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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陆双鹤     迷失在一六二九txt下载     迷失在一六二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三二 决断(下)

    但解席的态度反而有些犹豫——虽然他对肖朗的做法也很不满意,但人家好歹也算是“开疆拓土”了,而自己一跑来就急匆匆宣布撤军,似乎有点故意拆台的意味,觉得回去后在委员会上面子上不太好看。

    但庞雨却对他的担心嗤之以鼻——这可不是在北京多开一家分店这么简单,这是在远离海南本岛,补给线需要贯穿差不多整个中国的距离上,与大明最凶恶的敌人新开一整条战线!你短期内能解决后金问题吗?——显然不能,那么,就为了一两个人的面子问题,让自己手下的士兵长期驻扎这里,时刻面临着死亡威胁?这显然不是一个合格指挥官应该作出的决断。

    “照你的意思,我们还是要放弃旅顺,最终让它落到满洲人手中?”

    解席当时还是有转不过弯来,但庞雨却坚持自己的意见:

    “首先,旅顺并不是我们的地盘,这是属于明朝的包袱,他们快背不起了,但以我们目前的能力,也同样背不起。人贵自知,老解,我们只能做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尽量把这里的居民迁走,就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

    “其次,这里对后金来说毫无用处,因为他们没有任何海上力量。历史上他们不只一次攻下这里,每次都是毁了城寨码头然后撤走。如果他们在这里驻扎大量部队的话,纯粹是分散兵力。而如果不驻扎或仅安排少数人,那我们就随时可以打回来——在有了解决东北问题的能力之后。我们的势力膨胀得很快,时间对我们有利,这一天应该不会太久的。”

    如此一番长篇大论,总算说服解席同意把部队撤回山东。不过具体啥时候撤,却也是个问题——黄龙虽然同意把大部分平民都装上船运走。但以那些明军官兵的执行能力,短时间内恐怕根本连具体人数都统计不齐。而时间却不等人,海面上的浮冰每天正在以近乎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增加。虽说旅顺口在若干年后会被俄罗斯帝国当作远东唯一的不冻港而竭力夺占,但至少在这个小冰河时代。对于木制船体来说。那些浮冰还是很危险的。

    此外肖朗的伤势也是个问题——他现在完全不能移动,因为石亦生担心离开了当前这个由琼海军卫生员和明代老中医。或许还有当地天气联手创造的“近似无菌”环境,他的伤口腐烂状况便会急剧恶化,如果引发败血症那就必死无疑。

    “现在只能等老杰克过来了,也许他会有比我更好的办法也说不定。”

    石大夫难得服一次软。庞雨等人也只好等着。好在等待时间并不太久,几天之后,文德嗣的船队便抵达了旅顺。

    老杰克登陆以后同样没浪费任何时间,立即去探视的肖朗的伤势,得出的结论却也与石大夫差不多——需要赶紧做手术切除感染部分。然后就没什么可耽搁的了,手术立刻开始,足足作了六个多小时。老杰克和石亦生两人轮番上阵。解席则和另两个确认为o型血的同志提供了大量血浆——其实他们现在已经可以用血清凝滞法来大体判断人的血型,至少能保证输血和受血双方不会产生排斥反应。但要想让这个时代的人接受“献血”这一观念,难度显然甚大。而且他们也不知道现代人接受本时空居民的血液会不会产生某种不可知反应,所以还是只能在穿越众内部选择供血人。

    手术很成功——至少老杰克他们出来后是这么说的。但他也坦承说这回肖朗能否挺得过去。主要还是取决于他自己的身体素质,求生意志,以及运气。

    而肖朗显然三者都不缺——手术之后仅仅数个小时,他就苏醒了过来。

    …………

    当他颇为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床前站着的那一群人:老杰克,石大夫,解席,庞雨。文德嗣,以及陈俊,徐磊……等等,肖朗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谢谢了,伙计们……”

    光是看到团队里的两大名医都站在这儿,他便能猜到大后方为了挽救他的性命做出了何等努力。大家当然也都很为他的苏醒而高兴,纷纷致以祝愿,就连向来严肃的老石也兴高采烈道:

    “好啦,你的命算是保住了。接下来安心修养就行,你的体质很好,只要别再操心费力的,很快就能恢复。”

    肖朗点点头,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却还是停留在了解席身上。

    “……我打赢了。”

    面对肖朗的坚持,解席纵有一肚子火也不好在这时候发作,只得拍了拍他的胳膊,轻声道:

    “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会处理的,你且安心养伤。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

    随后一班人便按照医生们的要求离开了病房,但大伙儿并没有分散,而是在附近找了各地方开始商量。

    “肖朗现在可以被挪上船运走吗?”

    庞雨很关心这一点,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他们下一步的行止。而老杰克与石大夫互相讨论了几句之后,两人都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现在绝对不能移动他,刚刚做完手术的创口如果崩裂,可再也没法子救了。”

    “就近挪到山东去都不行?”庞雨依然不死心,但见两位医生依然在摇头,最终只得无奈叹口气,“那他需要多长时间能恢复到可以坐船的程度?”

    “至少也要二十天左右才能下床,为了安全起见,建议五六十天内都别作长距离移动。”

    “这样啊……”

    庞雨琢磨了一下,回头朝解席道:

    “看来我们得在这里过冬了,整整一个冬天。”

    “是啊……所有的部队都得留下来。我们正面将会是疯狂报复的满洲人,背后则是不可靠的明军……”

    虽然已经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解席还是叹了口气。在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念头之后,他还是很谨慎的。

    “我们海军方面将会全力提供援助,如果这段时期南方没什么需求的话,两条大帆船都可以留下,我们还可以把那条大将军号也拉上——为辽东明军提供支援,本也是建立‘津门舰队’的初衷之一。”

    文德嗣在旁边主动提出可以帮忙,这让庞雨等人略舒了一口气。大帆船的抗冰能力相对比较强,这样他们至少可以在整个冬季都保持住一条最起码的补给线。

    此外,大帆船上的强力火炮也是很重要的支持,虽说由于浮冰阻隔,船只不能太靠近岸边,但旅顺南城本身就离海边较近,而在庞雨的计划中,他们即使留下来过冬也不可能无所事事,而是将以重点勘测老铁山水道,准备恢复老虎尾港口为主,都是在海边行动,有了海军的炮火支援会安全许多。

    “就是不知道后金方面会派多大规模的部队过来,这个在历史上肯定是没有前例可循了。”

    徐磊忍不住咕哝了一声,语气中明显带着一种“没攻略啦,不能作弊啦!”的遗憾。而在座的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有与他类似的感觉。不过解席倒是表现很光棍:

    “无所谓,反正来多少打多少。肖朗光一个步兵营都能干他一万,凭我们手头的兵力和火力规模,后金不出动个三五万人休想占到便宜。”

    “我倒不担心后金军的大规模进攻,旅顺这里的地形对防守方很有利。”

    庞雨拿过地图,指着旅顺半岛与辽东大陆连接处的那一条窄窄陆地,说道:

    “这里,金州地峡所在,是进入旅顺半岛的必经之路。如果后金方面胆敢派大部队过来,老文你就率船队过去,冲着金州卫城关轰上几炮,威胁一下他们的后路。只要后金将领不是脑残就必然要撤退了。”

    “如果他们坚持不撤呢?”

    旁边有人问道,庞雨笑了笑:

    “那就索性来个弄假成真呗:从威海把第三营运过来,占领金州断绝对方后路,同时咱们这边主动出击,在这旅顺半岛上来个瓮中捉鳖……老解说得很对,我们这边两个营,又有火炮助阵,他们不出动几万人肯定拿不下来。但如果他们当真敢把多达数万的后金军主力投入到旅顺来,我们在金州那边一扎口他们就完了。”

    顿了一吨,庞雨又补充道:

    “如果敌军当真势大,我们甚至可以连旅顺城都不要,送给他们又有何妨?反正老文的舰船足够大,我们连同明军全体上船,就去金州那边守着——后金可没有海上补给线。几万人的粮食也不可能都靠捕鱼拾贝解决,他们会被活活困死在这个半岛上……所以我估计皇太极不会出这种昏招的。”

    “照这么说我们驻扎在这里过冬没什么危险了?”

    被庞雨这么一分析,大伙儿心里倒是踏实了许多。庞雨想了想,先是点点头,之后却又补充道:

    “正面战不怕,但是后金政权一向善于用间,他们这一次也是靠着间谍才重伤了肖朗。这回既然尝到了甜头,难保接下来不再接再厉——所以我们在这里,要特别当心遭遇刺杀。”

六三三 决断(四)

    懒得分了,五千字大章节,希望大家能看得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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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们要把这里当作红色区域来防范!”

    老杰克也点头道,用不同颜色代表不同地域的安全程度,这种划分方式还是当初他们在刚刚登陆海南岛时干的事情,就是根据老杰克在伊拉克服役的经验得来,那时候大家初次登临这个时空,一个个战战兢兢犹如惊弓之鸟。虽然闹出许多笑话,但也总算没出任河茬子。

    这几年来一直顺风顺水,几乎都要把这种感觉给忘记了,没想到如今在这里,还得再体验一遍。

    “没错,有了肖朗的前车之鉴,我们一切都得小心为上。回头庞雨你辛苦一下,赶紧制定一个临时性的安全条例出来,划分好警戒区域,我们一切都按身处在新占领区的标准来搞。”

    解席拍板道,庞雨点头表示同意,之后却又补充道:

    “接下来还有一件事情——虽然眼下肖朗的手术已经做完,但是我们这边恐怕还是要留一个医生随时看护他。老石,杰克,你们俩谁留下?”

    老杰克与石大夫对望了一眼,之后却是杰克笑道:

    “我留下来吧,石你回去。”

    石亦生原想说些什么,但随即却见解席正看着他,他转念一想,便点点头应承下来。然后便见解席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向他说道:

    “那我老婆就拜托了。”

    之后又转过头,向着老杰克感谢道:

    “不好意思。杰克,耽搁你的行程了。”

    后者摇摇头,微笑道:

    “没关系,这是我的职责。”

    ——这两人谁走谁留。原本是无所谓的。但解席的老婆茱莉如今却正在海南岛。而且很快便要生产。如果老杰克不留在旅顺,他也肯定要去北京城与妻子会合。而石亦生就没什么安排。仍然是返回海南岛去。就解席的私心来说,肯定是希望老婆生孩子时后方总部能有一名职业医生坐镇。后方如今虽然还有个汪大林,可他主要是搞传染病防治的,接生这一块儿毕竟不擅长。尤其是假如需要动刀子的话。石大夫绝对是头一把刀——他这几年帮本地人作的剖腹产手术可不在少数。

    在决定好下一步的行动之后,便将计划上报给后方总部。同时也安排一部分打算撤离的同志先行登船——王若彬的丹阳号完成初步测试,这几天也要返航了。正好可以把老石以及另外几位不是必须要留下的同志送回去。毕竟此地危险性甚大,后金刺客神出鬼没的,寻常士卒也就罢了,穿越众可一个都损失不起——在此过程中,陈俊原计划是要随船撤走的。但他却考虑到修建码头以及可能需要新建工事的需要,坚决留了下来。

    而就在琼海军这边忙着安排撤离人员时,明军那里却也跟着骚动了一回——大部分明军原本是不太相信琼海军所说,能够把这里所有平民统统运走的言辞。他们觉得这不现实,毕竟当前就差不多有一万多人呢。而且随着先前一战胜利的消息在辽东半岛上传播,还有越来越多汉民拖家带口在朝这儿跑。

    然而当文德嗣所率领的船队抵达以后,旅顺口的明朝军民顿时一片哗然。那三条犹如巨型堡垒一样的大帆船就这样出现在旅顺外海,那巨大的体型足以令原先最顽固的人都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论断:光这三条大船就足以将旅顺口的人统统运走了,更不用说还有许多跟随在旁边的小型辅助船——这个“小型”也只是相对于那三艘大帆船而言,按明朝水师的标准,可全都不折不扣的大家伙。

    但这种情况却也导致了一个麻烦——明军的军心开始不稳。本来被困在这么一个半岛上,面对的满洲鞑子又是那么凶悍,看不到任何胜算,那些明军倒也没什么多余想法,反正撑一天算一天罢了。绿皮短毛的出现给他们带来了一丝希望,但也仅仅只是希望而已。虽然短毛以犀利的火器打跑了鞑子兵,可他们连自己的统帅都搭了进去,可见其能耐也是有限。纵使有些海船相助,估计最多也只能顾得上他们自己。要说能把旅顺口成千上万的平民百姓都运走,无论那些明军还是平民,其实都没抱太大指望。

    可现在当他们亲眼看到真有那么巨大的舰船出现,离开这片死地不再单纯只是幻想以后,那些人原本淤积在心中的恐惧与求生欲望一下子全部爆发出来,产生的效果就是秩序大乱,无数人冲到海边沙滩,挥舞着一切能找到的东西,疯狂向船队求救。更有许多人不顾冰凉刺骨的海水,直接跳入水中,想要游到大船上去——由于旅顺港当前并没有足够大的码头,三条大帆船无法靠近岸边,都只能停留在海面上,与陆地上的交通往来全部是靠小船驳运的。

    面对如此乱相,就连黄龙都无计可施,他虽然找了些死忠的心腹家丁想要弹压,但在这种群体性的疯狂态势之下,就连那些最坚定,最勇敢的明军也很难不受到影响,到最后黄龙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在旁边看着这场闹剧。

    而琼海军方面亦别无选择,只能先出动所有小船小艇赶紧捞人,但文德嗣在这方面很是把持得住——所有捞上来的人全部丢回到沙滩上,点了火堆让他们取暖,但绝不允许这些人登上大海船。要说有没有捞上来之后还跳回海里去的?——基本没有,头脑再怎么发热,被冰水一激也会冷静下来。真要有不顾一切几次三番主动找死的,那人家也只好满足他的愿望了,反正在这里人命压根儿不值钱。

    如此折腾了大半天,直到天黑以后骚动的人群才渐渐平静下来。淹死了十几个,上千人衣服湿透的蜷缩在火堆旁边取暖。而聚集在沙滩上彻夜求救呼喊的人更有数千近万之多。面对这么一副凄惨景象,解席庞雨等人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他们只得连夜与黄龙等明军将官紧急磋商。制定出一个应对方案出来。

    到了次日天明。琼海军的炊事兵一方面准备了大批馒头稀粥发放下去,一边让黄龙。尚可义,李唯鸾等人在人群中穿梭,向军民宣讲昨晚刚刚确定下来的,关于这一次大撤退的政策:所有平民全部可以撤走。琼海镇水师可以保证一个都不拉下!但对于东江镇的官兵士卒,我们可是有守土之责的!旅顺乃是大明疆土,驻守在这里本就是我们的职责。如今连八杆子打不着的海南琼镇兵马都上来帮咱们打了一仗,我们堂堂正牌子的辽镇东江军,难道真要把这里丢给琼镇友军驻守,自个儿却逃到南方去吗?真干出这种事情,就算不考虑朝廷的惩罚。你们还有脸去见祖宗吗?

    东北汉子毕竟血气十足,当年东江军本就是毛文龙带了几百条好汉主动从山东过海拉扯起来的队伍,“革命传统”在大明诸军镇中应该算是最充足的。昨天那场大骚乱在很大程度上是长期以来淤积在人们心中的恐惧和怨愤的总爆发,发泄出来之后心情上反而会松快许多——当然前提条件是外界不能再施加太大压力。这方面明军本身或许没概念,但琼海军却是很清楚的——老杰克可也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

    经过黄龙等人一番激励鼓动,尤其是在他们都表示自己将留下来与旅顺口共存亡,而且所有人的家眷都可以得到妥善安置之后,大约有四千多精壮士卒自愿留下来继续履行保家卫国之责。剩下那些实在丧失了胆气,或者过于老弱,受伤残疾的,纵使留下也没用,便统统被撤销了军职,算到平民队伍里,等着一起撤走。

    但撤退也是有规矩的,不可能说所有人一下子全部都离开,要分批,分次,按时间,由于气候影响,最终这场撤退行动可能会一直持续到来年开春——这些条件解席一早就和黄龙说清楚,而黄龙等人在做宣传时也都告知了那些平民。不过最终让那旅顺军民们保持了平静的主要原因,却还是来自琼海军的许诺:他们的部队将一直驻扎在这里,不到最后一个平民撤走就决不离开。看到那支强悍无比的绿皮短毛军也将留在这里过冬,而不是直接登上大船撤走,这个事实比任何许诺都要让人感到放心。

    在把人心安定下来之后,撤退行动终于得以井然有序地开展。为了让明军彻底放心,文德嗣决定安排一条大帆船先返回海南岛一趟,把黄龙他们挑选出来的第一批撤离人员——主要是自愿留下的士兵家眷先运走。同时整个船队也将暂时撤离,把“大将军号”送至天津港后就前往威海卫驻扎,免得留在这里再导致军心不稳。反正威海与旅顺之间相距不远,有需要时打个电报,一天之内海上支援肯定能到。

    不过在文德嗣临走之前,庞雨悄悄找到他,要他再“帮个小忙”:

    “你们这次拖着‘大将军号’北上是用的‘战场实战训练’名义吧?”

    “没错。”

    “在海南时那帮人的火炮训练好像就没怎么进行吧?”

    提起这事儿,文德嗣就一肚子火:

    “你一直在海南,又不是不知道——除了我们一开始免费拨给他们做训练用的火药炮子儿,后来再要他们自个儿掏钱搞几次实弹射击有多难!武将还好,那帮文官看到花钱就一个个都跟要动他们亲爹娘的棺材本一样啊!”

    “你没告诉他们海军就是个吞金兽吗?”

