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救人
王勇从斯大林格勒返回了62集团军,中途见了一趟崔可夫上将。上将见到他,颇有些惊讶,直言感觉王勇变了不少。王勇笑了笑,没有解释。崔可夫见王勇不想多聊,故没有追问,表情却甚是欣慰。
与洛帕京以及科尔帕克奇打了招呼后,王勇径直去了伊万的帐篷。维克多正在给他擦身体,王勇手里燃着烟,遂离得远了些。
他力所能及的事是什么呢,王勇问自己。他成长的年代也有战争,为了争夺资源的使用权,每年不同的政党都会发起不见血的战争。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和平。直到进入奇雾山,遇见郭泽,参与了刘勇的事儿,他才算亲身体验了真正意义上的“伤害同胞”这件事。而现在,他杀了多少人了?王勇没算过,但直觉应该不少。他的本意是帮助伊万男孩儿守家,也怀了私心,希望能通过他帮自己给李良传个口信。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还能回去,回到未来,回到正常的社会,原本的生活去。后来发现了奇雾山的变化,就自大的管起了闲事来。
奇雾山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但除了自己没人能进去,就算事情搞砸了,他也算有个藏身的地方。
王勇半嘟着嘴,吐出一个烟圈。烟圈飘向半空,接着徐徐散开。就像奇雾山一样,那座山离开了自己。把他丢在这个地方半生不熟的地方。他的生命将在这里终结。
后来伊万醒了,王勇掐灭烟,和伊万说了会儿话。有太多的生命经过伊万的双手,有的来了走了,有的被伊万抓住,就留了下来。他有一双与战场不相符的眼睛。干净,清澈,有星星点点的希望在里头。看着这双眼睛,王勇鬼使神差的问他,“伊万,想不想加入圣堂?”
伊万愣了,王勇也愣了。后者侧过头,转了转帽檐,结果把帽子转偏了方向。
我有病吗?这事儿我自己还没闹明白,就想把伊万拉进来?轻轻叹口气,王勇准备收回前言,顺带解释几句。
“想。”
“你可以当没……什么?”王勇瞪直眼。
“我想加入圣堂,先生。”
“为什么?”王勇挠了挠鬓角,“在我来之前,你可从来没听过圣堂这两字。”
“是的。”伊万垂下脑袋,十指相握置于两腿之间,“我觉得这一定是个很伟大的地方,先生您也在为很伟大的目标而奋斗。如果能从这场战争中活下来,我希望您能带我出去见见世面,要能帮上您的忙就更好了。”
“更何况……”伊万抬起头,“我对自己能见着那座山这件事感到不安。”
王勇眨眨眼,圣堂的事手动置于一边,转而问,“你还看得见?”
“啊?嗯。”伊万指向天空,“那儿,山尖,和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一样。”
王勇陷入了沉思,伊万没有打扰他。许多人来来往往,有的只是路过,有的则是寻人,譬如科尔帕克奇。王勇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不理睬任何人,任何事,科尔帕克奇只好摇摇头离开。临走前嘱咐伊万,这事虽然不急,但王勇清醒后还是让他第一时间找自己一趟。伊万点头答应,说保证完成任务。
科尔帕克奇知道王勇很中意伊万小兵,遂温和的告诉他,以后不用这样拘谨。伊万不敢应答,科尔帕克奇便摇摇头离开了。
伊万一直陪着王勇,中途去了两趟厕所,回来时王勇还坐在那儿,不仅位置没动,连姿势都一模一样。百无聊赖的伊万用手掌撑着脸颊,歪着脑袋看向奇雾山。那座山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只有自己看得见?那些透明怪物又是什么?王勇先生和这些东西的关系又有多深?战争会不会就此停歇,等来年春天再开战。小妹会不会趁我不在家交了男朋友?小弟这学期的学费不知道够不够,父亲的病应该不会恶化吧……
想着想着,伊万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见到了那个叫李良的男人,他二十三年的人生走马灯花的在伊万的梦里快进播放,直到进入奇雾山,他站在山脚下,白雾边,与郑立道别。隔着梦境,伊万看见李良的身后有一双巨大的黑手,从山里延伸出来,包裹住李良。抬头时见到半山腰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伊万被吓醒了。浑身冷汗。他的身上搭了一块薄毯子,王勇正坐在身侧抽烟。地上铺了一层烟头。
伊万的手掌搭上胸口,此时心跳还很剧烈。
“做噩梦了?”王勇问。
“嗯。”伊万刚想描述自己梦境的内容,可话到了嘴边,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脑子也只记得害怕与紧张这样的情绪,而造成这种情绪的原因却不记得了。
应该是很重要的事,伊万的两条眉毛打起架来,表情生冷严肃。王勇拍拍他的肩,“进去睡吧,我去找科尔帕克奇。”
“啊,对……您怎么知道的。”伊万收起毯子,和王勇一块儿从地上站起来。这突然的一站,脑子有些眩晕,王勇扶住他,“进去休息吧。”
伊万点点头,转身进了帐篷。掀起的帘子晃荡,王勇从缝隙处看到伊万笑着与维克多打了招呼。王勇拿出一根烟点上,走向科尔帕克奇的帐篷。
“这么晚?”科尔帕克奇拿出一个些许生锈的刚杯,往里倒了些酒,递给王勇。“喝吧。”
“什么意思,叫我来就是陪你喝酒的?”
“喝吧,现在不喝醉,天一亮你就会后悔了。”
“……”王勇把杯子放在一边,“说人话。”
“明天一早,德军会对斯大林格勒进行二次轰炸。”
王勇腾的从座椅上站起来,“你们疯了吗?去疏散市民啊。”
科尔帕克奇苦涩一笑,“希特勒疯了。一般的地窖根本没用。”
“哗。”杯子里的白酒被王勇泼到科尔帕克奇身上,“懦夫。”
科尔帕克奇红着眼睛,没有反驳。王勇怒极反笑,甩着袖子出了帐篷。科尔帕克奇叫住他,“你要做什么去?”
“救人。”
“你救不了。”
“那也得试试。”
“呵。”
王勇握紧拳头,大步离开了科尔帕克奇的分配住所。等王勇的脚步声走远了,原地不动的科尔帕克奇才把杯子捡起来,重新倒上酒,放在王勇的位置上。他手里端着酒瓶,咕咚咕咚喝得见了底。酒瓶往地上一甩,摔成了碎片。他盯着对面的杯子说道:“只有你能救得了他们了。要成功啊。”
076 疏散工作
他们的目标是城市!王勇飞奔至斯大林格勒。与教父、流浪汉们告别时已是黄昏,见了伊万与科尔帕克奇后便到了深夜。一路上,王勇都在思考该如何疏散市民。即使部分人因为战争的原因已经离开,但绝大多数仍然留在了那儿。
他只有一个人。
进了城市后,王勇没有停留,径直冲向教堂。教堂大门被他砸得邦邦作响,开门的是教父。他吊着一双惺忪睡眼,打着哈欠问王勇,“怎么又是你,什么事?”
王勇慌张的表情在月光的衬托下极具传染力,教父逐渐清醒,听得王勇说:“德军要来了,他们明天准备轰炸斯大林格勒。”
七月份苏军与德军进行空中肉搏时,有部分战斗机飞到过斯大林格勒,炸毁了城市的部分建筑。向来和平的城市突然遭此袭击,许多人都慌了神。那几片被炸弹熏得乌黑的建筑还留在那儿,无人清理。市民们路过那些地方时,也会刻意的绕一截远路。
而现在,这个想法特殊,有过两面之缘的军官竟然告诉他,德军要轰炸这里了。教父还在走神,王勇自顾自的说道:“我方空军一定会想办法拦截,但敌我空军飞机质量与数量悬殊,保不齐能拦住多少。但凡有一架遗漏了,必然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帮帮我,一起疏散市民。”
教父打了个哆嗦,“往哪疏散?”
“坚固一点的地窖,防空洞,或者离开这城市。”
教父从门后走出来,轻手轻脚的合上教堂大门。他身上穿着亚麻色的睡衣,外头披了一件黑色的厚实披风,“别说汽车了,这时候连一辆马车都不见得能寻着。你先把情况跟我说说,这消息哪儿来的。”
王勇刚开口说了一个字,被教父合上的大门再次被打开。这次露脸的是老神父,“其他人也醒了,我让他们回去休息。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勇定了定神,没提科尔帕克奇的名号,“我们得到消息,明日德军将派出空军部队对斯大林格勒进行轰炸。”
“消息准确?”
“我认为属实。”
“你认为?什么意思,没有证据?”
“没有。具体原因不便透露,但我绝对相信这事的真实性。”
“你这也太……”
老神父挥挥手,“我相信你。”
“神父?”
“我愿意相信他。你不也是吗,阿纳托利。”
被老神父点了名字的阿纳托利教父顿时嘴角下瘪,不甘不愿的侧过头。老神父没管他,“具体时间有吗?”
“也没有。做最坏的打算吧。”
老神父点点头。“我可以召集一些老朋友,但影响力终究不如军方和政府。另一个问题,去哪儿。”
王勇不解的问,“地窖与防空洞?”
老神父与阿纳托利对视一眼,后者解释道,“多层建筑不一定有地窖,有地窖的能容纳人数有限。防空洞可行,可从防空洞出来后,市民们又该何去何从?”
王勇愣住。阿纳托利的一席话让他反应过来,轰炸后的斯大林格勒必定一片狼藉,宛如末世废墟。轰炸结束后,斯大林格勒不在事宜居住。他们最少得迁至五十公里外的杜博夫卡。这牵扯到老幼壮年,食物,护送人,落脚后的生活安排等各项棘手的问题。
“不能让他们继续呆在斯大林格勒。”王勇稍作沉吟后坚定的回答道,“得去更远的地方。”
老神父意味深长的看着王勇,“他们的家产?”
“没有命重要。”
阿纳托利吹了个口哨,被老神父打了一巴掌。“对有的人而言,还真比命重要。”
王勇眯起眼睛,阿纳托利背后一凉,曾经的余威犹在,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王勇看的不是他。王勇的视线飘忽不定,好似在追着月光游走。
“圣堂来负责。”王勇说。
“圣堂?什么圣堂?”阿纳托利问。
老神父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宗教?”
