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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一六二九全文阅读

作者:陆双鹤     迷失在一六二九txt下载     迷失在一六二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五一 大优惠

    赵立德花费了大约半个小时,向那两位大致说明了他们琼海军推出了加强外来人口管理的新政策,以后对于外移民,不会再象以前那么放任自流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那两位使者脸上果然都显出不太好看的神色——作为两家派驻于此的特使,他们可是从每一个安南移民身上都有抽成的。短毛这条新政策直接断了他们一路财源,这脸色能好看才怪。

    阮朝势弱,又不象郑朝那样可以出口煤炭,对海南的贸易平衡全靠出口粮食,木材,以及私下里的人口贸易对冲,失去这条财路对他们打击其实很大的。但那位阮使倒是颇能沉得住气,听完后并不开口,只是默默喝了一口茶水——因为他知道有人必然会冲在前头的。

    那位郑使果然沉不住气,率先发难——其实郑朝官方根本不指望靠这个赚钱,他们光靠出口煤炭就可以过得很舒服了,连做大米木材生意都是三心二意的。但也正是因为如此,郑朝官方对于派驻这边的使者要求就比较低。而郑使则可以专心致志为自己捞好处——同样做人口生意,他赚到的钱除了必要打点之外,大头可全都塞进了自己腰包。

    自己的奶酪被人动了,当然会跳得更高一点。

    “赵阁下,这是什么意思?专门针对我们安南人?”

    赵立德也懒得计较他乱七八糟的称呼,闻言只是放下手中茶杯,微笑道:

    “怎么会,新的政策对所有外来移民都一视同仁。事实上,你们大概也听说了——主要是有人往咱们这儿贩运了一船昆仑奴,而非洲大陆里我们这里并不算太远,如果不加控制的话,这样的事情以后可能会经常发生。我们可不希望将来看到这里遍地都跑着黑皮肤的,棕皮肤的……或者其他黑的白的人种,所以决定在这方面做些限制。”

    “这与我们何干?我们安南可是素来号称小中华,服饰习惯,皆与大明无异。往来之人,也向来遵守大明法度。”

    “确实如此,但是从法律上来说,他们依然是外国人——我们的政策只能以国别来分,若是直接以人种区分,就有种族歧视的嫌疑了。”

    那两位使者难得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显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刚才还说不想看到黑皮肤棕皮肤在本地到处跑呢,这会儿却又一本正经说什么“不搞种族歧视”,这自相矛盾的虚伪口吻……还真是让人吐槽不能。

    虽然觉察到了他们的轻蔑情绪,但赵立德并不在意——他原本就不指望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现代人的担忧,连本地议员都听不懂,这些安南人当然更是如此。

    他们只需要老老实实执行政策就好,琼海军以往制定政策,也常常会遇到本地人难以理解的情况,这很正常——反正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短毛才是这里的统治者,这一点绝对不容质疑。

    不过赵立德做事素来稳妥,为了缓解由此产生的不满情绪,他也为对方准备了一些糖果:

    “当然,咱们合作那么长时间了。说起来这一回你们也算是遭了池鱼之殃,所以作为补偿,我们将会在贸易政策上放宽一些限制……”

    话音未落,对面那两人同时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渴望的情绪:

    “可以买武器了么?”

    “火炮什么价钱?”

    ——两人同时问出了差不多的问题,显然他们后台老板最感兴趣的便是这方面,不过问出话之后才发现要对付的目标就坐在旁边呢,不由颇为尴尬的互相看了一眼,但脸上的热切之色却丝毫不减。

    赵立德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抱歉,武器不卖,这一条基本原则并没有改变。”

    “为什么?我们也不要你们的火铳,就是用上好钢铁制作的刀剑,和锄头镰刀之类一个样的,对你们来说其实毫无差别啊。”

    这一回却是阮氏使者在说话了,估计先前在试图利用海南进口铁料自制武器时怨念极深,但赵立德却只是耸耸肩:

    “当然不一样,武器是杀人的。而镰刀锄头只是生产工具而已——我们希望贵国能够把主要力量放在生产上,这样才能卖给我们更多商品。可如果你们内部自相残杀的太厉害,人口锐减,没人种地伐木了,我们找谁买大米木料去?”