    “说了多少遍了,可你指望朱由检派出的官儿能理解这个?他们只知道俭省俭省俭省……训练上凡是要花钱的一概不准——就这还算好的,回头等到了天津港,肯定有监军太监上船,到时候估计连水手的伙食银子都要克扣——在海南时已经有不少人指责说我们给水兵吃得太好了。”

    在这方面,文德嗣显然是积了一肚子的怨气,噼里啪啦抱怨了一通之后才想起庞雨找他的原意:

    “你的意思是……”

    “你既然把船队都拉上来了。索性再搞一次实弹射击吧,这样对明朝那边也更好交代一些。弹药什么可以算我们账上,这样明军方面肯定不会反对了。”

    “嗯,不错。训练完成后再拉着打一场实战。我们也算送佛送到西了——你想打哪儿?”

    “——这里,金州卫!不要求你们登陆或占领。只要求狠狠轰它一顿,声势一定要大。”

    庞雨早就看好目标,当即把地图上那块最为狭窄的地域给标了出来。文德嗣看了看,先是点点头。但随后又问道:

    “打是没问题,但你就不怕打草惊蛇?本来计划不是说等后金兵出动以后再攻占这里,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么?现在提前让他们意识到海上的威胁,将来就不好突袭了。”

    “真到那一步就是玩大得了,可现阶段我还不想跟后金军死拼呢……坦率说我就怕皇太极认识不到这一点,莫名其妙拉一帮子人跑来跟我们死磕,就算能打赢这一仗。对我们也没任何好处……还是各自宅在家里,耗过这个冬季最妙。至于皇太极有了准备……那又如何?反正他也不可能沿着海岸线处处布防。要是能提前几十年逼他们迁界禁海,那反倒是大好事了。”

    “说的也是,当前就算干掉了皇太极和后金。我们的实力也不足以控制辽东,那真是纯粹给大明做贡献了……我们又不是肖朗那种傻瓜。”

    文德嗣在战略方面也很有眼光的,稍稍考虑便明白了庞雨的想法。

    “嗯,如果只是为了阻止后金军攻击的话,炮轰金州卫倒是个好主意——他们要打过来,必定要以金州为后勤基地,把那边砸烂,后金再想动手就得考虑考虑……好吧,正好快过年了,我们过去转一圈,给他们放几个大炮仗。”

    两人简短商定了行动计划以及步骤,又跟解席打个招呼,便很麻利的按此实施了。几天之后,在给三团留下了大批补给物资,以及带走了第一批撤离人员的文德嗣率舰队离开旅顺口,对外说是直接返回海南岛。直到所有舰船离岸,不怕再有人泄漏消息以后,才通知他们:还需要去金州湾附近作一次“常规训练”。

    而与此同时,解席也将第一营和第二营的所有官兵都召集起来,向他们宣布了自己的决断:

    “琼海第三团的官兵们,战士们,我们将在这里驻扎很长一段时间,至少是一个冬天。这将会是一个漫长而危险的冬季。我们将会面对一群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敌人,他们比我们以前任何击败过的敌人都要强悍,更加狡猾,更加卑鄙——但我不想贬低对方,后金军确实是一支相当难以对付的敌手。这里是他们的主场,他们尤其善于隐藏。他们可能隐藏在丛林中间;隐藏在那些平民中间;甚或是隐藏在我们的‘友军’中间——肖营长的遭遇大家都知道了。我们在这里,虽说是大明的防区,却随时都可能遭遇到刺杀或暗算,这就要求我们每一个人都时刻保持警惕,并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但是,兄弟们!我们依然可以击败他们,我们已经打败过他们一次,接下来还会有更多次!我们拥有最先进的武器,经历过最完备的训练,我们琼海军是这个世界上最精锐的部队,我们完全可以应对任何挑战,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而我解席,还有我的伙伴们,也会和大家在一起。就好像从前在琼州府,面对西洋联合舰队的时候;以及后来在登州府,面对数十万叛军的时候——这一次,我们仍将并肩作战,共抗强敌!”

    “之前的几次,我们都赢了,而这一回,最终的胜利,仍然必将,也只能属于我们!属于光荣的琼海军!”

    “兄弟们,跟着我,一起去夺取胜利!”

    “……胜利!胜利!”

    望着解席在小山坡上振臂高呼,并且带动全军随着他一起大呼胜利的雄壮身影,陈俊悄悄凑到庞雨身边,低声道:

    “要说这鼓动人心的本事,还真没人能跟老解比,不服不行啊。”

    “是啊,所以他屁事不管都能作主官,咱们累死累活的也只能干个参谋。”

    庞雨撇着嘴道,陈俊笑了笑。各花入各眼,这两位也算是琼海军中公认的黄金搭档了,在他们两人的联手之下,自从当年“十三太保夺琼州”开始,便已经创造出了很多奇迹,而这一回,被迫滞留在一个并非主动开辟的战场上,能否再次创造出一个奇迹出来呢?

    陈俊拭目以待。

六三四 京城四方(上)

    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崇祯六年渐渐趋近于尾声,年末的几场大雪,让北京城变成了一个素白世界。

    紫禁城里也是一样,屋檐下到处可见冰溜霜挂。不过外头再怎么天寒地冻,也不可能冷着到了宫殿里的贵人们。当红得宠的当然早就准备好了上品银霜炭,一般的也有寻常木炭,就连那些最低品级的太监杂役之流,柴禾黑煤之类取暖燃料也是不缺的。

    而紫禁城的气氛这几天也类似于殿内殿外,颇有冰火两重天的意味——这主要是取决于那位紫禁城之主,大明皇帝朱由检的心情。崇祯皇帝朱由检的性格向来躁切,一条好消息能够让他当场笑出声来,一条坏消息也可以让他立刻拍桌子——偏偏这位君主还总是一心想要对外展露出帝王“圣心难测”的姿态,而最近所收到的,一连串好坏掺杂的消息,则让他在这方面的努力屡屡以失败而告终。

    坏消息主要是来自帝国的中西部疆土——起于陕西的农民军。当然,在紫禁城里他们被称为流寇。这帮流寇果然名不虚传——他们在保定、河南、山西诸路官军的联合围剿下,原本已是束手待毙之势。然而偏偏老天爷给了一个机会:黄河封冻了。于是就在这一年的十一月二十四日,农民军乘黄河冰冻飞渡冲出合围;连克渑池、卢氏、伊阳三县,从陕西进入到河南——日后吞没了整个大明朝的这块癌症终于开始扩散了。

    原本只是派出些援军,然后看看热闹的河南巡抚元默一下子傻了,要知道流寇这玩意儿跟蝗虫很相似,但却比蝗虫可怕多了——蝗虫只糟踏庄稼,流寇却糟踏人。流寇所经过的地方,老百姓要么被裹挟进去成为新的流寇成员。要么就成为他们的牺牲品,最好情况下也是汇入到逃荒大军,成为流寇预备军——流民的一员。

    流寇到哪儿,哪儿就全毁了。大明可是标准的地方长官责任制。河南若被流寇肆虐一遍。身为巡抚的元默不要说功绩考评官帽子,连命能不能保住都成问题。元默这下可急疯了。一方面从自家省内四处搜罗兵马去堵截,一方面也顾不得名声,赶紧上书向朝廷中枢求援,请求速发救兵——最好能弄些短毛绿皮军过来。或者调一支关宁军来也行。眼下整个大明朝好像也就这两支兵最能打了。

    崇祯皇帝收到这封奏报时也是给急得不行——河南什么地方?中原腹地啊!流寇进了河南,接下来四面八方还不随他跑啊!——湖广,四川,山东,南北直隶……这糟蹋起来还了得,必须要赶紧把局面控制住!

    可元默毕竟是外官,想事情太简单了——短毛军岂是朝廷能调得动的?那帮大爷干啥都看自家心情。心情好的时候都能大老远从海南跑去辽东。居然跟东虏干起来了——而且还是自带干粮的,事后也不请赏,啥都不用朝廷操心。可心情不好就公开叫嚷我们的军队大明管不着——说实话,还真管不着。人家的军队从招募到训练到装备到补给。没一样能让朝廷插进手的,指挥当然也跟朝廷无关。而这些话还不能对外说去,虽说朝廷内部几乎人人知道,可那些外官还当真以为琼镇是朝廷手里一把快刀呢……且让他们继续误会着吧。

    关宁军倒是还能动一动,但关宁军的问题却跟琼海军恰恰相反——关宁军是啥都要朝廷管,稍微动一下就要朝廷给钱给粮,只有把大批钱粮源源不断的送过去,才能让关宁的那些骑兵老爷们挪一挪屁股。而现在朝廷最缺什么——却正是银钱和粮食啊,要有钱有粮陕西那边还闹个屁,当初三边总督杨鹤的“以抚代剿”之策之所以执行不下去,不就是因为钱粮供应不上嘛!

    前者调不动,后者调不起……崇祯在得到来自河南的奏报之后着实牙痛了好几天,问策于各位阁老大臣,也都是众说纷纭,想法不一。在这样一种气氛下,那段时间紫禁城里自然也是充满了低气压,殿堂里就算放了再多炭盆也总让人感觉冷飕飕的。

    在此情况下,身为内廷总管的曹化淳觉得很有必要为主子分忧,他的解决方法是一天三趟的往陈涛那里跑——要想了解有关琼海军在辽东的讯息,陈涛的电报局子是最快途径。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跑了若干趟以后,终于得到了有关辽东战场的第一手消息——琼海军果然又打赢了,身为内厂提督的曹化淳原本以为自己也算是知兵懂武之人了,应该不会再为那些短毛的战斗力感到吃惊,但在看到具体战报后,依然忍不住当场呆愣住……

    ——以六百对一万!面对的还是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后金精兵!歼敌数在六千以上,还当场击毙了老奴酋努尔哈赤的第十子德格类……这是什么级别的胜利?要知道当年“宁远大捷”统共才不过斩首两百级!

    “假的吧?”

    几乎所有第一眼看到这份战报的明朝官员都会忍不住这么想,毕竟这场胜利听起来太玄幻了。如果是真的,那绝对能算得上是明王朝自万历三大征以后最为辉煌的一次军事胜利。可却偏偏是出自桀骜不驯的琼镇之手,那倒是让朝廷难办了——想当初一场宁远大捷,才两百级斩首,便让袁崇焕从小小宁前道飞黄腾达起来,保着他一直升至蓟辽督师的位置上。而如今这场大胜更胜宁远,朝廷该怎么封赏?

    另外还有一件事——这帮短毛做事情也忒实诚了点,说是打死一个后金大人物,居然就那么老老实实连真名实姓都报出来?努尔哈赤的第十子德格类?真能这么肯定吗?

    相比之下咱们大明朝的官员可就要聪明多了——想当年宁远之战后,明蓟辽经略高第向上奏报:“奴贼攻宁远,炮毙一大头目,用红布包裹,众贼抬去。”

    然后再由文人们更进一步,比如张岱就在他的《石匮书后集》中记载:“炮过处,打死北骑无算,并及黄龙幕,伤一裨王。北骑谓出兵不利,以皮革裹尸,号哭奔去。”

    ——看看,多聪明,只说是打到了一个大头目,具体是谁不指明,有当然最好,没有也无所谓。有枣没枣反正先打一竿子——后来努尔哈赤死了。尽管此时距离宁远大战已经有十个月之久,尽管在此期间努尔哈赤还出兵蒙古把老对手林丹汗暴扁了一顿,但这一切都不妨碍大明朝宣称努尔哈赤是因为在宁远城下受到炮击,重伤不愈而死。

    ——这才是老成之举,哪像短毛那帮小年轻,稍微才干出点成绩来就迫不及待大喊大叫,却把朝廷置于两难之境——要不要承认这份功劳呢?万一弄错了咋办?这可是欺君大罪——当然短毛不在乎这个,可咱家在乎啊,而且朝廷也丢不起这脸。

    曹化淳不愧是东厂的大挡头,政治敏感度极高,在收到琼镇战报,仅仅看了个开头后只稍稍愣了一愣,便立即想到这许多。不过接下来,当他的目光继续向下,看到战报后续时,脸色立刻变了——而他也终于明白为啥明明打了个大胜仗,短毛这边气氛却是乱糟糟的,人家看他的眼色也不大对。

    ——琼海军主张出兵辽东的大头目居然折了!还不是被后金方面所伤,而是坏在了明军自己人的手里。虽然琼海军发出的电报上承认说是后金奸细所为,可他们当时确实穿着明军服饰,又是跟在旅顺守将,东江总兵身旁才得以接近琼镇军官,这其中大明方面的责任怎么也推托不掉,至少一个“疏忽遗漏”之罪免不了。

    琼镇兵马千里迢迢前来相助,打了一场大胜仗。而旅顺正牌子的东江镇守军则啥事都没干——琼海军的电报里当然不会为明军遮掩,直接说明了整场战斗明军一直龟缩城中,直到最后敌方逃跑时才出来摘桃子的事实——然后到临了从明军队伍里还冒出两个后金奸细,以极高的效率射翻了琼镇的指挥官……虽然还没死,可根据曹化淳执掌东厂后,对于拷问行刑的经验来看,肚子上被射了一箭,都导致当场昏迷的情况,十有八九是救不回来的。

    “哎哟我的娘咧,这帮兔崽子咋就那么不省心呢……”

    这可让老曹大大的头痛了——在大明官员乃至于天子的认知中,捉奸防谍向来是锦衣卫和东厂的职责,就算东江军这事儿跟他们没有丝毫关系,可这消息让皇帝知道时自己若正在旁边,少不得也会吃些挂落,平白无故背上个黑锅。

    那自己不去说?可前面那场大捷又是实打实的,若自己不第一时间报到御前,难道还能让其他人得了这个巧宗儿不成?而且这事儿也没法隐瞒——陈涛他们这个电报局子跟文臣的关系更密切,比如钱阁老,人家可没啥忌讳,得到消息后肯定第一时间直接上报。

    上报是肯定的,但是该怎么说呢?

    曹公公开始陷入到抑郁之中。

六三五 京城四方(中)

    “真是忠勇之将啊!为国而不顾惜身,烈士!烈士啊!”

    相比起曹公公的左右为难,钱谦益那边在听到这则战报时的反应就要单纯了许多——欢喜,狂喜,以及惊喜。这三重感觉是依次而来的:听到琼镇兵马又打赢了,照例是一番欢喜——虽说从琼海镇这里总是听到胜利消息,已经有些审美疲劳,但不管怎样这支部队是他引入大明的,不折不扣属于他这一方的派系,打赢了总比打输好。

    之后听到居然是打败了一万后金军,还干掉了一个后金贝勒爷,那可就是不折不扣的狂喜了——如此大胜,国朝已是多少年未有啦?若非我钱某人舍身入髡营,说得对方接受招安,岂能又如此佳绩!这个功劳簿,我老钱绝对是可以躺一辈子的!

    至于第三点,则是在听说肖朗重伤以后,先是一惊,但随后却是暗自窃喜——那滋味大约就跟二战时期所有“反法西斯阵线”的成员听说美国佬那个大块头在珍珠港挨了小日本一闷棍后的感觉差不多——这边干掉对方一个贝勒爷,那头则放翻了你们的指挥官,嘿嘿,这下子双方仇怨可结的大了,还怕你们彼此间不往死里掐么?眼下朝中正有所谓“南髡北鞑”之说,被认为是当今天下实力最强的两股力量,以往朝廷诸公总是头痛该怎么把琼海军的强大力量引导去与关外鞑子作战,如今可好,不用费神了,他们自己结下死仇了!

    当然,作为一个老资格的官僚,钱阁老内心虽喜。在表面上可是一点不露,反而马上摆出一副大为感慨之色,连声赞叹肖朗的忠义,只听得陈涛先是眉头直跳——人还没死呢。没必要这么着急给称号吧?不过后来他才知道是自己搞错了——现如今“烈士”这个词还并不是单纯指死人。而是“雄烈之士”的简化说法,所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么。钱谦益这样的文学大家肯定不会在这方面犯错误。而且他很快又提供了几位颇有名望的太医名单,说是可以帮忙推荐,看看能不能请上一两个去辽东走一遭,最起码也要弄些秘制的红伤药送过去……反正就是一副很痛心。又很热心的架势,倒是让陈涛颇为感动,连忙表示后方已经紧急调派了医生过去,应该能赶得及救人的。

    “总之,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老夫说。肖将军乃大明功臣,朝廷决不会让他没了下场。”

    钱阁老最终信誓旦旦的作出保证。在满脸沉痛的送了陈涛出门之后,回过头却立马满面春风的立即招呼家中小厮:

    “备衣,备轿……老夫要立即进宫面圣!”

    ——果然如同曹公公的预料,文官们在得到这个“大好消息”后根本连一刻钟都不耽搁。立即进宫向圣上报喜——琼海军大将重伤垂死,在他们眼里其实也是这个“好消息”的一部分,甚至多半还是最好的那一部分。

    不过钱阁老好歹在京里混了几年,如今也算是比较会做人了。在出门的同时他也派人先去跟曹公公打声招呼,说咱们一起去面圣吧。

    曹化淳以前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曾帮过他一把。但如今钱谦益的地位随着琼海军的强势而青云直上,地位已经远远高过曹化淳——这是正式的品级上,就是论私下对皇帝的影响力,两人也差不多算是平起平坐。这一年来凭着以前的旧关系,这两人一个内宫一个外朝,或明或暗的,在很多事情上都心照不宣的站在同一立场,在政治上算是结成了同盟的。

    而曹化淳在思来想去之后也决定不独占这个好处,如果天子当真要迁怒,也可以让钱某人帮忙顶一顶。于是两人在宫门口见了面,之后便一起前往御书房中向天子作汇报。崇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反应和他的大臣们并没有太大区别,也是极其欢喜。尤其是当听说到琼镇亦损折一员大将时,嘴角几乎当场就要翘起来——这位青年皇帝的城府毕竟浅了点。

    不过在看到两名臣下都很知情识趣的深深低下头之后,朱由检立即反应过来,马上把脸色一板,显示出满面的怒容:

    “东江总兵该死!那个黄……黄……”

    “黄龙。”

    曹公公赶紧把那个该担责任的家伙名字报出来,心下暗暗松一口气——这回总算不用背黑锅了。

    “对!黄龙,御下不严,失陷友军!朕定要重重拿办他!”

