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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陆双鹤     迷失在一六二九txt下载     迷失在一六二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七七 车中谈话(下)

    钱谦益对此事似乎是有几分怨气,说起来略带怒意。但周延儒才不关心,只轻松笑道:

    “这只是一派,还有一派呢?”

    “哦,那就是敬重了,纯粹的敬重!”

    提到另一方的态度,钱谦益脸上立马带了几分得意,声调也高昂起来:

    “尤其是在和他们的首领,那位李明远李老先生交谈时,这种感觉最是明显。那位李老先生的年纪明显大过我,才学见识么……至少是不差。这可不是老夫自谦,玉绳你如今也算见识过了:髡人之学自成一体,虽与我大明圣人之学源流不同,可却是一样体现出了天地间的大道至理。于格物之道上,恐怕更要胜出一筹……”

    周延儒笑了笑,短毛的格物学说可不止是“胜出一筹”那么简单,而就从他们偶尔露出的片言只语,譬如老钱刚刚所说的那句话来看,髡人之学在人性道心上的钻研,恐怕也并不比儒家孔孟之道差了,而且更为深刻直白,简直迹近邪道。

    不过同样作为儒门子弟,他当然不会去反驳老钱的说法,只是点头表示赞同,于是又听钱谦益道:

    “而这位李老先生,据说乃是髡人那边京师中的太学教授,因年老退隐,出来游历四方,才跟一群小伙子混作了一堆,乃至于流落我朝。”

    “哦,那可真是一位大儒!难怪在琼镇那么多桀骜之士中也能被推选为主。”

    周延儒情不自禁坐直了身体,脸上也显出几分敬重之色——琼海镇一百三十九个“真髡”,要说有谁是大明朝廷最在意的,当然就是这位琼海镇之主了——前任委员会主席,现任委员会主席又是他的夫人,在明朝人眼中这老头儿的心机手腕绝对不得了啊!退下来后大权也丝毫不落——在老婆手里不还等于是自己的么?

    只是这位老先生很低调,平时在海南岛上也极少露面,连朝廷的封赏都懒得搭理,更不用说召他进京做官之类的要求了。所以钱谦益作为大明朝廷中唯一跟这位老先生有过深入接触的重臣,他的情报至关重要——周延儒一听钱谦益下面所说和那位李老先生有关,立马就坐直身体竖起耳朵,就差摸出纸笔记录了。

    不过他很快失望了,因为接下来老钱一直在自吹自擂——至少听起来是这种感觉。

    “诸髡之中,也只有这位李老先生可以与老夫在诗词文章上略微酬唱一二,言辞虽然不多,却往往能切中窍要……与之闲谈时颇觉轻松适意,如沐于暖阳春风之下。”

    杂七杂八的扯了一通题外话,却见周延儒用一种很鄙视的目光看着自己——在文学之道上,你算是大家,可我却也有状元头衔,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精呢。于是老钱捋了捋胡子,回到正题:

    “好吧,不扯别的——老夫的意思是说:他在交谈时,似乎总是隐隐流露出一种以后辈自居的态度。”

    “自甘于后辈?”

    周延儒愣了愣,还在琢磨钱某人说这话背后有什么深意,后者却打断了他的联想:

    “玉绳不用多想,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是拿老夫当前辈尊重的。”

    “嗯……?”

    不顾周延儒疑惑的目光,钱谦益又自得笑道:

    “而老李只是其一,在琼州府时,虽有一些毛头小子对老夫颇有不敬,可大体而言,他们中间的那些有才之辈,见到老夫却无不毕恭毕敬。而琼海镇中真正说得上话的,也正是这批人。”

    所以你才能从短毛那里捞到这许多好处!——周延儒心中颇为嫉妒的思量着,脸上却显出笑容:

    “这也是牧斋兄声名远播,连海外髡人都要尊敬之故。”

    钱谦益哈哈一笑:

    “……现在看来,他们对玉绳你的观感也不差么。”

    这话周延儒爱听,当即拱手道:

    “学生其它尚有自信,于此道上,却还望老前辈多多提携才是。”

    “这是自然,此番谈判下来,朝野皆视你我为一路。玉绳,咱们以后可就是一条船上的同道了。”

    ……两人一路笑谈,等到马车最终停在周阁老家门口时,气氛已经非常之好。周延儒从车中走出来后,又再三的向车里作揖长谢,显然从老钱这里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而他的脸上也一直挂着真诚无比的笑容,直到马车远去,消失在街角尽头转弯以后,嘴角才渐渐拉下,笑意仍在,却只是变成了嘲讽:

    “钱受之……嘿嘿,终究一书生尔。”

    ——几句话就被套住了,就你这能耐还想学张江陵?我当年略施小计就把你搞了下去,回头再来一次也不难。只是你这家伙****运倒好,背后那靠山实在硬扎……所以还需要先留着这张梯子,等到琼镇那伙人被收服了,哼哼……老虎都入了笼子,剩下狐狸就等着被剥皮吧!

    心中暗暗暗算着,周延儒带着满面不屑之色,跨入了自家大门。

    而就在当天晚上,钱府之中。

    “姐夫,你不该跟那周某人说这许多琼镇内情的。他分明是想要取而代之啊!”

    ——周延儒的想法其实并不难猜,钱谦益回家跟他几个信得过的亲近人一说今日之事,他的妻弟兼幕僚陈在竹就立即发出了警告。

    对此钱谦益却是胸有成竹的哈哈一笑:

    “我当然知道,小弟,六年前致我回乡的那场攻讦,我可没忘记谁才是获益最大之人!”

    “既然如此……”

    “周玉绳就是因为抱了这么个期望,当前才会在很多事情上站在我们这一边。如果我不露点破绽给他,他多半就会去到处宣扬我要做张太岳第二,这我可受不了啊。”

    “可那周某毕竟是大明首辅,为人处事也颇有手腕,万一当真哄得琼镇方面想要在我们之间做出个取舍的话……”

    看到陈在竹满面担忧之色,钱谦益却是颇为自信的呵呵一笑:

    “恰恰是在这一点上,我最不担心——小弟,这一次我告诉周玉绳的确实都是实话:琼海军诸人,有一小半瞧我不起,但是更多人还是对我友善,所以他们总体上还是支持我的。”

    见陈在竹颇有不解之色,钱谦益脸上忽然现出几分俏皮之色:

    “可还有另外一些‘实话’,我没告诉他……周玉绳大约以为凭着自己的长袖善舞,可以将那些短毛笼络住。至少能干得比我好,然后就可以一脚把我踢开了……可他却并不知道,人家对他其实早有定见。”

    “定见?”

    “不错,或者说是成见也可——小弟,你别看琼镇诸人来自海外,之前似乎从未到过中原,可他们对我大明江山的熟悉程度却是无人可及,而他们品评我大明人物也是精准无比,至少在这数年之间看来,几乎从无谬误。”

    “是吗,那他们怎么评价小弟的?”

    陈在竹不禁笑道,钱谦益则微笑着摇摇头:

    “那倒没有,他们在意的好象都是些大人物……唔,也不完全是,但终归似乎是要有些事迹,可供史家立传的那种……你姐夫我有幸算是其中之一,而那周延儒,却也是其中一个。”

    见陈在竹面露紧张之色,钱谦益却不慌不忙,举起茶杯轻啜一口:

    “可惜却不是什么好话——当初在和谈完成,即将返回京师的前一天,那位老李先生专门和我谈起过京师动向。其中就特别提到过周延儒,温体仁二人。”

    “那是……崇祯四年吧?此二人当时可算如日中天啊。”

    陈在竹掐指算道,钱谦益呵呵一笑:

    “是啊,当时那两人可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联手压得满朝文武服服帖帖,可李老先生却只用一句话便提醒于我:他们之间其实大有空隙可趁。后来果然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非但完成了招安大事,我自己也重回朝中,回到了礼部侍郎位置上……而琼海镇对那周温二人的评价,李老先生在那一次说的也很明白了。”

    钱谦益轻笑几声,眼中满是轻蔑之色:

    “……‘倘若日后有人作《明史》,这周延儒,温体仁两个,都是只能名列在〈奸臣传〉里的’——这便是人家的原话了。可笑周玉绳还想着要把我挤掉,却不知人家其实早把他看死了。”

    陈在竹愣了一愣,过了片刻,方才恍然道:

    “难怪那温某人几次主动示好,琼镇都不理会……可他们对周某还是挺客气的吧。”

    “因为这两人还是有些差别的。”

    钱谦益笑眯眯转着杯子,悠然道:

    “这两个人的一切为人处事,都只是为了保住自身权位,所以只要从这方面入手,便能将其所思所想猜度个**不离十。这两年我应付他们还算顺手,便是因此了。然而周玉绳身上毕竟有个状元头衔在,所以他做事还要顾及几分面子,换句话说:他还要点脸。至于那温某人么……”

    钱谦益嘿嘿轻笑了几声,似乎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在琼州时曾与赵军师闲聊,提起过那温某。赵军师说那人若得了势,就连他都要畏惧三分的——因为那温某有三大优点,连赵军师都极佩服的。”

    “第一:坚持。”

    “第二:不要脸。”

    “第三:坚持不要脸。”(未完待续。)

六七八 低调与奢华

    无论背地里隐藏着多少勾心斗角,至少在表面上,参与各方都还是和和气气,一派精诚团结模样——周钱二位阁老一同进宫面圣,之后又极其亲密的共乘一车回家,这样的传言很快便在京师官场中传开。頂點小說,而他们面圣的内容不久之后也传扬开来——即使崇祯一再强调保密也没用。对于居住在紫禁城这种生活区域和办公区域混淆的场所,且自身吃喝拉撒全都要靠人来伺候的大明皇家来说,皇宫就是个大筛子,永远藏不住任何消息。

    短毛将要进贡给朝廷三十两白银,而且今后每年都有这个数——传言么,总是难免会有些失真的,这则消息在京师里并没有激起太大波澜。一方面是最近有关琼海镇的消息太多,人们难免有点审美疲劳。而另一方面,说句对朝廷不太恭敬的话:三十万两银子的数额,对于京师里那些大户来说,虽然不能说不在乎,可也并不算什么天大数字。光琼市坊中那些堆积如山的货物,早就有人帮他们估算过:在原产地值多少钱不清楚,但如果按京城这边的市场售价来算,肯定是过了百万的。而就这么一批货,如果不是短毛坚持只肯细水长流的慢慢零售而不愿搞大批发的话,京师里几家大户早就联手将其统统吃下。

    让京城大户们在意的乃是另一件事——自礼部尚书钱谦益之后,大明首辅,吏部天官周延儒似乎也成功搭上了琼海镇的航船。这是好事情,说明那帮南海髡人并不像传说中那么油盐不进,他们终归还是知道“多个朋友多条路”这句话的么。虽然那帮人眼界有点高,品位也颇有些独特:对徐光启和孙承宗这种过了气的老家伙都百般奉承,却对当朝阁老温体仁横眉竖眼,京城里无数人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是什么缘故,就连温体仁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但无论如何,周首辅的成功,说明这条路还是能走通的,那就行了!中国人么,最擅长的就是拉关系啦,只要不是彻底铁板一块,有点小缝隙,就能钻出一条通衢大道来——在这方面,四百年前的明朝人与四百年后的现代人并无区别。

    最先感受到这其中变化的是胡雯——她负责的相亲团这一块最近愈发的炙手可热了。每天光坐在家里都能收到一大堆邀约的帖子。不过胡雯的头脑还是很清醒,并没有急着扩大交际范围,而是勤勤恳恳的先专心完成任务再说——话说回来,就算她想扩大战线也没用,手头“原材料”有限么:总共九个小伙子愿意与明朝人联姻的,而勋贵家族那边经过一番内部的折冲交涉,也终于确定了最后一个联姻家族,双方九对九,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定下了。

    嗯,这话还不够严谨,更准确说应该是萝卜和坑的数量都确定了,但具体哪个萝卜该栽到哪个坑里,还需要好好商榷一下。

    ——胡雯这段时间主要忙的便是这事儿。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这是清初那部流传千古的名著《红楼梦》中,荣国公府正厅荣禧堂上所悬挂的对联。用来突出贾府作为传承百年的“钟鸣鼎食”之家,是如何的显要煊赫不可一世。

    小说虽然是虚构的,但因其描写细致,考据详实,往往被后人当作了那个时代最顶尖贵族世家的范本来解读。而胡雯此刻,也难免用对“红楼梦”里荣国府的概念,来评判她眼中看到的一切。

    ——她眼下可是正儿八经坐在了一家国公府的正堂里:大明成国公府,自初代东平王朱能辅佐明成祖靖难得封以来,传承至今已有十二代,整整二百三十余年。“资历”可比红楼梦里的荣国公贾家还要老得多,富贵权势也理应更为过之才是。

    但在胡雯眼中看到的却并非如此,房子的间架格局很是阔大,国公府的气派威严都不缺乏。但在陈设装饰方面却甚是简朴,甚至还不如她近来走访的那几家伯爵府金壁辉煌呢。什么金鼎玉磬,青铜器琉璃皿之类摆件一概没有,整间屋子以暗色调为主,只有墙角的两个青瓷梅瓶,里面插着几支新鲜红梅,给整体较为晦暗的厅堂中增添了一抹亮色。

    包括坐下座椅,旁边高几,以及堂上供桌围屏之类也都是老东西,虽然擦得油光锃亮,但漆色颇为暗淡,甚至偶见斑驳,显然是使用了多年的。胡雯刚进来时心里还有些嘀咕,心说这成国公府该不是跟“红楼”后期的贾府一样,内囊快要倾尽只剩个空架子名头了吧?如果是那样,将来王晨可难免要头痛了。他们这些“真短毛”虽不缺钱,可若摊上一大家子穷亲戚却也麻烦。

    不过这层担忧很快便烟消云散,因为她在坐下时无意中扶了一下椅子——那看起来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靠背椅,明式家具构造大都比较简单,远不如清式的纷繁复杂,更不用说比后世的还要考虑人体工学什么了。明式家具说好听点是叫简洁明快,说直接点就是简陋——比如眼前这把放在国公府正堂之中的靠背椅,其实就是一个四方凳面上加了几根直通通木棍架子和一段窄窄背板,没有任何曲线,靠在上面并不舒服——估计这类家具在制作时也没怎么考虑要让人用的舒服,反而是强迫使用者保持良好坐姿的打算可能更多一些。

    明式家具都这样,胡雯这几天也算比较适应了,坐下时便顺手轻轻推一下,想要稍稍调整一下位置,待会儿好坐得更舒服些。没想到这一推之下,那张看来单薄的靠背椅却是纹丝不动,竟是沉重得可怕。手掌抚摸上去也是清凉坚硬,犹如玉石一般——就算不是紫檀也必然是最顶级的红木,这类家具可都是越老越值钱!

    而在不久之后,当胡雯听说这套座椅还是从国公府初建时便跟着房子一起流传下来的,更是暗暗心惊,连坐的都不太稳当了——不要说传到后世了,就现在,两百多年的老红木家具,随便拿出去一件都是古董!

    看来这成国公府还真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看起来简朴得很,实际上随便拿出来一件东西都能吓死个人——胡雯跟对面那老太太多聊了几句,又听说墙角那俩青花瓷梅瓶居然都是元代传下的——元青花!后世佳士得拍卖会上拍出好几亿的珍品,在这儿也就是俩普普通通的插花瓶子。

    在这成国公府中,低调有内涵的还不仅仅只是家具,随着谈话的渐渐深入,双方互相了解也逐渐增加。于是很快,胡雯在无意中又被惊吓了一次——眼前这位正与她闲聊谈话的老太太,当代成国公朱纯臣的夫人,她还有另一重身份——明神宗万历皇帝的女儿,正儿八经的明朝公主,当今崇祯皇帝朱由检见了她都得叫一声“姑”!