“嗯。是我的信仰,我是其中的一份子。由圣堂来负责这群人的经济问题,但他们必须今晚进入防空洞,等轰炸结束后迅速离开斯大林格勒。”
“……你知道那是多大一笔钱吗?”阿纳托利好心提醒,但王勇的神色不变,摆明坚定了想法,“行,不错。是个干大事的家伙。”
有了王勇的回答,老神父也不再追问。一个从未听过的新兴宗教在这块土地上出现,这件事要不要向上汇报,老神父认为这件事他首先是以斯大林格勒的一份子参与其中,其次才是神父的身份,所以可以通个情,打个幌子,就别再给这位年轻的军官添堵了。毕竟像他这样有良心的人,少一个就少一个了。
“阿纳托利,你把他们都叫起来,把仓库的粮食收一收,但别忙着提出来。再分一部分人去做流浪汉的工作。”
“至于您,先生。就劳烦您和我一起去游说我的那些老家伙们吧。”老神父把外披递给阿纳托利,神父制服上挂着的银色十字架边角闪了闪银光。王勇把视线从十字架上收回来,“麻烦您了。”
以斯大林格勒的喀山教堂作为第一个齿轮,它的转动逐渐带动了其他部件。老神父与王勇整夜奔波,一扇接着一扇的门被敲开。有满面胡渣的中年男子,即使深夜见客也要打扮得体的贵族妇人,甚至有学生组织的领导者。这张巨大的织网就如老神父眼角的沟壑一般,笑着时深不见底,严肃时不显山不露水。
跑的路多了,老神父体力不支,王勇便把他抱起来。两人走过的地方慢慢亮起街灯。夜最深的时候,街上却渐渐有了人气。他们互相打着招呼,手里拿着电筒,走向相同的方向。
“这是最后一家了。咳咳。”老神父剧烈咳嗽两声,“你去敲门。”
王勇眼里全是担忧,“要不我去和这位解释吧。”
老神父摇摇头,“你不行。敲门吧。”
王勇敲开门,一把尖锐的匕首从门缝隙里探出来。王勇没躲,单手捏住刀刃,用力一抽。里头那人没做好准备,就这样连人带着匕首被王勇拉了出来。一个小脑袋的男人,在本该熟睡的深夜里依旧穿戴整齐。
老神父哈哈一笑,“老列夫,遇上对手了吧。”
077 等待
老列夫佝偻着腰,斜着眼睛把王勇上下打量了一遍。他视线很低,王勇只能堪堪瞧清他小半张脸。
“什么输不输的,老头子只是为了活下去。”老列夫气呼呼的把匕首插回袖子里,没好气的问老神父,“直说来意吧,马特维。老远就瞧见你被这小子抗在背上跑了几条街,那些人都做什么去了?”
马特维神父伸直背,“这小子是苏军的军人,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这是马特维首次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完整整的说给一个人听。他从王勇来抢粮食开始说起,老列夫听得认真,时不时的点评上两句,说到不久前他与王勇的对话,自己的分工,老列夫肯定的说,“安排的没错。就算消息错了,有点怨气也没事。”
老列夫这么说了,马特维好似轻松了许多。这让王勇不禁好奇起老列夫的身份起来。老列夫回家收拾了点儿东西,背包不停发出叮铃咣铛的响声。手指拂过窗台,桌椅,最后把门口卡着泛黄照片的相框塞进了怀里,认真的锁好门窗。马特维与王勇没有催促。因为这可能是老列夫与这屋子的最后一面了。
“给我也来一支。”王勇被老列夫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手指捻熄了烟头,发出嚓啦擦啦的火星子声儿。老列夫啐道:“这不还剩大半根么,别浪费了。”自然的从王勇手里拿走香烟,老列夫自己点着了火。吧唧吧唧两口进了胃,神清气爽,“这是个好东西,多给我点,就当工钱了。”
老列夫瞧着五十来岁,头发半白,这烟没做过滤嘴,每吸一口都是在折损寿元。王勇稍有些手足无措的向马特维神父求救。马特维从老列夫那儿虎口夺食,捏起老列夫嘴里的烟,扔了。
老列夫怒发冲冠,“你个老小子疯啦?”
“我看你才疯了。”马特维凶狠的瞪回去,“多活几年吧,老伙计。”
老列夫气势一软,不自然的瞥过脸,朝无人的地方吐了口口水。
斯大林格勒的防空洞并不标准,是战后工厂拨出部分人临时挖掘的地方,空闲的市民们常去帮忙,建成也不过两天前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防空洞建得不大,市民们贴着身站勉强够用。这连转个身子都成了问题,王勇忍不住皱起眉头。老列夫冷不丁的说道:“这算不错啦。还能有个地方躲,得谢谢那些人。”
顺着老列夫的视线望过去,王勇瞧见了一群穿着松垮制服的工人,脸上还有煤灰与油渍。他们个个紧张得低下脑袋,抿着嘴一言不发。
“他们是担心工厂的坦克,那副不情愿的样子……九成是被抓来的。”老列夫眯起眼睛,闻了一口从王勇身上顺来的香烟味。烟丝不香,更多是苦味。但他依旧沉醉其中,毫不掩饰自己满足的神情。只要老列夫不抽,想闻就闻吧。
“先生,你知道马特维把我叫来做什么吗?”
“做什么呢?”
话音刚落,老列夫手里的香烟脱手,砸中一个眼神猥琐的男子。老列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深夜,光源有限,只有洞口处依稀落了点儿月光。老列夫这口黄牙便被月光套上了犬牙般的假象,如嗜血的猛兽那般,直冒寒气。更别提那双绿油油的小眼睛,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怪物。
“做良善的鹰犬。”老列夫给出了答案。
王勇耸了耸鼻尖。老列夫的话有点装腔作势了,但他并不觉得讨厌,相反觉得有些可爱。就像是未来自己家养的吉娃娃,即使步入衰老,也会用全身的力气发出警示的吼叫。
“你笑什么?”老列夫不满的问道。
王勇轻轻清了清嗓子,“老先生真是可靠。”
老列夫挑起半边的眉毛,没有回话。他从自己的行囊包里掏出来一个铁钩,一张大布,还有些别的奇形怪状的东西。老列夫用勾子攀上洞顶,如蜘蛛般贴着墙面行走,不断深入。
“转移市民的事儿就交给他了。”马特维神父目送老列夫进入洞里,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后开口说道。“是我的老朋友了,非常值得依靠。”
王勇没有对此发表意见,转而说,“明日一早我去高处。”
“去那做什么?”
王勇不敢看马特维的眼睛。疏散市民的事情能如此顺利,全是老神父的功劳。他顶多充当了传讯兵的角色。预想的阻碍并未出现,王勇感到庆幸的同时又有些慌张。为了疏解这样的情绪,所以有此决定,他决心去高处看守着,如果真有炮弹接近了,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也许能拦下一两颗。
这个举动可能会引发的糟糕结果,王勇下意识的回避了。
“好吧,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决定。”教堂的人带着流浪汉们陆陆续续赶到了,但阿纳托利与另外几名神父久未现身,王勇张望了一会儿,忍不住道,“阿纳托利神父还没到,也许出了什么意外,我去找他。”
马特维拉住王勇,“他在教堂。”
“我不太明白,他怎么还在教堂?”
“教堂有地窖,他带着一部分粮食躲在里面。很安全。”
“可是就他一个人。”
“只能一个人。”
王勇反手抓住马特维的手腕,“有什么重要的情况需要他留守吗?”
马特维神父的神情莫测,“你是第一次参加战争?”
“这……有什么关系吗?”
马特维扯开笑容,但这一笑既不慈祥,也不温和。“没事的,教堂的地窖很坚固。等轰炸过去,阿纳托利会带着他们和老列夫汇合。”
王勇将信将疑的嗯了一声。“很快就要天亮了,您也去休息吧。”
马特维的确累了,跑了大半宿,早已体力不济,全靠一口气撑着。现在事情安排妥当,当下便感动一阵眩晕。王勇将他扶进洞内,交给教堂的其他神父们照料。抬头瞧了一眼洞顶,找不见老列夫的身影。这老人的功夫确实厉害。
接着,王勇离开洞穴。在最近的一处建筑物天台上凝神静听,几十公里外的战场再次沸腾了。
078 轰炸
晨曦落了半截下来,朦朦胧胧的。王勇站在高处眺望,战场被斯大林格勒的建筑群遮挡,什么也瞧不见。但炮火轰鸣的声音却从老远传来。王勇身边风声呼啸,把那声音削弱了一点,留下一段低鸣的尾音。王勇微微眯眼,战争从未远离过这座城市。它很快就要过来了。
从黎明等到午时,市民们的心情从忐忑等到麻木。人群逐渐骚动,叫喊着想回家的人越来越多。组织代表与神父的安抚几乎失去了效力。老列夫抱着膀子静观事态发展,马特维脸色阴晴不定。他还是倾向于相信王勇。这个在战争年代拥有过剩正义与善心的士兵给他的观感不错。
刚过饭点儿,轰炸机来了。
四百架飞机越过战场,当第1梯队德机投下爆破弹和燃烧弹后,斯大林格勒于霎那间陷入了火海。第一颗炸弹落下时,有市民不顾马特维的阻拦走出防空洞,尖啸声略过耳畔,落在地上,有一瞬间是寂静的,但下一刻,截然相反的巨大破坏力炸开,石砾飞扬,成片的建筑被崩毁支解,火焰一路高歌猛进。这一切发生得很快,等这些市民回过神来的时候,有的捂住了耳朵,有的坐在了地上,有的泪流满面。
燃烧的城市驱走了北方的寒冷,火光映在市民们的脸上,在他们的瞳孔里跳跃。第一个人哭了,第二个人闭上了眼睛,慢慢的,越来越多的抽泣声回荡在防空洞内。老列夫磨了磨后槽牙,手背青筋突起。
战争离他们很近,这些人一直都知道,但从未直面过它的力量。
飞机在城市上空转了一圈离开,不等市民们喘口气,便又来了一批。此时的城市已经破破烂烂,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成了一片废墟。刺鼻的焦味涌进鼻腔,王勇耸了耸鼻头。
看这架势,这场空袭恐怕要持续到晚上了。炸弹在王勇落脚的建筑物旁坠落,王勇轻松避开。抬头时,一架苏机独闯入十架德国轰炸机,这架苏机身后跟了另外几架飞机。闯入德机阵型的苏机击落一架德机,随后陷入包围,王勇猜测飞行员该是负伤了,遂用飞机的螺旋桨砍断另一架德机的尾翼。两架飞机缠绕相撞,于空中爆炸。两名飞行员及时跳伞,落地后少不得另一场战斗。
空战还在继续,该苏机为队友营造的优势被余下几架飞机充分发挥,一架接着一架德机坠毁。王勇跑向苏机驾驶员,他正与德国驾驶员枪战。另外两名德机驾驶员下来了,王勇没等他们站稳,就捏着两人的脑袋相互撞击,都给撞晕了。
苏机驾驶员捂着受伤的手臂,踢开德军驾驶员的尸体,走到王勇身前。“您是?”
“王勇。”
“也只能是您了。”
苏军面色苍白,一条胳膊血红血红的。四周不停有炸弹落下,王勇一手扛起驾驶员,另一手扛着晕倒的德机驾驶员,返回防空洞。
显然,苏机驾驶员并未得到城市内居民已成功撤离的消息,见到满满一防空洞的市民,甚至还有不少熟脸,苏军驾驶员愣住了。
“这俩是德国轰炸机的驾驶员。”话音刚落,防空洞里便弥漫出一股窒息的氛围。王勇起先没明白,紧接着就后悔起来。这些人刚目睹了家园的惨状,任何一名在此时出现的德军,都会被他们的愤怒撕成碎片。
念及此,王勇立即把两名德军护在身后。“这是人质,交给军方,能撬出来不少东西。”
“一个就够了吧。”市民太多,王勇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
“不行。”
两方对峙,苏军驾驶员犹豫片刻后站在了王勇身侧。马特维神父没有说话,他虽无惧于人群,但却清楚的明白他们拦不住斯大林格勒的市民。
在这一下午的空袭中,他们近乎失去了一切。
离得近的市民抓了一下德军的头发,见有人得手,其他人便蠢蠢欲动起来。王勇不想动粗,就一遍遍的解释起原因。可如马特维神父所料,没人搭理他。仇恨蔓延,人群推攘,有妇女与小孩儿被推倒。老列夫出手救了一些,但他只有一双手,远远不够。
本该幸存于空难的斯大林格勒市民,极有可能因为踩踏而丧命许多。王勇愤怒了,右脚高高抬起,狠狠落下。地面龟裂,凹陷。涌向德军的市民们住了手。
“你们仇恨德军,我理解。但回头看看你们四周,看看因为你们莽撞的愤怒而受伤的同胞。是,家园毁了,你们就算把他们大卸八块都不够解恨。但今天,本该健康离开的女人孩子们受伤了。等气消了,是不是就该后悔了?如果死人了,是不是就该带着愧疚过一辈子。嗯?”