    对此钱阁老和曹公公都没意见,一个丘八而已,天生就是背黑锅的料,更不用说这回本就是他的过错,如果不是这家伙白痴到一定程度,居然让后金细作冒充成了自己的亲兵,也不至于能刺杀到琼海军的首脑——人家后金细作咋就没直接摘了他的脑袋去呢?估计也是看他太废柴了,根本懒得理会。这种废物早点拿下,对大明军队肯定没坏处。

    在义正词严的表达了自己决不包庇无能属下之后,崇祯皇帝又开始对那位自己很看重的琼海镇将领表达了一番关切之情:

    “那位肖……”

    钱谦益连忙上前一步,正想象刚才曹公公那样提醒一下皇上,却见天子朝他摆摆手,示意不用臣下提醒,然后就很自如的看了看自己衣袖——名字早记在上头呢:

    “肖朗!朕记得他!琼镇诸将中少有的忠义之士!为国立下如此大功,却在最后关头为细作暗算,当真是可悯可叹……可惜京师太远,现在派御医过去恐怕来不及了吧?”

    “老臣原也说要安排京城名医过去,不过陈官正说他们已经从琼州本岛派出了名医,应该能赶得及。”

    钱谦益低头奏报道,但无论是上头崇祯,还是旁边曹太监,都同时显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来:

    “从琼州岛派出人手?那到辽东要多久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也还好,照他们的说法,如果一切顺利,十天之内也就到了。”

    钱谦益故意面无表情的回应道,然后便微微抬起头,很惬意的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天子与旁边那个胖太监脸上的诧异之色——他故意把话题扯到这方面,就是想看一看那两位的表情。

    果然,那两位的反应就和他自己最初听到这句话时差不多——都是半张着嘴,一副傻掉了的样子。这让钱谦益觉得挺开心——这说明咱先前在陈涛面前的表现并不属于特例,是正常反应。

    当然天子和东厂提督的笑话可不能多看,钱谦益只稍稍瞄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装作啥都不知道的样子,而且曹化淳的警惕性很高,当他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失态时,便本能摆出了东厂提督的标准姿态:永远是那副高深莫测的面孔。不过之后他却又赶紧换了副嘴脸——奶奶的拿错面具了!在皇帝面前可不能摆谱,这时候需要显示出的应该是一张奴才面孔才是!

    只有作为天子的崇祯就没什么忌讳,本身年龄和性格又都没到那种可以完全控制住自身情绪的水平,于是脸上的惊讶神色就保持的长了一些,而且还张了张嘴想要再确认一下。不过这种时候就看出专业和业余的区别了——在察言观色伺候人的本事方面。

    “奴婢倒是记起来了,东厂曾送来过一份奏报,说福建五虎游击将军郑氏曾经找了许多能工巧匠,说是想要仿造琼海镇的一种快船,据说是要能达到在半月之内在中原和倭国之间往返的程度……当时都说是妄念,现在看来,恐怕琼镇还真有那种船。”

    ——曹化淳曹公公很及时的插上了一句话,证实了钱谦益的说法,但同时也阻止了皇帝想要开口的意图。这看起来似乎有些唐突无礼,但却可以避免朱由检在事后因为觉得自己问得丢脸而迁怒,实在是很高明的手段。

    这些闲话姑且不论,但眼下却要赶紧拿出一个态度来——对于琼海镇的这次战报,朝廷到底是该怎么应对?承不承认?这可不是个小问题,如果当真按照短毛报上来的战绩,崇祯皇帝可是要去太庙祭告祖先的。

    如果是朝廷自己的军队立下了如此大功,那怎么封赏都不为过。可对于琼海镇那帮人,如今的大明朝上上下下,从皇帝到大臣,却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对方自招安以来建立的功勋着实不少,对大明在各方面的帮助早就远远超出了任何人的预期。就算是当初那些力主招安的人士,比如地方上的熊文灿,中枢的钱谦益等,也从没想到过那一伙僻居海南,奇装异服的古怪短毛髡贼能干出这么多事情来。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当初的那几位“招安派”如今都跟着飞黄腾达起来了。可就算是他们本身,在欣喜于自己眼光正确的同时,内心深处却也总是抱有一种不太安心的感觉。

    ——没错,随着与大明之间交流的日益深入,如今就连那些最迟钝,最颟顸的官僚也渐渐觉察出来了:那群短毛无论在思想还是行动上都极其特立独行,他们虽然自称也是华夏之人,对却与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的“华夏子民”都大不相同。

    归根结底一句话:短毛跟咱大明朝压根儿就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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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工作上有点事情,上周没时间写作,国庆的时候争取补上。

六三六 京城四方(下)

    “……这事儿,恐怕还要从长计议啊。”

    连钱谦益这样的最直接受益者都抱着不太安心的感觉,大明官场中其他那些并非跟短毛立场一致,没捞到短毛什么好处的官僚自然更是如此。于是,在稍后,诸位阁老们就此事专门进行的讨论会上,大家众口一词,都认为这一次朝廷应该谨慎从事,不能贸然承认这次“大捷”——他们倒不是想要否认琼海军的胜利。那伙短毛纵使飞扬跋扈,可迄今为止却还从没虚报过战功。但恰恰是这一点却更让那些朝廷大员们感到不安——当初平定登州之乱时琼海军初次在大明军界中亮相,便仅以数千兵击溃数万叛军,当时总觉得是叛军实力差,不足为据,为此大明自己的平叛军队也没捞着多少战功。

    而现在他们跟后金军交手,竟然表现得更加剽悍——六百人击败对方一万,还干掉了对方一个贝勒爷!如果琼海军当真可以连续不断立下如此恢宏的战功,那很快朝廷便将陷入没办法去奖励他们的地步——“功高不赏”这句话同时出现在几个文官大佬心中,但他们很快又强迫自己将这个念头驱除掉——那伙短毛可不是戏文中能够被一杯毒酒解决掉的忠臣良将。人家本身就是反贼出身,而且从来都是把对朝廷的戒心摆在明处。朝廷真要逼得狠了,把那帮家伙再给逼反的话,对大明朝是否有利不知道,可如今主事的这一批人肯定全要倒霉。

    “先派人去核实吧,若是核下来琼镇确实立下如此大功,该赏的还是要赏。否则赏罚不明,日后也难以服众。”

    说出这番话的居然不是琼海军的代言人钱谦益,而是向来和他们不怎么对付的首辅周延儒——历史上这位状元首辅早在一年前就该被温体仁拱下台。不过在这个时空。由于琼海军的蝴蝶翅膀大扇而特扇,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这位大明首辅也是其中之一。

    周延儒在明史中评价不算高,主要是私心太重。看人的眼光也有问题。但他毕竟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否则也不可能成为大明历史上极其罕见的“连中两元”者。而且既然坐在首辅这个位置上,哪怕别人都可以不管不顾胡说八道。他却总要考虑一下“大局”——否则局面崩溃起来首先倒霉的就是他。所以就在这一帮人都正琢磨着该如何压制短毛的时候,这位周首辅却总算说了句“公道话”。

    而钱阁老也立刻想起自己的立场,于是赶紧表示支持:

    “没错,他们这回可是损折了一员大将的。若是朝廷还象上回登州平叛那样不闻不问,未免太也让人心寒。下次再要他们帮朝廷做事,恐怕就难了。”

    谈起这一回短毛军的损失,一众大佬们脸上也都显示出某种会心的表情,他们甚至还彼此之间心领神会的互相看了看,脸上都是那种“我很高兴但是我不方便公开表达出来,原因你懂得”那种姿态。

    “确实。听闻琼镇那百余人,这几年南征北战无往不利,迄今似乎还未曾有过折损啊,这一次他们若当真折去一员大将。岂不就成了宋江征方腊的故事么。”

    温体仁如此摇头晃脑的评价道——民间把琼海军比作梁山好汉的说法已经深入人心,就连内阁成员中也大都是如此想法。当然,私下想想没问题,可以说在座这些大明高官内心深处其实巴不得那帮短毛人人落得个宋江卢俊义的下场,可这样公开说出来毕竟“不太合适”。温某人可以无所顾忌,他反正早就跟短毛撕破脸了,其他人却还不想得罪琼海镇呢。

    所以温体仁的言论并没有得到任何附和,连声评价都没有,完全被彻底忽略了,按理说这是很丢面子的事情,但温体仁毫不在意——他说出这番话本也没指望得到什么赞同。只是为了在周延儒面前体现出自己仍然保持着“反对琼海军与钱某人”的立场不变而已——这正是前者保留他在内阁的最主要原因。

    会议最后做出的决定,就是让兵部尚书张凤翼派遣人手,前往旅顺口核实这次战事的真假,并且查验那位被打死的后金贝勒是否属实。在措辞上,周延儒对张凤翼说了一句要“尽快从速”办理,但却意味深长的又看了对方一眼,而后者却也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这事儿不用着急,拖延一段时间方为上策,老官僚都懂的。

    在内阁会议之后,钱阁老居然亲自去找了陈涛一趟,换了从前他可不会如此降尊纡贵,每次有什么事只是派个亲随去传达一下,就算需要亲自交谈也肯定是把陈涛喊上门去,而绝不会主动去找他——这是身为尚书阁老的派头,决不能丢。

    但这一次,却是首辅周延儒在会后私下和他联络,向其询问关于琼海镇那支进京队伍的行程问题——既然短毛号称有可以在数天内就能从琼州抵达辽东的快船,他们的北上队伍应该也不至于拖延那么久才对。以前周延儒对这伙狂妄自大,竟然胆敢号称要跟大明朝廷面对面谈经济问题的家伙是很不感冒的。但现在,他却觉得有必要跟对方好好谈一谈了——不是什么盐税或铸币问题,而是在军事上,琼海军所展现出的战斗力已经为他们的谈判队伍赢得了足够尊重。

    周延儒表现得很客气,但钱谦益却是从中感受到了某种威胁——长期以来他一直是作为琼海镇在朝廷中的代言人形象出现。他早就考虑过:那群短毛虽然实力强劲,可行事莽撞,想法简单,对于大明官场来说显得非常稚嫩,这一点从陈涛身上就能很明显的看出来。他们需要一个熟悉朝廷内情,本身地位也足够高的人来为他们说话。钱谦益一直认为这个位置非自己莫属,毕竟当初是他一手促成的招安。

    但如今看周首辅的态度,却似乎隐隐有想要跟短毛改善关系的意思,这样一来自己这个中间人岂不是作用大减?虽然仅仅不久之前,钱谦益还在为那些短毛的思想体系与行事作风与大明传统截然不同而感到忧虑,但如今一涉及到自身利益问题上,为国家为朝廷的担忧就全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还是赶紧先把短毛拉拢好为妙。

    钱阁老找到陈涛的时候,后者与陈大雷正在南城的一处仓库中视察,在场的还有另外几位人物。见到钱谦益本人出现,那两人都颇为惊讶,不知道是什么重要事情要阁老大人亲自出面的。

    但钱谦益则更为惊讶,因为他在这里竟然看到了几名太监,为首一人乃是皇帝身边的王承恩。王承恩的资历很深,也是当初天子在潜邸时便伺候的老人。不过他为人比较低调,不怎么会揽事,因此便不如同出于潜邸的高起潜,曹化淳等人那么风光,但却也恰恰因为他不多事,在天子面前反而比较受到信任。

    有这位王公公在这里,钱谦益当然不敢摆什么谱儿,所以当二陈上来向他问好并且询问他的来意时,他很客气地表示并没什么大事。王公公此来必然是为了宫中事务,那才是要事,我这边等等也行。

    于是那两位还真没跟他客气,又继续掉头和王公公及其带来的几位随从讨论起来。钱谦益站在旁边听了片刻,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那番话还真说对了——王承恩此来确实是为了宫中事务。而且还真是和皇帝有关,若不是直接和天子有关系,也不可能需要这位宫中的大貂铛出马。

    ——冬天又到了,冬天的北京城照例是没什么吃的,就算是为皇帝服务的御膳房,在食材选择上的余地也很有限。荤菜倒不受影响,无非多宰几口猪多杀几腔羊,可蔬菜水果这类东西,自古以来就是跟着时令走的,最多只有些窖藏起来的大白菜,腌萝卜之类,水果方面无非冻柿子冻梨之类,加上大枣核桃之类能摆得起的干果,年节时才勉强能凑出十几个碟子来。

    本来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也没人会多想。可偏偏去年冬天陈涛弄了一批南方果蔬到京城里来,顿时将人心给搅动了起来——在这之前京师里头虽然早知道南方广州福建一带四季如春,即使一二月份,北方天寒地冻时,南方也照样能享受到颇为丰富的新鲜蔬果。但人们只是将其当作地域特色,却从没想过南边的蔬果可以被运到北方来享用——距离那么远,路上肯定早就坏掉了。即使不计成本的强行运输,其数量也极少。就算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历史上也只有唐玄宗为了他的爱妃这么奢侈过一把,然后就被作为导致亡国的昏庸之举声讨了上千年……

    故此去年冬天,当短毛奇迹般的做到了这一点之后,京师之中一下子就沸腾了许久。从元宵节一直闹到开春——但当时已经迟了点,错过了春节。而且陈涛等人当时出于谨慎考虑,并没有第一时间向宫里提供果蔬。这件事情让主持中馈的周皇后挺不高兴,觉得堂堂皇宫御宴连大臣家里都比不上,太丢面子,一年来每次提起都要念叨几回。

    于是今年冬季,天子亲信,王承恩王公公从一开始便介入此事,亲自前来跟陈涛等人商谈,务必要求保障年节期间宫中的果蔬供应!

六三七 进贡(上)

    如今的陈涛和陈大雷,比起一年之前已经是沉稳了许多。对于来自大明皇宫的种种要求,他们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那种兴奋感,而只是将其当作一笔生意买卖来看待。当然,这毕竟不是普通生意,比起寻常买卖总要更精心仔细一些的。

    在大明朝,向皇家进贡物品从来不是一件令人羡慕的差事,尤其是食品方面——风险太大。一包食物从原产地送到京城,送入御膳房,最终进到宫里某位贵人的口中……这期间只要有一个环节出点疏漏,或者被谁做点手脚,那立马就是天大麻烦。就算食品本身没问题,也没人暗中使绊子,可万一那位贵人这段时期有个什么头痛脑热之类,太医为了推卸责任多半也会把“吃了时令不对的东西”作为病因之一,那还是大麻烦。

    所以尽管陈涛他们去年此时亟需在京城里打开局面,却也没打算去拍皇家的马屁。后来若不是宫里提出了要求,他们也不会凑上去。不过如今既然皇宫里头主动跟他们联系了,那再要推托显然也不合适。只是为了保障自身安全,不被人莫名其妙扣上帽子,陈涛他们内部先是商议了许久,又和海南总部那边通了好几回电报,好容易才商定出一个比较稳妥的方式来:

    ——我们可以满足宫廷的要求,但供货方法得由我们来确定。于是便有这样一个大仓库:专门用于储存从南方运来的货物。

    事实上这里并不只有一两间仓库,而是一大片仓库群——在过去一年中,陈涛在北京城购买的房地产可不仅仅只有那间“明光堂”店铺,他联合陈大雷将这里一座破败的里坊给整个儿买了下来,然后根据庞雨等人寄送过来的参考图纸,翻建成了若干连成片区的大仓储空间。

    这里面的房屋其实颇为简陋,就是用连续梁柱支撑起的成片大屋顶,为了抢工期除了周边一圈高高的砖石坊墙用于防盗,仓库本身都只是用芦席木栅分隔出的空间。连一块砖都没用。但比起外表的简陋,里面的东西却是让头一次进来的王承恩都大吃一惊——那些在京城富贵家庭与达官贵人中间趋之若鹜,就连皇宫里都要放下面子亲自前来求取的南方时鲜,各种这个时节外面根本看不见的瓜菜果蔬。在这里却是成袋成筐的随意堆放在地上,有些甚至一直堆积到快要接近屋顶,给人感觉就好象在乡下农村的集市上一般——那些东西若是正当时令,确实也能在寻常集市上看得见。可在这个季节,在这座北京城里,还能像这样随随便便,大批量堆放的,也只有短毛的仓库里了。

    仓库里东西虽多,物品摆放却十分齐整,留出的通道甚至能够让人推着小车行动——此刻正有许多人在里面挑挑拣拣。不时把看中的东西放到他们推着的小平板车上。这里面除了御膳房负责采买的太监外,还有许多大户人家的管家仆役——比如钱谦益就很意外的在这里看见了自家负责采买的仆人,也正推着一辆小车在大堆蔬菜果品之间走来走去,挑挑拣拣。看见自家老爷时连忙要过来行礼,却被后者赶紧用眼色阻止了——在场中身份最高的王太监本身就是个伺候人的。在他面前可不能摆主子的谱儿。

    王承恩四下看了看,眼光不觉落到前排一个特别醒目的柜台上,那柜台上面整整齐齐摆了一台子黄澄澄的大香蕉——这种既好看又好吃,正适合年节时拿出来装饰果盘的南方水果显然很受京城人士欢迎,过往顾客几乎人人都要拿上几串走。所以原本摆满的货物柜台很快就稀疏起来,但立即便有人从后面仓库里推出更多货物补足,于是柜台上始终保持了满满当当。

    “这香蕉你们运了多少过来?”