    而她的闺女,也就是眼下正在后花园里与王晨谈文论画的那位年轻小寡妇,其实也是货真价实的皇帝表亲,在欧洲的话,估计混个公爵夫人名头都不成问题。可惜这里是中原,又是程朱理学大行其道的明朝,女性地位实在低下。尤其是守了寡的女性,在世人眼中简直比罪人还不如——这么一位与大明皇帝都有血缘关系的公府千金,在真实历史上竟然会被囚禁在一座小楼里直至死亡,无论这是否出于自愿,都未免太荒谬了。

    不过现在么,她已经摆脱了这种凄惨命运——成国公府已经把她接了回来,所以今天胡雯才会和王晨一起登门拜访。至于和永康侯府怎么交代,那早就说好是要由成国公府自己解决的问题。胡雯和王晨这次上门相看的只是朱家闺女,至于她原本的那个徐家媳妇身份么……无论胡雯还是王晨都可以当作没这回事。

    不过这位姑娘曾经出嫁过的经历毕竟还是带来点好处的——礼教大防不那么严密了。若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朱家绝对不可能让她直接跟王晨见面,更不用说当面谈话交流了。但现在倒没这么严格了,所以这时候胡雯才会跟女方家长坐在客厅里闲聊天,而让那位小姐带着男客去参观后花园,顺便找些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谈一谈……比如绘画之类。

    当然绝对不是单独会面,女方后面丫头婆子跟着一大堆呢。而且是明目张胆的在做电灯泡,随时随地把他们的交谈内容汇报过来——比如此刻,胡雯便看到一个七八岁小丫头匆匆跑了过来,看模样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正是当初在永康侯府中问王晨要画作的那位。

    而她一开口,果然也暴露了真是从侯府跟过来的:

    “太太太太,不好啦!我们家少夫人……”

    那位一直慈眉善目,嘴角含着笑容跟胡雯说话的老太太立即回眸,看了小姑娘一眼,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保持了刚才与胡雯说话时的微笑面容模样。更没有说什么狠厉之辞,只淡淡的扫了那么一眼,但就连坐在对面,只是被眼角余波掠过的胡雯都隐隐感受到了那目光中的彻骨寒意,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置身于冰水之中。

    那小丫头话一出口其实便立即知道说错了话,赶紧捂住嘴,被这一眼更是吓得不轻,哆嗦了好一阵,方才又勉强说道:

    “……是我们家姑娘,跟那位王先生好像吵起来了。”(未完待续。)

六七九 确定

    这话一出,厅中两人都给吓了一跳。

    国公府的老夫人自不必说——自家闺女性格有些古怪,这她是知道的。但这也怨不得她——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哪怕从小接受大家闺秀的教育,可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足不出户的独自居住在一座小楼中好几年,这性格怎么也正常不起来的。

    作为大明帝国顶尖家族的嫡女,公主的女儿,就算本身条件再差,也不可能下嫁给地位相差太远的人家——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就算不能给家族带来助力,至少不能带来拖累。而且就算他们不介意,永康侯府可也不是好惹的。那些有资格与成国公府门当户对,或者说有能力抵抗住永康侯府怒火的人家,显然不会娶一个寡妇……若真有这样的人,其本身条件必然是一塌糊涂。让女儿嫁过去无非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那也没意思。

    原以为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无非叹一声女儿命苦,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人,自家闺女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没想到却忽如其来的冒出一群南海髡人,原本只是传说中的人物,却不知怎得竟然到了京师,声势又闹腾的极大,混着混着,不知怎的竟然说是要跟京师大族联姻了。本来仅仅是这样的话,成国公府也没想掺和,因为他们家没有适龄闺女。那天在永康侯府的聚会,虽然侯府那边送了帖子过来——这是肯定的,毕竟还算是亲家么,但成国公府上并没有派人参加。女儿在他们家守着寡呢,这边过去既容易触景生情,也不太吉利,显然不合适。

    然而就是在这次聚会上,正是刚才那个小丫头闹了回幺蛾子——居然去要了人家一张画来。小丫头的想法倒也简单:看见那个短毛居然仅用一支炭笔便把自家小楼画得漂漂亮亮,想起自家少夫人……嗯,如今该叫姑娘了,平日里闲来无事,却也爱画上几笔,便想要过来让自家姑娘看一看,没准还能学到一招——若换了大人还真没这胆子,偏偏这小丫头因为年纪幼小,平时在家里颇受纵容,养壮了胆子,想到什么便敢去做,居然真被她要过来了!

    之后一切便顺理成章了——女方看见这幅画,难免触景生情感慨几声。而她们家陪嫁过去的成年仆妇可不象小孩子这么天真,一看这事儿有些意思啊,没准儿还能凑一段佳话呢!马上找机会回到国公府,跟家里太太这么一说……事关自家女儿的下半辈子,国公府也少不得舍了面皮,找人过来试探一下。

    而短毛果然也像传说中那样特立独行,并没有当场拒绝,只说可以考虑,之后经过更多接触,发现他们还真不太在乎这种事儿,只是对女方本身的相貌性格要求甚高——而在这方面,国公府还是很有自信的。

    于是便有了今天的这次正式会面,一开始还只说在厅堂里坐一坐,见个面而已。但俗话说“丈母娘见女婿越看越欢喜”,王晨年纪虽然早过了三十,可文化人么,细皮嫩肉的本身就显年轻,再穿一身特精神的现代休闲装,稍微打扮打扮,老太太看着就很满意。而等到双方开始交谈之后,见两位年轻人谈到了园林艺术方面,干脆让他们去园子里走走,更便于交流。

    一切似乎都很完美,老夫人甚至已经开始设想接下来该怎么筹办婚事的问题上……虽说约定好是要嫁到南方去,为了永康侯府的面子在京师这边也肯定不能大操大办,但多多少少总该有个礼仪,毕竟这是自家嫡女,先前那个没选好,这回可不能委屈了她。

    谁知道这时候却忽然来报说拌嘴了……诶!看来还是先前叮嘱得不够,看自家闺女也像是有意思的,怕她害羞便没多说。这下可糟了,小祖宗真不让人省心哪,就算这些短毛行事古怪看不惯,这种时候也不能表露啊,以后慢慢想法子扭转就是……二嫁仍能嫁成正房太太,且上无公婆嫌弃,下无庶子女惹事,财富地位都不差,小伙子本人看起来也挺精神,更妙的是听说短毛那边没有纳妾习俗……若是错过了这户,到哪儿再去找个这么合适的?

    且不说这边国公夫人心头如何紧张,又如何绞尽脑汁的想要转圜,那边胡雯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她倒不担心王晨打退堂鼓。事实上王晨先前也算跟她交过底:有没有结过婚是不大在乎的,归根结底还是要看本人品貌如何,胡雯之前已经设法跟女方见过一面,还偷偷拍了张照片——专门选的一款日本手机,拍照没声音那种。可惜因为动作仓促,图像不太清楚。虽然回来跟王晨说他应该能满意,但后者还是想要亲自接触一下。毕竟是关系到将来一辈子的事情,现代人肯定不能接受盲婚哑嫁,胡雯对此也表示赞同。

    于是便促成了这次会面,两人一对眼胡雯心里就有数——多半有戏。之后果然相谈甚欢,王晨是头一次碰到这类大家闺秀没感觉,但胡雯这段时间跟各家千金接触较多,也算有了经验,知道这些闺阁女子大都极为腼腆,连她这个做惯了知心大姐的初次见面时往往都会感觉谈不下去。可这回人家却愿意跟一个陌生男子谈论,明显也是有意思的。

    明明双方都有感觉,怎么会突然吵起来呢?胡雯思来想去,总觉得是不是王晨这家伙把他以前混艺术圈的坏习惯给带来了——以前在省总工会工作的时候,胡雯也接待过一些诸如文联,作协,诗社之类单位。搞文艺的人不靠谱啊,带这类“艺术家”团队时她往往要多准备些现金,以防半途中忽然被通知去当地公安局领人,交五千块罚款之类破事……王晨该不是觉得这家姑娘是主动找上门来的,心怀轻视之下说了些什么不合适的话吧?这位可是连史书上都有记载的“节妇”,在她面前言语轻浮,那真是被人扇耳光都没话说。

    胡雯提心吊胆看着那小女孩,唯恐她再说一句自家姑娘扇了对方一大嘴巴——那就可以确定是王晨的错了。然后自己就要赶紧想法道歉,并尽量挽回印象……好在之后那小丫头倒没再说更多,面对老太太追问是因何争吵时,只是连连摇头:

    “婢子不知道呢,听不懂,好像是争执什么‘正笔’‘侧锋’该怎么使用……争得可厉害了。”

    厅中两位同时长舒一口气,那老夫人率先笑着摇摇头:

    “两个傻孩子,书画之道各有千秋,岂能一概而论。你这丫头也是,大惊小怪的瞎咧咧什么,赶紧下去。”

    对面胡雯也赶紧陪笑:

    “是啊,他们搞艺术的就爱钻牛角尖,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争论的,是好是坏画出来不就知道了。”

    一场虚惊就此过去,之后倒没再出什么岔子。还真让胡雯给说准了:之后不久又有仆妇来报,说那两位争执不下决定在uu小说见真章,于是要了文房四宝在水阁书房中开始比赛,连午饭都不出来吃了。

    这显然不合礼仪,但厅中两人俱是大喜,连声说着不要去打搅他们,便高高兴兴单独用餐去了。而那边比赛结果也是不言而喻:一个只学过工笔画,而另一个最擅长其实是漫画。王晨在完成比赛内容之后甚至还有闲暇画了几张人物速写,好坏姑且不论,光这份速度就足够让人诧异的了。

    画的人物当然是那位姑娘了,不过王晨在这方面其实很仔细,他并没有单画对方一人,而是给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些仆妇,丫鬟都给画了张素描像,这样再把正主儿包括在内就不显得突出了,也不至于让人感到轻薄无行。后来甚至连得到了下人汇报的老夫人也要求给自己画上一张,于是原本预定好只有半天的拜访变成了整整一天。

    傍晚时分,当四轮马车从成国公府家前院中驶出时,胡雯笑吟吟看着对面小伙儿:

    “怎么样?人也见过了,交流么也算够充分了吧,现在你可以做决定了吗?”

    王晨很爽快的点点头:

    “决定了,就是她。”

    “你确定吗?”

    “确定,能够在这个时代,遇到一个有共同爱好的伴侣,这已经是非常大的幸运了。没必要再奢望更多。”

    “很好,那就这么定!”

    胡雯高高兴兴取出记录本,在两人名字之间拉了条醒目横线——这第一颗萝卜总算是栽下了,下面还有八个,再接再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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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节三天有事情,今天临时赶出一章,写的比较仓促,总感觉不是太满意,可改了几遍总找不到感觉,太晚了,先发上来吧,以后有空再细细琢磨。(未完待续。)

六八零 儿童营(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渐渐暖合起来。

    即使是远在辽东的旅顺口一带,寒风也不再象原来那样猛烈了。虽然地面上仍有大片的积雪,港口外侧也依然存在着大块大块的海冰,但总体而言,已经比前一段时间要好得多。

    而原本就活力十足的旅顺口营地则因此而变得更加热闹起来。尤其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平时大部分人都在外面忙碌,但到了饭点是必然要准时返回的。琼海军在旅顺港口建立的这处营地如今不仅仅是承担着千余名琼海军士兵以及数万难民家属的生活,甚至连旅顺东江军的伙食也一并包了——当然这不是无偿的。在总兵黄龙的带领下,本地东江军士兵也同样接受琼海军调度,参与到热火朝天的劳动中去,用劳动力来换取粮食。

    营地是早就修建完善了,那么多人还能干什么呢——伐木!东北地区别的没有,林业资源绝对是无比丰富,堪称取之不尽用之不绝的宝库,即使到了几百年后,也是国家最主要的林木产地呢。而在现今的旅顺半岛上,如果从天空中看下去,绝大部分地域都还是茂密原始森林,人类所开发占据的地点只有很小一块,至于道路,更是只有窄窄一线。

    而威海卫基地的建设如今正好需要大量木材,琼海军对待难民的政策又是绝对不能让他们闲下来。几相叠加之下,旅顺这边成为一个巨大的伐木工地也就理所当然了。按照参谋组的长远规划,旅顺及金州一带将来是要作为开发辽东的桥头堡。眼下不占领这里只是因为扩张太速,团队实在顾不过来。等到将来有能力了,旅顺及大连地区肯定是优先开发建设的目标——这话可不仅仅是用来安慰肖朗的,也确实是琼海军战略规划的一部分。

    所以即使把整个旅顺半岛上的原始森林全部砍光了都没事,还算是为将来平整土地呢。当然以他们这点人数,以及短短一个冬天时间,肯定做不到这等丰功伟绩。不过没关系,解席已经与黄龙约定好:等到琼海军走了以后,东江军将继续把伐木事业进行下去,以木材和琼海军交换粮食,这样即使朝廷对东江的补给不到位,琼海军也能把剩余部分补足。长期困扰东江军的粮食问题由此一举得到解决,而琼海军也可以借此获得长期的木材资源供应,以及逐步将东江军拉入到己方阵营,可谓一举数得,皆大欢喜。

    唯一不开心的大约只有后金——皇太极终于发现他的“阳谋”对这支绿皮军完全不起作用,故意驱赶过来的数万难民反而让短毛获得了大量的优质劳动力——大批漂浮在旅顺港口附近,并且数量还在逐渐增加的木排群似乎每天在嘲笑着他的愚蠢。而原本指望借此消耗琼海军粮食的构思……倒也不能说没实现。旅顺口琼海军的粮食消耗确实非常大,但他们运过来的却更多。尤其是当原本只单纯输送粮食物资过来的运输船现在回程时还能拖带上许多木排之后,不仅仅是琼海军方面的补给船,就连天津那边都开始有明朝商人主动带着粮食过来换木材了——王璞正在天津港那边大兴土木,同样也需要大量建材呢。

    于是自从开春以后,从金州方面就再没有大批量的难民出现了。据说后金那边又收紧了口子,巡逻队在道路上疾驰,砍杀一切胆敢向南边跑的逃人。虽然断断续续的总还是有些勇气与运气兼具的年轻人能够穿越重重密林,躲过后金的追杀来到旅顺,只是这样的人物极少,每天至多也就一两个,甚至好几天也没一个,再不象先前那样动不动呼啦啦就来好几百。

    以前难民多的时候解席常常犯愁,现在人少了他又犯愁了——奶奶的好容易把旅顺这边诸事理顺,难民不再是包袱而是优质资源了,后金那边却胆敢切断道路?须知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在肖朗的撺掇之下,解席甚至一度想要带兵往北攻上一波,就像后金入中原劫掠一样,把他们的人口资源也抢上一票回来。只是后来考虑到这种贸然扩大战线的行为实在与委员会所制定的大政方针不符,方才强自抑制下去。

    控制住解席行为的除了战略考量之外,还有另外一层缘故——茱莉的预产期快要到了,就在这段时间之内。庞雨曾经建议他可以先行返回海南去,解席虽然表示不必,自己还是要有始有终把三团完整带回家,但在此过程中不想再另外生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而随着自家孩子快要出世,解席近来也渐渐有了个习惯——没事儿就总爱去儿童营那边转悠转悠。

    难民营中的小孩子为数不少——后金赶人的时候总是习惯把没有生产能力的老弱与儿童优先赶走,老弱往往会死在路上,但小孩子如果有大人照顾着的话,还是比较容易活下来的。到了琼海军这边,因为所有的大人都要干活,怕小孩子没人管有危险,便设立了儿童营,所有能离开父母,而又在十二岁以下的孩子白天时都统一集中到这里,由几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带着,到晚上再让各自父母接回去。

    起初只是让这些孩子们自己玩耍,不要出事故或是惹麻烦就行,但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玩耍渐渐变成了教育——最早只是那几个女孩子在教小娃娃识字,教的错漏百出,然后管理人员一看不行啊,这不误人子弟么?于是从难民中找了几个儒生去教他们三字经,教的还不错,就当作成绩报上去了。可解席知道以后转念一想不对啊——这些孩子将来也算咱们琼海军的下一代,怎么能让明朝的儒生来教育?于是立马从军队里找了些教员,正儿八经给他们去上文化课了,包括汉语拼音,简体字和基础数学。再后来干脆连庞雨和老杰克这类“真短毛”偶尔都会被拉过去做几堂讲座,给孩子们讲些基础性的天文地理知识和卫生常识,也算是某种程度的“素质教育”。

    到如今儿童营里的课程已经非常正规:上午教文化课念书识字,下午教体育课——其实就是让教官带着孩子们玩耍,不过其间夹杂着锻炼身体和培养队列意识的内容。晚上吃过饭之后再排成几支队伍,按序把孩子们送往各处营地,回到父母身边去。

    理论上加入儿童营是自愿的,可来可不来。可实际上非但所有难民营的孩子都跑了来,就连东江军那边都把他们的子女都塞了进来。说是限制在十二岁以下,实际上很多十三四岁的都虚报年龄混了进来,反正这些孩子由于营养不良,普遍都颇为矮小瘦弱,少报个一两岁根本看不出来。

    至于原因则很简单——儿童营里包一日三餐。而且这里的伙食标准比琼海军自己的还要高:非但能保证每天都有荤腥,后来等补给更加充裕了一些后,更按照吴南海所设定的营养标准,儿童营里给所有小孩子每人每天发一个鸡蛋!

    起初几天为了这一枚鸡蛋在营地里还闹出不少事情来——有内部恃强凌弱吃完了自己的又去抢别人的,也有外面人厚颜无耻抢小孩子东西的,不过这股歪风邪气很快就被压服下去——琼海军第三团曾经在登州把数万叛军俘虏都管理的井井有条,对于此类事件有足够的处置经验。短毛给人东西足够大方,抽起鞭子来也是毫不客气,糖果与皮鞭结合起来,才能保障最佳的教育效果。

    而解席自己也常常专门挑在饭点过来视察,查验拨付给儿童营的食材物资是不是真正用在了孩子们的身上。就他本人而言,这种视察可能还有另一层含义——每次看见那些小孩子捧着饭盆吧唧吧唧吃的开心,老解眼中便会呈现出一种温柔之色,似乎是联想到了自己身上。

    “我记得从前还没过来的时候,每次去表弟家做客,看他们哄家里那个小祖宗吃饭真是件大工程——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四个大人围着转圈儿,哄半天才肯赏脸吃上一口……还是这个时代的小孩子听话。”

    “这是自然,让你那表侄子真正挨过几次饿,肯定也老实了。”

    陪同他过来的庞雨随口应和道,同时仔细看了看那些孩子的气色:

    “还不错,大部分都恢复过来了。”

    ——小孩子果然是适应能力最强的,即使才过来时一个个都面黄肌瘦,有些还患有一定程度的营养不良疾病,可在这儿吃了个把月饱饭,有了充足的营养补充以后,倒也显得白白胖胖,甚至渐渐呈现出一个正常儿童应该有的婴儿肥来。

    “他们可是我们琼海军的未来哪,可不能轻忽对待了。”

    解席正在得意洋洋自吹自擂,忽听旁边又传来一个冷冰冰声音:

    “可惜你们明明是有能力从满洲人手中拯救更多‘未来’的,却偏偏只想着逃走!”(未完待续。)

六八一 儿童营(下)

    能说出这种话的,当然只有肖朗了——解席回头看了看这位坐在轮椅上的固执同伴,笑着摇摇头:

    “还是那句话,老肖,这里距离海南岛太远了,补给线跟不上啊!”

