陆续出现了数种不同的字迹。都是一些和山有关系的文字,而王勇这个人好似消失了一般。但郑立现在满脑子都是他,遂问:“王勇后来怎么样了。”

    教宗从袍子内衬里又拿出一本册子来,但这册子有王勇那本的三倍厚。他递给郑立,并道:“奇雾山的记载零零碎碎,即使用上整个圣堂的力量,也不过搜集了这么些。但每代教宗都有记录的习惯,其中就包括了王勇教宗的第一任弟子,母烈如大师的记载。”

    郑立张了张嘴,却摇头把话咽回了肚子里。翻开这本性质类似于日记的册子,慢慢阅读。

    “1942.9.15——轴心国的士兵发现了奇雾山。奇雾山隐藏于伏尔加河下流河道边缘,临近斯大林格勒。白雾朦胧,在硝烟四起的战场上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除了老师能看见它的位置外,在其余人的眼里,奇雾山的位置不过是条看厌了的河流罢了。

    超乎现代科技的超自然现象引发了轴心国的关注,他们迅速组织了一小只先锋队驻扎在奇雾山脚下。老师还未从山里出来,我很担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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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雾山介绍:
千年后的某一天,熟悉的城市突发异变,一座神秘高山拔地而起。
被“召唤”的人类不得不放弃习惯的生活,进入山内。对他们而言,一切都将重头开始。
这座山对一部分人而言是囚牢,是地狱,但对另一部分人而言是自由,是天堂。但它不愿意放任人类自由发展。巨大的食人花,千年埃及陵墓,人型生物,时间生物……他们可能是人类的朋友,却更可能是人类的敌人。除此之外,人与人之间的摩擦是另一场灾难。
它到底想做什么?
它到底是什么?
人类能安全离开吗?
SCA李良带着任务踏进了奇雾山……
奇雾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奇雾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奇雾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