    “只要贵方愿意相助,我主扫除叛逆易如反掌。待我大黎朝全土重归一统之后,自然便会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到时候全国上下心无旁骛,自然便安心种地,岂不比现在各有顾忌要强得多。”

    那郑氏使者嘴皮子耍得倒是挺溜,脾气也真是傲,当着阮朝使者的面照样敢大言不惭。但赵立德岂会被他虚言哄住,闻言只微微一笑:

    “两位都是聪明人,所以咱们也没必要说那些虚的,不妨实话实说——倘若我们琼海军当真决定介入到安南战局中去,你们觉得会是好事?”

    这句大实话顿时让那两位使者为之一愣——他们在这里虽然挂着个商人名头,但实际上在各自朝中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官员,地位还不算低。能被派驻到这里担任使者,其政治水准自然也不算太差。至少,“狐狸分饼”的故事总还是听说过的。

    见那两人神色微动,赵立德便也不多啰嗦,仍然扯回原来话题:

    “我们将会提高对安南的出口额度,每个月分配给你们两方的货品配额,在现有基础上增加百分之二十,以此来作为弥补你们在这项新政策下受到的损失。”

    ——由于海南岛上琼海军生产的东西太受欢迎,尤其是诸如钢铁制品,机织布料之类只有短毛一家能生产的东西,由于其产量有限,素来是供不应求。一般没关系的人,就算是拿着钱也未必能买到货。

    所以要说在这里的外国客商们最在意的,恐怕还是“配额”二字。以每月为单位,各家商户能够拿到的货物皆有定量,这边阮郑两家亦是如此。以前他们出口至此的商品,换取的银钱,其中只有一部分能够买到正宗“琼海牌”商品,其余的,只能去市场上找杂牌充数。

    当然这年头敢做外贸生意的都是老字号,不会有刻意以次充好的现象。在他们当前技术所能达到的条件下,质量上其实不会相差太远。如果市面上都是相似的,那客户倒也没什么好挑拣的。

    可俗话说得好——不怕人比人,就怕货比货。在琼海军用超越时代技术和理念生产出来的商品面前,明朝工匠的产品就显得无比粗糙了。就算他们可以借鉴设计,抄袭创意,可在需要近现代物理,化学,机械等技术手段支持的方面,那些传统手工业者哪怕再怎么努力,也只有绝望的份儿。

    所以如今在琼州府的市场上,商户们对于“短毛货”的追捧是怎么吹都不过份。只要是打着船形钢印标志的“琼海牌”货品,哪怕连一刀纸都能比本地作坊出产的贵上好几倍去。而且还是有价无货。本地人就是想要造假都造不出来……

    ——还是以造纸为例,短毛用化学药品处理纸浆纤维,拿出来的成品可以保证雪白挺括。而本地作坊纵然偷学到了这道工艺,却弄不到相应的药品。造出来的纸怎么都做不到纯白,又往往偏软只能写毛笔字,那价格自然提不上去。

    此刻听到短毛同意给他们增加足足二成的供货量,阮郑两家的使者倒是挺动心的——他们这里买到的货物,运回国内后,肯定也都是提供给王室以及达官贵人们使用。现在安南国内也都认那个船形牌子。正宗短毛货的增加,就意味着他们手中用于结交那些有力人士的资源随之扩大,对于他们在国内开拓和维护自家势力很有好处的。

    这样一来,虽然少了条赚钱路子,或是在金钱上有所损失,但能买到的正宗短毛商品却增多了,那他们在各自的朝廷内部也能交代得过去——本来贩卖人口的资金,也正是用来在琼州府买货的。从海南岛出去的商船,基本上就没有带着银钱离开的。

    有了这个好处封口,他们对于短毛禁绝人口贸易的政策也就不那么抵触了。不过这两位使者好歹顶着商人的名义在琼州府待了那么久,多少也是知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手段。

    于是双方又就具体优惠条款你来我往的讨论了一番,而赵立德一直很有耐心的跟他们交涉着——由于蒸汽机开始投入使用,虽然当前阶段还是优先保障军品,但民用商品的生产终究也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在这方面的产能有了很大提高。提高供货商的配额,本就在贸易公司的计划之内。

    惠而不费的事情,空头人情尽管做就是。买得不如卖得精,这句话是永远不会错的。

    ……在装模作样,咬牙切齿,号称给了个“砸锅卖铁”的超级大优惠之后,赵立德终于艰难万分的把配额增量给提升到了百分之二十二。

    于是皆大欢喜。8)