    ——类似这样的争论,在这一个月中已经发生过无数回,既然肖朗始终不愿放弃,解席也不介意与他争辩一番,反正按老杰克的医嘱:让肖朗多说说话,对他腹部肌肉的恢复有好处,权当就是帮他做康复训练了。

    见解席又把老掉牙的补给线拿出来作理由,肖朗很是不屑的撇撇嘴:

    “你这话拿去哄别人还行,跟我说就太假了——威海卫基地已经基本成型,眼下所有补给都是从那里运来的。从威海到这边海路才一天时间,算什么远?”

    “可是威海卫本身并不产粮食,那边运来的所有东西,还是要从海南岛千里迢迢送过来的。”

    对于解席的理论,肖朗并不回应,只是轮椅把手上悬挂的一个小布口袋中摸出一包烟来,从里面抽出一支,放在鼻子下面嗅一嗅,挑衅的看了解席一眼,脸上满是鄙视之色。

    解席一愣,无奈耸耸肩:

    “好吧,我承认——烟草和卷烟都是山东产的。但那只是经济型作物,主要用来朝大陆上赚钱的,威海卫基地能提供的军用后勤物资可没多少。”

    话音未落,却忽然听到儿童营那边传来一阵欢呼声——却是那边开始执行每天固定的活动了——只见营地里头,几位穿着琼海军服的教官推着小车,车上满是一箩筐一箩筐热气腾腾的煮鸡蛋。孩子们排成队伍,依次从教官手中接过鸡蛋,有些当场就剥开吃了,但更多还是小心翼翼藏在衣袋里,准备带回去给家里人。

    看到这一幕,解席脸上不禁显出几分得意之色——让孩子们务必要从穿着琼海军军装的人手中领取鸡蛋,乃是他专门提出的要求,在解席看来这就好像袁世凯小站练兵时通过发军饷向官兵灌输忠于自己的理念一样,他也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让这些孩子们从小就树立起对于琼海军的好印象,以后自然成为他们琼海镇的铁杆。

    不过正在他洋洋自得时,却听肖朗嗤笑了一声,抬手也从布口袋里摸出一枚鸡蛋来,不紧不慢在轮椅把手上磕开,几口吃掉,方才嘿嘿冷笑道:

    “可怜南海在山东那边辛辛苦苦养鸡养猪,日夜不停地往这里输送,到你这儿居然只换来一句‘没多少’……啧啧啧,我可真替他叫屈。”

    解席脸上顿时十分尴尬——这么多新鲜鸡蛋当然不可能是从南方千里迢迢运来的,连旅顺这边都能够开始执行吴南海力推的“每日一蛋”政策,当然说明他那边的养鸡场已经十分兴旺了。包括养猪场也是——这次过年时从威海卫专门发过来几条船,船上全是屠宰好的白条猪。于是当天晚上旅顺岛上所有人,包括东江镇的全体官兵,全都吃上了一顿热气腾腾的红烧肉。

    不过也正是在这顿大肉之后,便很少看到新的难民从后金那边跑来了,看来正是这几船猪肉让皇太极彻底断了用人口拖垮琼海军后勤的心思——有吴南海负责后勤工作,想断琼海军的粮?这难度绝不下于在战场上直接击败他们。

    连续两次被打脸,解席终于显出几分恼羞成怒之色,于是干脆耍起了无赖: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已经争论过很多次了,伙计,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吧。”

    肖朗顿时哑然——嘴上占上风又如何,人家不跟你扯了。转头却见庞雨也笑眯眯看着他,知道这位绝不是自己能说服的——最近这段时间他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了,当然也失败了无数次。

    但他依然想要努力一下:

    “庞雨!你在这里也下了很多功夫的,难道当真舍得将其全部移交给东江军那帮人?他们能干得好?能把这份事业继续下去?”

    指着热火朝天的儿童营那边,肖朗嘶声叫道,庞雨叹了口气,终于正面回应了肖朗的言辞:

    “我们当然会把人都带走……你说的不错,真要想留下,后勤部门不惜代价的话,这边也能维持下去——可我们为什么要花那么大代价勉强维持这里呢?作为在大陆上的跳板?咱们已经有个威海卫基地了。政治上的需要?天津明显更合适。招募人口?直接从大陆上招募显然比从这里更加快捷更方便……还没那么多奸细混杂其中。”

    见肖朗口唇翕动,庞雨又加快了一点语速,在他开口之前抢先说道:

    “比起威海卫基地,旅顺这边唯一的优势,是更适合作为与后金作战时的桥头堡——可与后金作战在我们近期的选项之中吗?既然不打算主动出击,又有什么必要在这里设立一处有可能遭到后金直接攻击的基地呢?肖朗,你应该清楚,旅顺口现在的局面看起来还不错,但却是以延缓威海卫基地发展速度作为代价的——那里的很多物资,补给,都被挪用到这边来了。”

    稍稍犹豫了一下,但庞雨最后还是摊开手:

    “也许你有你的想法,可对于第三团来说,我们并不需要旅顺,至少近期内不需要。”

    此言一出,边上解席脸色微微变化,而肖朗更是心情激荡,抬手恨恨在轮椅把手上捶了一下:

    “可惜我没能成功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在这方面发言权还是不如你们。”

    解席和庞雨互相看看,笑了笑——肖朗这话可不够“政治正确”,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没准儿会给他带来些麻烦。不过眼下这边只有他们三个人,有些言辞就不必那么谨慎小心了,反正大家的政治智商都不低。

    ——肖朗先前利用解庞二人的疏漏,借助委员会之力,暂时性取得了第三团及威海卫基地的领导权。但是第三团毕竟是由解席庞雨等“琼州十三太保”一手创建起来的团队,而琼海军这个大集体的本质,其实便是由若干这类小团体,小山头所组成。肖朗作为机械组的首脑人物,仅靠委员会的一纸命令书,终究不可能真正取得第三团这座山头的控制权——如果委员会当真能做到这一点,就连肖朗自己也会不安心的,因为这意味着他在机械组的地位也随时会被剥夺。

    所以肖朗对第三团以及整个威海卫基地的领导权,只能算是临时借用,一旦解席重回山东,或者哪怕是庞雨站出来,他就只能归还。这一点肖朗自己也非常清楚。故此他从一开始的策略就是“借鸡生蛋”——借助第三团的兵力,去新开辟旅顺口基地,希望以此带领机械组摆脱在大集体中仅仅是作为技术团队存在的局限,而向军事和政治方面谋求更大发展。

    计划初期执行得还不错,一场大战更是在旅顺口这边打出了全新局面。可惜来自后金奸细的几支暗箭让他的一切后续计划都成了泡影。解席等人带来的紧急医疗支援保住了他的性命,但对于他另立山头的计划,人家可没义务继续协助到底。

    大家一块儿在这处小小半岛上熬了整个冬天,彼此间该说的话都说过了,不该说的也都心照不宣。对于肖朗的念头,解席和庞雨自是早就心知肚明。故而无论他怎么舌灿莲花,这边两位也只是笑笑。哪怕庞雨其实已经出于习惯,把旅顺口这边经营的很像个样子,连经济收入的渠道都建立起来了,可对于这处基地的未来,他还是只有一个字:撤!

    而解席的回应则更为直接:

    “嘿嘿,伙计,你在要求代理一营长的时候我可没阻挠,你在向整个三团发号施令的时候我也没干涉……咱们给过你机会了,功败垂成只能算你运气不好……不对,应该说还是你自己太性急了,非要仓促打那一仗,否则何至于给对方刺客抓住机会。”

    “所以你们为了不让我的想法实现,宁肯放弃掉这边已经建立起来的大好局面?放弃掉一营血战而来的成果?那一战是我指挥的,可参予的战士全都是你老解的部下啊,你当真能忍心?”

    肖朗悲天悯人的拍着轮椅,但这回轮到解席撇嘴了:

    “唉,兄弟,大家都知根知底的,还作什么夭呢……出兵旅顺本就不符合大集体的总体战略方针好吧,你非要试一试,我们也放手让你试了,没成功能怪谁?”

    既然已经摊开来说,庞雨也不再遮遮掩掩,摇头道:

    “如果你仍然想要往军政方向发展的话……还是不要走捷径了。海军最近正在大力建设陆战队,第四团已经预定由凌宁出任团长,以阿文为首的第五团好像也在酝酿中了。你这次回去后不如向委员会申请建立以机械组武装为班底的第六团吧——只要你能说服机械组的其他人。”(未完待续。)

六八二 冯博士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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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朗闷闷看了他一眼:

    “何必说这种风凉话,我要是有能耐单独把机械组的武装力量拖出来成军,哪儿还用得着来沾你们三团的光!”

    ——还是那句话:琼海军这个大集体是由若干相对独立的小团队组成。发展到今日,这些团队已经不仅仅是当年在红牌港登陆之初,三五好友拉帮结派搞出来的过家家玩意儿。而是这批来自于一个政治权力匮乏社会的现代人群,为了保障自己不会遭到他人独裁统治,以团体力量互相平衡,彼此牵制之下自然形成的一种政治体制。加上老人家“枪杆子里出政权”的教诲始终是被这批人牢牢铭记着的,于是这些共同组建且共同执掌着琼海军政权的小团队,也差不多个个手中都紧握着枪杆子。

    其中第一和第二团本就是作为大集体的军事支柱创建,建立最早,在当时的武力也是最强。但唐健和王海阳都是非常自律之人,始终坚持只对军事方面负责而不管其它。这也是琼海军这个团体迄今一直能保持住内部团结的最基础因素。

    而解席与庞雨后来组建的第三团却是从琼州府的城管队发展而来,从一开始就带了很强的军政一体化态势。后来在与茱莉的商业部门联合之后更是军政与经贸并重,作为琼海军主要负责对外扩张的先头部队,他们很多时候也真是必须军事政治以及经济手段一起用,才能在外面错综复杂的环境下站得住脚。到如今能够与原来的两个团并驾齐驱,也是解席等人多年辛苦奋斗来的结果。

    在这三个正式的步兵团外,海军也拥有相当强大的武装。在琼海军如今的军事项目开支中,海军的预算本就要远远超过陆军,其中固然有海船都是大家伙,每一条都价值巨大的因素。而每条船上配备的护卫士兵,其装备训练,后勤保障都丝毫不逊于三个步兵团也是原因之一。

    所以当海军分成南北两部,文德嗣和凌宁等人觉得有必要把海军部队正规化之后,他们只需要把原来分散在各条船上的武装护卫人员集中起来,就很轻松地编制出了第四团,并仍有余力建立第五团——这两个团前面都冠之以“海军陆战队”称号,清楚表明了这是属于海军的武装。由此也可看出琼海军未来仍将是陆海并重,两条腿走路的局面不会改变。

    此外还有北纬的侦察大队,叶孟言的警卫营……当然后者其实不能算是小叶子的私兵,那是直属于管理委员会的武装力量。叶孟言如果没有经过委员会就擅自对警卫营下命令的话,其后果大约与后世某位主席秘书长私自调动中央警备团去处理儿子车祸的结局差不多——而且还未必能调得动,在那个营头中恐怕就连魏艾文的权威都比小叶子高一点。

    ——以上这些,便是琼海军中正规的军事组织。但除此之外的其它那些“技术性”团队,却也大都各自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而且实力都还不差。大约除了胡雯领导的妇联外,其它单位基本都设有保卫科,武装部,或是有类似职能的部门。

    比如黄建成所领导的钢铁组,由于要保护分散于各处,且大都僻处深山之中的矿产资源,便组建有民兵护矿队。以矿山和钢铁工人为主,除了平时要忙于生产,集中训练的时间少一些以外,其武器装备可是与正规军没有任何差异,甚至使用爆炸物的经验更犹有过之——军队里用真家伙搞训练的机会毕竟不多,而人家可是天天用炸药开矿的,早玩熟了。

    而肖朗所在的机械组却也是拥有极强大武装的集团之一。从某种程度上说,机械组的装备甚至比正规军还要好一些,因为很多新武器都是以测试的名义优先装备了机械组下辖的枪炮营,所以庞雨才说只要把机械组的武装力量拉出来,再稍微扩充一下,分分钟便能编成个第六团,而且还是重装团——他们配属的重型武器比正规军都多!

    只是有一点——肖朗是机械组的重要人物,可却并不能代表整个机械组。机械组里面大佬太多了,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并不支持肖朗脱离技术口,转而象解席一样走军政之路的构想。比如女博士冯宇飞,她在不久前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长信,专程请人带到旅顺来交给肖朗。虽然没有通过电报转发,但其中的内容还是扩散开了——大家共同窝在这小地方一冬天,彼此间早就没什么秘密了。

    “嘿嘿,看来冯博士的劝说对你还是起到一定效果的。”

    庞雨立即注意到了肖朗的犹豫,后者叹了一口气:

    “确实,她信中的一些话不能说没道理……”

    冯宇飞在那封信中首先高度赞扬了肖朗在蒸汽机项目上的杰出贡献,甚至称他是引领琼海军乃至于整个世界真正跨入到工业革命时代的首席功臣——要知道以冯博士的高傲性格,平素里可是从来不会轻易说人好话的。但这一次却将肖朗捧到了如此之高的位置上,着实让肖某人有点飘飘然。

    解席等人一开始还有点嫉妒的,但在看了冯博士信中的分析后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赞誉之词并不过份,因为肖朗解决了一个长期以来始终困扰着琼海军的问题,那便是动力!

    ——以前琼海军的动力系统,主要是依靠琼海号上携带的几台机床机械。以白燕滩水电站发出的电能驱动。技术上是非常先进的,但在这个世界中却无法复制,包括维修保养都是问题。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数量太少,还不能离开白燕滩主基地。

    随着琼海军实力增强,控制的地盘越来越大,他们对工业规模的需求当然也会随之扩大,但在白燕滩主基地之外,他们却无法建立起类似的生产体系——因为没有动力源。在白燕滩以外,他们还是只能采用中古时期的水力,风力,或者畜力等简单设备来提供动力。哪怕构思再怎么巧妙,装配再怎么精密,在效能,出力还是使用的方便程度上,终究还远不能与现代机械相比。

    然而在肖朗领导之下,蒸汽机项目组的成功却彻底改变了这一切——虽然在精细程度和易用性上与现代电动机床还是有些差距,但蒸汽机光是不受任何自然条件限制,只要有煤有水就始终能保持工作状态这一点,就比什么水车风车牛马畜力都要好上八条街了。更不用说这是以完全本时代技术能够自行生产的机器,其数量可以无限制扩张!

    到目前为止,新生产出来的几台蒸汽机都还是优先满足于军工生产,所以冯宇飞领导下的军工生产部门是最先感受到蒸汽机动力好处的一批人。而冯宇飞之所以在前段时间忽然提出要对琼海军的现役装备彻底升级换代,也正是因为生产能力大大提升了——以琼海步枪为例:从一六三零年完成设计定型开始大规模生产,到如今一六三四年初,四年不到的时间,军工部门前后生产了大约一万多条枪,两万不足的样子。被琼海军三个步兵团,海军以及各部门瓜分下来,还是紧巴巴的。所以他们的部队规模一直不大,走精兵路线,最主要还是武器供应跟不上,玩不了暴兵流。

    但如今随着蒸汽机大规模进入军工生产领域,只要原材料供应得上,冯宇飞估计第一年的产量就能达到这个数了,之后更是将成倍增长——近现代大工业化生产的规模跟传统手工作坊绝对是两个概念。这么庞大的生产能力如果还只用来生产技术水平较低的琼海步枪,将来大换装时造成的浪费可不得了。所以她才不惜在技术上“******”一把,也要趁着现在这个重起炉灶的机会直接一步到位。

    ——而海军着急编制两个新团的主要原因也在于此了:他们知道武器装备的供应状况很快会有大改善了,这时候挤入到正规军序列,将来在配发新装备时终究还是要优先保障的。以海军陆战队的名义申请新武器,终归比以战舰附属人员来得名正言顺一些,受重视程度也会更高。以前正规部队少的时候还无所谓,可既然武器供应紧张的问题得到了缓解,接下来说不定要大扩军了,这时候抢先一步,以后可是步步领先的。

    …………

    蒸汽机应用到军工系统就是如此,将来进入民用生产领域必然也是同样的结果。由此带来的物质产品极大丰富,工业品产量急剧提升自是不在话下。而琼海军一直以来小心翼翼与大明帝国维持着良好关系,与西洋诸国虽然开战却也并没有断绝经贸往来的明智策略,到时候就将给他们带来最大的好处——这些地方都将成为他们的产品倾销市场和原材料供应地。作为本时空地球上第一个,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必将是唯一一个率先进入到准工业化时代的势力,琼海军不用枪不用炮,不必骗不必抢,光靠海量的工业产品,就足以为他们收割到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巨大利润!

    ——冯宇飞不愧是琼海军中首屈一指的才学之士,她虽然并不象老李教授那样专攻政治历史,也不象茱莉林峰那样有丰富的商贸经验或专业经济学背景,但她在信中所描述的这番美好前景却无比真实而清晰。庞雨在看到书信内容后立即便意识到:委员会在制定未来的战略方针时,在很大程度上必将会受到这封书信的影响。

    当然冯宇飞写这封信的本意,却还是为了劝说肖朗——你在技术口能发挥的作用如此巨大,又何必非要硬往军政系统去挤?你觉得自己在统兵作战方面比唐健王海阳解席更强吗?还是在运筹帷幄,揣测人心方面能胜过赵立德或庞雨?你留在技术口,光凭现在的成就,就已经是琼海军中当之无愧的首席动力专家,权威人士。而且这条道路远未走到尽头,未来还有更多的难关等着你去攻克——蒸汽机下面还有柴油机,汽油机,电动机呢。琼海号上当初装载了一批摩托车,近年来陆续报废了不少,对其动力系统的反向测绘和仿制工作即将大规模展开,团队中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更合适呢?