    “海南那边这一批是发了十吨货……大约两万斤左右吧。”

    无视陈大雷在旁边悄悄朝他做的手势。陈涛查了查账本后还是报了个实在数字,而这让王太监的双眼微微一缩:

    “这么多?我记得送到宫里的只有两百斤吧?”

    “那是我们免费赠送的数量,如果宫里觉得好还要的话,可以再用平价配额购买一些。再要多的话,就得按市价了……不过皇帝一家子好像也没几个人吧,两百斤香蕉。一冬天也吃不完啊。”

    陈涛那天真到理直气壮的口气倒是让王承恩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了——这年头谁进贡是只想着皇帝一家子的?紫禁城里上万号人呢!就算不考虑那些毫无地位的,有头有脸,能资格从贡品中分润一二的人物少说也要好几十。若是东西稀有到连皇家都不够,那倒也罢了,主子都不足用的。做奴才的也不敢肖想。可偏偏你们短毛一次送个大几百斤,看起来好大一车,真正分起来可就头痛了——内廷二十四监统领衙门,那些管事太监可没一个好得罪的。张三既有了李四的就必不能缺,若一时疏忽漏了谁,回头烟道堵了粪坑臭了房顶漏了这些小麻烦可就会“经常”发生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却也足以让人恶心。

    这些话当然不能公开说出来,但通常有资格跟王承恩这个级别管事太监打交道的外面人都会主动考虑到这一点,根本不用他老人家费心思的。陈涛前面那些话也就罢了,最后这一句话说出来,顿时便让王承恩在心中给他打了个“少不更事”的标签。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这个琼海军派驻在北京城的代表,京中凡是与他打过交道的,对其评价都差不多,都认为光凭这个年轻人本身的对外交涉才能,其实并不足以代表琼海镇这样的大势力。就算是一些大商家派驻在京城的分店掌柜,为人处世的能耐大约也比他要强一些。

    但偏偏短毛有一样大杀器:无线电报。京城中只要是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的相关人士,无一不对其羡慕至极——能够在千里之外实时传递消息,这简直是神话中才有的宝物,可在短毛手里这却是可以运用自如的实物,这为他们带来的巨大优势怎么形容都不过分。

    这一次短毛派人上京交涉,朝中几位大佬在预先拟定的谈判目标中,尽可能得到无线电报技术,至少要得到使用权这一条被放在了非常优先的位置上。当然这是后话,光就眼下这位:陈涛虽然不太善于对外交涉,在一些小事情上很难做到尽善尽美。可由于无线电报的存在,他在大事情上却可以随时得到来自后方的指点,几乎从不出错。包括这次向朝廷“进贡”冬季果蔬的行动——王承恩是知道整个计划的。虽然陈涛说的直白了点,听起来让他有些不舒服,但他却不得不承认,短毛拿出来的这个方案堪称完美,无论对朝廷还是对他们自己,都做到了利益最大化。

    首先是完全满足了宫廷里的要求——其实皇宫里的要求本来并不多,也就是周皇后在某次管理宫中事务时随口说了一句,说今年过节的菜蔬可要提前预备下,不能像去年那样,堂堂御宴却连外头臣子家中的都不如——他们是从琼镇那里买来的?那我们也去买个几斤好了。

    上头娘娘发了话,下头管事太监们立即便开始行动起来。虽然娘娘嘴里只说“几斤”,你要是真敢只弄个几斤过来那绝对属于白痴行为,在宫里肯定混不下去的。当然那个“买”字也被自动忽略了,直接让人进贡。不过慑于琼州短毛的反贼出身,以及他们一直以来表现出的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劲头,宫里的管事公公们原也没敢把刀子磨太亮,就是把去年在京城出现过的几种反季节果蔬,每样让他们贡个百来斤也就差不多了——王承恩先前在确定种类时候还想,虽说百来斤不算多,可十几种加起来也有大几千斤了,到时候恐怕要和短毛那边打打擂台,实际能到手一半就算不错。

    然而短毛方面的回应却是和他想的截然相反——人家很快拿了一本小册子过来,据说南方那边可以提供的瓜菜果蔬目录,上面的品种名称有很多连王承恩这个堂堂大内总管都没听说过的,或者是虽然听过,却从没有想到可以运到北方来的——比如那些大香蕉。在听说这些东西都可以被送来京城之后,很自然的,王公公要求每样都送一些来。而对方居然答应的极其爽快,于是在询问贡品数量时,王承恩还故意小小刁难了对方一下,心想你们既然敢这么放大话,那咱家也不必客气,把原定数量统统翻了个倍,原来只要一百斤的,统统变成了两百斤——是统统二百!结果对方连一个格楞都没打,就这么写下了“赠送样品二百斤”的字样,仿佛那真只是数字上一和二的小小区别。

    ps:

    这个月真是焦头烂额,好在最艰难的时刻终于过去,一切都在恢复中。

六三八 进贡(中)

    宫廷方面的要求得到了满足,之后便轮到短毛方面提出他们的要求了,准确说是提出了他们对此事的通盘计划:考虑到果蔬长途运输容易腐烂,我们会多运一些。而且那么多蔬菜瓜果,若是一次性送入宫中,吃不掉也容易腐坏,所以我们会在京城里建个大仓库把东西储存起来,以后宫里有需要,可以随时到仓库这边来取,细水长流,保证每次都能拿到最新鲜的。

    除此之外,考虑到宫廷里到时候多半会有些原本不在目录上的额外需求,琼镇方面还特地给他们预留了一个“机动配额”:以银钱作为单位,每个月有一千两的免费配额,也就是说除了名册上固定赠送的那些东西,宫廷里还需要什么,只要是价值一千两之内的货品,都可以从这里自由选取。而且在文件上特别注明:这一千两银子是按货品在海南本地的价格,也就是所谓“平价”,而非运到了京城以后的市价——这两者相差可足足有数倍之多。

    ——听听,多好的计划,饶是王承恩在宫廷里当差多年,早就锻炼的面冷心硬,在看到这份计划书时也不由得颇为感动,心想谁说短毛对大明不忠的?光是这份进贡计划,普天下那么多州府官员,谁能考虑得像他们这样细致周到?

    “……至于多出来的部分,我们会分赠一些给京城中朋友们,让朋友们一起分享。再有多的,就卖给京城里的酒楼,饭馆,赚些差价。也好补贴一下,总不能老做亏本买卖不是么?从海南到天津走海路,我们自己能负责,但是在天津港口的储存,转运。以及到北京城这一路上的行程,就要请王公公费心照应些了。当然运输还是我们自己负责,沿途若有正常的税费也会缴纳,只是不希望被沿途官吏当冤大头宰。”

    ——前面给了这么多好处,最后当王承恩听到陈涛说出这番话时,心头还暗想你们总算是提出点实际要求了。若是一点要求都不提,却白白给那么多东西,我还真得琢磨琢磨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

    当时他便满口答应,说只要货物到了天津卫,就保证一切方便。绝不会有人来找麻烦。至于缴税什么更不用提——大明的商业税本来就直接进的皇家内库,如今既是给皇室进贡,自然可以减免的——王承恩先前已经想到短毛可能借此多运些货物来京中贩售,只是绝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直到此时亲眼看见了短毛这片仓库区的规模,王承恩才真正体会到一个先前旁人早就反复提醒过他的事实——短毛从来不做吃亏的事情。或者说,很多时候他们看起来先是吃了亏,但随即必然会十倍百倍的赚回来。正如他现在所看到的——整整一大片里坊区域啊!居然全都被建成了一排一排的仓库,每一排库房都被分割成若干间。每一间中都分门别类堆放着一种从南方运来的货品。不仅仅是蔬菜水果,还包括了白糖,布匹。玻璃器皿,铁器以及其它种种。有些已经塞满了,有些还只是半满,或者曾经塞满过又被搬空了——仅仅是王承恩在这里参观的小半天时间内,便看见至少有两间大库房被搬空。运货的四轮小平板车来来回回川流不息,他在宫廷里过年时操办祭天事物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么繁忙的景象。

    “这些……都是你们从南方运来的?”

    王承恩似乎问了一句废话。但陈涛却感受到了他的复杂心境,不无自豪的笑道:

    “是啊。趁着最近一段时间船队还有空闲,物流比较顺畅。赶紧多运些货物过来。过段时间若是北方战事紧了,船队要优先解决北方军需,就不象现在这么方便了。”

    ——其实琼海贸易公司一直想要把海南大市场模式扩张到北方来,而且早就为此做了大量准备——这里很多货物是早就运到威海基地储存起来的,就等着进入北方市场。这次借着向大明皇家进贡的东风,极善于捕捉机会的茱莉立即开始真正着手操作此事。即使挺了个大肚子也不能阻挡她的工作热情。

    而既然要在大明京师建立琼海大市场的北方版本,又是茱莉亲自做的商业计划,其规模当然远比陈涛原先那个“明光堂计划”要宏大的多。茱莉精心设计了一个非常拉风,非常豪华的开业典礼,她打算让整个北京城都震动一下,而想要做到这一点,一个首要条件就是要准备好足够的货源,到时候有大批真材实料的优秀商品拿出来,才能与豪华典礼相配合。

    眼下正是在囤货阶段,还仅仅是初期,却已经把王承恩,钱谦益等人给“震”的不轻,他们在大明朝已经算是最见多识广的了,但在这种大商业时代的物流规模面前所表露出的诧异和惊讶之色,依然和一般乡巴佬没啥两样。

    一路走,一路谈谈说说的,陈涛带着他们在库区里好好参观了一番,虽然为了不丢面子,那两位到后来几乎就没怎么说话,连提问都很少,但哪怕以陈涛那不怎么机敏的观察能力,也明显能看出对方脸上的震惊之色。不过陈涛当然不会肤浅到表露出轻蔑或嘲笑之色,在京师里混了这几年,这点长进还是有的。而且在参观结束时,他还从旁边伙计端上的托盘里拿过来一叠小纸片,恭恭敬敬递送到王太监手里。

    “这是什么?”

    王承恩颇为好奇的看着那堆东西,那上面花花绿绿的,上面绘制着若干花纹图形,但除了颜色各有不同外,便是上面标注有不同面值:拾元,贰拾元,伍拾元等等。除此之外大致形式都差不多。

    王太监立即有些领悟,但却只是矜持袖手,并未马上接过——钱谦益就在旁边呢,就算送礼也没这么公开的。这姓陈的小子可真不会办事。

    不过陈涛却完全没有被鄙视的自觉,而是理所当然笑道:

    “这是咱们马上要推出的购物卡,打算在这大市场中当作流通凭证使用的。只是初次施行,还不知道实际效果怎样,王公公您拿一些回去。散给下面办事人员,也帮咱们一起测试一下,看看还有哪些不妥当的地方,好及时改正。”

    王承恩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这小子办事不漂亮,说的话倒还好听。虽说陈涛所说的新名词有些晦涩,但以他的智商。当然马上就能理解——这些所谓“购物卡”,在这个市场里是可以当银钱使的——不就是送钱么,咱能理解。用的理由倒还不错,这个忙咱家可以帮!

    于是王公公正大光明的,颇为严肃的接过了那叠纸片。还随手掂了掂,可惜因为初次接触,没经验,估摸不出大致数量来,但想来敢直接送到自己手里,终归不会是个小数目。

    参观顺利完成,王承恩带着他的心腹小太监心满意足离去,旁边钱谦益也打算走了——通过刚才的交谈。他已经了解到琼海镇近期打算在京师中开一个类似于海南琼州那样的大市场,这样他们那些上京人员的行程就必然不会耽搁,自己也没必要摆出一副急吼吼模样追着问了。

    但陈涛却请他稍等。转头又从陈大雷手中拿过另外一叠子购物卡塞给他:

    “啊,钱大人,马上要过年了,这些您拿着,回去送人什么都方便。”

    刚才陈涛给王太监送礼时,钱谦益一直笑眯眯在旁边看着。虽然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心底总是有那么一丝不快的——文人么。总好个面子,觉得自己被无视了。但此时陈涛真找上他了。他却又立刻举手推辞,连说不必不必——我家老仆已经在这里拿了很多东西啦。而且你们给的那个“免费配额”,实在是太大方了。

    ——作为一个清高文人,又是堂堂阁老,钱谦益平时严格秉持“君子远庖厨”的圣人之训,从来不管家中日常经营的,反正自己回家有得吃有得用就行。外面有什么开销通常都是记账,等年节时统一由家里结算,这回在市场中遇到自家仆役,倒是颇为意外。

    后来仆人悄悄上来把情况一说,他才明白——原来短毛给宫里提供的所谓“免费配额”,他老钱家也有。而且是被列在了“顶级客户”的名单中,当然跟宫里不能比,但每月也有两百元,一百两的配额,也就是说他们家无论在这大市场中选购了什么东西,只要价值一百两银子之内的全都免费——是每月一百!一年一千二。

    这个年代的白银购买力可并不低,后世某些小说中动不动掏出成千上万两银子消费送礼,那纯属胡扯。真正比较靠谱的记录:比如《红楼梦》中,处在贾府最顶端位置的那位史老太太,每月月例银子才不过四十两,到下面刑王两位夫人就马上减半,降到了二十。钱谦益钱阁老如今也算是大明朝最顶尖的官僚了,但他家中排场跟全盛时期的江宁织造府相比却仍然差得远,一年消费,如果不算人情走礼的话,衣食住行也就在两三千银子上下,折合到每个月,不过两三百的样子。有了短毛送他这一百配额,钱家太太每月账本上至少能省下一半开销——为啥比例这么高?别忘了短毛这一百配额可是所谓“平价”,真要按本地价格购物,花费必定远远超出。

    钱谦益为人非常好面子,但却不算太贪婪,在听了那家仆的汇报之后心中本就有些不安,心说家里太太收了这么重的礼怎么也不跟我这个家主说一声——要知道京师的规矩,走礼数额都是有一定标准的,超过一千两以上绝对算是非常重的礼了。虽然以他跟琼海军的亲密关系,这种程度的经济往来已经不算犯忌,但当家太太陈氏居然没跟自己打个招呼便直接派了家仆过来搬东西,未免有些过于轻率。

    他心里还想着要回去跟夫人谈一谈呢,此刻当然更不会轻易接受了,便表现出颇为坚决的推拒态度,不过陈涛却也很坚持:

    “诶,钱大人,您是咱们真正的自己人,关于这些购物卡,我们真是想请您帮个忙的……我们想要如此……这般……”

    陈涛凑到钱谦益旁边,放低声音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而后者随着陈涛的劝说,也终于点头表示允准,收下了那堆卡片。

    “……是这样啊,好,那老夫可以出面。”(未完待续)

六三九 进贡(下)

    这几天皇宫里气氛不错,尤其是周皇后的心情特别愉快——按照大明家天下以及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云台门以内,也就是后宫内廷的部分都是由周皇后统管的。从理论上说,这一代皇家本身的人口并不算多,只有一位皇帝,一位皇嫂,三位后妃,几位小爷和公主……可需要周皇后操心的人数可远远不止这些,且不说多达上万的宫女太监等下人仆役,光是主子级别的就有好几十个,大都是前面几朝留下的宫妃。最远甚至有隆庆时代的老人,后面万历和泰昌也留下不少——别看泰昌帝仅仅在位一个月,但这位皇帝登基之前可是有个外号叫“小蜜蜂”的,留下的宫妃数量一点都不比他老爹少。反而是天启生前醉心于木匠事业,于宫闱之乐并不上心,倒没留下太大的后宫。

    这些人的地位说高不高,说低也不算低,虽然在皇帝面前说不上话,其吃穿用度却也不能太差。平时无非按惯例供应,宫中有什么便给什么,通常情况下不会有人特意去克扣她们,当然也不会特意提升供给的档次。

    不过最近这几日,周皇后却接二连三的收到了不少感谢,有送上精致伴手礼的,也有写了帖子甚至亲身过来致意的,一开始她还有些惊讶,自己似乎并没有刻意安排什么呀?怎么突然一下子就结下那么多善缘了?之后在攀谈中方才知道,原来这几天从御膳房送往各处宫殿的伙食档次突然提高了许多,很多往年这时候根本不可能见到的时鲜菜蔬都出现在了菜谱水牌上,另外御膳房还破天荒地向各处宫室中分发了一批水果篮子。乃是用各种不同瓜果组合摆放而成,既好看又好吃,也是大受欢迎。

    大明宫廷里就是个小社会,人情冷暖全都体现在这类衣食住行的小地方上,以往这种生活待遇的突然变化只能说明一件事——某位主子要得宠了。开始享受特供待遇。但对于那些前朝妃子,白发宫人,则完全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再说特供范围也不可能如此之大。所以众人商量下来,都觉得应该把感谢之情算到皇后娘娘头上,因为只有统领后宫的周皇后才有这权力和魄力。普遍性的大幅提高所有人伙食标准。

    被她们这么一提,周皇后这才注意到这几天的饭菜花样确实丰富了不少,就连一向心思重重的皇帝,在和她一同用餐时也会多动上几筷子。另外,如今在这屋子里的应季陈设。也不仅仅只是水仙腊梅那几样传统冬季花卉了。除了花香之外又增添了果香——桌子上面此刻正摆放着一个和阗玉大果盘呢:红彤彤的苹果,黄澄澄的香蕉,还有几串晶莹剔透的紫葡萄……作为盆景也丝毫不差了。更不用说还是可以吃的,以至于四五岁的小太子慈琅每次过来请安时总会眼光灼灼盯着,不拿上一个就不肯走。若不是太医说这类不合时令的水果不能多吃,作为一个疼爱儿子的母亲,周皇后早就连盆子一起赏赐下去了,反正每天都会有新的换上来。

    这些都是和以往不同的变化。不过周皇后先前并没有太过在意,也懒得去过问,毕竟作为母仪天下之主。她早就习惯了享有最好的待遇,而且南方短毛进贡来的好东西这几年来她陆陆续续一直都有享受,如果因为这些生活上的小小改善就急吼吼去问东问西,未免太丢份儿。

    不过如今竟然连那些寻常宫人都能沾到光了,这个动静显然闹得有点大,值得她稍微花费点功夫问一问了。于是。在经过一番打听和询问之后,具体负责操办此事的王承恩被叫到了皇后面前。仔仔细细汇报这一趟和短毛交涉的成果……

    “……这么说,在他们那里这些东西都是堆积如山的。根本就不稀奇?”