王勇卯足了力气喊出声,他的话在防空洞里振荡。小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问护住他的母亲,“妈妈,你没事吧?”女人嘴角下弯,压抑着哭声。
有男人拭去眼泪,转身扶她起来。空间拥挤的防空洞内此起彼伏的响起问候的声儿。老列夫从洞顶跳下来,脚尖点了点被王勇踩出一个大坑的地方,“你小子……在哪改造的?”
“受伤严重吗?”
“小伤。你阻止得及时。”
王勇点点头,“我改造的地方不在这。”
老列夫哼哼两声,不再追问。马特维神父凑上来,指着俩重度昏迷的德军问,“他们怎么办?”
“等轰炸结束,我带他们去军营。这期间就难为你在这挤一挤了。”后一句话是对年轻的苏机驾驶员说的。
驾驶员摆摆脑袋。对于王勇这号人物,他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军队里把他传得神乎其神,什么以一敌千啦,扭转战局啦,神秘莫测啦。如今一见,他只有一个想法,传这话的人描述得还是浅薄了些。
“你是战斗人员,希望你能组织好市民们的纪律,并且负起责任保护他们。”
“那您?”驾驶员问道。
“空战还没结束,也许有和你一样的人。”
驾驶员愣神片刻,随后朝王勇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079 这是只属于我们的战争
“截止1942年8月23日,斯大林格勒市内尚有70万居民未撤离,空袭来时,当日就有七万人被炸死,14万人被炸伤、炸残。在整个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期间,即有18.5万平民在空袭中丧生,创下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阶段性空袭的死亡之最。斯大林格勒空袭的死难者人数,也远高于日本长崎和广岛原子弹爆炸的平民人数。”——《隐秘的悲剧: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中的平民》
一昼夜的时间,德机共出动了两千架次飞机。伏尔加河河岸的油田被点燃,火光直冲云霄,燃油蒸汽形成的乌云在天上连成一片熊熊烈火,溢出的石油令伏尔加河都着了火。除了炸弹与燃烧弹外,德机还向下投放金属片,犁头、拖拉机轮子、耙子空的金属桶。铁旋风刮过战场,头探出地面的人畜全被拦腰斩断。
王勇前后救下了十来名飞机驾驶员。夜幕降临时,王勇从残破的废墟堆里找到了一个存放货物的编织篮,扛着编织篮回到防空洞,王勇提出让苏军等人坐进编织篮的要求。苏军们面面相觑,碍于王勇的事迹选择了妥协。苏军一个个蜷着身子,抱着膝盖,贴着篮边而坐。这形象让人联想到了一窝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
两名被击晕无数次的德军也被王勇塞了进去,篮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你们抓稳了。”王勇使劲拽了拽篮边,心里预计这筐子应该能撑一会儿。只要速度够快,应该就能在筐子散架前,把他们送到军营。
马特维心事重重,“你什么时候回来。”
王勇扛起篮筐,苏军驾驶员们惊呼了一声,“很快,我很快就会回来。”
赶到62集团军驻扎地时,营地的情况并不比城市好多少。这么大的筐子很难不引起瞩目。很快便有人注意到篮筐下的王勇。
刚放下的篮筐散成了一段一段的碎片,驾驶员们迅速跳进战壕,随后低头一顿干呕。王勇喘了会儿气,准备返回市内,却不料被一只手拽住,猛的被拉下壕沟。
这手肯定不是敌人的手,所以王勇没有反抗。
“科尔帕克奇?你的耳朵怎么了?”
科尔帕克奇的脸被烟火熏成了黑炭色,少了半只耳朵。他抓住王勇的肩头,指甲死死扣住王勇的皮肉,“城市里的人怎么样了?”
那半只耳朵还在淌血。王勇认真的回答道:“都没事。”
“都?全部吗?”
“全部。”
科尔帕克奇瞳孔微动,不断打量王勇的表情。“不像假的,不是假的。太好了,太好了!”科尔帕克奇嘴角的肌肉颤抖,嘴角下撇,背过身子,用同样漆黑的手掌抹了抹脸。
王勇欲言又止。事情已经发生,再追究各种缘由似乎没了意义,瞧见科尔帕克奇这样的表现,王勇有心追问,却又觉得问不出口。遂说道:“有人会负责将他们转移,至少先离开斯大林格勒。”
“嗯,你去办吧。”科尔帕克奇说道,“你和他们一起走,那俩叫伊万和维克多的孩子也带走。”
王勇从科尔帕克奇的这番话中品出了不安。稍作思考后,问:“守不住了吗?”
“守得住。”科尔帕克奇说的坚决,但话里的决绝之意浓厚,“斯大林格勒绝不能陷落。”
“市民那边有人送,一位可信赖的人。”王勇皱起眉头,“我等他们离开就回来。”
“不。”科尔帕克奇拒绝的异常坚定,他高声说道:“我们会赢。无论如何也会赢。这场战争必须由我们苏联人亲手结束,烧毁斯大林格勒,毁灭一座城市的罪恶,必须也只能由我们苏联人亲手讨回来。你明白吗,王勇?”
看不见的热血将这条沟壑灌满。士兵们将科尔帕克奇说的话一字不漏的传给同伴。这份热血便以这样的形式,使苏军的血液沸腾了。
“接下来,这是我们的战争。”科尔帕克奇眼里的怒火较之于防空洞内市民的而言更加灼热,“你为我们做了太多事情了。如果你想回来,也请不要参与进来。但希望你能亲眼见证这场战斗,见证我们如何胜利,如何将这群野蛮的屠夫赶出我们的国土。”
“届时,让全世界知道,我们胜利了。”
王勇愣愣的看着科尔帕克奇。这个男人又一次改变了王勇对他的印象。这番话不仅点燃了士兵们,也让王勇心情激荡。
他亲眼见了斯大林格勒如何从一座城市变为废墟,那时的震撼依旧影响着他。
这就是战争。王勇心道。
“好。”王勇诚挚的向科尔帕克奇敬了礼。“好运。”
直到这时,科尔帕克奇才露出微笑。一嘴白牙与黑皮形成鲜明的对比。王勇乐了。
“走,我送送你。”科尔帕克奇的手掌搭在王勇的背后,两人沿着沟壕走了一段路。期间,科尔帕克奇说了另一番话,“虽然我说的是实话,但更重要的还有一个原因。”
王勇顿住脚步,抬手打烂了从天而降的铁桶,科尔帕克奇拍拍他的肩,“那位下了命令,从现在起,任何出现在敌军阵营里,或是潜在有叛军可能性的人,不管身份,地位,统一以处死处理,并且祸及家人。”
王勇瞪大双眼,“这太疯狂了。”
科尔帕克奇认同的点头,“的确,但怯战是不可以的。你能救出他们,我真的无以为报。但我很担心,如果他们路遇德军,成为人质,那下场不会比留在斯大林格勒更好。”
“你认为德军还有兵力可以调动?”
“希特勒太想打赢南线了,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我明白了。”王勇握拳,“我会待在他们身边,直到他们安全。”
“谢谢你。”
“不,你……你们多保重。”
科尔帕克奇咧嘴一笑,“去吧,无名英雄。”战地记者曾写过关于王勇的报道,以正途送出去的文件全被军方拦了下来。私下偷偷运输的文章则被王勇撕碎了。这既是军方的意思,也是王勇本人的意思,他们都认为以王勇的身份出现在报纸上,并不合适。
王勇走了两步,难过的转过身,将站在这片修罗场上的科尔帕克奇的身姿映在心底。因为他知道,科尔帕克奇,活不了了。
080 分别
王勇安全把人送到了目的地。分别前,阿纳托利摘下悬挂于脖颈的十字架,递给王勇。
躲藏在教堂地窖的阿纳托利与几名神父一度被废墟掩埋,王勇搬走了压住地窖出口的碎石,几人这才得以脱离地窖。当碎石挪开,灰尘如水流洒落在阿纳托利的肩头时,他惊慌的拿起匕首,对着洞口。直到见到王勇的脸,才松了口气。王勇好奇的问他们为什么不一起走,阿纳托利瞠目结舌,犹豫半晌才说出原因。他们手里有教堂一半的粮食,如果德军在空袭后进入城市,那他们这些留下来的神父就是延缓他们前进,追击的弃子。对此,王勇嘴唇嗡动,沉默不语。
一旁的马特维同样将携带多年的十字架送予王勇,并说道:“这就是战争,王勇。你的能力越强,责任便越大。但在这样规模的战事中,个人力量终归有限。我不知道接下来你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但如果你在前行的道路上遇到了困难,就想想这儿的老朋友吧。”马特维与阿纳托利一起,在胸前比划了一道十字,随后双手合十道:“阿门。那些工人就拜托你了。”
大部分人选择离开斯大林格勒,前往下一个城市,但斯大林格勒的工人们却坚定的选择了回去。理由是坦克与枪械还没造完。“那些当兵的什么都不懂,到时候工厂被德国佬抢走了,那还了得。不行,我们必须参战。”
临别前,马特维啰啰嗦嗦的说了许多话。大多是叮嘱王勇注意安全。念叨了好几分钟后,王勇毫无预兆的张开双臂,将马特维神父紧紧抱住。“神父,保重身体。”
神父愣了愣,抬起的手臂停在半空,良久才放下来,拍了拍王勇的后背。“你也是。”
两边依依不舍的道了别。斯大林格勒的市民站在城外,目送王勇远去。
胶着的战事一直持续到了九月中旬。王勇正是这时候回到了62集团军的驻扎地。这期间斯大林得知了王勇在空袭期间做的事儿,特写信来称赞他,称其为丰功伟绩,并承诺他将永远是苏联的朋友。王勇拿到信件,并不高兴,因为斯大林赞扬的对象应该是喀山教堂。发去的电报内容里的确交代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尤其重点提出了喀山教堂做出的贡献。可斯大林依旧夸的是自己,王勇感到不是滋味,但面对前来道贺的众人,又不好说出心里话,只能敷衍的笑笑。
战争还在继续,许多军官不能久留,帐篷里最后留下了科尔帕克奇与王勇二人。
“洛帕京将军呢?”王勇问科尔帕克奇。
在本次不成文的短暂聚会中,洛帕京并未露面。王勇耳朵尖,无意间听到了许多关于将军的闲话。科尔帕克奇在王勇提出疑问后沉吟少顷,缓缓说道:“洛帕京将军虽一直不看好这场战斗,但他总是背着我们思考突破口。但……”
王勇直觉,这个但绝非好事,也非一般的坏事。果不其然,科尔帕克奇说道:“我们的兵力一直在减少,得不到补充。”
王勇的心沉下去,科尔帕克奇这话意味着,即使将军找到了突破的方法,兵力不足这一道鸿沟却横在解决之法的面前。
科尔帕克奇接着说,“斯大林要求62军团坚守斯大林格勒。将军坦率的说……这不可能。”
王勇两眼瞪得凸起,“将军真这么说了?”