    而你若是进入到军政系统,未来充其量无非是在地方上担任个军政首脑,最终成为国家官僚系统中的一员,也许会是个掌握实权,一呼百诺的大官儿,可这样的生活当真是你想要的吗?以一己之力推动了整个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力机械专家,和诸多优秀政客官僚中的一员——将来在历史书上你想留下哪种评价呢?

    ——终究是本性难移,冯宇飞在书信开端夸赞了肖朗一番后,后面却还是难掩尖酸刻薄的将他讽刺了一番,只看得肖某人冷汗直冒。但哪怕他心里再怎么不爽,对冯博士的评价还是只好捏着鼻子说一声“不能说没道理……”

    而在书信的最后,冯博士却又写道:

    “在火炮和枪械技术都已经基本到位,可以满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需求的前提下,我们最近正在尝试将机械动力应用于舰船和大型装甲车辆的可能性。眼下的情况与我们原先的时代不同,没有同样等级的敌人,也没有反装甲或高速度的需求。一些在原先时代被认为不合实际的设计也许可以在这个时代找到用武之地。比如某人常常挂在嘴边的:装备多个中小型炮塔,外挂铆接装甲,以蒸汽作为行进动力和采用刚性悬挂系统的大型履带战车,也未必不能真正出现在战场上。”

    “只是这种车辆在历史上并没有原型可以借鉴,也不是一两个人在短期内能完成整体设计的,我迫切期待着能够与此方面的专家进行合作,并希望能尽快开展相应工作……”(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六八三 肖朗的决断(上)

    理想与现实……自己擅长的和想做的……以何为重?这是很多人都遇到过的问题。

    肖朗现在也遇到了同样的麻烦:理智上,他承认冯博士的评价完全正确。自己在技术口能够发挥的作用,拥有的优势在整个团队中无人能比。走这条路,未来必将是一片光明,对于大集体也是最好的选择。

    但另一方面,哪个男孩小时候没有过统率千军万马,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梦想呢——在肖朗原来那个时代,这多半只能是个梦想。然而在这明末,他却真正是可以拥有这个机会的。而且肖朗也努力地向这方面靠拢过了,只是现在看起来,这条道路比他原先预料的还是要艰难不少,并不是掌握了超越时代的武力便能一路顺利横行天下的。而自己似乎又缺乏了一点运气——或者按照庞雨平时总爱挂在嘴边的那个词:气运!

    虽然只是把两个字反转了一下,却含义却大不相同。古往今来能成大事者,冥冥中似乎都有一种神秘的好运气保佑。或者哪怕一时豪杰,刚起事时也必然是幸运随身,而当这好运气用完了,也就是身死国丧之时——比如元末的陈友谅,张士诚,起兵之初各方面条件可都不比朱元璋差。一场鄱阳湖大战决定了中原大地数百年的归属,朱元璋比陈友谅胜在哪儿呢?也就是运气好一点而已。

    ——这段时间肖朗困在病房里,平日无事也只能跟来探病的解席庞雨等人闲聊天。无聊之下什么话都说,按庞雨的说法:你老肖在这才起兵的关键时刻就遭遇刺杀,把上升势头硬生生打断,说明你肖某人命中缺乏这份能成大事的气运。今后还想走军政之路,难免事倍功半。当然也可以把这说成是“真命在我”或是“遇难呈祥”——别人怎么解释,取决于你日后的成就。可你自己心里怎么想,就要看你的野心有多大了。

    当面吹牛的时候肖朗自是把庞雨笑骂了一通,说他这是心存嫉妒,无非不想再多一股力量出来挤占大集体资源。但等到夜深人静,经过仔细考量之后,肖朗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说法虽然无稽,却当真影响到了自己的信心。

    ——自己当真适合走军政之路吗?还是老老实实,沿着那条已经看得见摸得着的金光大道走下去,做一名对大集体用处最大,同时自身价值也能得到充分体现的技术专家?

    如果是十几岁的中二少年,自认为起点小说中的主人公,肯定大喊一声“我命由我不由天!”,然后怎么折腾怎么麻烦怎么来,反正有主角光环罩着么。可肖朗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这段时间的折腾也让他充分体会到管理军政人事的复杂,绝对不是窝在机械组画画图纸或者和钢铁机器打交道能比拟的。

    几天之后,解席找了个机会问他觉得身体状况如何?是不是能适应坐船旅行了?——咱们准备撤退了,肖朗苦着脸说我这身子骨还虚着呢,你们想溜号也好歹等我养壮实了再跑呗。解席只好呵呵一笑,就此作罢——尽管之前老杰克曾告诉他们:肖朗的伤势已经不影响活动。但既然本人还想多留几天,那也由他。

    反正按照庞雨对他的心理分析:这家伙其实已经做出决断了,只是心里头还不想认命,还想再挣扎一下子罢了,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跟他硬顶。

    想了一想,解席却又提起另一件事: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应该让你知道——明帝国方面打算把东江镇总兵黄龙下狱治罪,多半要砍脑袋。”

    肖朗一愣:

    “为啥要杀他?”

    解席耸了耸肩膀:

    “罪名么当然可以找出一堆来,不过真正原因咱们心里都清楚——你这回遇刺受伤,大明朝廷总要给我们个交代。他们找不了满洲人的麻烦,可不是只能拿黄龙来顶缸了。”

    “杀了他之后打算换谁上来?”

    “目前有两个人选:一个是黄龙的副手李惟鸾,另一个是广鹿岛守将尚可喜——明朝方面现在询问我们的意见。他们似乎觉得借黄龙的脑袋平息掉你的怒气,再允许我们插手东江镇新总兵的人选,就是最好的赔罪和安抚了。”

    肖朗先是哼哼两声,终于慢慢化作一阵低沉笑声——却是充满了悲凉之意:

    “好啊,好得很——把一位力战不屈,最终殉国的将军杀掉,换成未来的满清四大汉军王之一,这就是他们对待忠臣良将的方式……啧啧啧,庞雨还真没说错,这帮明朝文官的天赋全点在内斗上了,对付自己人时机变百出。可一旦碰到真正摆明车马与其为敌的,立马全成了怂包软蛋。”

    解席哈哈一笑,两手一摊:

    “所以我们才坚决不能跟他们成为‘自己人’……嗯,这么说你是不同意了?”

    “当然不同意!”

    “好吧,那么还有一条:明朝方面打算封你作总兵官,你接受吗?”

    “接受个屁!老子来旅顺不是给明朝干活的,让他们滚蛋,有多远滚多远!”

    肖朗拍着桌子怒吼道,解席这回却正色看着他,再次道:

    “老肖,这可不是随便说的话。你再怎么看不起明朝,他们好歹是‘正统’,占有大义名份。而他们能给的东西中间,也就是“名份”最有用。我们三团能够名正言顺去开辟威海卫,主要就是因为我身上有个‘威海卫参将’的名头——而这一回他们打算封给你的是旅顺总兵。当然总兵参将这些官位没有意义,归根结底要靠我们自己的部队。但有这个名义在手,你将来当真要能组建起第六团,重新回来开辟旅顺基地的话,大集体也不好阻拦的。”

    肖朗嘿嘿一笑,手指轻叩桌面:

    “多谢提醒,老解。可是你当我真看不出你把这两段讯息放在一起告诉我的涵义?按庞雨说我只是少了作为政治家的气运,可最起码我的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你啊,手法还是太糙!”

    解席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肖朗却也不为己甚,不管怎么样解席放下自己怀孕待产的老婆,千里迢迢跑来这辽东之地接替他支撑过这个冬天,这份担当确实值得佩服。至于计谋策略方面的短板,自有兄弟伙儿帮他补足。

    想到这里时肖朗忽然有些恍惚——他从来就觉得自己的才干与智谋方面绝对不在解席之下,他都能做成的事情自己没理由做不成,所以才学着他也往军政这条路上走。可现在看来,自己跟他的差距似乎并不在才略方面,而恰恰是缺了某些最本质的东西……当然,肯定不是庞雨所说的什么“气运”,他肖某人可是标准的唯物主义者!

    思维在脑海里稍稍打了岔,但很快还是回到当前的事情上来:

    “你的第一个消息确实激怒了我,但如果说仅仅因此就能让我仓促拒绝大明帝国的封赏,你也太小瞧我了——老解,你们这段时间天天忙这忙那,有空了来我这儿吹吹牛打打屁,对你们来说不过是一种闲暇放松罢了。可我呢,整天不是在病床上就是在房间里,每天有限的一点出去放风时间还要受医生限制。你觉得那么长时间,我会像头猪似的只管吃了睡睡了吃,啥都不想吗?”

    “当身体行动不便的时候,唯有思维是自由的——我一直在思考,老解。思考各种各样的问题,其中最主要就是咱们旅顺这一战之后,各方可能的反应:咱们内部的,后金方面的,还有大明帝国的。明帝国可能的封赏当然也在考量之中,该如何应对也早就想过了。你刚才带来的消息只是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而已。”

    “不要跟明帝国扯上任何关系——这就是我的态度,老解。你刚才说大明帝国现在能给的无非就是个名份,可这东西对我们真那么重要吗?我将来如果要重回旅顺,首先要解决的是兵力问题,其次要说服的是委员会,过了这两关之后,有没有明朝给的那个旅顺总兵头衔又有啥关系呢?老子这次出兵旅顺也没要他们同意!”

    “至少在说服委员会的时候理由可以更充足些。”

    解席觉得自己似乎傻了,居然在帮肖朗找理由——他明明是不希望肖朗接受的。只是现在既然是讨论,总不能完全顺着对方说。

    肖朗呵呵两声,点了点他:

    “我若接下这个总兵衔,就比你的参将足足高了两级,在咱们这些现代人中间就一下子变成最大的明朝官儿了——你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介意的吧。所以才跑来用这种小手段,指望打消我的念头?”

    见解席只是连连干笑不已,肖朗却又摇摇头:

    “其实你真想多了,担任明朝的官员,在你看来也许是某种荣耀,或者是某种有用的掩护。但在我而言,这就是耻辱,不折不扣的耻辱!汝之蜜糖,我之砒霜,无非如此而已。”(未完待续。)

六八四 肖朗的决断(中)

    首先向大家说一声抱歉,上周出差了,没空写作,欠的一节以后会抽时间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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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肖朗一脸桀骜之色,解席才想起当初接受招安时,这位老兄可是属于“拒绝下跪派”的中坚力量,全程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看热闹的,甚至连明朝方面直接给的举人身份也没要,现在不屑于接受明朝册封的总兵也是理所当然。心下倒是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自己倒不必玩弄心机,结果被对方看穿反而自取其辱。

    不过肖朗也就嘴上损他一下,倒没有抓住不放。之后反而正色道:

    “你和庞雨都认为有这么一个名份在,做事情会方便不少,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了这么个虚无缥缈的‘名份’,我们需要付出多少?老解你挂了个威海卫参将的名义就沾沾自喜,那么当明朝政府向你提出要求,要求你帮助他们去打仗的时候,你想怎么应对?”

    对于这种具体的讨论,解席倒是丝毫不惧,当即两手一摊:

    “原则早确定下来啦:对我们有利的就执行,对我们不利的,不理睬就是。”

    肖朗嘿嘿一笑:

    “你觉得那帮明朝人会公然提出对我们不利的要求么?或者说,他们能让我们看出不利的方面?论起勾心斗角玩手段的把戏,就算是庞雨,赵立德,恐怕都不敢说能跟那帮明朝官员相比吧,更不用说其他人了——在这方面,明朝人绝对是我们的祖宗,这点你不否认吧?”

    解席脸色难堪,却只能点头表示承认。接下来又听肖朗笑道:

    “所以在我看来,要想不上他们的当,最简单的策略就是彻底不去沾惹。不跟他们多罗嗦,自然就不会被他们利用。俗话说的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明朝官员都是属苍蝇的——平时嗡啊嗡的惹人厌烦也就罢了,而只要你给他们一点机会,让他们找出条缝来,立马就能给你下上一窝蛆,恶心死你!”

    见对方态度如此坚决,解席心里倒是安定了不少,反正确定肖朗不会接受明朝的官职就行了,至于这家伙对大明王朝根深蒂固的成见,他才懒得管。

    又敷衍了几句之后,解席便告辞离去。看着他的背影,肖朗脸上表情几番变幻,但最终却是只化作了一声轻叹。

    …………

    回到指挥所,解席忍不住和庞雨谈起刚才与肖朗的对话,后者听了以后只是笑笑:

    “说到底还是没自信啊,嘴巴上把明朝人贬的一文不值,心里其实还是忌讳甚至害怕,所以才不敢去接触。”

    解席耸耸肩,关于穿越众应该如何与明帝国打交道这个话题,团队中为此发生争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回魏艾文发起的投票也是与此相关。这种事情分不出对错的,谁都不能说自己的判断就一定正确,所以也只好各自保留意见,在大集体的整体决策上无非采用投票方式,少数服从多数。但涉及到各人自己的选择,那别人就管不着了。

    不过肖朗的另一个选择,倒是和集体有很大关系的。

    “你觉得他最终会选择走哪条路?是跟我们一样呢,还是专心致志玩技术流?”

    对于解席的疑问,庞雨却只是摊开手:

    “这却不好说。我当然希望他能回技术口去,这对大家都好,可这种事情,除了他自己,谁能为他做决定呢?”

    解席不由得点点头——毕竟,在他们原来的那个时代,所谓“我是革命一块砖,哪儿需要往哪儿搬”,“树立大局观念”之类说法早不时兴了。他们这一船原本素不相识的游客组合,这几年来能够做到彼此互谅互让,在集体决策中实行“少数服从多数”原则已是不易。如果谁再敢大大咧咧跑去跟另一人说“为了集体你应该怎样怎样”……就算是胡雯大姐这样最善于做思想工作的老党务,估计也只能收获到一堆卫生球眼。

    所以肖朗的路还真只能他自己选,旁人无权置喙。至多至多,象冯博士那样写封信劝导一下,也就是极限了。

    最终,解席也只能叹一口气:

    “是啊,只有他自己能决定……”

    ——然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无论庞雨还是解席都没有想到,偏偏这一回,肖朗在做决断的时候,还真是受到了他们的影响——就在不久之后。

    …………

    随着天气日益转暖,旅顺岛上愈发变得热闹起来。虽然难民的数量基本不再增加,但这些人在琼海军的营地中经过一段时间休憩调养,有伤病的也都能得到医治,原本普遍虚弱的身体情况便有了极大改善,辽东汉子的剽悍劲头也渐渐显出来了。包括黄龙手下的东江镇官兵,现在的粮食也都由琼海军供应,基本上能做到一视同仁。

    而按照琼海军一贯的政策,这批人给他们吃饱喝足之后肯定是要给活干的,在填饱他们肚子的同时,也一定会安排相当的重体力劳动把卡路里消耗掉,免得这帮人闲下来反而会生事。

    旅顺半岛上丰富的林木资源对于正在大兴土木的威海卫新基地极具诱惑力。而作为威海卫基地的创立者和指挥官,解席和庞雨安排大量人手组织伐木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反正按照庞雨等人的规划……或者说根据后世旅大地区的城市发展地图来看,这座半岛上绝大多数地方将来都会成为建设用地或者是农业用地,把这里砍成童山秃岭,他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于是趁着天气晴好的机会,一支支伐木队伍被派了出去,距离近一点的,划定一块区域,指定一个工头就可以让他们自己操作了。但如果是比较远的地方,就得有琼海军人员带队,有时候庞雨或解席还得亲自上场——因为庞雨打算在伐木的同时就顺便把一些关系到后续建设的工作,比如平整场地或者连通道路之类事情也一起做掉。虽然他跟肖朗说咱们现在并不需要旅顺基地,但庞雨心里也清楚——将来大集体若出兵东北,桥头堡肯定就是在旅顺。在这里预先做些准备,将来就是被后金临时占领也无所谓——哪怕蓄意搞破坏呢,恢复起来也容易。怕就怕外行人胡搭乱建,反而会把路子带歪了。好在以后金政权的德性和能耐,他们肯定是不会费劲搞建设的,眼下倒是不用担心这点。

    不过既然涉及到后期的规划问题,就甭指望那帮明朝民工能自动按他们的构想行事了。如果没有一个能看得懂图纸的现代人亲自在场盯着的话,这帮人连最基本道路走向都能搞错。所以很多时候只能解席或庞雨亲自上阵,权当下工地了。

    这一日,恰又轮到庞雨带队,在结束了一上午的劳作后,大伙儿围聚在一起吃午饭。琼海军内部“官兵平等”这条纪律一向执行得不错,干活的时候各司其职,吃饭时就没什么地位高下之分了。包括庞雨在内,一群人围坐在几根刚刚砍伐下来的新鲜圆木上,一边说说笑笑的聊些闲话,一边等着开饭。

    “水开了水开了!”

    随着炊事班某人的一声喊,在场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一齐看向那口架在火堆上的行军锅。只见那个负责下厨的伙头军快手快脚掀开锅盖,又从旁边案板上把一堆早就准备好的材料投放下去:先是一包晒干的海货,包括海带,紫菜,以及若干贝类。然后又敲了几个鸡蛋,最后则是一些用油纸包裹着的粉末状汤料。而在看到那些汤料被投入锅中时,周边一些人,尤其是那些刚刚加入队伍不久的新难民全都情不自禁的身体前倾,表现出垂涎三尺的架势来。而那些资格比较老的就摆出满脸的鄙夷之色:

    “出息点出息点,不就是一碗汤么,没见过世面咋地?”