    周皇后饶有兴致的听王承恩狠狠描述了一番那处尚未开张的琼海市场中各类商品是如何丰富,短毛的物资输送能力又是如何恐怖,然后便很自然的问道:

    “那以后宫里需求什么,都可以去那边采买了?”

    “是,娘娘圣明,奴婢也是估量着髡人那铺子开了以后,京师之中南方货品大约不会太稀罕了。所以才把容易腐坏,不好存储的果蔬之类分发下去。”

    王承恩作为几大管事太监之一,在宫中的口碑一向还不错,就是因为他为人尚属厚道——当然是相对而言。这次开口问短毛要了大批水果蔬菜,如果仅仅供应皇帝一家,剩下的时间长了也会坏掉,索性与人方便,给宫里来了个“雨露均沾”。

    周皇后对此倒没什么意见,毕竟被人感激总比被嫉恨要好。只是作为管家娘娘,她很快便想到了成本问题:

    “就是不知道价目如何,那些南货自琼州千里迢迢运来京师,想必颇为昂贵,若是过于靡费,恐怕有违皇爷节俭为国之意。”

    “圣明无过于娘娘,奴婢原也担心此事。只是那琼镇髡人尚属识趣,他们自愿每月报效宫里一笔银子,今后宫里在他们那里采买货物,只要每月不超过一千两,都不用付现钱的。”

    听了王承恩的这句话,周皇后却并没有显出放心表情,反而用一种颇为古怪的眼光看了看眼前这位管事太监——用了他们这么些年,这帮太监都是个什么德行,周皇后多多少少也有点数。

    “你该不是勒索他们了吧?眼下皇爷正要借助南髡之力应对北虏,可别因为这些小事得罪了他们。”

    一听这话,王承恩立即像个木桩子似的扑通跪倒,指天划地的叫起屈来:

    “哎哟喂,娘娘诶,奴婢哪儿有这个胆子!全天下谁不知道那帮短毛反贼出身,一身反骨未脱,素来横蛮霸道,连朝中老先生们都不放眼里的,何况咱们这些奴才。真真是他们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王承恩这人办事情还是比较仔细的,他上一次参观只是在陈涛带领下走马观花的粗粗看了一圈,但回去之后可没傻坐着,而是立即安排手下人又去大肆采购了一番,包括陈涛送他的购物券,以及那个所谓“免费额度”,全都试行过一遍,基本上弄明白了短毛这个大市场的经营方式和气魄。

    所以到现在,他已经发现自己先前眼界有些低了,进贡给皇家几百斤的水果蔬菜对那些髡人来说确实根本不算什么,他们真正给皇家的好处,应该算是那每月一千两的“免费配额”。

    这年头的白银购买力相当高,哪怕对于皇家也是一样。比起后世清王朝的内务府,明代的宫廷内监算是相当清廉了,至少他们从没搞出一个鸡蛋要五两银子这种扯淡账目来。万历皇帝每月的伙食费是四百八十两,这是有明文记载的。琼海镇新开的这家大市场许诺每月免费提供给皇宫价值一千两的货物,而且是以南方原产地的价格结算,那么对于大明宫廷来说,是实实在在可以冲抵掉很大一笔开支的。尤其是琼海市场中提供的都是可以直接供应皇帝家庭的高档货品,这类东西往往都是有价无市,拿着银子也没处买的。以前皇宫里所谓不能给天子吃稀罕东西,一方面是出于安全考虑,但另一方面最主要的,其实还在于供货来源不能稳定——上位者是从来不会为下面人考虑的,好东西吃着用着觉得不错再想要,奴才却跑去说没了,就算上头不怪罪,至少也会留下个“办事不力”的坏印象。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琼海镇提供的那些东西,王承恩特地问清楚了——都是可以长期供应的,否则他们也不敢大模大样在京城里开市场。这样一来就不存在物资短缺的问题。那还不赶紧献上去讨好?留着这个巧宗儿给别人占便宜?要知道这年头帝皇家的奴才也不好当,宫里有头有脸的大总管就那么几个,一个爬上去了另外几个肯定要落后,竞争激烈啊!

    当然了,光凭这点好处,要想让大内总管之一的王承恩就此认下琼海镇的人情,那还不至于,但今后只要他还想从琼镇那里源源不断得到此类高档物资,就肯定不能让那家市场出问题。至少,作为京师里权力最大,地位最高的宫廷方面的代表,他不会主动去给那家市场制造麻烦。一些职权范围之内能给的方便,顺手也就给了。

    而这正是茱莉等人在作商业计划时所要达成的目的——长期以来琼海军一直走的是“执剑行商”之路。依靠琼海军的强大武力,保护着自家的商业机构在十七世纪的东亚大地上开拓进取。然而现在,野心勃勃的茱莉等人已经等不及了,她们不再仅仅满足于琼海军本身所占领的地盘,而是开始尝试着让贸易公司脱离琼海军的保护,在那些自家军事力量尚且不能直接投放的地方发挥作用,这是由资本逐利的本能所决定,除非真正遭遇到国家暴力的正面阻挡,否则,资本向有利可图方向流动的特性就不可避免。

    而同文同种,又与琼海军建立了相对合作关系的大明内陆,毫无疑问便是贸易公司踏出自家军队保护圈这第一步的最佳实验区了。但想要进入大明朝的内地市场,没有权力保驾护航是不现实的。而在大明的京师重地,还有什么比皇权更管用呢?(未完待续)

六四零 福利

    这段时间,除了宫廷内部,还有另一批人也感到心情挺愉快的——却是朝廷六部之一的礼部官员和吏员,准确点说,是礼部尚书钱谦益钱阁老的那些手下们。

    按照大明六部的职责划分,礼部主要是负责一些务虚的礼仪性事务,这就导致礼部官员们手上没太大实权,相对的,每逢年终岁末,他们能收取到的常例好处也远比不上诸如吏部,兵部,刑部这些“兄弟单位”,在六部之中可以算是油水最少的。

    不过今年,形势却有所不同,下面不足上面补,他们的大老板,钱谦益钱大老倌居然破天荒的给大家发了一票“年末福利”——据说那是髡人的规矩。而老钱掏出来的那花花绿绿一大叠小纸片,也正是京城里最近传说正盛,风头最劲的那家短毛大市场专用“购物券”。

    钱阁老跟短毛关系好,也正是靠着短毛的力量才得以起复,并一路爬到礼部尚书,内阁大学士的高位,这是京师中人人都知道的事实。不过老钱以往似乎挺忌讳这一点,无论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公务往来上,都尽可能避免表露出太多的短毛风格,和陈涛等人的交往也总是偷偷摸摸——这也是大多数文人的通病,所谓“既要做xx又要立xx”,用来形容钱谦益前几年的作为是再合适不过。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看开了,又或者是感受到了来自其他高官的“竞争”念头,老钱似乎不再忌讳这一点。先前陈涛的明光堂开张,他不但正大光明给提了匾额。还允许那边的工匠进入到礼部官衙,给礼部上下,堂官小吏统统都配了副眼镜——搞文书工作的眼睛多半不太好,基本上是人人都要配。

    于是老钱这一手不但大收人心,也为陈涛那家新开眼镜铺子带来了极好的收益——钱谦益用公款支付的只是玻璃镜片钱。其实并不值多少——陈涛给他的成本价很低。但镜架钱却是要各人自己出的,根据镜架的材质,工艺差别,价钱高低自也不一样。最便宜的是铜架子,高级一点的便用银,更高档的还有镶金嵌宝……这就没个底了。反正陈涛是跟附近几家银楼合作。请了他们打造首饰的工匠来帮忙做镜架,价钱自然也是按首饰价格来算的。那些官吏无论职位大小,能进六部衙门的在这个时代绝对都算是“上等人”,在这方面当然不可能太吝啬。平时给自己家里女人打造首饰都很舍得出钱,这回还是有“正经”用途的。当然更不必俭省。平时有勾心斗角的,相互之间还要攀比一下呢。

    另一方面,有礼部起了这个头,其余那些部堂衙门当然也都坐不住了——他们的成员同样都有视力问题,有些比礼部还更严重许多——比如司掌天下财计的户部,文牍繁忙的吏部等等。越是处于底层,干实事的人员,这方面麻烦就越大。而这些人地位虽低,数量却极大,相互接触时每个人只要赞叹或抱怨一两句:“看人家礼部尚书钱大人怎样怎样……我们这位掌印又是如何如何……”便足以在京城里掀起一股舆论大潮了。

    所谓“众怒难犯。众愿难违”,在这种压力之下,纵使各部长官们一边都在心底暗骂钱牧斋多事,一边却也不得不设法找出一笔钱来给属下配眼镜,以满足他们的“工作需要”。

    ——这下子陈涛的眼镜铺子算是彻底红火起来了。到后来订单都多的来不及做,只能把镜架部分外包出去。明光堂本部只负责磨制镜片,即使这样。新来客户也要排上好几个月的队才能轮上。

    这还是前一段时间的事情,而最近。钱牧斋钱阁老干的那件事更是让其它“兄弟单位”长官们气得七窍生烟——他在礼部衙门中大肆分发的那种短毛市场购物券,让整个京师官场都人心浮动起来。

    以往到了年末岁初,各大衙门关门封印之前,部门长官有和蔼些的,也会组织一两次单位聚餐,去酒楼里定个尾牙宴什么。如果遇上更大方的长官,除本人大吃一顿外,还能提上一个预先备好的食盒回去给家人尝尝鲜,这便是极限了。至于当官的好处什么,那全是要靠自己捞的,大明朝可从来没有什么“养廉银”的说法,开国皇帝朱元璋恨不得全天下官吏都把嘴巴缝起来不吃不喝给他干活才好,正常俸禄都低的要死,外块更不用想。

    当然官吏们肯定不会亏待自己,总是有办法把自己养得肥肥胖胖,但官府向来只进不出,这也是惯例了。而这回钱阁老拿出来的那一票“福利”,却是打破了这一惯例,虽然数额不算太大,却让那些与他平级,或者略低一等的同僚们大为头痛。

    ——官场中的事情,向来是讲究个“无例不兴,有例不废”,你钱尚书今年做了好人,发一票福利下去,让大家开心了,可明年呢?后年呢?后面的历任尚书要不要把这规矩持续下去?要的话从哪儿弄钱来?

    ——连清水衙门礼部都给下属发福利了,那吏部,兵部,刑部,户部这些向来公认的肥缺单位要不要跟上?这些单位都发了,那诸如督察院,翰林院,钦天监等更加“清水”的衙门又咋办?人家平时就没什么钱,这回岂不是平白无故又多了一大笔开销在头上?

    无论是横向对比还是纵向考虑,钱阁老这一回的行动可算是在京师官场中丢下了一块大石头,不但在短期内激起了极大波涛,引发的涟漪很长时间内都不会散去。官场上最忌讳这种独来独往的作风,以江左钱牧斋好名又偏软的性子,按理说通常不会这么轻率行事的。但这一回,即使当着一些故交好友的面,钱谦益却也表现的颇为云淡风轻:

    “不过从琼镇那里得了些新鲜玩意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与僚属共享罢了,何必顾忌那许多?”

    看到老钱如此逸兴飞扬,旁人只能默然,最多在心里嘀咕几句——你老人家跟短毛关系那么近,靠上了那么硬的后台,当然是没啥顾忌了,俺们这些没后台的可咋办?

    事到临头,再难办也得办啊——不管那些部堂老爷们私下里如何抱怨,最终他们却也只能跟着钱阁老的步伐走,设法弄些钱来,给部下们发上一票“福利”。

    京师部堂,作为封建王朝的核心权力机构,真想搞钱还是很容易的。以往每年到年终岁末,也正是下面人向上头大送孝敬的时候。以前没这习惯,不是因为那些官老爷们清廉,而是他们只管自家私人捞好处,压根儿没有“单位集体”这种概念。而这一回,迫于舆论风潮,那些部堂老爷们不得不把原本完全为自家独占的好处拿一些出来,分润给下头。

    而这其中,以陈大雷为首,一批“北京大市场”工作人员的卖力推销也起到了很大作用。他们这段时间一直游走于诸多部堂权贵中间,大力推销那种在大市场中专用的“购物券”,而且按照茱莉所制定的促销模式,给出了很大的优惠——面值一千元,也就是五百两的购物券,实际打九折,只要支付四百五十两白银便能拿到。而如果是关系更近的部门,则只要四百两便可,八折优惠。

    可别小看这一成优惠,在京师里还颇引起一番小小波澜呢——能拿到说明跟短毛关系近。京师里除了礼部钱阁老,也就少数几家能享受了,比如陈涛本人挂名的钦天监,或是前段时间颇有交往的兵部张尚书,吏部周尚书,锦衣卫骆指挥使等——陈涛那次夜游北京城,跟不少北京高官算是有了一面之缘,之后就算他自己稀里糊涂仍不在意,人家可都记在心上了。陈大雷再打着陈涛旗号上门拜访时,得到的待遇便与以前截然不同,大规模使用购物券,也就是从这几家开始,并迅速在京城里推广开来的。

    每一家订购个一千两,两千元的,分配到下面小官吏头上,地位高的拿五十一百,最底层的其实也就能拿个十两二十元左右,但他们都已经很满意——和若干年后的社会一样,这些底层小公务员的要求其实并不高,上面人大块吃肉,能给他们分上一口汤也就满足了。以这个年代的物价水平,十两银子已经可以让寻常人家过一个很殷实的肥年。而且在大市场中,各种新年大促销,大优惠活动又可以让那些购物券表现出更加超过其面值的购买力来。至少,在那些客户们眼中,他们是占到便宜了。

    随着购物券大批大批的散发出去,大市场中也很快变得热闹起来,陈大雷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加重了好多,整天忙得脚都不沾地。不过忙归忙,他心里可是热乎乎的——按照与琼海贸易公司的约定,今后他便是这北京大市场,乃至于整个北方大区的总经理,手中将要掌握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资金额度,比在吕宋的本家可要强的多。

    唯一让他有些郁闷的,就是大市场中虽然已经人来人往,生意做到飞起,可却连块正式牌匾都还没挂起呢。连带着他也不能转正。

    曾有旁人向他问起是怎么回事,得到回答的大市场如今还不算正式开业,仅仅是在“试营业”而已。真正开张,还要等着从琼海贸易公司本部派过来的正主儿亲自挂牌,才算数。(未完待续)

六四一 抵达

    正主儿当然本该是茱莉,不过由于怀孕即将生产的关系,她委托了副手安娜来代行在北京大市场开业典礼上负责揭幕的职责。

    公元一六三四年,一月初,大明崇祯六年岁末,在海上慢吞吞漂行了整整一个多月的公主号游船及其所率船队终于抵达目的地,来到了天津港外。

    天津港这边自然早就挂红披彩,专程从北京赶来了不少官儿,做好了迎接的准备。不过大部分官员来自兵部,原本迎接的对象乃是大明朝首条一等战舰“神威定远大将军”号,只是忽然接到电报,说由于旅顺战事,大将军号临时增加一次实弹射击训练,于是要跑到辽东半岛那儿去转一圈,不能跟主船队同时抵达了。

    这让那些已经在此等候多时的兵部官员颇为不满——后头有那么多上司正在等着给你们接风洗尘呢,居然还敢跑去训练?哪怕前方在打仗,也不能这么不给上官面子啊,这么不懂规矩!这帮水师官兵是谁教的?

    ——完全是由短毛一手培训出来的?尼玛,那就什么都不用谈了,眼下连兵部尚书张凤翼本人都在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跟短毛搞好关系呢,这些兵部下属官员当然没胆子去跟短毛龇牙,最多私下里说些怪话,脸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出来。

    故此虽然电报里说得很清楚,这回只是琼海镇赴京师的使节船靠岸,与之无关的可以不用管,但在公主号靠岸那天,这些官员还是一个个屁巅巅跑到码头上去迎接了——更多恐怕还是为了看热闹。毕竟公主号在沿海城市间走走停停耽搁了那么久,关于这条西洋船的精美华丽和大将军号的威武雄壮一样,早就被那些先期抵达京师的人大肆传扬开来,看不到大明自己的超级战舰,先来看看这条游船的西洋景也不错。

    于是当北上代表团的一众人等走出船舱时。他们发现自己受到了远远超出预料之外的关注和欢迎——码头上锣鼓喧天就不谈了,那一大排身着绯色或青色团领衫,头戴乌纱的衣冠禽兽们是咋回事?

    “我们和大明的关系有这么好了嘛?居然来了这么多明朝官员,就为了迎接我们?我们这个代表团的地位有那么高吗?”

    经过这一路上的锻炼,代表团长郭逸也有点适应了,即使在面对总督。巡抚这样的方面大员时,也可以从容应对。但在此刻,却还是表露出一丝胆怯,他回头看了看胡雯和林汉龙,这两位副团长年龄都比他大。经验也更要丰富许多。

    “也许是来接船的吧?”