“真的。”说到这个话题,科尔帕克奇的面色不好,“军事委员会本打算循序渐进的替换崔可夫上将与将军,但出了这事后,调令已经到了。”
“那将军他……”
“将军在喝酒。”科尔帕克奇叹了口气,“你去看看他吧,虽然你和将军不太对付,但事实上将军一直挺看重你。”
“合适吗?”王勇略有些踌躇。如科尔帕克奇所言,他与洛帕京的关系不算融洽,此时洛帕京状态不好,也许并不想让他撞见。
“去吧。”科尔帕克奇推了王勇一把。“也许只有你能劝开他将军了。”
“你太高估我了。”王勇迈开步子,新驻扎地的地形他不太熟悉,但洛帕京的帐篷总是在正中间,不难找。帐篷外站着两个熟悉的小兵,伊万与维克多。王勇凑上前问伊万,“你们在这干嘛?”
伊万为难的解释道:“将军喝太多酒了,这样下去他身体受不住。”
“你们来劝酒?”
维克多抬头望天,伊万点头。不出意外,维克多该是被伊万死拉硬拽过来的。王勇轻拍两人的肩膀,“回去吧,我进去看看。”
即使王勇出走半月,伊万仍然表现出一副与他熟稔的样子来,遂安心的离开了将军的帐篷。
一掀开帘子,王勇就听见洛帕京口齿不清的低喃道,“卫生组都没有人了吗,派两个小孩子过来……”
王勇皱起眉头,走到洛帕京身边说:“卫生组死了不少人,有的是没法继续进行救助工作了,有的因为输血过多而丧命。将军,您这是在做什么?”
洛帕京抬起眼皮瞧了王勇一眼,“是你啊。王勇,你不是要走了吗?”
王勇没松开眉头,“明天走。”
“去哪儿。”
“斯大林格勒。”
“斯大林格勒,斯大林格勒。空城,现在是座空城了。但是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就会堆上无数人的尸体。城里有人,也没有。只会是死人,死人,嗝。”
洛帕京的话让王勇怒火升腾,“将军,外头死了那么多人,您却在这自暴自弃?”
“呵。”洛帕京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最该死的人是我。是我指挥不当,所以死了这么多人。他们信任我,按照我的命令去做,结果死了一批又一批。他们有的家里有两代老人,有的上有老下有小,有的等着战争结束就回去和心爱的女子结婚。都没了,什么都没了。”说完,抬手又嘬了一口酒瓶子里的白酒。
王勇一把抢走将军手里的酒瓶。洛帕京的指挥虽谈不上精妙,但总归没有毛病。德苏的人数,装备,都有差距。这本就是一场不好打的仗。
“离开这吧,王勇。”洛帕京突然说,“战争本也是一场人性之战,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会把这里活生生的变成地狱。”
081 回山
洛帕京将军的话令空气都沉重了许多。那些无需想象的残酷画面,已经在斯大林格勒外的战场上逐渐有了形状。
“还没输。”王勇打破缄默,提起酒瓶,把酒灌进嗓子,灌酒的动作粗暴,洒了许多在地上,“将军,这场仗还没输。他们炸毁斯大林格勒的行为惹怒了许多士兵。他们的沉默并非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怒气无处可发啊将军!”
将军伸长脖子,头部前倾,眼皮无力的搭在眼球上,“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洛帕京脚步虚浮,挪着小步转过身子,手掌碰到桌上的图纸,默然片刻后,突然大怒,弯下腰把桌上所有的东西推到地上,“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勇欲言又止,捡起飘落到脚边的牛皮纸。牛皮纸上画着详细的两军行进图,在每个重要节点处写了密密麻麻的标注。从德军的阵型,数量,到领军的司令,上将,团长姓名,最后落笔了结论,大多是自我反省的话。从内容上不难看出,制作者正是洛帕京本人。
拿着这份图纸,王勇仿佛听见了一阵悲戚的歌声,这歌声唱的是洛帕京,与他的62集团军。王勇把图纸认真通读一遍后,捡起其他图纸,一张一张看完。每一张图纸都是洛帕京的心血,更记录了洛帕京在“坚守斯大林格勒”与“不计代价”之间的纠结。
损失了许多人,洛帕京心里也有怒气。迟迟不来的援军,令洛帕京寒心的同时,更害怕战争,进攻是死,防守也是死。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让大家死得慢些。
他是将军,是人,更是苏联人。
王勇仿佛看到洛帕京每晚坐在这张桌子前垂头丧气的模样,一边叹息,一边不厌其烦的研究地图与战术。他与崔可夫的确是两种人,没有优劣,也没有对错之分。即使是刚接触战争两个月的王勇,也能看出来,从战争角度而言,洛帕京并非是一个好将军,但从士兵的角度来看,他却是一位好领导。
王勇把图纸整理好,叠放在桌上。其他乱七八糟的地方也整理干净、整齐。酒瓶与垃圾清扫出帐篷,拉开帐篷帘子,月光洒在地面驱走阴暗,一阵清风吹过,把帐篷里的酒气吹淡了三分。
王勇背朝月光,像一道不真实的剪影。洛帕京眯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谢谢您。”王勇轻言,“所有活下来的士兵都欠您一句谢谢。这场战争死了太多人了,多到令人麻木的地步。这几乎令我忘记了初衷,战争的输赢固然重要,但的确,这世上有比输赢更重要的事情。”
王勇侧过头,不知道再看哪儿。“我的确要走了,将军。您没做成的事,就交给科尔帕克奇吧。”
“等等。”王勇即将离去,洛帕京突然叫住他。“……你要去哪。”
“去我该去的地方。”
出了洛帕京的帐篷,科尔帕克奇站在不远处。“要走了吗?”
“嗯。”
“那两个孩子呢?”
“先留在这。”
“是吗。”科尔帕克奇伸出一只手掌,王勇愣了愣,接着反应过来,伸手握住。“那就下次再见。”
王勇想起送自己离开时,科尔帕克奇走在战壕里的背影,苦涩的抬起嘴角,“下次再见。”
科尔帕克奇拍拍王勇的肩头,跟着小兵离开了。
王勇找到伊万时,他和维克多正和人群挤在一起,围观新来的副司令。在司令报道以前,62集团军就听他的指挥了。随意瞥了一眼当事人,王勇便挪开了视线。
“伊万,跟我来。”
“好,师父。”上次一别,两人就往后的生活做过简单的沟通。伊万本该跟着王勇一起离开,跟着斯大林格勒的市民们在另一座城市生活。但他认为自己有责任留在伤兵营里,帮助卫生组一起处理伤患。战事正到关键的时候,他不能走。王勇没有强迫伊万,随后聊了聊圣堂的事儿。伊万本想称呼王勇做主教,或教宗。但王勇觉得自己担不起这称呼,遂定了师父这一叫法。离开的日子里,伊万遵照王勇的嘱咐,专心救人,不上战场。
“您又要走了?”伊万垂下嘴角。
“我要去一趟河岸。”
“为什么?奇雾山?但是那山不是……?”
“我有个猜想,想去验证一下。”
“那您注意一些,这些日子关于奇雾山的传言越来越多,听说德军那边也是同样的情况。”
“发生了什么?”
“尸体数量与死亡人数不符,活人离奇消失。上次您见过的那阵沙尘暴,还有空袭时不少人从烟雾里看到了奇怪生物轮廓。还有些别的事,真假难辨。”
王勇看了看周围,没人。“你呢,你见到过它们吗?”
伊万摇摇头,“上次以后就没有见到了。”
“嗯。”王勇把阿纳托利给他的十字架转交给伊万,“空袭之后,德军一定会有动作,也许是更激烈的进攻。你自己多小心,不要涉险,有事找科尔帕克奇。”
伊万把十字架贴身放好,“您也多小心。”
伊万比王勇离开时,更温和了一些。两月前的伊万浑身带刺,年龄与身体素质的劣势,与渴望保家卫国的心理相互矛盾,使他焦躁不安。两个月后,伊万已经能独当一面处理伤患的病情以及与各部门之间周转。战争令这个孩子飞速成熟,他透露出的沉稳时常令与他打交道的人忘记伊万本身的年纪。
战争。王勇把伊万的头发揉搓成一团,伊万东倒西歪,发出怪声。王勇轻轻一笑,觉得是时候出发了。
伊万与维克多目送王勇离开营地。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里。伊万看向远方,即使撤退到了城外,奇雾山的山尖还是那么大。就好像它一直跟着自己似的。
王勇跑至伏尔加河河岸停下脚步。再往前一百步,就是奇雾山白雾的边沿。王勇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走得很慢,有时候走着走着还停了下来。最后一步时,王勇对着空无一物之处说道,“我以为你的目的是这场战争,至少让这场战争变得更大,大到能填饱时祸的肚子。所以我去帮助苏联,我以为只要苏联赢了,德国输了,也就破坏了你的目的,我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可是我突然发现我错了。这场战争,在你的面前没有赢家。无论我帮助哪一边,死的人还是一样多。直到刚才,我和苏联的一位将军聊了会儿天,这才意识到,我是一根把水搅得更浑的棍子。你的棍子,是吗?”
王勇的脚边出现了一点白雾,王勇顺着这点白雾抬头看过去,一个小孩儿正站在雾里朝他微笑。小孩儿的身后,是漆黑如墨的——奇雾山。
082 有客人
“郑队长,外头有人找您。”
郑立与林自在看得入迷,教宗却突然出声把两人从日记里惊醒。郑立盘腿坐在地上,使劲扭过身子,好看清来者是何人。
傅马喘着粗气,一头热汗。瞧见郑立看自己,遂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一副事态紧急的意思。郑立意犹未尽的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日记本,颇有些可惜意味的叹了口气。
“正事要紧。”林自在安慰道。“您去处理公事,日记可以先给我看。”
郑立斜着眼睛,用眼角看着林自在,“教授,你这可不厚道。”
“这本日记非常有研究价值,我们现在不就得到了很有用的信息。”教授说得一本正经,郑立似笑非笑,林自在只当没看明白郑立的表情,继续说:“这些信息越早发现意义越大,您说是吗?”
“少来了。那点儿破事交给傅马就好,我和你一起研究。”郑立捏着日记本,躲过林自在不安分的手指,侧头对教宗说:“这日记我们就拿走了。”
教宗的表情古井无波,双手合十后朝郑立深深鞠了一躬。教宗的如此大礼令郑立与林自在情不自禁的严肃起来。教宗没有起身,亦没有抬头,他的声音仿佛从地下传来,“郑队长。阿苏拉港圣堂分部,从现在起,听您的指挥。”
傅马在帐篷外探头探脑的偷看,瞥见这一幕后不禁瞪直了双眼。郑立回去帐篷中央,扶起教宗,“我明白王勇的初衷,但圣堂发展至今,即使灵魂还是圣堂的灵魂,但身体早已是这个国家的身体了。圣堂愿意协助SCA调查及解决奇雾山的问题,SCA感激不尽。”
教宗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是,SCA有任何需要,圣堂无条件配合。没人比圣堂更了解这座山的可怕。”
“对,对。”郑立欣慰的点点头,“至于你们朝拜的事儿,我们改日在聊,哦对了,还有那间密室,既然这本日记都拿出来了,我想那间密室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教宗的视线轻描淡写的瞥过郑立,随后收回目光,道:“那是当然。”
“谢谢。”
从教宗的帐篷里出来,太阳已经落山。昏黄的光线把天空和云彩染成了橙红色。郑立与林自在这才惊觉时间过了许久。稍微伸展了四肢后,郑立问傅马,“出什么事了?”