    话虽如此,他们自己却也暗暗咽了口唾沫,同样赶紧把属于自己的木头饭盒准备好,唯恐慢人一步。

    …………随着铁勺子最后搅动几下,一锅热气腾腾的蛋花海鲜汤新鲜出炉。每人分到一大勺,再领上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面大馒头,中间夹上肥肉片子和酸酢菜,便是伐木队一行人的午餐了。对于已经习惯了琼海军高标准伙食的人不算什么,但那些才刚加入不久,或是从东江军中抽调来的壮劳力却还不太适应,具体表现为吃的非常仔细,尤其是对那汤,非但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抿,还时不时的咂嘴舔舌,仿佛是在品尝无上美味。

    不过这回他们的动作并没有引来新的嘲笑,因为差不多所有人都是如此。就连庞雨,在喝了几口鲜汤之后,脸上也显出怀念的神色。

    “还真是这个味儿……咱们的汤谱中总算不只有胡辣汤了。”(未完待续。)

六八五 肖朗的决断(下)

    琼海军的汤料配方以前比较单调,只有胡辣汤一个品种。够咸够辣开胃提神,但喝多了却也腻味。而现在化学组与吴南海的食品厂合作总算又开发出了新品种:海鲜汤料。配方开发出来以后先请一帮现代人试吃,大家的普遍反映是跟后世的速食面调料包差不多。跟本时空大厨用火腿肥鸡等天然材料细细煲出来的高汤当然还不能比,但对于那些从未品尝过谷氨酸钠味道的明朝人来说,用这种调味品配制出来的汤料依然是无上美味。

    尤其是在这种野外环境下,随便烧一锅开水,倒些调料下去,便可以获得一大锅热鲜汤,在解除疲乏和恢复体力方面效果绝对是第一流的比如现在,经过一上午的劳作,伐木队众人原本都已颇为劳累,但有这么一大碗热鲜汤就着白面馒头吃下去,只需要再略略休息一会儿,下午的劳动效率就不会有任何降低。

    吃饱喝足后,工人们照例坐在原地说笑松快一会儿,便准备继续开工干活了。而庞雨上午已经把该布置的事情都向工头说清楚,这时候便打算找个地方小眯一下子。费了一点功夫,好容易才找到一棵形状不错的树桩,摆出标准的北京瘫姿势,正要闭眼,却忽然听到从附近林子里传来“砰”的一声响枪声!

    不仅仅是庞雨,周边其他人也都立刻惊跳起来。一行人正在惊疑不定的四下观望时,却听树林中又响起一声枪响,看来并非枪支走火误射。紧接着,周围便响起了骇人的喧嚣声,几条犹如野人般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视线中身上胡乱裹着肮脏的兽皮,眉毛胡子杂乱纠结在一起,唯独脑门上剃光了前额,后面拖着一根细细的,可以穿过铜钱孔的短小发辫是后金兵!后面丛林中影影绰绰的,似乎有更多正在冲过来。

    “是鞑子兵!鞑子兵啊!”

    一个才刚刚加入营地不久的新难民连滚带爬跑过来,带着哭腔向庞雨叫道:

    “庞军师咱们快跑吧,建虏鞑子来了!”

    庞雨怒气冲冲看着对方那汉子人高马大的,论块头比胡凯还大,大概足有一米八几甚至恐怕接近了一米九的身高,干起活来倒是一把好手,没想到胆子这么小。

    “跑个毛!你们手里的斧子都是上好钢料,难道只能用来砍木头吗?”

    猝然遭遇袭击,要说心里一点不紧张肯定不现实。但庞雨并非那种一紧张就乱了方寸的人,事实上越是这种危急时刻,他的头脑反而越是清醒。在听到枪声的顷刻之间,便把前因后果思量了一遍。

    眼下这种局面,说是遭遇了后金大部队的突然袭击,这肯定不可能自从文德嗣炮轰金州城关,逼迫后金势力大幅度后退之后,后金在这一带就不可能组织起大规模的军队了。黄龙手下的东江军再怎么愚蠢胆怯,派些人去金州城关那里设立一个哨所,建个烽火台随时报警还是能做到的。而琼海军的巡海船也会经常去那边附近转转,后金倘若有大部队过来,这里必定能得到警报,不存在被偷袭的可能。

    然而从陆地上过不来,从海上却可以。后金兵虽然不善舟楫,也没有成型的水师,但弄些小船木筏,载个三五十人趁夜输送过来还是能做到的。就算他们以前想不到这条路子,在被琼海军从海上胖揍了几次以后也应该开窍了。当然靠这种办法不可能派许多人来,也不能长期潜伏别的不说,后金兵再怎么吃苦耐劳,在这种初春时节总不能完全靠吃冷食干粮坚持,他们要想保持活动和战斗的能力,就必须要吃热东西,休息时也要设法取暖。而只要举火就多半会有烟,一旦有烟雾出现,就很容易被设置在旅顺口制高点的观察哨所发现。

    所以对方不可能是超过百人以上的大部队,连五十人恐怕都没有,撑死了不过十几二十人的小分队,也只有这种小规模袭扰队伍才能被观察哨疏漏过去。前段时间偷袭港口焚烧栈桥的也就是这么多,他们组织不起更大规模的偷袭了。

    而庞雨这边呢眼前光伐木队的工作人员就超过了一百,在挑选人手时都是专门选的有家小在营地里的,其中不太可能有后金奸细,且都是精壮汉子,更不用说自己身边还有整整一个班的正规军护卫部队呢。

    思维如电光火石一般在脑海中掠过,之后庞雨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拔出腰间手枪朝天开了一枪,吸引到所有人注意力后厉声喝道:

    “鞑子兵我们杀的多了,前些日子你们烧掉埋掉的那些不都是?死了无非烂肉一块,活的也就是烂命一条,有啥好怕的!我们的人比他们多,武器比他们好,想想你们以前受的欺负,正好这帮人过来送死,杀光他们!”

    仓促的动员似乎并没有起到太大效果,他身边那些三团士兵本来就不怕与后金兵战斗的,这时候已经四下分散,展开了战斗队形。然而那些不久前还是后金奴才的逃人难民们对前主子的心理阴影则显然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轻易消散掉,看着那些人麻木而惊恐的面容,庞雨心中暗暗叹一口气,不得不换一种动员方式:

    “一颗鞑子脑袋二十两银子!完工后凭脑袋领银,干活吧!”

    还是这句话管用,这下子伐木工们再看那些后金士兵眼光就变了不就是一根根木头桩子么?顶上那圆溜溜带小辫儿的就是银饼子啊!当然他们很凶悍,手中还有刀子,砍起来比砍木头难得多,可只要能剁翻一个,收益就顶得上砍一年木头了!富贵险中求!干了!

    眼看那群伐木工高举斧头,嗷嗷叫着朝后金士兵反冲过去,庞雨暗暗舒了一口气。从军事角度说眼下并不是发起反冲锋的好时机,百来号人这么乱糟糟冲上去反而阻碍了他们这边士兵的射击视野。但对于这些从没有接受过任何军事训练的难民伐木工,他也不能要求更多了。

    真正能够保障自身安危的,还是要靠护卫班,虽然只有一个班十来个人,但这个班除了护卫之外,在这支伐木队中还兼任着伙头军的角色这是个炊事班!庞雨他们以前在现代社会中看网络笑话,总说炊事班才是军队中战斗力最强的部分,等到了这时代,他们亲手建立军队了,才知道这话还真未必是玩笑炊事班成员的战斗能力确实比普通士兵要强,至少在他们琼海军中就是如此。

    原因则很简单琼海军中并没有专职的辅助人员,所有后勤工作都是战斗人员兼任。炊事班日常承担的工作相当繁重,但好处也很多很容易混吃混喝自不必说,平时因为要承担物资接收和采买工作,经常有机会出营活动,在军营中的活动范围和作息时间也更为自由些,在军纪森严,等闲不能离开军营的琼海军中就算是个不错的福利了。更不用说但凡物资金钱过手,总是有些油水留下的。日常采买中大贪大捞谈不上,多多少少总有些小便宜可占。

    进入炊事班编制,就是人会辛苦一些,要多干杂活,但其它方面利益巨大。对于这个时代的平民士兵来说,多干点杂活算什么呢?在士兵眼里执行琼海军的日常训练和军规条例绝对要比多干些杂活恐怖多了。故此在琼海军中,炊事班编制可是属于不折不扣的肥缺!

    是肥缺就有人争,眼下他们的军队规模不大,基层还没来得及腐化堕落,想进炊事班不能靠贿赂送礼,那就只有拼军事技能了只有那些对于军事技能掌握足够优秀的人,才有多余时间和精力为大家洗菜做饭么。一般新兵蛋子肯定没这机会的,老老实实去运动场靶场继续锻炼吧。能进琼海军炊事班的,肯定都是老兵,而且还是经过内部选拔,各方面军事技能都足够优秀,至少足以让众人心服口服的老兵!

    眼下庞雨身边就是这么十来个战斗经验极为丰富的老兵,根本不用他下命令,此刻已经纷纷自发卧倒趴下,摆出了射击的架势。包括先前那两枪也是他们预先安排在树上的观察暗哨所为。看他们自然而熟练的架势,庞雨觉得这其中并没有自己插嘴指挥的余地对这种小规模近战的经验他肯定不如护卫班长,人家本就是经常接受这方面训练的。

    这次出来是指导工作,没带步枪,手中一把仿五四式手枪,理论射程为五十米。但庞雨知道以自己的射术,目标在二十米左右时才敢说有点把握,这时候若胡乱开枪恐怕只会误伤自己人。而如果象电视剧中那些军官们一样高举小手枪,大喊“弟兄们给我顶住!顶住!”又未免太掉份儿,当然更不能掉头逃跑。所以他干脆不言不动,一屁股坐在那根枯树桩上,冷冷看着那些凶神恶煞,正飞速朝他逼近过来的野蛮人。未完待续。

六八六 突袭(上)

    那群野蛮人的目标是自己,这一点毫无疑问。皇太极这家伙为了挽回面子还真是有够执着,不弄到一颗“真短毛”的人头誓不罢休啊,为此居然不惜一而再,再而三的把这些精锐力量派过来充当死士搞破坏玩偷袭,后金兵的精锐当真那么多?一点不在乎消耗?

    ——绝对是精锐,虽然庞雨眼中看到的这些人个个衣衫褴褛,毛发纠结,看起来就跟野人差不多。但他们的行动却是无比坚定果决,虽然是在奔跑中,却丝毫不显慌乱,一路上甚至有闲暇东张西望——并不是心不在焉,而是在用眼角余光观察任何有可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目标。比如庞雨就看到一名后金兵走着走着,忽然两腿分开朝下一蹲,姿势很难看,但手中弓箭却高高举起,正是射法中以腰力拉开强弓的标准姿势。

    还没等庞雨想明白自己是否应该躲避,那弓弦已经剧烈抖动着将箭矢弹射出去了,然后便听到树上传来一声惨叫,一名原本隐藏在树上的琼海军暗哨一头栽出绿荫。却并未摔下来——竟然是被钉在树干上了!

    庞雨脸上努力保持住了平静,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惊惧之色——由于丛林的遮蔽,这批后金敢死队接近到了差不多能够发挥弓箭射程的范围才被发现,于是琼海步枪最大的射程优势就被抵消掉了。眼下双方都进入了对方的射程,而且看来彼此的武器都足以致命。

    “自由射击!不用顾忌那些工人了,尽量多杀伤敌人!”

    ——从庞雨身边传来了护卫队长的指令,看来他也有点慌了。这位担任炊事班长的护卫队长同时还兼任着副连长职务,参加过包括琼州保卫战,登州平叛战,以及前不久的旅顺口大战,在琼海军中也算是极富战斗经验的老兵了。但他此刻还是流露出了一些慌张情绪——因为这个“老兵”本身才只有二十来岁,而整个琼海军,其实基本上都是由这帮年轻人所组成。

    虽然从建军到现在打了许多胜仗,但那只是因为对手太渣——包括大明的军队在内,明末的各种武装力量以现代人的标准来看其实都算不上什么正规军。而琼海军本身相对它努力模仿的对象而言,实在一支太年轻,太简单的部队,成军以来就从没吃过亏,凭着先进武器打惯了顺风仗,真正需要考验一支军队韧性,勇气和耐力的关头,其实并没有经历过几次。

    眼下就算是碰到这样一个坎儿了,从规模上看只是一次很小的突发性战斗,可重要性却不低——庞雨的身份摆在这里。那些伐木工或许只把他看作短毛中一个师爷性质的角色,会亲自带人出来干活的估计也不是啥大官儿,无非占着个“真髡”的名头罢了,甚至那些前来袭击的后金兵估计也是这么想。但那名负责保护他的副连长却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重大,而正是这份巨大的责任感,以及所带来的压力,让这个平日里表现相当勇敢坚毅的小伙子此刻却很难再保持住平常心——心理素质不行,估计这孩子将来也就是个营连级主官的命了。

    “参谋长,我们在这里顶着,你带两个人先撤吧。”

    眼看着树林隐隐绰绰的,又有许多披着毛皮的后金兵冒出来,那护卫队长忍不住向庞雨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但后者的大局观可比他强得多了,闻言只是苦笑了一声:

    “跑不了的,在林子里跟那些野人赛跑,怎么都没胜算。反而只会给对手更多机会。我们唯一的策略就是坚守待援。”

    “可是我们兵力太少了,那些工人根本不能视为战斗力,恐怕拦不住对方。”

    “你手下还有多少人?”

    “十五……十三?”

    那护卫队长看了看林子里头,先前发出过两声枪响后就再也没反应的某个暗哨位,以及刚才被射杀的第二个倒霉鬼,犹豫着回答道。庞雨点点头,举了举手中的仿五四式手枪——现在他也不敢再大大咧咧坐在那儿摆姿势玩深沉了,而是和其他士兵一样,老老实实找了掩蔽物趴在后头,还就是先前那根树桩。

    “好吧,连同你我在内,我们还有十五个会开枪的,而我可以肯定对方人数绝对没超过三十,否则我们的观察哨早就发现了。所以我们每个人只需要开两枪就行——当然你们要打得准一点,我的射术可不太好。”

    那护卫队长显然并没有能体会庞雨直到此刻依然在努力说笑话,试图让他放松情绪的苦心,脸上眉头依然紧缩:

    “只有三十人么?应该还能拼一拼!那我就这么布置下去了。”

    说着便一扭一扭的爬下去传话了,庞雨看着他都走了形的匍匐移动姿势,轻轻叹一口气——身为主官都这么紧张,下属还不更加压力山大了?可惜自己并不能代替他直接去指挥那些底层士兵,否则造成的指令混乱只会让局面更加糟糕。

    现在只能祈祷这位年轻的指挥官能够快速成长起来,摆脱掉负面情绪,发挥出正常水准来,这样才能在至少两倍以上的敌人面前坚持下来——庞雨刚才斩钉截铁说对方不可能超过三十,但他自己心中却并没有什么把握。这个时期的后金白甲兵还不是后世那些八旗大爷,相当能吃苦,万一他们真的有本事藏个四五十人在林子里,自己这回可要吃大亏。

    稍稍耽搁了这一会儿,前面已经交上手了。那护卫队长的判断果然很准确——此时那些冲在最前头的伐木工已经迎头撞上了几名后金士兵,但光有勇气和一把锋利斧头的他们在碰到那些久经战阵的后金白甲兵时立即现出了差距。他们的对手与其相比似乎并没有强上太多,手中的顺刀比伐木工的斧头也只是更快一点点,更准一点点的……抢先插入到了这些工人体内,而且总是如此——显然,那些后金兵在作战技巧方面比对手领先了很大余地,这中间的差距并不是靠不怕死的勇气或对金钱的贪婪能弥补。

    而临时激发起来的勇气衰竭起来总是很快,于是和所有的乌合之众一样,当冲在最前头,表现最勇敢的几个人被轻松杀死之后,其他人立即都胆怯起来。他们犹豫着,彷徨着,不知道是该继续向前冲呢,还是先慢一慢,看看形势再说。

    正常情况下出现这种情况,只要对方再冲击一下,接下来肯定便是作鸟兽散。但这一回后金兵却没能执行这种战术,并非他们自己不想,而是不能——他们的主要对手可并非这些伐木工人……

    随着接二连三的枪声响起,几个砍伐木工砍的正爽,没注意隐蔽身形的后金士兵头上或身上狂喷鲜血栽倒下去。不过后面那些人却立即反应过来,纷纷躲到了树木后头,再有打斗也会尽量避着子弹射来的方向,或是让那些伐木工挡在前面,总之就不是那么容易被击中了,其应变灵活之处,绝对是庞雨他们来到这个时代以后,所见过反应最快,应变最及时的武装人员。

    当然了,这种躲避使得后金兵的弓箭也没那么容易发挥作用了,至少不可能站在原地从容开弓。那些后金士兵必须要先藏在树干后面,把弓弦拉开,搭上箭矢,然后快速闪身出来冲着看好的目标射一箭就立即躲回去,这个动作通常会为射手招来两到三颗子弹,堪称刀尖上的极限运动。在这么紧张的条件下,对命中率肯定也不能指望太多了。

    双方如此对射了一阵,琼海军这边,步枪虽然没了射程优势,但能够采取多种姿态射击,卧姿和跪姿都能够有效掩蔽自己,这些优点还是存在的。但对方拥有数量优势,弓箭的射速至少在短时间内也不逊于步枪。而更糟糕的是:他们的进攻**相当强烈,并不象琼海军以前遇到的敌人那样,在步枪射击下往往找到个遮蔽物就不再动弹,畏畏缩缩的一直躲在那儿不再前进。

    这些后金突袭者却是找到一切机会,利用一切条件向对手靠近:一棵树,一块石头,甚至是一名正在向其攻击的伐木工人都会成为他们向前逼近的跳板和遮蔽物。而且他们彼此间的配合也颇为默契,往往是几个人同时闪身出来射箭作为掩护,另几个人趁机向前跃进数步,然后便交叉着互换角色,他们的每一名士兵似乎都有不错的射术和近战能力!