    胡雯猜测的比较接近真相,但郭逸仍然糊涂:

    “不是已经电报通知过他们,说大将军号另行北上了么?怎么还来?”

    “也许是陈涛的亲善工作做得比较好,人家给面子。他不也来了么,回头你自己问他呗。”

    林汉龙随口道,他才不在乎人多人少呢,反正都不认识……不对,还是有一个认识的。正站在码头舷梯旁边第一个,身穿五品官服色,皮肤黝黑。面带微笑看着他们——却正是琼海军的老朋友,前琼州府推官王璞王介山。

    王璞作为被钱谦益及整个东林党派系都极为看好的“经济实务之才”,不久前才刚刚从琼州府被调回大陆。他走得甚至比公主号还要迟点,但一路上没耽搁,直接去了北京述职。然后便被放到了天津这边,专门负责港口经营——由于过去几个月来。大批南方货物都是从这里装卸上岸后送往北京,天津港口已经开始呈现出飞速发展之态。再加上津门舰队的组建,大明朝堂上任何一个稍有见识的人都能看出:此地很快便会繁荣起来。未来扩州建府乃是迟早之事。无论是谁在此主事,届时自然也将理所当然的升任成为四品黄堂,成为有资格穿绯衣的知府老爷。

    对于这个注定的肥缺,先前朝中觊觎之人着实不少,不过当钱谦益推出了王璞作为代表东林派系的竞争者后,旁人就再也没了跟他争夺的心思——没办法,王璞的优势太大了:他跟琼海镇关系非常好;对于短毛那一套又非常熟悉;而且以钱阁老的地位,从前夹袋里人手不足,基本没怎么向地方上伸手,如今既然开口要占个位置,即使皇帝也不好意思打他的回票。

    而王璞本人也是信心十足,想要大展拳脚,在这里好好干上一场——要知道当年他几乎是和琼海军同时进入琼州府城的,琼州府最早是个什么破烂样子他也是看到过的。之后几年,他不仅仅是亲眼看着,而且自己还加入进去,配合着解席庞雨等人白手起家,把那座破破烂烂,其实根本没资格被称为“州城”的琼州府,以及隔壁原本近乎一片白地的白沙水寨发展起来,彻底超越广州,泉州,月港等老牌贸易港口,发展成为南中国,甚至是整个东南亚地区最大,最富裕的贸易都市。

    那时候王璞每天想着的,便是有朝一日,定要在大明本土上也这么干一回!在如今的大明朝廷中,除去那些死要面子,愚昧到完全不肯接受现实的老顽固,大多数有识之士都已经不得不承认:琼海镇那群髡发短毛在很多地方都超越了大明。但旁人往往都注重他们的技术优势,觉得只要拥有了短毛那先进的火铳,强力的火炮,以及那条神秘的大铁船,便也可以纵横天下,所向无敌。而他们拿出来的那些东西看起来无非就是特别精致小巧,下点功夫,应该不难掌握。

    但王璞却不这么认为,在与短毛长期接触与合作的过程中,他发现对方在此类技术方面其实并不太保密,只要不是涉及到直接的军工范畴,甚至还会主动传授,更唯恐别人学的不够多不够好。那段时间王璞也曾真心下过苦工去钻研,不过很遗憾的,对于短毛所展现出来的诸多技术,虽然可以理解一些皮毛,可再想要深入钻研下去,却实在力不从心——不是说他不够聪明,而是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体系,以及所培养出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别的不说,仅仅一门高等数学,便让他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除非完全放弃从前所学,彻底的改弦更张,否则根本学不下去。

    但即使是那一点点皮毛,也足以让王璞意识到:短毛的技术优势绝非什么“奇技淫巧”,而真是要好几代人,上百年的积累才得以建立,大明在短期内不可能超越。反倒是在经营生发,布局谋篇方面,也就是短毛所谓的“经济学”范畴,看起来似乎更令人眼花缭乱,仿佛空手捞金,平地抠饼一般,硬生生把琼州偏远蛮荒之地变成了南方聚宝盆——却反而更容易模仿一些。因为在这方面,更多还是要琢磨人心。而身为大明官吏,在这一点上还是颇占优势的。

    这几年在琼州府先后与庞雨,赵立德,敖萨扬,茱莉等人的合作,让王璞觉得自己学到了不少东西。有时候,午夜梦回之时,他甚至会想:如果时光倒流,自己回到当初新进入琼州府时的状态,而天上也没掉下那么一伙子短毛来,能不能把琼州府发展的和当下差不多呢?

    ——肯定达不到,但,多多少少,会和“正常”的大明州府,有些不一样吧。

    这种念头一开始只是偶尔出现,但后来却渐渐频繁,这份愿望,或者说是梦想越来越强烈,几乎要让王璞为之疯狂!

    于是,当他得知朝廷有意要将他调回,并从私下渠道听说朝廷有意将天津港交给他打理之后,尽管那时他已经把家人都接到了琼州府,并在新辟住宅区那边拥有了一套很不错的双层独栋小别墅,几位短毛朋友也明确告诉他:只要他自己不想,没人能逼他回大明。王璞王介山却还是毅然决然的接受了调令,只带了个书童小石头,和当年一样,轻车简从,来到天津港上任。

    和当年一样,他前脚刚刚抵达,后脚便又有短毛来了。不过这回王璞可不会再做出把人拒之门外的蠢事,而是早早的来到了码头,带着满脸笑容,欢迎他们。

    “哈,老王!我们出发时你好像还在码头上送行的吧,怎么一眨眼功夫又跑这儿来迎接了?”

    郭逸和王璞接触不多,只上前打个招呼,但负责过一段时间琼州府基础建设的林汉龙却是经常跟王璞打交道的,两人的关系也更加熟捻。

    “我还去过了一趟北京呢,你们这一路上可够慢的,直叫人等的望眼欲穿啊。”

    王璞笑吟吟与林汉龙握手,他现在也很适应现代人的握手礼了。包括言辞表情,都已经不见当初那种文人酸丁式的拘谨。

    林汉龙却是一愣:

    “等我们?你老王有啥事要专门等我们的?”

    “当然是好事,大事!”

    王璞忽然伸出手来,将正要继续往前走的林汉龙给拉住了,另一只手臂挥动,指点着眼前那一片尚显狭促的天津港区:

    “我欲将此地建成第二个白沙港,林兄乃此道大才,万望指点一二。”(未完待续)

六四二 夜谈

    “王介山的雄心壮志可不小哪。”

    当天晚上,代表团那一干人好不容易才从王璞摆的接风酒席上撤退回来,大家余兴未消,又聚在一起喝茶聊天,话题中当然少不了刚才酒宴上那位充满豪言壮语,逸兴横飞的未来天津知府。

    王璞在宴会上把自己灌醉了——他坚持要向在座每个人都敬酒,请求他们支持自己的天津港大开发计划。就连女士都没逃过,偏偏这帮现代人差不多每一个酒量都比他大,胡雯王娇娇等几位更是女中豪杰,结果王璞连一圈都没能转完就醉态可掬了,倒是让大伙儿好好笑话了他一通。

    不过王璞在摇摇晃晃之中居然仍坚持到了宴会结束,中途出去好几趟,明显是吐过了再进来的。而他的坚持也让旁人颇为敬佩,于是大伙儿或多或少的都陪他喝了一些,而分管贸易口的几位同志也真心诚意给他出了几个点子。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打算安排王璞再跟郑彩碰个头,好好谈一谈,天津港要想发展起来,除了我们贸易公司本身的业务,对日贸易也是一条很重要的路线。如果郑氏家族愿意在这里加大投资的话,王介山的构想成功机率又会增大很多。”

    郑芝龙跟着文德嗣北上辽东了,郑家商船队如今是郑彩在负责。他们这一路上捞足了银子,如今郑彩手中正有充足的资金。以前郑家还是传统风格:弄到银子就往安平老家送,买地造房子,再有多的就往地窖里藏——大明朝的土财主都这样。不过现在他们跟琼海贸易公司打交道多了,也慢慢接受了一些现代流通概念。虽然还不敢学短毛搞什么“负债投资”或“超前消费”,却也不至于总想着把银子往地里埋了。

    如果王璞能让郑彩看到在天津投资的美好前景,再取得郑芝龙的同意,没准儿就能把那足足好几船的白银给留在天津,这对于刚刚起步的天津港。将是非常有益的。

    王璞本人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由于长期以来他都是直接跟琼海贸易公司打交道,而郑氏家族在琼海贸易公司面前属于绝对的弱势,郑彩等人不要说面对茱莉本人了,就是在和她秘书打交道时都是低声下气的,这导致王璞一直对于郑家也颇为轻视。再加上他本身又即将提拔为四品大员。东林党内更视他为中坚人物……这种种傲气资本,琼海军众人不当回事,可在郑家那伙海商面前,还是很能摆一摆谱的!

    总之一句话:王璞现在虽然意识到了经济的重要性,但要他象后世官员那样。为了经济发展去讨好投资者,却还不现实。他在琼海军众人面前位置放得比较低,因为琼海军并不只是经济出色,而是在各方面都表现出了对大明朝的优势。可郑家,在这个时空可没历史上那么风光,虽然钱也许并不少,但势力和名望可差得远了。

    故此,在晚上的宴会上。尽管林汉龙几次拉扯,王璞也只是勉强与郑彩碰了几次杯子,显然并没太重视这位郑家副手——如果换了郑芝龙本人或许会好一些。对他的兄弟。而且还不是象郑芝虎,郑芝豹这样的亲兄弟,王璞懒得应酬也不奇怪。

    但林汉龙却是知道郑彩能量的,这位历史上后来曾经一度自立,几乎要取代郑芝龙地位的强人,可绝非郑芝龙那几个头脑简单的亲兄弟能比。事实上这些年来郑彩的才干已经渐渐展现。逐步在郑家的经济事务中获得了越来越大的发言权。由于琼海军的压制,郑氏家族在武力上的发展基本上到了顶。郑芝虎这类勇将型人才将来发挥的余地不大,而在商业经济方面更为擅长的郑彩可以说前途无限。就算郑芝龙存心压他也不可能太过份——有个吸引力更强的琼海贸易公司在那儿戳着。真把郑彩逼急了,拍拍屁股带手下一帮人投奔琼海,去贸易公司里混个大区级经理肯定没问题的。

    在投资天津这件事上,郑彩的发言权其实很大,如果能说服他,郑芝龙多半也不会反对。今天晚上王璞错过了这个机会,但林汉龙是个厚道人,打算明天待他酒醒之后,再好好跟他谈一谈,安排他跟郑彩正式会面商谈一次,争取把投资天津的事情敲定。

    不过这样一来他明天就走不掉了——本来原计划是明天一大早全体出发去北京的。代表团已经在船上过了元旦,他们可不想连春节都在路上过。

    “好在路也不远,到时候我快马追上你们好了,实在不行我单独去北京也行。”

    林汉龙对此并不计较,反正他大男人一个,怎么都好安排。三言两语定下自己的行程,又转头去关心别人的:

    “对了小陈,今晚你也要睡在公主号上么?”

    ——陈涛是专程从北京赶来迎接大家的,包括陈大雷和陈玥儿父女也一起来了。他们前几天到达,已经在天津住了几天。今天一见面,除了互相致以久别的问候外,陈涛便给了代表团全体成员一个很有用的忠告:

    “千万别住本地客栈,哪怕再高档的馆舍,哪怕现在是大冬天,还是免不了有虱子跳蚤。自从离开京城自家小窝,我几天晚上就没一天能睡好的!”

    陈涛的抱怨果然立即被胡雯听进去了,在去亲自考察了王璞为他们准备的馆舍之后,胡雯觉得在天津的这一晚上还是睡在自家船上比较好,至于路上的住宿问题回头再想办法。能多享受一晚上也好——包括他们现在喝茶聊天,也还是在公主号自己的活动室。

    刚才跟王璞说起此事的时候也没另找借口,就直接跟他说嫌馆舍里跳蚤太多。如果换了别的大明官员对此恐怕会不太舒服,觉得这伙短毛太娇气。但王璞却是完全能理解的——事实上连他自己,在从琼州回到北京后,也花了不少时间才重新适应大明内陆的卫生状况。适应这种随时随地可能从头发里篦出跳蚤,或是从内衣里摸出虱子的“田园牧歌式”生活。

    陈涛在北京那个家打理得不错,但出来以后就没办法了。连续几天的睡眠不足已经让他精神萎靡,再一想到回去路上还要再熬几天,心头就愈发不爽。故此哪怕只有仅仅一晚上,他也要赖在公主号上,而不想再去馆舍里。

    在得到了陈涛的肯定回答后,林汉龙忽然奸笑了两声:

    “那么就有一个小问题了——公主号上现在只剩一间空舱房了。”

    “咋了?”

    陈涛一愣,兄弟我可是“真短毛”,拿原始股的,既然有空舱房,这里还有谁跟我抢不成?

    而林汉龙随即又道:

    “我听胡大姐说,陈玥儿小姐想要借用船上的盥洗设备,所以……那间舱室已经预定给她了,现在好像正在使用中。”

    ——连陈涛这大男人都受不了馆舍里的跳蚤,娇生惯养的陈小姐当然更是如此。而且作为一个已经养成了类似于现代人卫生习惯的南方女孩,再要她连续几天不洗澡,那可真是要了命了。于是今晚在参加完欢迎宴会后,也直接跟来了船上,刚才跟胡雯咬了一阵耳朵,便已经进去客舱了。

    “这样啊……”

    陈涛愣了愣,摇摇头:

    “那算了,我还回馆舍里凑合一夜吧。”

    这没出息的回答让在座群狼全都发出一阵嘲笑,大伙儿冲上来把陈涛的脑袋揉成一团茅草窝之后,跟他关系不错的郭逸方才笑道:

    “咱们船上的舱室可是有通用钥匙的,别说大家不照顾你啊。”

    郭逸摸出一把小铜钥匙在陈涛面前晃啊晃,但后者对这样的诱惑似乎并不动心。只随便瞄了一眼,便摇头笑道:

    “没必要,也不可能。”

    “你不是已经和她订婚了么?”

    旁边有人诧异道,陈涛点点头:

    “是啊,所以我才不想横生枝节。你们也不是头一天来大明,在大明朝,订婚和结婚的差别,难道你们不知道?”

    “切,这不是想帮你制造点情趣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啊。”

    “我很爱她,也很尊重她,她虽然信奉天主教,可在其它方面,却还是个传统的汉家姑娘……她会成为我的贤内助。事实上,就在今天,若非她的及时提醒,我就差点犯了一个大错误。”

    在众人的起哄之下,陈涛实话实说——先前他跟那些大明官员一起在码头上接人,在穿什么衣服时,心下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穿越众一向是拿西装作为他们的正装,因为这是最能体现他们那个时代特征的服装了。而陈涛在钦天监混了个职司,当然也被发下了官服纱帽。于是他在两种着装之间犹豫不定。

    一开始是打算穿官服的,因为他觉得迎接时要和其他大明官员站一起,别人都穿官服自己却穿个西装戳里面未免太不协调,头发反正不是问题,帽子一戴根本看不出来。(未完待续)

六四三 入京

    但当陈涛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时,却被陈玥儿拉住了——陈玥儿如今已是以陈涛的准太太自居,而在大明朝,男人出门的衣冠向来都由女人打理。陈玥儿一看他穿着官服,便立即要他换掉。

    “相公你傻啊,你是琼海军的人,也正是靠着琼海军支撑才能在朝廷中有立足之地的,平时也就罢了,这种时候怎么能穿大明袍服!”

    陈涛一想还真是这个理,便赶紧换回了西装。之后虽然在等人时孤零零的颇显不合群,但当林汉龙,郭逸,以及王晨等“自己人”到场——他们连穿的西装都是同一个牌子。当年从琼海号货舱里找出来的外贸货,被下发给所有男士作为礼服使用。这些年来虽然也有人找了高手裁缝另外缝制过,但在这个时代是无论如何都生产不出化纤和羊毛混纺的厚重面料,所以在最正式场合还是只能穿那批外贸货。

    而陈涛当然也毫不费力的重新融入了“组织”,虽然离开海南来北京单飞好几年,在和大家碰面时却没任何隔阂感,这多少也跟着装上的统一有关——可以想象,如果他那时候当真穿着一身大明衣冠,和王璞等人站在一块迎接公主号上众人。有些人也许不会介意,但也难免会有人感到不舒服,回头在委员会的内部会议上提上一嘴,也是难说。

    “嗯,这件事情上你确实欠考虑了,多亏了有人提醒……果然是位贤内助呢。”

    此刻陈涛主动提起此事,大家笑一笑便也过去了,而对于陈涛那位未婚妻的评价。确实也都高了一层。

    “看来大明的女孩子也挺通事理的么,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王晨捏着葡萄酒杯若有所思道,陈涛则嘿嘿一笑:

    “当然,出嫁随夫这句话在大明朝可不是说着玩的。”

    “那些公府侯爵家里的女孩子也是如此么?”