傅马打量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道:“市长来了。”
郑立挑起半边眉头,有些戏谑。他这神情令傅马安下心来,话里少了些紧张,“已经喝了两杯茶了,不太高兴。今日副市长有出城的计划,目的地是梅拉尼首都。因为满地的动物尸体没法开车,就准备了飞行器,但刚飞出去不到二百米,就坠机了。副市长和驾驶员轻伤,秘书不幸牺牲。”
“不高兴就不高兴吧。”郑立吹了声口哨,接着嘱咐傅马道:“你守着电话,李良来的电话只能交给林教授和我,明白吗?”
傅马连连答应。
走到SCA临时指挥所大楼楼下,郑立突然停住脚。橙红色的天空在奇雾山方圆十里位置戛然而止。灰白色的雾气遮天盖日。一道白色闪电样的东西从雾里一闪而过,引起了郑立的注意。但当他凝神看去时,却怎么也找不见那东西的痕迹了。反倒瞧见了市长站在二楼窗前,从上往下,面色不虞的盯着三人。
郑立打发了瑟瑟发抖的傅马与仍然惦记着日记本的教授,独自走上了二楼。虽是临时搭建的建筑,但质量着实不赖。关上门,山外的喧闹与SCA队员的忙碌都被隔绝在外。
“坐。”市长给郑立沏了一杯茶。
郑立笑眯眯的端起茶杯,“这下子我得招人妒忌了。”
市长呵呵一笑,“前段日子跑来游说我们时,可不见你心情这样轻松。奇雾山的事有进展了?”
“还真有。”郑立放下茶,砸吧砸吧嘴,好似在回味茶味儿,“您也知道,山里有一位我以前的同事……”
“李良。”
“对,就是他。今天和他联系上了。”
市长眯起眼睛,“哦,怎么说。”
“好事啊。”郑立把茶又拿起来喝了一口,他这磨磨唧唧的做派令市长心生不满,手指尖一下一下的点着桌面,且速度越来越快。郑立终于在市长爆发之前开了口,“他们在山里发现了一处废旧的研究所,搞生物研究的,大约是遗传基因那一类的东西。”
“所以?”
“我们怀疑这座山里也许有一些危险的东西,就像电影里的桥段。”
市长额头有青筋凸起,“出去的路呢?!”
早在郑立向各上级代表汇报奇雾山情况时,便委婉的提及了这座山的诡异奇怪之处,但无人放在心上,甚至有高层人员认为郑立在危言耸听。郑立在会议上没有辩解,端着清淡无味的饮料坐在角落里。从这儿能看见会议室的全貌。
名义上是讨论阿苏拉港的新危机,但桌上众人皆笑里藏刀,变着法子用这事儿攻击自己的对手。一招一式打得漂亮,那些话说出来,硬生生的把奇雾山变成了手里的大刀,一挥一砍之间总有效果,最不济也起了点威慑作用。
像一群小丑。以长桌为界限,那方世界与郑立的位置相互隔绝。对方吵着闹着,笑着哭着,都和他没什么关系。而这间屋子又仿佛一个玩具,是被人捧在手里的迷你小屋。只消轻轻一用力,连人带屋都得被捏成碎片。
“问你话!”市长啪的把茶杯摔在地上,细小的碎片落在郑立脚边。郑立逮捕过不少位高权重的人,市长也抓过两任。他很明白,市长也是人。
郑立清了清嗓子,慢慢的说,“市长,您别着急。现在的情况之所以不受控制,全是因为这座奇雾山的原因,只要把这山的来路弄清楚了,出去的路也好,闹事的市民也好,都迎刃而解了。并且实不相瞒,这山历史悠久,也算是遗留问题。解决不好,事出有因。但如果能解决,不也皆大欢喜,甚至一举两得?”
市长横眉竖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郑立?”
083 逢场作戏
“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郑立?”
郑立喝完最后一口茶,装模作样的回味了一会儿。“您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郑立!”市长声音低沉,“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把你这幅作态收起来!”
郑立扶了扶眼框,光照打在镜片上,模糊了他的眼神。“市长,我不是危言耸听。在会议上我提过这座山的危险,副市长以身作则证明了我的话。飞行器说坠就坠,这可不是阴影市场上的那些拼接工艺能做到的事。”
市长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甚至出现了冰霜。郑立挑了挑眉,心想这可是条大消息,阿苏拉港现任市长竟是名异种人。
市长回过神,赶紧调整心态,冰霜消失,房间里的温度逐渐恢复。“奇雾山的事情,你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我。”
“准备好了,您请。”郑立像变戏法一般,即刻从桌上的纸堆里抽出了一份约有两厘米厚的资料。市长接过文件,一目十行的随意翻了两页,“这东西准备多久了?”
郑立笑道,“以备不时之需。嘿。但凡事情有了进展,便让下头的人做了更新,这是今天刚更新的。您过目。”
市长叹了一口长气,“刚才的事你就当没见过,这东西我会回去仔细看。”
“您说的什么事?”
市长甩了甩手中的资料,离开了SCA临时指挥部。郑立送到门口,市长的车掐点停在了两人面前。一位身着黑色制服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恭敬的为市长打开车门。市长弯腰走进车内,却突然反悔退出了车子。
郑立两手垂在裤缝上,微微弯腰,做出了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市长见此,摇摇头摆摆手又做回了车里。车子扬长而去,留下一道蓝色的炫彩残影。
林自在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白色的风衣上落了几张树叶。“市长走了?”
“嗯。你这是忙什么去了?”
“没什么事,陪小朋友们玩了会。”
“哦。”
“市长说什么了?”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那我不问了。你没什么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
郑立把脑袋搭向右边肩膀,瞳孔微动,视线在林自在的脸上打转,“我说老林啊。”
“啊?”
“你要是不懂这些事,就别瞎猜了。”自打头一天遇见林自在与郭云,林自在那学者的印象就深深刻在了郑立的脑子里。研究学问,不问世事。明明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却被一个小姑娘牵着鼻子走,时至今日,还能蹦跶,只能说明他确实有真材实料。人也不错,郑立喜欢这个小老头儿。自从李良与郭云进了山,他俩一来二去的也就熟络了。遂给教授取了个昵称,老林。
林自在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别挠了,本来头发就没剩几根,在挠下去,我只能找个人给你剃秃咯。”郑立笑笑,心情愉快了许多。
一直在远处观望的傅马见郑立表情柔和后才凑过来,“郑队。”
“事请处理完了?”
“啊?什么事?”
郑立斜着眼,“家属区的那些家属们,都安抚好了?”
“啊?”傅马一脸迷茫,“那不是小一他们的活儿吗?”
“现在是你的活了。”
“啊?”
“还不快去?”
“哦……”
傅马皱着眉头,嘴里念叨着,“我好像没惹着郑队啊?”
郑立与林自在回到二楼。刚一进门,林自在就哆嗦了一下。“这儿怎么回事?”
“市长是异种。”
林自在顿时僵在了原地。
郑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吃着茶桌上的水果瓜子,道:“这事于眼下而言并不重要。我直觉他从别处得到了新的消息。”
“什么消息?”
“不清楚。”郑立选中的水果以味甘闻名,其美味令无数人追捧,但实际吃的人却不多,因为太难剥。一层又一层的皮硬生生把只有指甲盖大的果肉包裹至拳头大小。皮上连着神经一样的东西,对电波,激光一类的东西极为敏感,碰着既化,也无法一刀砍去大半,砍断了神经,那份甜美便一道被砍丢了去。只能人力一点一点地小心剥开。
郑立酷爱这果子,一心二用,一边剥皮,一边想事。“市长表面上是为了副市长的事儿来,但那些反应却太过了些。阿苏拉港的现任市长,组织了大大小小的抗灾活动。身后干净,颇受爱戴。太过了,演得太过了。”
“但是知道了什么事儿呢?”茶桌上的果子皮堆了薄薄一层。林自在从郑立的办公桌上随意找了份文件看,他清楚郑立这是在自言自语。
“他自己查到的?别人告诉他的?如果是别人告知的,为什么不来SCA?有什么理由不能将消息带过来呢,见不得人,还是见不得光?”
郑立曾经跟林自在简单说过他们的办事流程。挖掘真相的过程实际与林自在的研究相似,总是在结果中找寻起因。林自在把郑立絮絮叨叨的事儿听进了心里,想了想之后,插嘴道:“市长的熟人居多吧?”
郑立嘿了一声,“我也这么觉得。行啊,老林,不如来SCA当个顾问吧。”
林自在甚是无语的合上资料,“你觉得我们能从市长那得到别的线索?”
“能不能的,总得试试嘛。”
林自在点点头,“你打算怎么办?”
“老办法,先跟踪看看。”
“跟踪市长?你疯了?”
“别大惊小怪的。”郑立打了个哈欠,“即使真的发现了东西,也不一定要惊扰对方。奇雾山的迷雾如今才散了一点儿,迷雾里头的东西乱七八糟的,我们的时间不多啊。”
奇雾山停留在某处的时间有限。林自在等它出现一次,便等了二十多年。人生可没几个二十多年。错过这次机会后,下一次,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越是调查奇雾山,紧迫感便越是强烈。阿苏拉港作为国家资料存储地点,其信息仓库中存载了上千年的信息。相对应的,它的调阅权限极高,紧急调阅需某城市的所有部长及其以上人物联手签署同意书才可进行调阅工作。
郑立便将主义打在了信息仓库上。
我亲手把李良送了进去,就必须得亲手把他接出来。
084 解释情况
另一边,奇雾山山内。
与郑立通话结束后,李良站在通讯器前默然不语。王克明关闭了通讯器,门外紫苜蝙蝠的藤蔓轻轻甩了一下子,没人知道。
“得商量接下来的事了。”
“……嗯。”郭云心里惦记着林自在的情况,但却不好开口再拨通通讯。心想着下次找机会和教授多说说话。
李良的心情亦不平静,入山时间不长,可于他而言,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与郑立的沟通令他找回了现实世界的感觉,松口气的同时,肩上的责任又更重了。
门外,郭泽等人正坐在地上。郭泽仿佛被孤立般独自占了一个角落,被刘强咬掉的鼻子已经接了回去,徐瞰与陈爱挤在一块儿相互取暖,张聪靠着藤蔓假寐,听见开门的声音后睁开眼,王勇则畏畏缩缩的盯着紫苜蝙蝠。五人的视线集中在李良身上。
“与郑队长联系上了。”李良说,“SCA正在积极寻求解救我们的方法。”
“呵。”郭泽冷笑一声,撇过头不看李良。
无视过泽的反应,李良继续说道:“这座山的危险大家有目共睹,希望以后我们能团结一心,共度难关。”
“能解释一下那些东西吗?”相比较他人,徐瞰与李良、郭云的关系似乎要亲近一些,早在李良等人还在实验室里时,陈爱就在不停串掇徐瞰问话,而徐瞰的性子也让她自己无法拒绝陈爱的提议。
李良环顾四周,阴暗潮湿的环境令人感到压抑。他心里倾向于将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给众人,但又担心目前掌握的信息会打击到众人的自信心。眼下的情况,失去自信并不是一件好事。
郭泽将李良的犹豫看在眼里,阴阳怪气的道:“怎么,情报共享是一件这么难的事儿吗?”