    当然在此过程中不可能做到毫无损伤,后金方面至少有十个人被打倒在进攻路上。但庞雨这边也付出了三个人的代价。那些后金兵用的箭杆又粗又长,虽然并没有达到庞雨等人当初听明朝官员吹嘘,说是能一箭**城墙里当爬梯用的程度。可挨上一箭后再想要保持战斗力也不太可能了,就算没当场死亡,至少也是个重伤。(未完待续。)

六八七 突袭(下)

    庞雨始终小心翼翼的关注着战局,他觉得自己坚守待援的计划看来不太容易实现了。随着距离缩短,双方的伤亡交换数量在急剧上升。仅就交换比而言自己这边还是绝对占便宜的,但对方在数量上的巨大优势弥补了这一点。

    从林子里显身出来的后金突袭者早就超过了五十,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偷袭的规模,看来之前对后金兵的潜伏能力还是低估了。庞雨一度考虑回去之后是不是要把负责观察敌情和巡逻哨戒的三营长徐磊好好收拾一顿——当然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他要能活着回去才行。

    从直线距离上说,这边距离营地那头并不算太远,枪声和响动肯定早传到了那里。援军现在应该已经出动了,但要想及时赶过来却并非易事——俗话说“望山跑死马”,旅顺口这边全是未经开发的复杂的地形,两山之间视线相对,声息相闻,可真正要跑到地头的话,上上下下弯弯曲曲有得好绕路呢。庞雨他们刚才过来时花了将近一小时,援军就算用最快速度,没有十几二十分钟怕是到不了。

    ——这要命的十几分钟啊!在平时也就是抽支烟的功夫,但此刻却是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存亡……自从穿越时空,来到这大明朝以来,庞雨还从未感觉到死亡距离自己是如此之近。看那些后金兵凶神恶煞的样子,庞雨估计连投降都是奢望——这帮人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带个俘虏逃脱,单单一颗人头显然要轻便得多。

    一时间脑海中各种想法念头纷至沓来,不过最终,将他从迷茫中唤醒的,却是一声高亢的呼喊:

    “琼海军!上刺刀!”

    ——是那名护卫队长的叫喊声,这小伙子今天的表现虽然称不上完美,但至少还是达到了一名琼海军人所应该有的水准:作为护卫队长,他一直在尽心尽力的守护在庞雨身旁,即使对战局没有信心,也依然牢牢守在原地。而作为一名中低级军官,他此时下达的指令也正符合琼海军军规条令中的要求:当敌人接近到一定程度后,就要准备拼刺刀,打肉搏战!

    按理说,使用火器步枪作为主要杀伤手段的琼海军,其最大优势就是远程射击,在实战中也应该尽量把这份优势保持到最后才对。但是当初设定琼海军军规条令的那批人,包括唐健,北纬等人,却从不认为自家军队就应该天生畏惧近身战。在琼海军的日常训练中,刺刀拼斗的训练量与射击几乎是不相上下——如果不是更多的话。毕竟训练格斗技能用的木棍和防护具可以反复使,而射击训练所用的子弹可全是消耗品。

    而在琼海军的军规之中,则根本不允许士兵等敌人冲到面前才准备肉搏战,而是当敌人接近到一定距离之后,就要上刺刀打反冲锋了。当初在制定这条军规时有人提出过反对意见的,说最后这几十米恰恰是步枪射击命中率最高的时刻,主动放弃掉这段距离优势,提前进入己方并不占优势的肉搏战阶段,未免有点操之过急。

    要知道一旦进入最后的肉搏战,就好像牌桌上推梭哈,一把定输赢了。以肉搏战的交换比和残酷程度,即使以琼海军的装备,士气和训练程度,比起这个时代的冷兵器军队也未必一定能占上风。

    但最后军事组集体商议下来,还是保留了这条军规,因为唐健等人觉得实战中或许可以尽量避免跟人打刺刀战,但绝不能让自家军队对近身肉搏有恐惧之心。近身格斗本就是琼海军战术的一部分,这一点必须要在军队的作战条例中体现出来。

    在之后的历次战斗中,基本上没有让敌人接近到这么近距离的时候,几次刺刀冲锋指令都是这边指挥官主动发起,都是在前期对射中占尽优势,最后发起冲锋只为彻底打垮敌军信心,迫使对方进入溃败阶段而下达。

    但那些都是正规战,老远就能发现敌人,在很远距离上就可以尽情发挥步枪火力蹂躏对手。而像现在这样,对手的士气并未丧失,还在努力向这边靠近的时候,主动冲上去拼刺刀是否合适?

    条令中是这么规定的,但庞雨作为琼海军军事条令的制定者之一,也知道这条令并非十全十美,其本身只是对过去经验的总结,也要求在实践中不断修正。眼下这种情况,就是以前没有碰到过的新局面,按照原有条令去执行,有可能起到反效果。

    以他的身份,此时若喊一嗓子,倒也可以撤销护卫队长的指令,要求大家继续趴在那儿与敌人对射也许是更好的策略。但庞雨只是略一犹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关键时刻必须要有所行动,哪怕事后证明是错误的行动,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强!这一点在琼海军的日常训练中被反复强调。当然这行动不是说胡搞蛮干,有以往经验能够参照最好,但如果没有,碰上新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按照军规条令去办——这才是琼海军制定军规条令的根本目的之所在。

    护卫队长此时依据条令下达冲锋命令并没有错,这种时候自己若动用权威强行撤销他的命令,起到的作用只会更坏。所以庞雨在听到那声指令后一声不吭,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装束,猫起腰准备跟着一起冲了。

    “参谋长,我们先上,你跟在后面。”

    那名护卫队长也清楚一旦冲出去那真是谁都顾不了谁了,要求庞雨藏在后方未必安全,还不如夹杂在自家队伍里一起冲锋可靠些。庞雨默默点头,抛下一切杂念,就把自己当成一名普通士兵看待。

    “琼海军!冲锋!”

    随着护卫队长一声令下,首先响起的却是一连串隆隆爆炸之声——在琼海军的条令中,发起冲锋的第一个动作首先便是投掷手榴弹!所谓“冲锋距离”也就是投弹距离。基本在三五十米左右,具体取决于士兵自己的临场判断。

    作为单兵所能使用的威力最大武器,手榴弹的杀伤力和威慑力远远超过了这个年代任何军人或武人的想象,大约也只有传说中的天雷能够媲美了。对于那些来自野蛮荒僻之地的后金兵来说更是如此。

    虽然肖朗先前一战中已经用过手榴弹,但那一战中后金方面并没有多少人逃生,活下来的又大都是孔有德汉军旗部队。故此对于眼前这群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女真野人兵来说,手榴弹依然属于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武器——事实上火枪也是,不过因为琼海军的火枪名气太响,对方早有心理准备。但手榴弹,绝对是超出他们的想象了。

    于是这一通“轰隆隆”过去,所取得的战果一下子就超过了先前所有。凡是被手榴弹片清扫过的地方,也就是琼海军阵地前三五十米左右范围之内,瞬间就变得干干净净——和以往历次一样,胆敢冲在前头的勇士总是死得最快,在琼海军的战争模式下,人只是消耗品,不管他有多么勇猛善战。

    待到硝烟尘土稍稍散去,可以看见对面还站立着的后金兵也没剩多少了,撑死二十来个——他们的人数毕竟有限,而且依旧是秉承着冷兵器时代队形尽量密集的传统,打肉搏战占优势,可在由火药力量喷洒出的钢铁预制破片面前,也只是一堆烂肉。

    剩下的那些人也都有些发怔,不过他们毕竟是老兵,是精锐,在发现对面那些绿皮兵竟然举着刺枪主动朝这边冲杀过来时,便立即恢复了作为战士的本能,一声不吭,举着武器朝对方迎上去。

    “砰砰砰砰……”

    战场上传来最后一次排枪齐射的声音——即将与敌人照面的琼海军士兵们射出了枪膛里的子弹,他们可没什么拼刺刀就不许开枪的破讲究。这一次近乎于面对面的枪毙瞬间又把对方的数量削减掉近乎一半,但他们自身也遭遇到了开战以来最为惨重的伤亡——那些后金兵可不是什么软茬子,对于战机把握的极准,几乎在这边开枪射击的同时,对面也纷纷掷出了备用的刀斧,虽然由于距离以及投掷水平的问题,命中率远不能跟步枪相比,可这些在天空中呼啸而过的铁家伙还是剁翻了好几个人

    于是现在,庞雨身边的护卫队只有十人不到了,但对面也差不多只剩下这个数字。开战到现在,经过一番残酷的交换战,双方的数量差距和武器差距都被拉平。现在,决定双方胜负的,唯有勇气,意志,以及近战格斗的能力。

    并没有庞雨想象中的怒吼,咆哮,或是其它多余声音,双方都无声无息的,就这样迎头碰撞在了一起。只有当三棱刺刀插入身体,或是被顺刀手斧砍在身上时,才会发出一两声短促而尖锐的呼喊,而那往往也是一名战士所发出的最后声音。

    这一战非常短暂,大概仅仅只有几分钟。庞雨事后曾经多次回忆过这一战的细节,但能记起来的并不多,因为他当时完全心无旁骛,只是专心致志的操控着手中的武器,努力向那些留着金钱鼠尾辫的家伙开火,以及注意不要误伤到自己人。人一紧张起来就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也很难再关注到其他方面。甚至直到他被突然推了个趔趄时,才注意到那位护卫队长不知何时冲到了他的身前,为他挡住了一支致命的羽箭!

    “……参谋长,坚持住!”

    这就是那位护卫队长最后的遗言,但庞雨当时甚至无暇回应他,只是********的朝目标开枪,直到把那个攻击他的家伙干掉为止——在这一战中庞雨最深切的体会便是:子弹对人体的杀伤作用远比想象中要大,以前影视作品中那些挨了好几枪还能活蹦乱跳的英雄都是骗人的。就算他用手枪打出的子弹,以对面后金兵那么强悍的体质,基本上挨了一枪也失去行动力了——只要他能打中躯干部位。

    而在紧张无比的实战中,庞雨的射术倒是在急速提高的,以前总要三四枪才能命中,现在基本两枪就行。等到那个手持弓箭的家伙捂着肚子倒下以后,庞雨才有闲暇关注了一下四周,然后,他愕然发现——身边没人了!所有的护兵都倒下了,就剩他自个儿!

    好在对面后金兵也没几个竖着的了,庞雨视野中所看见的只有两人,他眼疾手快的连扣几次扳机再打翻了一个,紧接着又调转枪口瞄向另外一个——那家伙正红着眼睛疯狂地朝他冲过来。

    “咔……咔……咔……”

    关键时刻,手中武器居然打不响了!庞雨头上一下子冒出大量冷汗来——他记着数的,枪里应该还有子弹,是卡壳!

    他的狼狈模样立即被那后金兵看在了眼中。这家伙悟性不低,虽然不懂手枪的运作原理,却立即能判断出眼前短毛手中的那件致命武器失效了!那家伙当即嘿嘿狞笑起来,居然还放慢了速度,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节奏朝庞雨逐步逼近过来,眼中带着一股猫戏老鼠的得意劲儿。

    不过这种得意只持续了很短时间,下一刻,那人的脸色却又大变——因为庞雨随手丢下了那支卡壳的五四,掀开衣襟,从腰间又摸出另一支手枪来!

    “傻逼,你以为老子在这种地方出门会只带一把枪?”

    庞雨一边嘲骂着对方,手上动作却也一点不慢——“顺风不能浪”的教训他可是牢牢记着呢。在“砰砰砰”的连续枪响声中,他把场中这最后一名后金士兵也打翻在地,茫然四顾之下,才见不远处的林子里,有若干影影绰绰的绿色身影正在疯狂跑来,为首那熟悉的大个子可不正是解席?

    ——援军终于赶到了。(未完待续。)

六八八 战后的谋划

    首先向大家说一声抱歉,上周中暑了,好几天都不舒服,没法创作。

    先上个实打实的四千字大章节弥补下,欠的章节,还有以前欠的,找机会慢慢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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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营地医院中。

    “我都说了我没事的,非要搞成这个样子干啥呢。”

    躺在原来肖朗的病房中,还占据了他的病床,庞雨看着自己唯一露出被单,被裹成粽子似的一只大脚丫,对床前一班兄弟显露出满脸的无可奈何之色。

    ——他直到战斗结束,才发现自己的脚踝骨不知何时扭伤了。当时居然一点感觉没有,事后才觉得疼痛。尽管他本人觉得这只是小伤,随便抹点舒筋活血的药酒就行,但老杰克却坚持将其当作骨折处理,用石膏进行了全套的包扎,然后便被送到了这间号称是全营地最好的病房里——其实以庞雨的专业眼光来看,这间屋子通风采光各方面比起医院里其它房间未必就好到哪里去。但因为之前是肖朗专用,进而变成了“短毛老爷专用”,于是现在就被公认为是最好的房间了。

    所有在旅顺的现代人同伴如今都聚在了这里,包括解席,杰克,肖朗,徐磊等人都在,他们的脸色都很不好,或紧张,或愤怒,或沉重,庞雨四下看了一圈,觉得自己大约是其中唯一还能保持开朗心情的人。

    “嘿,老解,安保工作要注意啊,现在咱们这样聚在一起,万一被人丢一枚手榴弹进来,我们琼海帮的东北分舵可就要被人一锅端了。”

    解席脸色铁青的瞪了他一眼:

    “这不用你操心,现在也不是说笑话的时候!”

    话虽如此,解席却还是出去转了一圈,大约又强化了一下安保工作,然后才进来,手中拿着一张纸——刚刚完成的战后统计。

    “损失惨重啊!”

    看着刚刚统计出来的伤亡数字,解席的脸色愈发铁青:

    “护卫队阵亡十一人,重伤四人。伐木队也死了三十五人,伤十九人,还有十几个逃进林子的到现在都没回来……连你都受了伤。他娘的,区区五十多个鞑子兵就把我们打成这副熊样?咱们三团自成军以来可从没吃过这么大亏!”

    庞雨苦笑一下:

    “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了。一直说要防偷袭防偷袭,事到临头才发现我们的防备还是太疏漏啊。”

    解席则摇摇头:

    “驻扎在后金军队能够得着的地方,却又不主动向他们发起攻击,可不是只剩下被动挨打一条路了!”

    “可是如果打出去的话,打到什么地方算结束呢?以东北的广阔,我们把全部力量都投进来也不够。后金方面只需要不断后退,迟早能探明我们力量极限所在,到时候再打起反击来,我们只会比现在更狼狈。”

    “这都是我的错!”

    肖朗忽然插口,一贯骄傲的脸上此时却满是自责:

    “抱歉,伙计们,为了我个人的执念,把大家一起拖在这里……这一回幸好咱们自己人没出事,否则我会为此后悔一辈子!”

    说着,肖朗抖抖嗦嗦的,扶着轮椅把手艰难站起来,似乎是想要朝庞雨这边弯腰鞠躬,但立即被解席一把按回到椅子里:

    “行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真要追究起来,我这个团长首先有错:明明已经几次遭到后金袭扰了,却还是不当回事,嘴上说要加强防御,对海面和金州峡口那边的通道仍然没有特别注意,还是在心里头瞧不起那些野蛮人……另外就是徐磊,你负责的安全巡查这一回真是出了大漏洞,居然让那么多后金兵溜到附近也没发现?——这他娘的不是五十只耗子,是五十几个大活人!”

    徐磊连忙站起来,一副诚恳认罪的样子,但解席只是朝他挥挥手,让他坐回去。

    接下来,他的目标居然转向了病床上的庞雨:

    “咱实话实说——庞雨,你的实战指挥也有很大问题,不该那么早把毫无作战能力的伐木队放出去,一下子被后金兵冲散,非但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挡住了远程火力的射界。如果是在最后关头,后金兵被大大削弱之后再让他们上,肉搏战我们未必吃亏。”

    解席以往在庞雨面前一向是接受指点的角色,但这一次,对他在军事方面的批评,庞雨只能点头接受:

    “是,我当时心里还是慌了,考虑不够周全。”

    ——嘴上说着“不追究责任”,解席却还是把屋子里几个人差不多都说了一遍,不过最后,他却环视着大伙儿,正色道:

    “这里没外人,咱们也不必说那些虚的。兄弟们,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咱们这个团队,琼海号上的一百三十九个人,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是无价之宝。无论谁,都是不可损失,不可替代的。所以只要你不是存心使坏,故意捣乱,那无论犯了什么错误,到最后都是可以得到原谅的,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其他选择。”

    “所以内疚也好,后悔也罢,一切到此为止。咱们要往前看——今天这件事情,其实并不是哪一个人单独的问题。后金方面处心积虑要我们的命,他们一直在寻找机会。而我们这边,最大的错误就是让他们找到了机会。幸好,靠着十五位护卫队战士的拼死奋战,才没有造成最坏的结果。”

    “伐木队的人也冲锋了,没有效果是我下命令的时机不对,但毕竟还是有不少人勇敢冲过去了,这一点不能抹杀掉。”

    庞雨低声补充了一句,解席犹豫片刻,点点头:

    “好吧,回头会把伐木队的人一样作为战斗人员奖励。”

    敲了敲桌子,解席又继续道:

    “亡羊补牢,时犹未晚。我们犯了错误,我们现在就要弥补起来——徐磊!”

    “有!”

    被点到名的年轻人立即跳起来,站得笔直。

    “今天晚了,明天一早,你带二营部队去金州城关那边,封锁住从陆上进入旅顺半岛的通道。你对外要防备后金兵的攻击,但对内也要注意——我不管溜进来了多少老鼠,但除非他们下海游泳,否则别想从陆地上跑掉!”

    “是!保证完成任务!”