    陈涛提起未婚妻那一脸温柔的样子,顿时让旁边几个小伙儿两眼放光。

    “也是啊。嫁到哪一家就算是哪一家的人,娘家只能算助力,夫家才是根本——大明朝的女孩子从小都受的这种教育。大户人家,更是如此。”

    这句话终于引爆了一群狼友的兴致,大伙儿把陈涛和他的未婚妻丢到一边,开始兴致勃勃讨论起这回去北京后的种种可能性来——虽然在名义上改称为商贸谈判团了。但内里相亲团的本质却没变。这伙人之所以愿意冒着风险前来大明,其根本目的还是为了给自己找个漂亮温柔体贴顺从……总之就是在现代社会中肯定找不到的高质量老婆。

    现代社会固然有种种优势,但论起对女人的教育,还是古代社会好啊——这是代表团中所有宅男共同的心声,如果不是向往着那些从小接受三从四德教育。被封建思想“毒害”了的明朝仕女,他们也不会加入到这个小团队中。

    ——当然,这些心里话绝对不能在团队中的女士们面前说起。

    …………

    次日一大早,带着昨晚吹牛会上对京师那些公府千金们的想象与憧憬,代表团兴冲冲上路出发了。他们甚至都没等王璞过来——尽管后者早就派心腹家丁王岩,也就是前书童小石头来打了招呼,说万分抱歉,由于昨晚喝酒过多。今早头痛欲裂,实在是站立不得,只能先躺一躺。等恢复一点后就马上赶过来为诸位壮行。

    而这边则是加倍客气回去:没事没事,大家都是自己人,没必要在这些虚礼上费工夫。不舒服就好好休养,这边林汉龙林先生还专门留下,回头有重要事情要和你们家老爷面谈呢。

    一番客套之后,大部队便上车出发。不过刚出发不久。大伙儿都感到不太对劲。

    “见鬼,咋这么多人?陈涛你不是说这里的居民已经很淡定了么。怎么还搞得象围观马戏团似的?”

    女士坐车,男人骑马。郭逸作为团队名义上的首领,理所当然走在队伍前列,和作为迎接者的陈涛一起并肩而行。骑在大明官员专门为他们准备好的口外良马之上,居高临下,周边一切尽在眼中,确实是一件很威风的事情。不过人家看他们也同样方便了。尤其是现在,道路两旁站满了围观民众,让郭逸感觉自己就像只猴子。

    陈涛对此也很无奈,尽量小声朝郭逸道:

    “按理说不会啊,前两天我过来时也没这么多人的。”

    这一年来由于大量南方货品都是通过天津港进入北京市场的,本地居民的眼界已经算是大大开阔了。这方面专门负责运送货品的那家车马行伙计最有发言权——从最初一车蔬菜都能引发交通堵塞,到现在连续几十辆大车组成的车队也不能引起人家关注了。

    两人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还得小心翼翼的控制好坐下马匹,免得一个不当心摔下来那可丢大脸——他们在南方骑惯了身材矮小脾气温顺的滇马,导致马术始终提高不起来。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其实没必要这么紧张,因为那些围观者的注意力其实并不在他们身上,而是大都注意着队伍中间。顺着群众们的目光看过去,郭逸一下子领悟过来:

    “啊!原来是马车!”

    ——驭马是早就委托当地合作车行准备下的,而公主号上这次则专门载运了一批高档车厢过来——考虑到将来在京城出行的时候不少,尤其在追女孩子的时候宝马香车必不可少。阿拉伯马是委托广州的刘小胖子向奥斯曼商人下了订单,啥时候能运到还不确定,目前只能先从本地车马行那里购买一批蒙古马凑合着。而与之相配套的欧式车厢倒是早就生产出来,与传统中国四轮马车相比,琼海军的这些马车完全吸收了近代欧式马车的种种优点:包括方便转向的钢铁车轭,减震弹簧座椅,以及玻璃和百叶窗……再配上漂亮的流苏花边,玫瑰垂饰以及镀金雕花等等……总之看起来是无比的高大上,拿到外面都可以直接当艺术品展示的。

    可以想象,当这样的漂亮马车出现在官道上——还不是一辆,而是整整一排!所引起轰动是何等巨大。天津城如今并不太大,最热闹的地方也就是紧邻港口以及原先卫所军城附近的居民区,这时候几乎全都跑了出来,就为看个热闹。

    外面的人爱看热闹,里面的人其实也爱看个热闹,马车窗都是双层的,内玻璃外百叶,如果不想被视觉骚扰可以合上。不过这时候大多数乘客还处在刚刚上路的兴奋期,又从没见识过这个时代的天津卫,于是大都开了外窗,以便欣赏沿途景色。

    沿途景色倒还看不到什么,路两旁的人山人海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不过这好歹也算是本地风土人情么。若是本时空的大家闺秀,肯定不能就这样大大咧咧让人看了去。但对于现代女性来说,她们对于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早有准备,今早出发时都换上了最漂亮的华裳丽服,还特意化了妆,就为了在这种时刻自我表现一下。

    “诶,暖炉子好像烧太旺了,吴尚宫,我脸上没淌汗吧,若是把粉妆弄花可就不好了。”

    王娇娇对于从车窗外面投进来的那些羡慕眼光就特别享受,此时就连说话时都要用扇子遮住嘴巴,并尽可能不牵动脸上肌肉,这样就不会破坏她正襟危坐的淑女形象了——这一招还是她向对面那位女助理学的。而后者则非常清楚她的虚荣性子,微微笑道:

    “没有,姑娘,您的形象好极了。”

    一句话说下来连嘴皮子都没怎么动,不愧是从皇宫里练出来的高段位,根本不用扇子做掩饰的。而王娇娇偏偏就是对这种“宫廷范儿”特别没有抵抗力,否则也不会把这位从大明皇宫里出来的前尚宫局女官当成心腹一直带在身边,连老公都给赶到外面骑马吹风去了。

    此刻,按照吴尚宫所教导的标准姿势,王娇娇腰背笔直坐在车厢里,两眼保持平视,只偶尔漫不经心用眼角余光扫视一下窗外——这才是一个贵人该有的派头。

    不过忽然之间,王娇娇似乎看见了什么,一下子偏过头去,毫不顾忌的朝窗外望去,而且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良久方才坐回。这让坐在她对面的女助理颇为好奇,抬眼朝刚才那个方向看去,却也没见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姑娘,看相貌倒是不错,将来或许是个美人胚子。家境应该也还行,否则不至于在年前就能穿上漂亮红衣,但终究只是个乡下丫头罢了——嘴巴里含着手指头,傻乎乎的犹自在朝这边看,脸上满是艳羡之色,和周围旁观的闲人却也没什么两样。

    吴尚宫心下自然是好奇的,但她肯定不会开口问。然而过了片刻,却是王娇娇自己主动开口说道:

    “刚刚那个小女孩儿,和我小时候很像。”(未完待续)

六四四 路上

    readx;“哦?”

    吴尚宫有些惊奇的抬起眉毛,有些短毛总爱提起过去,但这位王姑娘似乎并非如此。[ads:本站换新网址啦,速记方法:,.]不过王娇娇并没注意她的表情,仍然自顾自道:

    “我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但父母就我一个孩子,也总是尽可能满足我的各种要求。有一年冬天,也是象刚才那个小女孩一样,还没过年就穿上了新衣服。我开心极了,走在镇子路上,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孩了——直到有一辆敞蓬跑车从我身边开过去。”

    短毛们的回忆总是带着若干稀奇古怪词汇,对此吴尚宫也习惯了,这种时候只要微笑倾听就好。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敞篷车,车里坐着一个漂亮金发女郎,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而我的反应也就和刚才那小姑娘一模一样:傻乎乎咬着手指头,觉得眼前好像重新开了一片天……吴尚宫,帮我个忙好么?”

    “……?”

    “胡大姐一直希望我们能收学生,今天我突然就有这兴致了。待会儿休息的时候,请你派人回来打听一下,刚才那个小姑娘的家庭情况。再去问一问她的父母,如果她爹娘都同意的话,把她带过来吧。”

    吴尚宫皱起眉头,虽然王娇娇是她的雇主,而且一直以来都待她很不错,但吴尚宫觉得在这种时候,自己总应该多说一句话:

    “您的要求并不难做到。但是,王姑娘,您觉得这对那个小女孩,真会是一件好事吗?”

    王娇娇笑了笑: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无论如何,她的未来将不再平凡,不是么?”

    “那也要她自己乐意啊。”

    吴尚宫难得这么顶撞自己的雇主,而王娇娇也很难得的没有因此而生气,反而颇为自信的笑道:

    “她一定乐意的——在她的眼睛里,我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

    有权有势的好处就体现在这里了——还不到晚上。这才中午休息的时候,那个红衣小姑娘就被带到了王娇娇面前。

    大明朝的女孩子地位极低,这小姑娘家里虽有些钱,父母也挺疼爱她。可在听说是琼镇贵人看中了自家女孩儿以后,仍然毫不犹豫的把女儿送出来了。当然这其中也有吴尚宫亲自去交涉的功劳。以她的气度风仪,见识资历,过去三言两语便消除了那对父母担心碰上骗子的忧虑。若是在其它地方难度可能还大些,但在天津港这里。琼镇短毛的名气早就响亮到无以复加,只要证明了真实身份,当地百姓对于“跟着琼镇老爷走”并不抵触。

    就那女孩儿自身来说,突然被告知有琼镇贵人看中了自己,莫名其妙被带离家中,对于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女孩儿,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不过很快,琼海军特有的对外交流方式,便让这小姑娘不知不觉便放弃了紧张害怕情绪,转而改换成了好奇与兴奋。

    ——小女孩被带到队伍里时正是中午时分。人家看到“吴助理”带了个小姑娘过来。也不问来历身份,先问一声有没有吃过饭,听说没有便将她们带到餐桌前,端来一个大木盘子,里面是每人一份的饭食——车队里有专门带火炉的配餐车,保证在路上也能吃到热食。档次倒都是一样的,不管代表团里那些“真短毛”,还是负责警戒护送的警卫连,都是吃的同样东西。

    所以那小女孩也是得到了一份标准餐,按照琼镇标准这只是很普通的简餐:一荤二素一汤。米饭馒头随意。这一点那位吴尚宫也习惯了,端起餐盘很快便吃了起来,但小姑娘却颇为不知所措,即使看到别人都开动了。她依然傻傻盯着眼前套餐发呆。

    “怎么,饭菜不合胃口么?”

    旁边吴尚宫很快注意到她的异常,用很和善的口气问道。在宫中多年,她在这些小细节方面是非常注意的,毕竟谁也吃不准今天还被臭骂罚跪的黄毛小丫头明天会不会一举成为某宫娘娘,多栽花少栽刺乃是宫廷女官的生存本能。而这位又是雇主明说了要收作徒弟的。当然更要客气对待。

    那女孩子先是有些害羞,后来终于被吴尚宫的态度软化下来,方才小声说只是有点不敢相信这么好的饭菜是给自己吃的。吴尚宫看看菜品,也没觉得什么特异的:荤菜是红烧狮子头,两素分别是炒青菜和三鲜干丝,再加一个番茄蛋汤,颜色倒是红红绿绿煞是诱人,却也没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

    不过转念一想,吴尚宫却又哑然失笑,心说自己这几年跟着短毛享福享惯了,倒忘记大明本土是个什么样子——这个时代的大明朝,哪怕地主之家其实也俭省得很,就算这小女孩家中略有产业,也不可能天天见荤。更不用说在北方地区女子向来受到歧视,有些地方甚至连正规筵席都不允许女子上桌的。

    于是便温言安慰了几句,告诉那小姑娘这些就是她的份例,在这里大伙儿都是一样。还把自己那个餐盘展示给女孩子看了。这样果然安抚住了对方,让小姑娘放下疑虑,安心吃起午饭来。

    稍后,当吴尚宫带着满嘴油光光的小女孩去见王娇娇时,心下还暗暗纳罕了一回——这个七八岁小姑娘居然真把一份成人套餐全吃光了,一点没剩下。

    所谓民以食为天,琼海军在对外交流过程中,请人吃饭这一招总是屡试不爽,哪怕是原本处在敌对状态的俘虏,战犯,吃上一顿好的,对抗心理也基本能消失大半。对这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这种手段也一样有效。

    在把肚子填了个滴溜圆以后,原本萦绕在小姑娘心头的恐惧也基本上消失,带着满满对“南方短毛”好吃好喝的羡慕之情,女孩跟着吴尚宫去和她未来的老师见面了……

    王娇娇新收了个学生的事情并没有在代表团中激起太大波澜,尽管大家都觉得这位王大小姐有点想一出做一出,但她以前这么干的突兀事情也不少,所以也没什么好惊讶的。除了胡雯出于妇联主任的敏感性和副团长的责任心稍稍过问了几句外,其他人对于队伍里忽然增加一个本地女孩毫不在意。

    他们更操心其它切身问题——比如糟糕的道路和恶劣的住宿条件等等……这些才是最让现代人头疼的事情。

    天津到北京之间的大宗货物运输,在明代主要是走的水路,从通县至天津的白河,也就是所谓北运河。北运河本来已经颇有淤塞了。但最近一年来,由于从天津港运往北京的货物远超历年——全是南方货,而且明显是将来只会越来越多的架势。再加上货物上还打着皇家贡品的旗号,受到了王承恩王公公的亲自关照,以及与琼海军合作的那家车马行也舍得花钱打点……几项因素综合之下,沿途官府都多多少少组织人力进行了疏通,使得北运河的通航能力较之以往有了很大改善。

    而从天津前往北京的官道也基本就是沿着北运河走的,本来与琼海军合作的那位车马行老板还特地为琼镇贵人们准备了船只,不过郭逸等人只看一眼就谢绝了——冬天还能在运河里航行的船只都是又小又矮,人在里面基本只能坐卧,身体都挺不直。更不用说这些船只的移动多半是要靠沿河水夫拉纤,速度也慢的可怜。还不如乘坐自家马车舒适快捷。

    但所谓“舒适快捷”也只是相对而言,尽管代表团所乘坐的马车已经是采用了这个年代所能达到的最佳技术,强烈的颠簸与震动依然让车中旅客们难以忍受,在旅行的头一天里,时不时就有一辆马车忽然停下,从里面冲出一个或两个人来,跑到路边去呕吐一番。对此大伙儿只能用一句电影台词来自我安慰:“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白天道路不好走,晚上住宿也是个大问题。正如陈涛提醒过他们的:官道沿途虽有驿站,但那卫生条件却绝非现代人能够忍受。即使寒冬腊月,跳蚤臭虫依然活跃于床第之间,哪怕代表团晚上更换了自己携带的被褥铺盖都无济于事。

    如此日夜折腾一下,才到第二天时代表团所有人就都没了精神。团队中原本有几位现代时经常往来于京津之间的同志,在第一天时还能高坐马上,东张西望到处寻找地标,比较现代与古代的不同之处,如今却也一个个蔫了吧唧的低头赶路,再没精神顾及其它了。

    好在这段路毕竟不算长,京津之间直线距离一百二十公里,现代时才不过一个小时车程而已。换了代表团的马车队,速度再怎么慢,每小时十几公里还是有的。冬天日头短,这帮人又甚是懒散,每天只走三四个钟头,但再怎么拖拖拉拉,前后两天功夫,到了第二天傍晚时分,远处那巍峨高耸的北京城楼还是呈现在众人面前了。(未完待续。)

六四五 新老朋友见个面

    代表团进入北京时的场面并不象在天津登陆时那么声势浩大,至少没有当初陈涛入京时享受过的“十里郊迎”待遇。只是在快要到朝阳门前的时候,才有几位“新老朋友”等在那里,专程来跟琼镇诸人见个面。

    但这些“新老朋友”身份可吓人:大明首辅,吏部尚书周延儒;阁老,礼部尚书钱谦益;兵部尚书张凤翼;工部尚书张万种;刚刚上任的户部尚书兼漕运总督杨一鹤;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以及代表司礼太监曹化淳的内廷使者,代表大内总管王承恩的内廷使者……等等,每一个站出来都是能让京城地面抖三抖的人物,这时候却都不声不响的默默候于道左,浪费着他们宝贵的时间。

    而且这些人都很低调,没一个打出卤簿仪仗的。当官儿的无非一身青衣小帽,带一乘小轿子而已。几个平素在宫里派头极大的有品级内监也都穿着低级宫监服色,唯恐引起旁人注意。当然能做到这一点更多还是依靠了曹大总管和骆指挥使手下的番子们——这一天朝阳门附近其实没几个普通人能停留,全都是锦衣卫和内厂的人。

    他们没白等,在天色将晚的时候,琼州短毛果然以其特有的张扬劲儿出现在了北京城下——他们那超级庞大的马车队不但型制与大明本土截然不同,上面鎏金镶银的各类小配件小饰品也完全不同于明式家具传统的那种简洁大方,充满了某种……嗯,按照短毛说法,那叫“土豪金”风格。

    这边众人除了钱谦益钱牧老。其他人都没真正见识过南海髡人,陈涛单身过来,无论他个人怎么打算,最终肯定是只能以融入到大明为结局的。而这支代表团则不然,他们从一开始就有意识的要处处强调自身特色。表现出与明王朝不同的风采面貌。

    他们也确实做到了——当周延儒等人看见一群西装革履,剃着板寸的精壮小伙儿从装饰华贵的西洋马车中走出来时,他们的眼睛明显眯缝了一下。对于这些政治动物们来说,这已经是非常露骨的情绪表达了。而之后在和小伙子们行握手礼的时候,也明显不太适应。

    幸亏女士们坐在车里没下来,咱们也没用西方的贴面礼。否则这帮老家伙恐怕更受不了啦——看着那群老头儿僵硬的脸色,代表团中不止一个人抱着恶作剧的心思做如此想。

    见面时间并不长,也就是在钱阁老的介绍下互相问个好而已。钱谦益其实和代表团中的大部分人并不熟悉,毕竟这本质上是个相亲兼旅游团。而琼海军里真正掌权的,也就是当初在海南岛上与他谈判的那批人都没过来。唯一一个接触较多的林汉龙还落在后面了。

    不过这时候。在周延儒等人面前,钱谦益却表现的极为热络,不但能够熟练叫出代表团中每个人的名字,还能随口问候上几句,或者是关于他们负责的工作,或者是他们熟悉的朋友……总之就是一副对短毛内情非常了解的样子。

    这显然是事先做了不少功课,大伙儿看看陈涛的神色,基本也能知道老钱是从哪里弄到的情报。不过坦率说。能在一群穿着同样品牌西装,剃着类似板寸头的短毛中间精准把每个人辨认出来,而不曾说错名字。老钱下的功夫也着实不算小了。

    明朝人的办事节奏缓慢就在这些地方体现出来:一行人也就是握握手,说上几句闲话的功夫,却还是停留了将近一个钟头。而车队停下时虽然刻意避让到了路边,找了个宽敞茶棚作为谈话地方,但锦衣卫和内厂的番子们却早已封锁了前后路面,根本没有闲人可以靠近。所以这段时间朝阳门算是被封锁了。他们到达时本就差不多傍晚,这么一耽搁。天也差不多全黑了。

    北京城门晚上是要封闭的,不过今晚有那么多大人物在此。借给那城门官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把锦衣卫都指挥使和内辑事厂署理太监的亲信关在门外,只能老老实实的等在那里,待那些大人物们全都进城了才敢关闭城门。

    而代表团也由此得到了对明代北京城的第一印象,那就是黑,一片漆黑!