李良与郭泽对上视线,“如你们所见,这山里存在一些超乎我们想象的东西。”拿起紫苜蝙蝠垂下来的藤蔓,紫苜蝙蝠似乎并不乐意做李良的范本,遂把藤蔓收了回去。但它这不经意的动作,已经足够李良举例了。“这朵花拥有自我意识,并非简单的人工智能,她甚至拥有灵魂,以及父母。”
紫苜蝙蝠的花瓣微不可查的轻轻一抖,把藤蔓又放了下来。“看不见的透明生命名叫时祸,时间生物,这个名字是另一朵值得敬佩的幽灵花告诉我的。”
幽灵花们摇曳身姿,算是打了招呼。
“至于掳走了其他伙伴的生物,人类亚种。”李良顿了顿,“身型与我们并无两样,但他们的外表却和我们有很大的差异。”省去了阿苏传说的部分,他继续说,“人类亚种的体表覆盖了一层薄膜,薄膜下应该是未知的粘液。这些粘液能够腐蚀人类的肌肤。王勇就曾受到过他们的攻击。”
四人看过去,王勇咂巴咂巴嘴撩起了裤腿。瞧见王勇小腿上的手掌印,徐瞰与陈爱发出了惊呼。张聪则惊叫起来。视线又转移到他的身上,陈爱更是调侃道:“你还是个男人呢,这反应也太夸张了吧。”
“不是,外面,外面!”张聪贴着墙站起来,挪着步子进入洞穴深处。其他人被他的话引导至洞口,那只未成年的人类亚种正拨开藤蔓帘子望着洞穴内众人。
于是,洞穴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紫苜蝙蝠觉得他们太吵,便落下了藤蔓缠住几人,吊至半空,叫声戛然而止。李良解释道:“他并非敌人,是同伴。”
“你先把我们放下来。”郭泽努力控制了自己的音量,但仍然无法消去因为恐惧而产生的颤声。
“莫妮卡。”
紫苜蝙蝠翻了个白眼。这个白眼正对着王勇,王勇脑袋一歪,晕了。
五人落地后,除了王勇瘫倒在地面外,其余人迅速退到了墙边,如果不是因为屈服于紫苜蝙蝠与李良的压力,恐怕他们此时已经离开了山洞。
小人类亚种离开李良身边,捧着幽灵花靠近郭泽等人的方向。郭泽四人分成两拨,一左一右给小人类亚种让了道。
小人类亚种将手里的幽灵花放在其他幽灵花身边,幽灵花抬起花朵,道了声谢谢。
幽灵花与紫苜蝙蝠的长相正好相反,它幽雅恬淡,浑身包裹着淡淡的蓝光。配上可爱的声线,顿时令徐瞰与陈爱两个姑娘心生好感。可再看到小人类亚种,这点儿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总之,没必要害怕他。”李良跳过这个话题,“接下来,我们会以这处洞穴作为基地,向外探寻这座山的真相。”
“真相?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几乎不发表言论的张聪反应激烈,“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离开这座山,不是吗?”
李良点头,“寻找真相的原因也是这个。”
“什么意思,我们如果想离开这座山,向外走才是正常人会想的事吧?在这里驻扎的情况不就和郭泽的营地一样了吗?”
“我明白你的担忧。”李良想了想,“但这座山的情况复杂,我不建议不明不白的四处游走。这样风险很大。”
“那这处洞穴就安全了吗?”郭泽耸了耸鼻尖,伤口恢复的瘙痒让他有些不太舒服。
“至少能躲开时祸的追击。如果方法得当,我认为也能把人类亚种隔绝在外头。”
“我指的不是这个。”郭泽站在洞穴中央,距离李良很近,“这花儿似乎只听你的话,也许它会趁着你不在的时候把我们全吃掉。那只小的怪物也是,他从进来到现在,几乎没正眼看过我们。”
郭泽的话问倒了李良。虽然他对紫苜蝙蝠与小人类亚种有信心,但确实无法证明这一点。回过头去,紫苜蝙蝠硕大的花身与小人类亚种可怖的外形,反而好似证明了郭泽的言论一般。
郭云大约猜中了李良的心思。刚与教授通完话的她,寻找囡囡下落的心思再次急切起来,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些人的身上。遂说道:“你们不想呆在这洞穴里,可以离开。”
“郭云!”
郭云淡淡的瞥了李良一眼,李良顿时噤声。
“想离开的说一声,我们不留人。”
085 郭泽的决定
“想离开的说一声,我们不留人。”
郭云的话说得绝情,令人难以招架。陈爱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量嘟囔道:“是你不想我们留下吧。”闻言,徐瞰连忙碰了碰陈爱的胳膊,示意她别说了。陈爱斜着眼睛不耐烦的挪开视线,又说,“本来就是嘛。”
郭云记得这个女人。初到郭泽等人的营地时,她正从帐篷里出来。衣衫不整,怪声怪气。“你倒是命大。”
陈爱眨巴眨巴眼睛,郭云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两圈才反应过来,“你说我该死?”
郭云轻哼一声,“既然没人离开,那就别说些没用的话。信任是相互的,以李良的人格担保,这里很安全。但安全也是相对的,如果有人偷偷摸摸的做坏事,就别怪我们不客气。”说最后一句话时,郭云的目光在郭泽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郭泽心领神会,朝两边扯开嘴角,却因扯到了伤处,表情扭曲了,最后只能假意轻松的说,“我当然相信李良的为人,但我并不相信你们。我选择走。”
郭云眯起眼睛,“可以,水,食物在额外给你一把小刀。”
郭泽吹了个口哨,“赚了。”
“郭泽!”李良不顾郭云的阻止,叫住郭泽,“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你也看见那时祸了,而且不止时祸……”
郭泽抬起一只手掌,阻止李良继续说下去。“不用劝了。就算你今天把我留在这儿,我也会想办法离开。”郭泽侧身,问其余四人,“谁跟我走。”
王勇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正巧赶上郭泽这句话。“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
“我不去。”王勇揉了揉胳膊,摔下来时好像撞到了骨头,疼。“我劝你也别离开,你是不知道这花儿有多厉害,也不知道那些人类亚种有多疯狂。被掳走的人现在兴许已经没命了,你从这出去就是一样的下场。”
郭泽面无表情的转过头。营地里的每一个人他都记得,包括对方的家庭背景,习惯爱好,职业技能。王勇这个人恃强凌弱,干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职业,是属于易掌控的那型人。心里防线脆弱,只要稍加压力,就能让他听话。但这个脆弱的特质,也使得他容易崩溃。王勇不比占祥,对郭泽而言,可有可无。但现在情况不同,洞里不算小人类亚种,剩余的七个人,郭泽希望至少能得到三个人的支持,这样面子上算过得去些。念及此,郭泽亲切一笑。
“你不怕莫妮卡吗?”
王勇立马缩起脖子,战战兢兢的抬头瞄了一眼紫苜蝙蝠。郭泽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你被人类亚种攻击过,这里还有一只人类亚种。他兴许是间谍,也兴许装出了一幅无害的样子。李良当然不怕,但当你和他们独处时,你会不会有一丝担心呢?”
王勇瘪着两边的嘴角,以表达对郭泽的不满,“得了吧,就算李良要害我,也是光明正大,面对面的来,哪儿像你,尽在背后使绊子。看看刘强现在的模样,你真是丧尽天良了,郭泽。”
郭泽的胸口剧烈起伏。在心里几次三番的做了自我安慰后,他解释道:“我承认自己做的不对。但你能保证李良以后就不会这样做吗?”
“不能。”王勇直接呛回去,“但不管怎么着,他都比你安全。”
“你,”郭泽呼出一口浊气,“行,其他人呢?”
王克明微笑着向前走了一步,“我也留在这,这洞穴挺好的。”
王克明本就不在郭泽的人选名单里,故没有多劝。
王克明表明立场后,陈爱立马接话道:“那我也留下来。”
废物女人。郭泽在心里想道。他随后看向徐瞰,根据自己对徐瞰的了解,以及自己此前的表现,郭泽认为徐瞰应该会站在自己这边。
“我……我留下来。”徐瞰的声音微弱,但众人还是听了个清楚。
郭泽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徐瞰?”
徐瞰不敢看郭泽的眼睛。陈爱倒是煽风点火的说了几句,“哎哟,这事儿可真是……但也是人之常情啊,对吧,郭泽。”
郭泽脸色阴沉,目光尖锐的瞪向陈爱。陈爱晃了晃脑袋,一幅火上浇油的模样。
“我和你走。”张聪走到郭泽身边,对李良说道,“我不能相信这些连人都不是的生物,抱歉。”
紫苜蝙蝠又翻了一个白眼,小亚种人摸了摸自己的脸,好似有些沮丧。
李良把郭云拉到实验室的门口,压低声音说道,“我以为你是激将法。”
郭云有些无奈,“留下他们没有意义。你要寻找奇雾山的真相,我要找到囡囡。我们俩不可能一直在这山洞里看着他们,可如果我们走了,郭泽又耍起了心思,把这地方搞得乌烟瘴气的,怎么办?”
李良知道郭云说的是事实,但还是想再争取一下,“不是还有莫妮卡。”
“我可不管。”紫苜蝙蝠落下的藤蔓里传来她的声音,“我本来就不喜郭泽,留他一条命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郭云朝李良挑起一边的眉毛,仿佛在说——看吧,你还能怎么办?
李良的五官皱巴在一块儿,叹了口气。“这简直就是见死不救。”
“你错了。”郭云义正严辞,“我们不是见死不救,我们救过他了,是他自己选择的要离开洞穴。我们总不能让莫妮卡把他拴在山洞里,这倒真是囚禁了。以救人的名义囚禁他,和杀了他,折磨他,区别并不大。”
“拒绝,脏了我的手。”莫妮卡说。
郭云假装没听见紫苜蝙蝠的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李良。如果不能说服这根木头,他只会一根筋拧巴在郭泽身上。事实上,于郭云而言,她倒认为郭泽死了最好。这种人不仅不能做出贡献,甚至还是拖后腿金奖得主。有他在,自己都得分出一部分心思琢磨这坏坯是不是又在鼓捣什么主意了。
李良最终还是认同了郭云的话。就算是在这真相不明的奇雾山中,郭泽等人也有权利选择接下来的路。
“以后如果遇上他们,能帮还是要帮一把。”李良道。
“好好好。”只要你现在肯放他们离开就行。
086 分工
决定离开洞穴后,郭泽一秒也呆不下去了。郭云遵守承诺,从她和李良的份里拿出了一个月量,足够两人饮用的清水与食用的压缩糖,额外附赠了一把小刀。郭泽本欲争取多一把武器,无奈被郭云果断拒绝。
“我们的资源有限,还得保证留下的人的安全。”郭泽遂作罢。一行人送到门口,紫苜蝙蝠的分身——刘强,甩出藤蔓指了一个方向,“那有个机关,按下去就是出口。你们动作快点儿,时祸在洞穴另一头,他会顺着山体游行,要不了多久就会到这里。”
李良按下开关,一道长宽不足一米的狭窄通道出现在与地表接近的墙面上。郭泽气笑,“钻狗洞?”