    一心想着将功折罪的徐磊高声回应,解席点点头:

    “我刚才已经发报给威海,让胡凯带领第三营过来支援。预计这一两天就能到。同时也请驻扎在威海港的海军同时出动,协助我们巡查旅顺口这一圈的海岸线,断绝后金兵的海上交通线——如果他们有的话。”

    “这一两天我中会先留在营地,一方面处理这次战斗的后续,另一方面也同时对营地内部进行清查——这回他们伏击的这么准,肯定是有内部消息。咱们得先把内部的耗子清理了,然后等到胡凯的部队过来换防以后,我将带领第一营官兵把旅顺半岛给彻底搜查一遍,争取把溜进来的老鼠都清理干净。至少,绝不能再有类似于今天这么大规模的敌人存在。”

    解席向众人通报了他的下一步行动计划,肖朗在一旁静静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呢——我们要尽快准备撤离。”

    对于肖朗这种原先一心想要留下,此时却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矛盾态度,解席倒是毫不惊讶,他能感觉出前者此刻正处在极端的内疚情绪中,想法完全逆转倒也理所当然——他的决断终于做出,但已不复初衷。

    “对于这个问题么,决定权根本不在我们手上了——庞雨遇袭的消息已经发回了海南岛,委员会正在召开紧急会议,说是很快就会有决议给我们……所以我这边要先做一些准备工作。”

    刚刚说到这儿,门口一名传令兵疾步小跑过来,将一张电报纸交给解席,后者接过来看了两眼,嘿嘿一笑:

    “瞧,说来就来了——委员会已经做出决定:要求我们马上撤离旅顺。就算有什么事情没处理完的,也可以交由本时代的军官继续执行,所有现代人必须立刻离开东北。”

    一边将电报依次递送给大家传阅,解席沉吟道:

    “我们是要走的,但不能让人感觉是被灰溜溜的赶走。挨了打就跑只会助长后金的嚣张气焰……刚才的计划不变,先把旅顺半岛清理干净是肯定的。然后么……唔,我打算向委员会请求,向后金方面发起一次进攻性作战。不求占地方,但要尽量杀伤他们的人员,掠夺他们的人口,破坏他们的物资供应,给予他们重大打击,然后主动撤回来,这样就不存在庞雨担心的战线过长问题了。到时候直接返回山东,也是顺理成章——大家觉得怎么样?”

    对于解席提出的计划,屋中几人互相看了看,脸上都显出赞同之色——这原本就是肖朗一直想要撺掇解席去干的事情,而徐磊等人也是主战派。就连当初一直反对的庞雨,这回也是稍稍考虑了一下,便点头道:

    “可以打一打,只要我们自己设定好行动底线,别中了他们诱敌深入的诡计,应该不至于吃亏。”

    众人都赞同,只有从来不干涉军政之事的老杰克——他对于军政其实也不陌生,主持吕宋事务时可是全都一肩挑的。不过在这里老杰克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纯粹的医生看待,除了与医疗和卫生有关的事务外一概不管——谁说老外没政治敏感性的?

    但这时候见大家都一条心,老杰克只好耸耸肩,站出来扮演一回异议者:

    “委员会要求我们现代人全部撤回,就是怕我们这些人有所损伤。现在却要主动发起一场战役……恐怕与后方决议相悖啊。”

    “关于这一点,我自会向委员会作出解释。”

    解席坚持道:

    “委员会担心我们有危险,这是人之常情。我们现代人的命金贵,但如果正面打不过敌人,那再怎么小心也是白搭。战争这种事情,不是光害怕就能避免的。事情总要去面对,去处理,才会得到解决,拖着任其发展只会越来越糟。后金兵想要杀我们,那我们反过头来先宰掉他们。就算一次杀不完,也好歹给他们一个教训,让那些人知道,这世上不是光他们会杀人,能杀人,他们自己也不过是烂命一条,随时会被人宰掉!”

    “庞雨是在搞生产的时候被偷袭的,迄今为止,在所有面对面的战斗中,我们还没吃过亏。与其提心吊胆等着对方不知何时发起的下一次偷袭,还不如主动出击,先把他们的赖之以发动战争的资源,人力,还有**消灭掉,让敌人的生存环境变得恶劣,让他们自顾不暇,这才消除危险最好的手段!否则,就算我们逃回了山东,海南,可难道他们就不能派人过去了?我们这里现在是面对后金的最前线,好歹都还是军人,汉子。可如果我们退走了,距离后金势力最近的就是北京那些人了,难道还指望一群妇孺或外交人员去面对后金的刺客么?”

    这一番话说完,屋中再无反对之声,于是解席看着大家,点点头:

    “那就这样定了,散会。”

    众人纷纷散去,解席却又在屋子里停留了一会儿:

    “老庞,不好意思了,我知道你一直反对在东北这边扩大战线,可这一次真的没法忍。十五个老兄弟啊!每一个我都能叫得出名字,副连长胡大春更是我在临高时亲自招进队伍的,资历比阿水还老……本来想回去后要扩军,他们大都是作为预备军官培养的。委员会只知道咱们自己人没损失,算是万幸,他们可不知咱们三团这回真是被狗鞑子咬了一大块肉啊,一下子丢了十几个未来的连排长!”

    对于解席专门留下来作出的解释,庞雨只是笑了笑:

    “没啥,我原先也只是不想让意外因素干扰我们的既定发展步骤,与后金作战,其中的不可控因素太多。可是现在么……”

    他看了看自己的脚丫子:

    “我自己还想着要报复呢……倒是你……”

    他反过去看着解席:

    “这一战下来至少几个月,茱莉生产的时候你肯定不能陪在她身边了。这孩子你已经期待了那么久,现在……”

    解席长长吁了一口气,语调中满是寂寥:

    “没办法,谁让我们来到了这样一个乱世呢。我原想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还尽量和在现代社会时一样,与她过二人世界。但现在看来,终究只能是梦想。”

    大踏步走出病房,解席最后只丢下一句话:

    “既然没有,就给他打出来。希望这孩子长大以后,这个世道再没那么乱。”(未完待续。)

六八九 仪式

    解席把他的想法通过电报发回了海南,而和他预料的一样,后方果然不可能对前线事务干涉太多,回电只说一切遵照前方指挥官判断,但务必注意自身安全云云。

    不过仅仅半天以后,从海南岛又追加发来一份电报,说解席如果决意动手的话,希望能等上几天,从海南本土将派来一支援兵,但是对于援兵的规模以及指挥官却都并未提及。

    解席也不在意,反正本来他就没打算匆匆忙忙出兵。与后金兵这群华夏最凶恶的敌人作战,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庞雨先前大意了一下子就差点丢了脑袋,这回他将要亲自领兵,自家的小命当然还是自家最看重,准备的越充分越好。

    所以之后的几天他依然按照原计划,先是下大力气清理内部:把先前大开营门,只要是辽东来人就全部收容所造成的隐患给尽量弥补起来——前些日子前来投靠的逃人中间肯定有很多后金细作。但本来无论解席还是庞雨对此都是不太在意的,因为这些人最终都会被转运到南方去,距离辽东千里之遥,就算是细作也无法发挥作用。而且这些人毕竟都是汉人,无论他们是出于什么原因为后金效力,解席相信等到了南方以后,那边的美好生活自会慢慢改变他们的思想,到时候或者就此隐姓埋名安心过日子,或者主动前来自首——这些都是实际发生过的,因此他在这里的收容政策就很宽松。

    但现在不行了,既然要有军事行动,自家内部的篱笆就一定要扎紧。这世上什么事都怕认真,一旦琼海军这边下定了决心,那些细作还是很容易暴露马脚的。毕竟是那么多人集体居住在一起:谁整天东张西望的四处打探,谁有事没事总爱往外跑,还有谁找到机会就说琼海军老爷的坏话……这些行为或许能瞒过人一次两次,但时间长了,多多少少总会被人看在眼里。

    混进来的奸细终究只是少数,这里的大多数人还是普通汉民,对压迫他们的后金充满仇恨,对收容照顾他们的琼海军则满是感激。解席拿出当年在琼州府搞群众运动的架势,安排人手在营地中稍稍走访调查了一下,很多可疑份子便被检举出来了。这地方又没什么公检法,一切都是短毛老爷说了算,尤其是在当前气氛下——伤亡的伐木工家庭还在哭着呢。只要说一声某某人可能是后金细作,那是说抓就抓,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提出疑议,也没人敢。

    当然解席也不想把难民收容所变成恐怖集中营,对于抓出来的百来号可疑份子,他只是将其临时关押起来而并未做其它处理。反正只要这帮人最近个把月没法子再通风报信,制造不了麻烦也就行了,到时候装上船送往南方,那还是一切照旧,该干啥干啥。

    做这件事情大约花费了他三四天时间,中间还夹杂着主持先前那一战中死者的葬仪和抚恤。这回牺牲的琼海军士兵都是南方人,无论出于传统习俗还是现实要求都肯定要送回海南本岛安葬,但解席依然为他们安排了一场盛大的送别仪式,用以鼓舞人心,振奋士气。

    …………

    “举枪!射击!”

    在仪仗兵的高声喝令下,一排上百只火枪齐齐斜举,同时扣动扳机,砰砰砰的响声中,十余具棺木被抬了出来,每一具棺木都有八名士兵托举,上面覆盖着鲜红的琼海军军旗——军旗式样是不久前才定下来的,与解放军八一军旗十分相似,只是“八一”二字被替换成了“琼海”,另外五角星和文字的颜色并非黄色而是白色——众所周知在如今的中国,正黄色乃是皇家专用,琼海军不怕大明朝廷,但也不想在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刺激对方,反正白色也足够醒目。

    解席穿着一身笔挺的军礼服站在队伍最前方,在他身后,徐磊,老杰克,还有新近赶到的胡凯等人都穿着同样服色肃立,包括刚刚大病初愈,还只能勉强站立的肖朗和拄着拐杖的庞雨也都出现在会场上。所有人都面色严肃,看着那些棺材在踏着正步的士兵托抬之下顺序安放到指定位置。然后,在仪仗兵的引导之下,解席依次走到那些棺木旁边,每到一处,仪仗兵便高声报出那位牺牲战士的姓名,年龄,生平事迹等简介,而解席在介绍完毕之后,便举手朝棺木行一个军礼,其动作严肃庄重,显然是练习了许多次之后才能起到的效果。

    之后抬棺材的士兵将军旗收起,几人配合将其折叠成极为方整的一块,交到解席手中,解席又将其转交到身后的护兵手中,用托盘盛放。整个过程中所有人都是用的双手托举,能够充分让人感受到军队对于死者的敬重,无比感染人心——这套仪式本就是解席从美帝那边抄袭来的。有老杰克的指导,虽然做不到完全的原汁原味,好歹也能模仿个七八分。

    旁边山坡上,前来观礼的一干明朝东江军首脑看到这番架势,个个都是面面相觑,相互间乍舌不已:

    “就为了区区几个小兵,闹这么大阵势,短毛还真是好个折腾。”

    一名军官这样抱怨道,但旁边另一人立马冷笑道:

    “这样才能让人觉得他们短毛的兵金贵,得其效死力啊。想当年吴起吮痈,士卒再不畏死,短毛这一手可比吴起又漂亮的多。难怪那些短毛兵在战场上个个勇猛无比,悍不畏死,除了器械精利,这人心上的调理也不可或缺啊。”

    说到这儿,那军官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朝廷若是能待我等如此,又何惜为其一死。”

    谈到自家身上,周边一群明朝军官皆是哀叹不已——明朝对武人的歧视早就到了骨子里,甚至就连这些军官本身也都习以为常。但凡事就怕个对比,眼下忽然看到另外一个群体中,看到人家对待军人的态度,那心里是什么滋味,可只有天晓得了。

    而接下来,解席的举动更是让他们大吃了一惊——前面十几个琼海军士兵的棺木都过去了,接下来解席却又站到了另外一批,数量更多的棺材旁边,却是那些在此次袭击中丧命的伐木工人,他们也沾了光,这回一并被作为牺牲者,参加到这场仪式中。而在最前头的四五具棺木上,赫然也覆盖着那红色军旗!

    解席走到第一具棺木前,同样是简单听仪仗兵介绍死者生平,敬礼。再然后,当被折叠起来的军旗交到解席手中之后,但却不再是往身后传,而是被递送到了站在棺木后面,一位犹自哭泣不已的女性手中——死者的遗孀。还有个小孩子在旁边死死拽着她的裙子,和他母亲一样,一脸紧张的看着眼前这个黑大个儿,短毛军的大统领。

    因为事先已经被嘱咐过,此刻那女子虽然有些畏缩,有些迷惑,却还是接过了解席双手递过的军旗。而解席在将军旗递送给她之后,又站直了身体,向她,也是向后面其他那些家属,沉声说道:

    “这位夫人,你的丈夫,虽然不是我们琼海军成员,但在这一次的战斗中,却也遵循了我方指挥员的命令,英勇的向敌人发起了攻击,不幸战死。”

    “他死了,我们很遗憾。我们知道,他是你们这个小家庭的顶梁柱,他死了,你们的家庭失去了支撑,失去了依仗,这将会给你和你的孩子带来巨大的痛苦,在生活上也会有极大的困难。”

    解席这一番话显然说到了那个女人的心坎里,她顿时又嘤嘤哭泣起来,而她的孩子情绪受到大人感染,也裂开嘴就要哇哇大哭。

    但解席是什么人,他说这番话可不是为了制造悲伤气氛的,在那女人失去控制之前,解席的声音骤然拔高:

    “但是你不用担心!你的丈夫,是在我军的指挥下,是在与后金兵作战中牺牲的,所以我们承认他是我们琼海军的烈士,作为烈士家属,你将得到我们琼海军的保护和照顾。琼海军,将是你永远的依仗,和坚实后盾!”

    说着,他先指了指自己身后,那些放在托盘里的赤色军旗,又指了指被那女子抱在怀中的同样物品:

    “这些军旗,将会被带回到南方,送到那些牺牲的战士家属手中。而你手中的这一面,作用也是一样——在今后的生活中,如果你遭遇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如果有人胆敢欺负你们孤儿寡母……”

    解席再度偏转过身体,向着周围所有正在观礼的所有人,包括难民营全体成员以及那些明军官兵,大声宣布道:

    “我们的军队将会为你出头!这面旗帜便是信物,代表着我们琼海军的承诺!你的丈夫为我们琼海军付出了生命,我们也决不会辜负他!”

    说着,解席后退一步,举手向那位遗孀郑重敬礼。那女人忙不迭的弯腰回礼,吓得几乎都要瘫倒下来。(未完待续。)

六九零 职业选手上场

    祝大家中秋快乐。

    欠更的三次我记着呢,会设法补上。另外,圣诞节迷失和骑士的书友群有活动,具体请看群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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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边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小小哗然,尤其是那些明朝官兵中间,交头接耳的,都流传着一个词:

    “这不就是丹书铁券么!”

    而解席在这一片讶声中,也抬头朝庞雨那边看了几眼——他原本并不想把伐木队那帮死鬼加进来的。他对那帮人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在解席看来若不是那帮伐木工全无作用,哪怕稍微给力点呢,自家护卫队的伤亡也不会这么大,还连累的庞雨也受伤。

    但庞雨终究说服了他。说既然你要搞这么个仪式,就不如顺带着在本地人中间树立几个典型,也好收揽人心——在这个冬天里,他们前后收容了大约两三万难民,一部分运走了,但更多还留在营地里。就算这其中混进了不少奸细,但绝大多数人毕竟还是想着要好好过日子,对他们提供的粮食和住所也抱持着感激之情的。在本来就很不错的感情基础上,再略略加上一把火,便足以将“友善”的声望提升到“尊敬”甚至“崇敬”了,哪怕只是在这一次的军事行动中起到作用,也是惠而不费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解席之所以能在这伙人中间爬到领头羊的位置,一个最大好处便是他肯听人劝。所以即使心里依旧不大乐意,却还是从三十几个本地死鬼中找了几个典型出来——当然都是死的比较壮烈的,有很多人能作证确实是冲上去与后金兵搏斗,不敌被害,给个烈士待遇倒也不算亏心。

    至于其他牺牲者,有些是伤口在背后,有些则是无声无息死在某地,事后只找到尸体却没人看见遇害过程,那就只好给点抚恤金算了——当然不可能有庞雨当初许下的赏格那么高,毕竟大部分杀伤的鞑子兵和那些伐木工没有关系。庞雨想要收揽人心,但也不想平白无故被人看成是冤大头。

    此后几位棺材上盖着军旗的死者家属也得到了解席的军礼对待——老解在这方面确实很了得,不管他内心是怎么想的,对人敬礼作秀时始终能保持一丝不苟,在言谈举止中最大限度的表达出了对那些本地人烈士的尊重和惋惜。而这一点恰恰是庞雨自忖绝对做不到的,所以对由解席担任这个小团体的头儿也只能写一个大大的“服”字。

    老解的这一番表现连对他知根知底的庞雨都能镇住,那些本地军民自然更不用提,一个个几乎都要趴伏到地上去——对于早就习惯了被后金和明朝军队欺压侮辱的本时代平民来说,这种来自军人,而且还是一支强军首脑的尊重态度绝对是他们以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奇迹!