    ——这个时代的城市中可没有路灯,甚至连道路两旁的人家都透不出灯光来,因为大明京城施行的依然是里坊制,沿路两侧都是夯土高墙,为了防贼防火,都是造的又高又厚,也不开窗的。唯一可能有的照明光源,便是在里坊入口处,以及某些有权直接向街道开门的大户人家,悬挂在门楼子里的灯笼了——但也不可能亮上一夜,基本上到了晚上九十点钟也就熄掉了。近年来国用不足,收入日蹇,哪怕是京师大户人家也渐渐的薄了底子,体现在这些日常生活小事上,便是往往天黑才没多久,门房就出来吹灯拔蜡了——为了省几个蜡油钱。

    而且这样的高门大户也并不多,所以夜晚在城市道路上行走,哪怕这是在大明京城,如果月光不够亮堂的话,也就只能靠行人自带的光源照亮了。这一点就算是阁老尚书也无法改变,他们本身也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知道今天要走夜路,各家的轿夫车夫早就准备好了灯笼,这时候纷纷拿出来准备点亮。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似乎没必要,至少是在和短毛车队走在一起时完全没必要——短毛的每一辆马车上都附带有车灯,虽然也只是以火油作为燃料的火源灯,但在光源后面使用了凹面的银镜玻璃反射罩,使得灯光可以朝着固定方向照射出去,无论光亮度还是照明距离都要远远超过本地人手中的纸皮灯笼。在强光衬托之下,那些灯笼即使点上了也根本显不出亮。

    “早就听说只要是出自琼镇之物,样样皆是精致细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大明首辅,吏部天官周延儒此时正舒舒服服的坐在属于郭逸的那辆马车中,屁股下面使用了弹簧支架的真皮座席肯定比轿子里那张硬木椅子要舒服多了。而在他好奇的拉开玻璃窗,看到马车前方道路被映照的一片白刷刷,而从后面那辆马车上射来的灯光甚至会让他感觉刺眼之时。便颇为钦佩的说出了上面那句话。

    坐在他对面的郭逸闻言只是笑了笑,颇显矜持之意,但最终还是脱不了年轻人爱显摆的性子,开口回应道:

    “咱们两年前进贡给皇帝的那批物品,里面好像就有照明灯具吧?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没在京师中流行起来?我们原以为很快就会有人仿造的呢。”

    周延儒看了看眼前这个毛头小子。若是大明本土官员,这么年轻的小伙儿,哪怕就是堂堂状元郎呢,在这个年纪也只能在翰林院中熬资历。看见自己这个内阁首辅肯定是恭恭敬敬,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但眼前这年轻人。谈话语气却好像完全在面对同龄同辈一样,甚至还隐隐能听出一丝轻佻……

    这群短毛髡还真是有够狂傲的。

    不过他刚才既然忽做潇洒之举——主动提出来要进琼海镇的马车坐一坐,原本就是抱着想尽量跟短毛拉近关系的念头。而此时在郭逸旁边,钱谦益正笑眯眯看着自己呢——这老对手虽然政治水平有限,但在有关短毛的事情上却非常敏锐,此刻显然有些看出了自己的打算。所以才紧跟上来,明摆着绝对不肯让自己与短毛首领单独相处。

    在这种环境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就事论事:

    “内廷器物。岂是民间所能觊觎。况且如此精巧之物,民间工匠想来也仿制不了吧。”

    郭逸颇为轻松地笑了笑:

    “那也没什么,回头等我们的大市场开张了。这些东西也就是普通商品罢了,老百姓只要有钱都能买。”

    旁边钱谦益忽然拍了拍身下坐垫,笑问道:

    “那这四轮马车可也有卖么?老夫倒是想买一辆。”

    郭逸顿时哈哈笑起来:

    “您跟我们还客气什么呢,这车在海南岛上其实也不稀奇了,王介山他私人都有一辆呢。这一次咱们舱位紧张,运来的几辆车子都是分配给各人。有固定用途的,便没额外多带。不过回头我马上发个电报回海南。让他们在下一批运输船中配送几辆过来,也就个把月的功夫——您可以自己选择车厢的型号。大小,以及上面的装饰纹样。按照西洋人习惯,若是贵族人家都要把家徽纹章画在车厢上的,咱们大明好像不讲究这个,不过若有郡望,堂号什么,也是可以刻上去的。”

    钱谦益哈哈大笑,指着郭逸连连摇头:

    “小郭啊小郭,你还真是不懂咱们中原习俗——郡望堂号,那是给家族子弟铭记在心中,不令忘本的。若是这家风气严正,为人传颂,那才算是荣耀。自家刻在外面到处招摇那算什么。”

    郭逸嘿嘿笑了两声:

    “那就把您出名的诗词或书法刻两件上去,反正就是装饰么。”

    两人哈哈说笑了几句,坐在他们对面的周延儒一直都极有风度,保持着抚须微笑的姿势,但心中却甚为恼怒——钱牧斋在人前向来都是讲究个宗师气度,喜怒不形于色的,什么时候会这么大说大笑了?这分明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表示他跟短毛之间的关系无比亲密,旁人休想插手。

    而这个姓郭的小子居然也那么凑趣,明显是在向他表明短毛并不打算换代言人……啧啧啧,这钱牧斋有什么好的?要说文才名望,自己堂堂状元出身难道比他差了?论地位自己可是当今大明首辅,货真价实的百官第一人!……这帮短毛该不是直到如今也不懂大明官制吧?当初看到个钱某人,就把他当作大明高官的代表,以为一直无人可及了?

    也难怪周延儒心底不爽,凡是有他出席的场合,还真没这样被人忽视过。好在车厢里一共有四个人,两位大明尚书是客人,另外有两个短毛作陪。郭逸跟钱谦益多说了几句,把周首辅给冷落了。幸亏坐在周延儒旁边的陈涛倒还晓得些眉眼高低,开口朝周延儒笑道:

    “回头给首辅大人您也配一辆车,把您的诗词墨宝也刻两首上去,好叫人见识见识状元之才?”

    周延儒哑然失笑,这帮短毛小子还真是有够异想天开——在自家车轿上写满自家诗词?抬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但他跟短毛没那么熟,可不敢象钱某人那样倚老卖老的说你小陈不懂事瞎胡闹,更何况这时候也正需要人家跟他表现出这份熟不拘礼,所以周大首辅只是微笑颔首,一口应承道:

    “好啊,那老夫可就等着了。”

    周延儒和钱谦益两人一时兴起坐上了短毛的豪华马车,当时在场的其他官员自然也不会落后,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纷纷要求见识见识琼镇马车有多舒服。这边当然不会拒绝,反正代表团中每个人都给配备了一辆,而每辆车中至少能坐四人,挤一挤的话坐六个也没问题。

    于是车队在进城之后四下分开,乘坐女眷和装载行李的大部队还是径直前往琼市坊,也就是琼海贸易公司北京大市场的所在地。那里也将作为代表团在北京城里的驻地——陈涛那小窝儿舒服归舒服,地方太小,容不下许多人。

    而接待了高官的几辆车则各自先送客人们回家,包括郭逸他们这辆也是——先送周大首辅,再送钱阁老,最后才返回大市场。这一晚上车声粼粼,光照四方,琼海镇的车队才刚刚进入北京城,便在城中引起了不小震动。别的不说,光是那么多高官亲自前往城门外迎候,然后才头一次见面就熟不拘礼坐了人家车子回来,这其中所蕴含的复杂意义,恐怕足够那些有心人家思量许久了。(未完待续)

六四六 技术升级(上)

    “所以我们需要继续提升技术水平,让我们的对手追不上。”

    冯宇飞很愉快的接受了赵立德的提醒,将其轻松化入自身的发言之中:

    “这就是我们工业组提议召开此次会议的根本原因之所在——我们现在已经有能力为军队配属更先进,更强力的武器装备了。”

    冯宇飞在投影仪上放了几张图片,开始详细解说:

    “首先是火炮系统,前膛炮已经没有潜力可挖了。我们建议军队全面换装成后膛炮。新炮采用的模板是仿制法国m1897型75mm加农炮,也就是俗称的‘七五小姐’,其采用的金属壳定装炮弹和液压管退技术使得火炮射速达到了一个全新水平。历史上她的出现使得一夜之间各国火炮全部过时,整个一战法国几乎就是只用‘七五小姐’包打了全场……我们琼海号战舰上的七门主炮基本就是七五炮型制,只不过当初限于加工设备和材料的匮乏,我们用的全是现代机床和现代金属材料,所以无法大量生产,现在就没这问题了。”

    冯宇飞的解说主要是针对会场中对军事一窍不通的那批人,而并非军事组成员——大凡稍微有点军事知识的,谁不知道法国“七五小姐”的赫赫威名?

    所以尽管冯宇飞说的天花乱坠,播放出来的图片也很精美漂亮,唐健等人却只是不动声色,等冯宇飞说的差不多了,唐健才朝马千山那边看了看:

    “老马,你是咱们的炮兵专家。你来说说?”

    在这方面,作为琼海军中唯一真正炮兵科班出身,毕业于中国人民解放军合肥炮兵学院的马千山当然是最有发言权的。他对此显然也是早就深思熟虑过,并没有多加考虑,只稍稍沉吟了一下便点头道:

    “七五是一款好炮。完全可以作为咱们的下一代炮兵主力装备……不过,冯博士,听你的意思,工业口是只打算发展这一款炮型了?”

    冯宇飞楞了一下,但还是点头承认:

    “是的,我们认为这款炮型已经能够满足陆军的绝大多数需求。选用单一炮型可以把后勤保障,零件配备等方面的麻烦减到最低。”

    但这一回马千山却摇了摇头:

    “这个我倒认为没必要,法制七五炮虽然优秀,却也没到万能的地步。历史上法国在一战中无所作为,最后是靠英美帮忙。完全用国力压垮了对手,赢都赢的窝囊。就是因为它过于依赖七五炮,而偏偏七五炮的弹道过于平直,拿刚刚兴起的堑壕战术一点办法没有,结果搞得双方都只能钻壕沟里眼瞪眼打防御战。”

    说起这些战史战例,马千山这个前炮兵军官肯定比冯宇飞这个军迷要强多了——前者是作为军史专业下苦功夫全面学习过的,后者只是出于兴趣才会找喜欢的看。所以冯宇飞很快让出了位子,请马千山站上了发言台:

    “七五炮诞生是在普法战争之后。法国吃了普鲁士炮兵的大亏才苦心研究出来。她的高射速最主要用途是反炮兵——在被敌方火炮发现并炸毁以前,发射尽可能多的炮弹出去,尽量提高命中概率。抢先把敌人干掉,这才是‘七五小姐’最让人畏惧的地方——在炮兵对话中她象个泼妇一样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根本不给对方开口机会,从而占据到绝对优势。而当时能够对抗炮兵的,唯有炮兵本身。”

    马千山的比喻在会议室中激起一阵轻笑,就连冯宇飞都皱了皱眉头。但也不好说什么——好像“七五小姐”的外号还真就是这么得来的?

    “而对于我们琼海军来说,可以想象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是没有反炮兵压力的。七五炮的高射速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事实上根据我们前几次战斗的实践经验来看,就连用拿破仑炮。我们很多时候也是要‘悠着点打’,故意放慢射速,免得把敌军一下子都吓跑,导致无法歼灭对手。”

    马千山参与过自琼海军建立以来的几乎所有大战——琼州府保卫战,吕宋收复战,以及登州平叛战……等等,丰富的实战经验使得冯宇飞完全无法对他的意见提出反驳。

    “这么说的话,我们甚至连金属定装弹都不用配?依然可以满足军方使用需求?”

    冯宇飞立即询问,她这么说并不是出于赌气,而是在这次炮兵升级中金属定装弹是最大的变化,也是会对琼海军物资供应能力形成最大压力的部分,如果这部分不用改进的话,那工业组甚至可以直接把琼海号舰炮改进一下当步兵炮用了——琼海号上的主力舰炮也还是用的药包加弹丸模式。

    但马千山却笑了起来:

    “不不不,冯博士,我们军方怎么可能反对提高武器性能呢?只要工业口能造得出来,物资口能承受得住经济压力,我们的武器当然是越先进越好。法制七五炮的速射性能在目前来说有点多余,但以后则未必,毕竟我们的对手也是会成长的。所以——”

    马千山终于抛出了他的观点:

    “如果把法制七五炮作为我军炮兵高限的话,我希望工业组还能提供一款与之相配的低档产品:射速慢一点,射程近一点都没关系,但要求更加轻巧,结构简单,易于携带……这样高低搭配,适应性就广泛了。”

    冯宇飞看着马千山的表情,狐疑道: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已经有目标了?”

    马千山哈哈一笑:

    “是的,其实从很久以前我就想提出来了,只是不知道工业组能不能造,但现在既然你们能造‘七五小姐’,那这个肯定也没问题——日制九二式步兵炮!”

    “啥?日本货?”

    冯宇飞还没说话,旁边叶孟言先叫起来:

    “小日本的东西有啥好的,我爸当年有一只王八盒子,还号称是日本军官配枪呢,那叫一个粗糙难看……”

    马千山笑了笑:

    “日军在二战期间的武器确实在性能和威力上都一般,远不能跟欧洲货相比。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大都是为中国战场设计的,特别适用于咱们东亚地区的环境。而九二式步兵炮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可以说日军能打下大半个中国,九二式步兵炮是在其中立了首功的——它在中国战场上的优越性和适应性太强了。”

    见众人脸上都显出不愉之色,马千山也不以为意,他可以理解大家的民族感情——就连当初一心扮演八神庵的小孟如今都反日了。但作为军人,他还是要实事求是地说话:

    “首先是轻便,九二式步兵炮的全重只有二百一十二公斤,而且还可以分解开来,这使它成为一款真正可以全程伴随步兵行动的火炮——这一点对我们来说是至关重要。我军到目前为止还大都只在沿海作战,从没深入过内陆。而一旦深入内陆的话,火炮运输就是个大问题。”

    说着,马千山走到投影仪前,调出冯宇飞先前展示过的那些火炮资料,再一次详细说明道:

    “我们目前装备的拿破仑炮其实也是一款步兵伴随火炮,其全重是一点一吨左右,炮管是五百五十公斤,可以拆卸开来用骡子运输,所以勉强也能走走山道——但换成七五炮就绝对不行了,七五炮的全重虽然也只在一点二到一点五吨之间,但却是整体结构,不能拆卸,这就必须要求有能通大车的道路才可通行。一旦道路不通,步兵就指望不到她的掩护了——而内陆能有多少地方是可以通大车的?很多地方恐怕连走骡马都难,所以我才说七五炮并非万能,重量是她最大的缺点。而九二式步兵炮则完全没这问题——只要是人能走到的地方,它都可以跟着走。完全不受道路和交通影响。”

    “其次,是适应性广——法制七五炮是正宗的加农炮,炮口最大仰角只有十八度,基本只能直射,弹道过于平直。在欧洲平原上用得挺好,可我军未来的主要作战区域是哪儿?”

    会议室墙壁上就挂着地图,马千山走过去随手指点了几处:

    “东北——这是肯定的;大明本土——恐怕还免不了要打个一两场;然后么……我们和英国在印度难免要碰撞一下;另外东南亚群岛也肯定要争一下子的……至于美洲,澳洲,乃至于欧洲本土那些地方,暂时还考虑不了这么远。”

    “那我们的军队将遭遇哪些不利地形呢——高山,深谷,丛林,岛屿,当然还有最多的:堑壕战和城市攻坚,平射炮在这些地方很难施展开的,但九二步兵炮则不然——它的仰角最大可以达到七十五度甚至八十度,也就是说可以同时充当加农炮,榴弹炮,乃至于迫击炮的用途,它将是步兵最好的伙伴——我毫不怀疑,只要是七五炮能够展开的地方,战斗取得胜利将毫无疑问。可是七五炮到不了的地方呢?这种地方很多的,那时就要轮到九二炮发威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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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一六二九介绍:
公元1629年,大明崇祯二年己巳,“琼海207”号轮意外搁浅在琼州府临高县外红牌港的沙滩上,一群懵懂的旅游者,稀里糊涂开始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时空之旅。
“……是岁江阴城鸣,时吴鼎泰为令;及顺治二年乙酉,江阴被屠,距己巳凡十有七年。又闻琼州港外,有海外异人现。”
——————《明季北略》·崇祯二年己巳·志异迷失在一六二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迷失在一六二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迷失在一六二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