“爱走不走,”刘强毫不客气的怼回去,“但我劝你最好别回头。”两条藤蔓在紫色花朵儿的身后摇摆,莫名给人一种,期待郭泽回头的意思。
郭泽的视线扫过刘强的藤蔓,“走吧,张聪。”
“嗯。”
两人钻过“狗洞”,关门前,李良朝洞口喊了一句,“遇到危险了随时回来。”
郭泽身形一顿,脚步声逐渐走远了。
刘强对郭泽不满,但他对李良的做法却未多说。搭在他的肩头上,把藤蔓收起来,花瓣合拢,好似入睡了。
回到洞穴,王克明正和小亚种人玩猜拳游戏。陈爱与徐瞰抱团躲在角落,陈爱出神的望着王克明,眼里是满满的爱慕之情。
李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不太习惯这种角色,干咳了两声,以缓解自己的尴尬。“就剩下我们了,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儿吧。”
“你说外头正在找办法营救我们,现在具体到哪一步了?”陈爱问。
李良点点头,“有一位专门研究这座山的老教授坐镇SCA,郭云是他的助手。两人携手,现在正在圣堂里寻求教宗的合作。”
“这和圣堂有什么关系?”不止提问的陈爱听得认真,一边儿的王克明与徐瞰也听得入神。圣堂作为一处享有盛名的宗教机构,他们想不明白怎么能和这座离奇又危险的山扯上关系。
“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圣坛内部似乎有一些与这山有关的记录。”李良解释道,“山外的情况并不理想,对外的通讯与交通已经瘫痪,SCA只能从阿苏拉港找方法。”
“但是阿苏拉港是世界信息储存地。”王克明笑着说,“只要能拿到权限,信息反而不是最棘手的问题了。”
“是的。”关于这一点,但凡对国家政策稍有留意的人都清楚,所以李良对此并不惊讶。“SCA有此打算,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那我们只要等就好了啊。”陈爱击掌,神情雀跃。
事情当然不会如她想象得那般简单,但李良觉得陈爱有这个念头并非坏事。想了想似乎没什么遗漏的部分,紫苜蝙蝠的事儿现在说出来不合时宜,还是等他们熟悉一些后再说吧。李良在心里如此打算道。
“吃的怎么办?”徐瞰轻声问道。
“我们人也不多,陈爱和王克明的包掉了,就把我们其他人的物资合起来,大家先吃着。食物、水源我和郭云出去时会留意,不需要大家以身犯险。”
李良把话都说了,徐瞰和陈爱便什么问题了。李良的安排比郭泽人性许多,两位姑娘久违的感受到了被人照顾的感觉。以防万一,陈爱还是问了那个问题,“我们晚上要去陪你吗?”
“什么?”李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想起后连忙道:“不用不用。你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食物分配……打扫卫生。”
“打扫卫生?”
“噢。是这样的,虽然莫妮卡是植物,但因为基因改造的原因,不定期会排出体内的废料。这些废料也许是有用的材料,可以分类收集起来。”
“废料,你指的是什么?”陈爱追问。
“……”李良有些手足无措,郭云冷淡道:“人骨头。”
“……什,什么?”陈爱与徐瞰大惊失色,本就缺乏营养的脸蛋又苍白几分。“怎么会有人骨?”事实上,两人内心早有答案,但一想到自己即将与这花儿成为室友,遂不愿承认这个想法。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李良摸了摸胡茬,“以后的事你们不用担心。”
“这叫人怎么不担心?早知道刚才还不如跟郭泽一起走了。”
李良一时间无话可说。紫苜蝙蝠枝叶舒展,降下藤蔓,“你现在走也不晚。”她同陈爱说话时,声线成熟,吐字字正腔圆。
陈爱面红耳赤。一是注意到字母蝙蝠的声音,二是她压根不敢走。一朵花儿的声音竟然都如此好听,她作为一名真正的,成熟的人类女性,竟然还不如一朵花儿吗?
侧开脸,陈爱胡搅蛮缠道:“我偏不走,你要怎样?”
“呵,”紫苜蝙蝠把藤蔓收起来,“那就麻烦你收拾一下我的排出物了。”
“你!”
李良摸了摸额头,对这情况可真是束手无策。陈爱长得漂亮,身材又高挑,在山外少不得常被人夸做美人。徐瞰温柔的气质与她的长相相符,即使落难深山,那股不急不躁的劲儿有让人安静下来的作用。徐瞰懂事,也看得清气氛。陈爱完全相反,个人意识强烈,烈马般的性子让人难以招架。
“咳,咳。”李良又咳嗽两声,“莫妮卡可以给我们一些藤蔓吗?”
“要多少?”
“做几张床。”
“哗啦哗啦。”洞顶掉下许多藤蔓,砸在地上发出脆响。“新生的藤蔓有毒,长熟的藤蔓太硬,这种快坏掉的适合你们人类。”
李良捡起一根,触感松软,虽说是临近枯萎的藤蔓,但仍保留了弹性,确实不错。“你们自己能搞定吗?”
“可以。”徐瞰拿走李良手里的藤蔓,“布置在这洞穴里吗?隔壁是不是也可以用?”
紫苜蝙蝠道:“可以,但你们先把这地方整明白吧。没有我藤蔓的地方不可以,那不在我监视的范围内。”
“还需要规划些什么别的吗?”徐瞰问,“这藤蔓结实,还可以做一些柜子……”
“诶,等等。那我做啥去?”王勇打断众人,插话问道。
087 小李良
“你保护她们吧。”李良这话说得自然,好似早有打算一般。话一出口,包括王勇本人在内的所有人类均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郭云与王克明率先反应过来,“李良,你认真的?”
“当然。”面对郭云近乎质问的疑问,李良回答得坦然。“除我们外,就数王勇对这山洞最为熟悉。”
李良的解释并未让让郭云接受。“你就不担心他对徐瞰和陈爱做点什么?”
“哧,”王勇砸吧嘴,扬起下巴,“你怎么说话呢?我能对他们做什么?”
鄙夷的瞥了王勇一眼,显然郭云并未将他放在眼里。“他之前的所见所为你都忘了?你怎么放心把她们俩交给他?”
“放心吧。”李良笑笑,“莫妮卡看着呢。”
紫苜蝙蝠眼珠子转动,伸展枝叶,露出藏在花托里的利牙。王勇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的发了毒誓,“我,我,李良说照顾我就帮忙搬搬东西……肯定,不会有别的,的想法。”
郭云舔了舔嘴角,轻笑一声。
接着,李良转身对王克明说,“倒是麻烦你,和我们一起行动了。”
“乐意之至。”
对李良而言,比起王勇,他更不放心王克明。王克明这人隐藏极深,心思也不少。面上总是一幅温文尔雅的模样,对人极有耐心,且毫无偏见。近乎完美的性格,加上迷惑性的相貌。李良的内心总是有一顶警钟发出声响。直觉告诉他,得看住王克明。
郭云与李良的感受相似,但她对王克明的警惕更甚。
因为时祸还在山洞外头的原因,李良等人便在洞内休整。首先清点了拥有的物资,重点对食物与水源做了分配,依然由徐瞰负责。但规矩并不定死,有意外情况发生时,东西任徐瞰调配。其次是道具,包括武器。这些东西王勇与陈爱眼馋得紧,找李良讨要却被拒绝。
“你们拿着太危险。”他如是说道。但徐瞰等人仍然需要利器切割紫苜蝙蝠的藤蔓,这一点让李良头疼了一会儿。不过幽灵花却为他解决了这个难题。它们天生是紫苜蝙蝠的克星,作为未来的邻居,他们愿意提供帮助。由徐瞰等人指挥,它们来切割。
王克明只字未语,却得了一把匕首。“这样好吗?”他问李良。
“出去用得上。”李良言。匕首给王克明保命用,遇到人类亚种,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安心把武器交给王克明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在李良身边。李良有信心控制住王克明,这才有此举动。
郭云对李良的安排没有异议。事实上,从紫苜蝙蝠的幻境出来后,她已经不太思考李良的一言一行了。只要差错别太大,例如让王勇保护两个姑娘这样的事,她都没问题。
接着,便只剩下了小人类亚种的情况尚未处理。李良招手唤他过去,小人类亚种指了指徐瞰三人,又指了指自己的脸,然后摇摇头。李良道:“没事的,过来吧。”
小人类亚种犹豫片刻,走了过去。李良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得不说,触感真是怪极了。
“我们不能一直叫你小人类亚种,你有名字吗?”
“名……字?”
陈爱瘪着嘴,靠在徐瞰的身上盯着王克明流水口。徐瞰强迫自己接受小人类亚种,但总是因为对方的形象失败,横在心里的那道鸿沟怎样也跨不过去,不由得有些丧气。王勇抠了抠鼻子,一幅对此毫无兴趣的样子。
王克明反倒是饶有兴趣的插嘴说道:“人类亚种的语言和我们一样吗?”
小人类亚种对王克明问题做了回应,他摇晃脑袋,说:“不,一样。”
王克明挑起眉头,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你们吃什么?住哪里?以前和人类接触过吗?族群有多少人?”
小人类亚种想要回答,但王克明问题太多,他结结巴巴的东说一个字,西说一个字,说到最后开始哇哇大叫。清亮高亢的声线刺激耳膜,除了李良外,其余人均立刻捂住了耳朵。小人类亚种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吧嗒吧嗒的直掉眼泪。
李良拍拍他的肩,“没事的,慢慢来。”等他转过身子,面朝自己时,李良抬手为他擦了眼泪。小人类亚种吸了吸鼻子,没哭了。
“我,我想……”
“嗯,你想?”李良极有耐心的引导小人类亚种说下去。
“我想叫李良。”
众人震惊。
李良震惊过后,温柔的一笑,“好,那就叫李良。”
小人类亚种发出愉快的呼声。
郭云皱起眉头,不赞同道:“他叫李良,以后怎么叫你们?”
“可,可以加个小字……”徐瞰弱弱的提出建议。小人类亚种的表现令她起了恻隐之心,想到他不过是个孩子,便觉得己方的态度过分了些。想归想,她还是不敢直视对方。
“小李良吗,我觉得挺好。”王克明伸出手,想学李良的动作摸摸小人类亚种的头,可后者却躲开了。只好收回手,笑一笑。
“那就这么定了。”李良对小人类亚种说,“以后我们就叫你小李良。”
郭云叹了口气,不再争执。
“为,为什么,有,小。就,就李良。”小李良不解的问道。
“这是昵称,是大家喜欢你的意思。”李良递给小李良一颗压缩糖,“等你长大了,或者学会了我们的语言,还能有一个大名。属于你自己的名字。”
小李良把玩着压缩糖,垂着头,“我喜欢,喜欢,欢李良。”
“我也喜欢你。”
陈爱哧了一声。李良与小李良的互动令她感到不适,遂站起来要走。徐瞰拖住她,陈爱甩开徐瞰,“有藤蔓的地方都能活动,对吧?”
“嗯。”
徐瞰追着陈爱离开了。王勇挠挠脖子,打了个呵欠,“我过去瞧着,你们随意。”郭云对此翻了个白眼。
此时山洞里只剩下了李良,郭云,王克明与小李良。莫妮卡与刘强不算在内。王克明幽幽道了句,“真令人羡慕。”
“?”
王克明与李良对上视线,前者的视线略有些灼人。“莫妮卡也好,小李良也好,怎么都挺喜欢你的呢?”
088 准备出发
王克明话一出口,李良与郭云便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力扑面而来。李良眼皮抖动,不明白王克明缘何有了敌意。正欲询问时,气氛一松,王克明笑道:“有你同行,真是令人安心。”
李良与郭云相视一眼,郭云微微摇头。李良心里纠结,不知这事问还是不问。感觉上的东西,又没有证据,便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郭云没这忌讳,转脸质问道,“你是眼红了?”
“那当然眼红。”王克明坦言,“李良身上一定有吸引它们的地方。”
紫苜蝙蝠似乎也来了兴趣,她缓缓降下藤蔓,尖刺对准王克明的眼球,王克明虽不动,但神情却自然得紧,“您有什么吩咐?”