    于是在解席朝他们敬礼时那些人的膝盖多半都是软的,跪下磕头几乎是他们唯一能做出的“正常反应”。若是真这样宣传效果可就差多了——解席那么高的个子,本来敬礼就差不多是朝着人家头顶,若是脚边趴一个砰砰砰猛磕头的,哪怕他姿势再怎么完美无瑕也变笑话了。

    好在庞雨预先有所防备,事先在每个站在棺材面前的本地遗属身边都安排了两名仪仗兵,这时候悄悄出手,摆出搀扶协助的姿势,实际上却硬是把人给撑着,不让他瘫跪下去,还是直着身子受了这一礼。

    但对于周边那些人,就连庞雨都没办法了——这个时代的平民当真是卑微到了骨子里,关键是连他们自己都这样觉得——到了仪式的后半程,周边难民们几乎都是跪在地上的,倒是将始终肃立的琼海军成员衬托的愈发高大。

    至于那些前来观礼的东江军成员,要说琼海军对平民百姓这么“谦虚”,会让对方鄙视他们?——其实却恰恰相反:在这一场仪式之后,那些东江军的军兵官佐见了琼海军人都愈发客气,甚至就连东江镇总兵黄龙,现在碰到一个琼海军的普通小兵都脸上带笑,言语温和,比起以前更是谦逊到了十分——没办法,谁让老解表演得那么投入,让人觉得每一个短毛兵都是金贵无比。若是得罪了他们中哪一个,搞不好会有真正的短毛老爷亲自出来找场子。

    而那些东江军的底层兵士则更是多方打探,询问如何才能加入琼海军。不过问了以后多半失望——其实琼海军的招兵门槛对外宣传起来并不算很高,甚至可以说是很宽松:在他们琼海军管辖范围之内,有居住超过一年时间的家庭成员,便可自愿参军。说的更具体一些,便是海南,吕宋,台湾三地的住户,与父母双亲或者是老婆孩子在本地生活超过一年的,便有了报名参军的资格。

    但这仅仅只是有资格而已,真正去报名参军的话:身体素质,家庭状况,还有平时的言谈举止都会被细细清查一遍——也怨不得他们如此小心,琼海军的武器和战术都超过这个时代太多了,外面抱着特殊目的想要混进来,学习技术,了解战术,或者干脆是只想偷了武器逃跑的人也太多。尤其是他们与大明帝国之间的特殊关系,连锦衣卫在琼台吕三地都有公开站点的,根本不可能完全阻隔来自对面的渗透。

    他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量把这方面的麻烦缩减到最低——庞雨等人在各处招收流民,给吃给穿收获了无数人心,但他们从来不在这些人中间招兵。只有当这些人在海南本土建立起家庭,生活了超过一年以上,并且经过基层组织的日常考察,没有暴露出什么可疑倾向之后,才会被当作可靠兵源看待。

    招进来之后至少还要经过半年的军训,期间在思想上的改造和教育也必不可少,军队是个大熔炉这句话在琼海军中那真是无比贴切,哪怕本来怀着异心的,在这个阶段也能扭转过来不少,或者至少会露出些马脚。

    可即使如此多方防备,军队里每年也总会发生数起逃跑事件,有些是带枪的,有些只是空手,对于这些人的追捕和惩处十分严厉,连他们的家人都会受到牵连,但依旧无法阻止叛逃事件发生——有些人进来就是抱着特殊目的,事后调查起来连家庭成员都是假的,那真是没法子预防。

    向锦衣卫问罪?人家两手一摊说这不是我们安排的,我们确实不知道,你能拿他怎样?而且这话还真不假——明朝政府对于地方上的控制力很低,某些地方军头或世家大族自行决定向短毛军中派遣钉子,朝廷根本不可能知道,也管不了。周晟廖勇这些人都是锦衣卫中少有的“亲髡派”,整天还琢磨着想通过正规途径从琼海镇买武器呢,不可能用这种小手段坏了他们自己的前程。

    所以时至今日,琼海步枪流散在外面的着实不少,纸壳子弹的原理也不再是秘密。黑市上甚至出现了仿造的琼海步枪,手艺还很精致。好在步枪可仿,子弹却仿造不起来——关键在于底火,别看那只是一枚不起眼的小小铜片和极少量****,其间所需的化学技术支持绝对不是明朝作坊能解决的。只要琼海军这头牢牢控制住****原材料,就不必担心外面大规模山寨仿冒他们的军火。

    ……言归正传,通过这次葬礼,解席算是成功完成了对难民营内部的整合与清理工作。琼海军在本地军民心目中的威望再次得到了极大提升。到如今虽然还不敢说难民营中绝对没奸细了,但至少可以保证在今后一段时间内,其内部讯息不会再轻易泄露出去——以前那些奸细只需要防着正宗的短毛绿皮,而在这一次仪式之后,他们若再有什么鬼祟举动,撞见的每个人都随时可能去汇报,不露马脚的几率太低了。

    所以现在即使还有后金细作混在营中,也只能老老实实潜伏着,不敢轻举妄动。而在解决了内鬼问题之后,接下来,解席就将目光投向了营地外部,整个旅顺半岛的安全方面。

    徐磊那边带人封住了半岛的陆上出入通道,海面也有巡船来回转悠,后金若在半岛上还有伏兵,这段日子一定是非常难熬的——老解不慌不忙先花几天时间梳理内部,也有故意晾一晾外头,削弱对手战力的考量在内。任是你铁打好汉,在野外露宿个三五天,吃干粮睡野地还不敢举火,那身体和精神状况肯定都大受影响,到时候再去收拾,就要轻松多了。

    解席原打算亲自出马的,不过后来被庞雨等人提醒,说咱们队伍里有个人比你更合适干这活儿——第一营的副营长黎阿水,三团中最优秀的神枪手。当初跟北纬庞雨等人一起大闹过马尼拉城的。他本就是海南岛上黎族猎户出身,寻踪觅迹追捕猎物乃是老本行,虽说辽东的林子跟海南岛上有些差异,可终究比解席这个半吊子野营爱好者要强得多。

    解席一想觉得挺有道理的,而且自从肖朗受伤,实际卸下了第一营营长的职务之后,第一营一直就是黎阿水在带着,解席几次想要干脆提拔他担任一营长,却又担心委员会那里通不过——他们内部不成文的规矩:到目前为止,营长这个级别的职务全都是由穿越众“自己人”担当的,解席要想捅破这层玻璃天花板,非得有相当充足的理由才行。让他带人钻老林子去抓捕后金伏兵,立下足够战功显然是条不错的途径。

    主意已定便不再犹豫,当天便让黎阿水带着第一营出发,开始对整个半岛进行清理行动。而解席这边则继续耐心筹措军备物资,为下一阶段的大规模战事做准备——战事一开,又是与后金这样的强敌作战,会打成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准备肯定是越充分越好。顺便,也等一等海南岛派来的援军,看看后方会给他什么样规模的支援。

    解席并没有等待太久,大约二十来天之后,来自海南本岛的补给船队便在老虎嘴码头靠了岸,那位站在船头的带队军官却让众人都吃了一惊——居然是北纬!后面还跟着满脸跃跃欲试表情的魏艾文与无精打采的叶孟言二人,以及若干解席庞雨等人都很熟悉的老面孔——都是白燕滩主基地的保卫人员。委员会还真够意思,把直属基地的警卫营给派出来了!

    码头上,前来接人的解庞肖几位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都把目光投注到前排士兵手中的武器上——果然,不再是熟悉的琼海步枪,而是换了另一种大家原本都认识,但最近几年中却已经有些陌生了的型制——五六式半自动!而在魏艾文和叶孟言肩背上斜挎着的那两支,则更是外形与其类似,但却有着长长的弯弹匣,枪管也要略短一些。

    “好家伙,新武器这么快就装备部队了?冯博士她们动作好快!”

    肖朗喃喃道,解席的视力更好,又仔细看了几眼后摇摇头:

    “后面大部分人还是背的琼海式,就前头十来支新枪,估计只是来作测试。”

    “哼哼,那也够猛了,上次遇袭时我手中就两把小手枪,若是换成了冲锋枪,哪怕只有一支呢,那几十号人算个毛线!”

    庞雨望着小叶子肩上新枪,满脸凶狠道。

    等到船队靠上码头,部队依次上岸,北纬带着他们那种熟悉的坏笑,率先走到了三团众人面前。

    “听说你们被后金兵用特种战术搞得很狼狈?”

    他先是低头看了看庞雨裹满石膏绷带的大脚丫,又看了看肖朗犹自苍白的脸色,之后撇着嘴摇摇头:

    “所以说么,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员来干。你们最擅长的终究不是这个,特种战这种事情,还是让我来陪他们玩儿吧。”(未完待续。)

六九一 女人当家(上)

    恭祝大家国庆快乐,感谢各位朋友一直以来的鼎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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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旅顺半岛上发生了什么样的的风风雨雨,等传到北京城中时,就都只剩下一丝涟漪了——大明帝都么,任是外面再大的风波,在自认为见过大世面的京城人士眼中,终究不算什么。

    就算是最近一段时间,在京师中大肆流传的,关于琼州短毛的各类消息:什么短毛要和勋贵老爷结亲了,什么短毛又要向朝廷进贡银子了……种种传闻,除了那些真正与之有关联的,其他人也无非听个热闹,当个闲话在茶馆里聊一聊,回家之后还依然要面对生活,面对现实,面对日常的柴米油盐。

    ——越来越局促的柴米油盐,对于北京城中绝大多数普通民众来说,就是如此。

    每年春季,京师里照例要闹一阵子春荒——自家米缸和朝廷库房里的存米都渐渐倾尽了,江南粮食还没送上来。家底殷实的还好,一般小门小户,这段时间就有些难熬了——而这还是正常年景,漕运保持通畅,南方产粮区也没遭遇大灾的状况。若是遇到“不正常”的,比如崇祯二年京师被围,或者崇祯五年登莱之乱,叛军虽未杀到运河区,可朝廷的“剿匪”部队却将漕运粮食物资都挪去充了军用……若是出现这种变故,那对京城百姓的影响可就更大了。

    崇祯六年初春的大明朝虽然还没有遭遇到此类**,但最近几年从各地报来的天灾却是延绵不绝。诸如歉收,绝收,请求赈济之类的言辞充斥在各处送来的奏报之中——若非如此也不会引得崇祯想法设法搜刮银子,最后为了盐税积欠朝文官集团大动干戈……地方上的天灾折射到京师,便是春荒的加剧,在这种艰难时期,北京城里的粮食变得愈发短缺。

    ——原本应该是这样,历史上也确实如此。只是在这个时空里的北京城,局面略有些不同,因为来自海南的短毛在这里开了一家琼市坊。

    …………

    “外面好多粮店都关张了,琼市坊那边倒还有米卖?”

    “没错,还是白花花的大米呢!就是样子有点古怪,很细很长,可煮出来还是大米饭肯定没错……据说是产自南方暹罗,安南那一带的稻种。”

    “听说琼市坊里的货物都是专供贵人所用,有些还是进上的贡品,咱们这种寻常人家怕是买不起吧?”

    “我原先也这么想的,可昨个儿隔壁三婶就去买到米了,说起来也不是很贵。况且如今这市面上,除了琼市坊还有哪儿卖米呢?家里都快要断炊了,总不能让孩子们挨饿吧。”

    “好吧,那明天去瞧瞧,早就听说那边的各种新奇南货极多,明个儿就算买不到米,看看热闹也好的。”

    ……诸如此类的对话,最近一段时间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北京城那些寻常百姓家中,本来么,象他们这种阶层的人,很少能有闲情逸致去注意自家生活以外事情,因为这年头光是要保障自己和家人的生存就已经是太艰难的一件事,很难再有精力去关心其它方面。

    琼州短毛名气虽响,但在他们心目中,终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偶尔在大街看见一辆金碧辉煌的四****马车从身边驶过,最多也只是羡慕一下对方的富贵豪华,但多半不会觉得自己这辈子会和那些古怪的南方髡人发生什么联系——除非像现在这样,被逼的没法子了,才不得不去那家琼市坊里碰碰运气。

    而去了之后才发现,他们的运气着实不错。

    ——琼市坊里仍然能买到粮食,还都是上好的精白米!

    ——琼市坊里的粮食居然不是很贵,价格比起去年并没有上涨太多!

    ——进入琼市坊其实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有什么限制,任何人都能进,除了要把碎银子换成银元稍微麻烦一些外,其它各方面都很宽松。而换银元本身也并不让人感觉吃亏,因为那种精美的“崇祯通宝”银元一看就知道是很正规,很可靠的货币,即使在兑换时需要额外支付一些火耗费用,但用银元买东西也可以打折扣,折算下来,好些东西感觉反而还便宜了一些——这是和外面有的比,至于那些除了琼市坊里外头就没得卖的,那就更不用多想了。

    当然了,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往年这种春荒时节,原本也是京师各家大粮商一起发财的好时机。人么,活就活在一张嘴上,但凡一天不死就总要吃。历朝历代,粮商向来是只有大后台撑着才能做的生意,为何——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哪怕把粮价提的再高,也不愁没人买。哪怕城门洞里拖出去的死尸再多,也坚决不能降价,这种生意,寻常商家可做不了。

    这种时候朝廷也肯定会有一些限制措施,比如限定一个最高粮价,不得突破。但这种来自官方的限制也只能骗骗小孩子——最简单的手法:我严格遵守朝廷的指令,我卖的粮食绝对平价。可我本小利薄存货有限啊,每天卖个百来斤就关门了。这还是客气的,不客气的直接门板一上歇业,别人买不到粮食咋办?——那关我屁事,朝廷能限制粮价,可总不能强逼咱们商家开门做生意不是。

    当然了,对于那些“真正”的客户,小伙计自会悄悄介绍到后面,从某个掮客手中买到粮食,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你愿意出高价。而若是真有人追查起来,那肯定是某个临时雇佣的伙计背着主子私下交易,与我粮铺无关。

    ——以往多少年,一直是这么操作的,京师中经营粮食的几家彼此间也都熟识,互相配合起来一同赚钱,那叫一个轻松愉快。

    但这回,他们却遇上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

    …………

    小心翼翼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时不时轻轻挪动一下身体——屁股下面那柔软滑溜的皮革沙发坐起来其实很舒服,如果能够倚靠或者干脆躺下来就更好了。可惜在这里,这个环境中,却无论如何不敢显出松懈失礼的架势,必须要小心翼翼保持着平衡,所以这样坐着反而难受,真不知道是此地主人故意如此,还是仅仅因为自己太拘谨而在自讨苦吃。

    反正,对于坐在这里的几位京师大粮商来说,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不敢有丝毫失礼之举,毕竟,眼下是他们有求于对方。

    这几位粮商首脑并不是头一回来到琼市坊的招待处,不过他们此刻依然像是乡巴佬一样悄悄四下张望着——这里比起上次来时又有了很大变化。琼市坊本身是一座在极短时间内快速建设起来的新建筑群,这里的房子或多或少,都带有某种急就章的味道。以前这处招待用房也是如此。但这一回,虽然外观上还没有多大变化,里面却已经完全变样了。

    琼海军办公场所的标配:大玻璃落地窗,真皮沙发,玻璃茶几这些自不必说,光是这几位眼下手中捧着的茶杯就不一样:上回他们来时招待他们的是玻璃茶杯,配上绿茶,拿在手中晶莹透亮,就已经很是让他们羡慕不已。而这一次,侍者端上来的居然又回归了传统瓷杯,但其细微之处,却与大明本土的截然不同。

    首先是其杯壁极薄,看上去仿佛只有一张纸的厚度,这在烧窑时几乎是不可能保持完整的,太容易碎了,就算不碎也肯定变形。但偏偏这里拿出来的几只杯子都是一般厚薄,形状也极标准,显然短毛掌握了某种秘法,可以确保这么薄的瓷胎也能通过高温烧制而不虞破裂。

    其次便是颜色极纯,这杯子是在白瓷底上点缀着青色花纹,其白色如雪,青色如玉,完全没有一丝杂质。而更妙的是这杯子居然隐隐透光——当里面的红茶微微倾动时,外面也可以看见阴影变化,甚至于,当一位粮商举起杯子,对着灯火之处映照观看时,更可以隐约看到火焰的影子透过瓷杯在晃动。

    ——这瓷器居然能象琉璃一样透光!

    中国人么,但凡有点文化水平,家中资产也配得上的,多多少少对于茶道和茶具都会有些爱好。这几位粮商都是识货的,就算起先没在意,端起杯子后也肯定发现了——这杯子可吓人!

    若说以大明地域之广,民间巧匠之多,偶尔出现一两只类似于这种精致的瓷杯也不是不可能,但那些肯定是贡品,绝对要作为祥瑞进贡到皇家的。即使千年难得有一件流入民间,那也必然是珍而重之的收藏起来,偶尔拿出来赏玩一番也必然是小心翼翼,万分仔细,唯恐稍有磕碰的,怎么可能当真拿来沏茶倒水?

    这帮短毛还真是不怕糟蹋东西啊,这种在王公贵族家里都能当作传家宝的好东西居然随随便便就用来待客?你们不怕摔着我们还怕呢!

    几位粮商之所以坐的如此辛苦,一半原因也是由于这杯子——他们唯恐一个坐不稳,导致手中这薄瓷茶杯滑落,即使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却也难保磕个沿儿什么,就是短毛不计较,自家也要心疼死了。更何况看那地毯雪白蓬松的样子,恐怕也不是什么便宜货,若是沾了水多半就废了,至少也不可能再放在这里充作迎宾之用。

    ——总之,这里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到很拘束。这些粮商有胆量有心气把持京师的粮食市场,在京城商界肯定也都中上层的人物了。但在这里,他们却分明觉得有一种被压制的感受,就好像他们自家也常常用豪奢气派去震慑那些底层的土包子一般。(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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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一六二九介绍:
公元1629年,大明崇祯二年己巳,“琼海207”号轮意外搁浅在琼州府临高县外红牌港的沙滩上,一群懵懂的旅游者,稀里糊涂开始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时空之旅。
“……是岁江阴城鸣,时吴鼎泰为令;及顺治二年乙酉,江阴被屠,距己巳凡十有七年。又闻琼州港外,有海外异人现。”
——————《明季北略》·崇祯二年己巳·志异迷失在一六二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迷失在一六二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迷失在一六二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