“你这人,比起人类,似乎对我们更友善些。”尖刺一前一后的晃动,好似随时会扎进王克明的眼球里。当事人却不把它当一回事,依然保持着微笑。
“没这回事,只是这样的经历百年难遇,就激动了些。”他看向郭云,“就像是男孩子们打游戏,谁都想要最好的装备。虽是朋友,也难免眼红。”
郭云眯起眼睛,“只是眼红?”
“只是眼红。”王克明摊开手,“我们并非在打游戏,实际情况事关生死。莫妮卡与小李良喜欢的是你,而不是郭泽,便是万幸。你越厉害,我们自然也越安全。”接着,他虚扶紫苜蝙蝠的藤蔓,说,“当然,如果有可能,我还是希望能和你们成为朋友。”
“哈,”紫苜蝙蝠轻笑一声,“真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人。”说完,紫苜蝙蝠收起藤蔓,花瓣合拢,“时祸离开了,你们随时可以出发。”
自相矛盾?李良想问问紫苜蝙蝠为什么这样评价王克明。但瞧她的样子,已然失去了谈话的兴趣。只能把这句话记在心里,换个时间再问了。
王克明听见紫苜蝙蝠的话,愣神了几秒,回过神来无奈一笑,摇摇脑袋问李良,“要与郑队再通个电话吗?”
王克明的反应李良看在眼里,“嗯。”
回到实验室内,李良扭动按键,通讯器里传出杂音,王克明拍拍通讯器的铁皮,杂音消失,响起了嘟嘟声。
“喂。”郑立的声音。
“郑立,我们准备出发了。”李良把事情说了一遍,重点说了各人的分工与郭泽两人的离开。
电话那头的郑立叫人拿来资料,他一目十行过完后对李良说,“郭云说的没错,他有自己的选择,你已经尽了责任,剩下的听天由命吧。倒是那个叫张聪的人……”
“他怎么了?”
“记录里没有这个人。”
“真的?”
“嗯。我们对入山的人做了统计,这些人里没有张聪。你把张聪的相貌描述给我,我查查市民身份登记资料。”
“瘦,但骨架挺大。中长发,两颊凹陷,有些颓废。唇薄。年轻应该不大,二十到三十五岁。”
“有伤疤吗?”
“没有。”
“嗤。”
“什么情况?”
“查无此人。”
“假名?”
“只能是假名了,或者近期整过容。”
“……”张聪说的话不多,李良对他的印象不算深刻,只是出于多年的习惯,多少观察了一番。这个人警惕,不轻易信任他人。即使在是走是留的这件事上选择了郭泽,也给人一种留有后路的感觉。大约是个聪明人,那时候李良这么觉得。也许是个学问人,科学家,或者和自己的工作相关,保镖,侦探……
现在这人的身份成谜,李良沉吟少顷,问王克明,“张聪参与了刘强的事儿吗?”
“嗯。”王克明想了想,肯定回答道,“他出手不多,但一有动作就挺狠。刘强自己应该有印象。”
“我记得他。”刘强张开叶片,“营地里的人多是拳打脚踢,为了实验会做出割人手脚的事。但这个人不一样,他坐在角落里打磨树枝,将一根银针粗细的树枝扎入我的十指……不笑不恼不说话,面无表情。”
“这种人怎么会默默无闻?”郭云问王克明。
“与其说默默无闻,不如说没人想接近他吧。虽说平日里多是阴沉的形象,但偶尔说话时会作出激烈的反应。我与他聊过两句,他对人事物的认知比较奇怪,让人不好接话。除了打招呼外,没什么交集。”
听了王克明的话,郑立与李良几乎异口同声的说,“找找黑名单。”
黑名单是指那些被警察重点关注的对象名单。其中包括假释的重犯与潜在罪犯。黑名单中的少部分人因为特殊原因,会被消除市民身份记录,成为“不存在的人”。
“黑名单一时半会拿不到权限。查到资料后等你通讯。出去小心。”郑立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李良等人隐约听见了市长两字。林教授从郑立手里抢过通讯机,“郭云,你也多注意安全。凡是躲在李良后头,他们SCA的人厉害得不像话,别担心拖他后腿。”说完,林教授匆匆挂了电话。
郭云一脸尴尬的站在李良身边,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教授以前不这样……”
“我明白,谁和郑立呆一块儿久了都这样。”
“……”郭云干咳两声,“我好似听见有人说到了市长。”
“我也听见了,”李良把背包背上,“应该是郑立发现了线索,不管他,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儿。”
“嗯。”郭云与王克明也收拾好行李。出门时正巧碰上了回来的徐瞰三人。徐瞰见李良他们整装待发,便问,“这就要走了吗?”
“时祸走了,现在正好离开。虽说有莫妮卡看着,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除了必要,别离开这山洞。”李良唠唠叨叨的叮嘱个没完,郭云扯着他走了,“这些事说一遍就够了,大家都是成年人。”
李良叹口气,“他们三人都没什么战斗力。”
“那可不见得。”
李良看向郭云。郭云顺着紫苜蝙蝠的藤蔓看向前方,微弱的光芒照出藤蔓的绿色,将弯曲的通道包裹起来,她的声音带着某种难以辨别的情绪,“真到绝境了,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能发挥出多厉害的能量来。”
089 崖边呼救
明媚的阳光洒在脸上,习惯了微光的郭云等人一时不适,纷纷抬起手掌遮住刺眼的光线。树林里草木的气味涌入鼻腔,把洞穴潮湿的味道一扫而尽。
郭云深呼吸,充足的氧气进入肺里,宛若新生。
刘强把所有的枝叶打开,“我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如此热爱阳光与空气。”
李良垂下眼帘,碰了碰刘强的叶片。他们在山洞里聊过此事,如果刘强不能接受自己的模样,等去了外头,李良可以请求郑立为他申请一个制作克隆身体的机会。至于如何将原本的记忆——灵魂移植过去,还有待商榷。但总归能有个方法解决问题,也算是好事。
刘强却拒绝了李良的好意,“在被囚禁的那段日子里,我从未如此厌恶过自己身为人类的身份,所以现在这样挺好。也许这才是我的命。”
李良不知道刘强这话有多少真心,但他如此说了,自己也不便在劝。心里倒是琢磨着,也许等时间一长,这事儿会有变数,到时再做决定也不迟。
“我们现在该往哪儿去?”郭云问。
这山的秘密很多。紫苜蝙蝠知道几个奇怪的地方,那便是李良等人此次出行的目的地。紫苜蝙蝠因为行动不便,不能远行,在加上派出的花朵儿要么失踪了,要么就死在了外头,所以知道的情况有限。但对于李良等人而言,却是足够了。
刘强从感慨的状态中回过神,藤蔓指向右前方。“那边,丢了很多小紫花。”
刘强作为紫苜蝙蝠所有分身中唯一一朵保留了完整“个体意识”的紫花,他与紫苜蝙蝠的其他分身区别很大,其中最为特殊的一点,是可以无限远行。不需要定时回到母体身边补充营养,只要定期接触土壤便可维持活力。但当距离超过限度,与紫苜蝙蝠的联系会断开。至于这个限度是多少,得出结果也是本次的目标之一。
刘强继续介绍道:“距离不算太远,但莫妮卡的分身总是莫名其妙的失去了联系。也不是死了,只是消失了。甚至于来不及传送消息,共享的视角也未捕捉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就这么没了。”
“什么线索也没有吗?”李良问。
“只有地点信息。”刘强说道,“陆续派出了十几朵花儿,从不同的方向过去,但情况一样。”
“会是人类亚种吗?”郭云问,“那帮家伙的速度很快,也是有智力的生物。也许在那做了陷阱?”
“不会。”刘强回答得肯定,“紫苜蝙蝠和他们打了也有几十年的交道。如果是他们做的手脚,不至于什么也没看见就没了。”
“先过去看看吧。”
刘强负责指路,李良负责开道。三人一花走了大半天,因为要躲避时祸以及更正路线,弯弯绕绕的直到黄昏时分才到目的地周围。
一人吃了一颗压缩糖,喝了一点儿水后,准备慢慢靠近目的地。但刚一动身,李良就听见了若有若无的哭声。他这一停,让郭云和刘强都紧张了起来。反倒是王克明不紧不慢的跟上了李良的脚步。
“好像是个人。”
李良撇了一眼身旁的王克明,“怎么说?”
“直觉。”
李良也直觉是个人,而且还是个孩子。两人弯着腰,轻手轻脚的走到声源处。声音是从两人下方传来的。
“小心点,万一是能模仿人的怪物。”王克明小声叮嘱。刘强示威性的朝他露出尖牙。李良捂住刘强的嘴,“嘘,别发出声音。”
再往前几步是一处断崖,而那声音便是从崖边传来的。靠得近了,声音越发清晰。
“呜……谁……谁来……救救我。”
李良与王克明对视一眼,王克明比了个不行的嘴型,接着摇摇脑袋,希望李良观望片刻后再做决定。然而李良只想了一会儿就朝崖边探出头去,见状,王克明干脆站在李良身后,距他约有一米远的地方。
悬崖下面有一颗独木,树干粗壮。有个男孩儿正骑在树干上,他紧紧抱着树干不敢动弹。
“喂!”李良叫喊道。
男孩听见声音,缓缓抬起头,看见李良的脸,顿时惊呼出声,“救命啊,救命啊!”
“你别乱动,等一会儿。”说完,李良缩回脑袋。崖下传来男孩儿激动的声音,“你去哪儿啊?救命啊!”
“是个男孩,瞧着没问题。”听见动静的郭云从远处走过来,“是个孩子?”
“十六七岁吧。”顿了顿,“总觉得有些眼熟。”
“小孩子没长开,瞧着眼熟正常。”郭云道,“现在什么情况?”
“他被困在树上了,我下去把他抱上来。”李良取下绳索,找了就近的一棵树,把绳索的一端系在树干上,另一端紧紧扣着自己腰带。
“其实……”刘强突然出声,“我可以把他拽上来。”
众人:“……”
刘强扎根在悬崖边上,李良以防万一拽着他露在外面的根茎。两条藤蔓从花托下方伸出来,一路向下延伸。挂在树上的男孩儿见到藤蔓,迫不及待的松开双手,并喊道:“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在放点下来!”
王克明表情奇怪的道:“他似乎以为这藤蔓是我们放下去的,如果等他上来,发现放藤蔓的是一朵花,不知道会不会被吓得松了手。”
其他三人:“……”
虽然觉得王克明这话讲得不对,但不得不承认确有其可能性,遂跟刘强说道:“你把他绑紧一些。”
“哦。”
藤蔓降到男孩儿身边,他自觉的把藤蔓缠在身上,并死死抓住它,接着朝上头大喊,“我好了!拉我上去吧!”
刘勇收回藤蔓,男孩儿慢慢上升。一路升,他一路大声念叨着:“稳一点稳一点!这下头风太大了!这藤蔓还挺结实的。”
三四分钟后,男孩儿快到崖顶了。“真是太感谢你们了,如果不是你们,我可能得挂死在那颗树……”男孩儿的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刘强,他的视线从刘强的花朵儿转移到他的藤蔓上,再从支起来的藤蔓看到自己身上的藤蔓。
趁着男孩儿发愣,刘强一鼓作气把他扔到地上。男孩儿如不倒翁般立起来,端坐在地上。即使身边站了三个人,他依旧只盯着刘强。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男孩儿突然尖叫一声,四脚并用转头就跑。却被李良抓住衣领。“我叫李良,我们该怎么称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