七五二 书信

    七五二 书信

    谈判结束之时,会场气氛还是不错的,就连那个一直在赵立德面前摆傲气的郑氏使者,这会儿也咧开嘴笑得颇为欢乐。如果不是因为郑阮两家实在不对路,不能让外人看到他们坐到一起,少不得便要去找个酒楼行院之类地方好好快活一下。

    不过他们还是分别与赵立德约定,要找时间好好聚一聚。其中阮使又特别热情的与赵立德说了许多客气话方才提出辞别。而赵立德这边也很给他面子,亲自送其出门。

    走到大门外时,他却忽然轻咦了一声——门口站着阮使的几名卫士,只是让赵立德颇感惊讶的是,那些人身上竟然没有悬挂刀剑,而是在每人后腰间都插着一把镰刀。

    “这啥意思?阮兄你的部下还要亲自下地割稻子么?”

    赵立德知道这位使者可是阮朝王族出身,手下配备武士全都是军中精锐,职业士兵。怎么看也不像还要亲自下地干农活儿的样子啊?

    对于赵立德的疑惑,那位阮使却是苦笑了一声,示意一名卫士露一手给赵大人看看。只见那卫士随手摘下腰后镰刀,反手握持,连续做了几个撩,抹,勾,凿等动作,配合身形步法,居然是一套极其娴熟的武功招式。

    赵立德本人虽然不会功夫,但跟张陵,周晟那帮人接触多了,平时见他们练武也不在少数,眼力价儿还是不错的。此时见那卫士所施展出来的招法,竟然是以镰刀当作近战武器,专门贴合钩镰特色的一套招式。看那卫士施展开来的熟练程度,显然不是短期内所能练出来的。

    “哈!安南之国不愧是盛产稻米之乡啊,连兵刃都这么的贴合当地实际……”

    “唉,赵兄,你就别笑话咱们了。”

    面对赵立德的感叹,那阮使却是满脸郁闷,无奈摇头道:

    “你当我们不想用正儿八经的刀剑兵刃么?可是国中哪怕大匠精工打制出的兵器,在贵方的农具面前却是不堪一击。而在沙场之上,武器不行那可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山不转那只好水转——后来是陶军师召集国中武者们,大家集思广益,才搞出来这么一套钩镰战法……”

    看了看那几名卫士,阮使又道:

    “他们几个还只是学的军中技艺。而暹罗,南掌的那些江湖武者更是将此技发扬光大,不仅仅用镰刀,连锄头也有了相应的招法——以后赵兄你若在街上看见身上有佩戴镰刀短锄的,可千万别大意以为人家是农夫。那多半是从咱们那边过来,正儿八经走江湖的,左手钩镰右手短锄施展开来,寻常三五十人都未必近得了身!”

    “呃,还能这么搞的?”

    赵立德倒有些尴尬了——他先前还说镰刀锄头只是生产工具,不能用于战斗呢,没想人家安南人民的适应力这么强,专门搞出了一套钩镰招法来。

    “是啊,其实从贵方买来的农具,有一半以上还是进入了军中。不仅仅是短柄镰刀,还有长柄的——就是把你们提供的镰刀装上长枪柄,外加一个铁枪头,眼下咱们国中最精锐的军队,装备的全是钩镰枪……嗯,在和郑军争抢稻谷时很不错的。直到对方也出动了钩镰队。”

    阮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告知了赵立德这一“真相”,令后者亦是苦笑不已。

    ——当初委员会那些人还真以为光只出口农具,就能不介入那两家的战争行为了。现在看来,还是太天真啊。

    …………

    正当赵立德这边为“非法外劳”之事而费心费力时,同一时刻,远在山东大陆的威海卫军港地区,同样作为地区指挥官的庞雨却正看着一封书信发呆。

    ——同样作为琼海军的直辖属地,威海这边当然也收到了委员会所发出的清查指令。不过在威海这边肯定没有外劳问题。他们招募的全都是货真价实中国人,来多少要多少,全收。

    自从登州一战,琼海军在山东建立基地以后,招募劳工便一直是这个基地的主要任务之一。登州那边十余万难民被“消化”完毕,难民营撤销后。威海卫便接过招募大旗,成为琼海军在中原大陆上最主要的一个人员聚集点。

    虽然没有再发生类似于登州之变那种大乱,但这几年来,陆陆续续零散来到威海,并通过此地辗转前往南方的移民仍然有数万之多。这其中大部分都是衣食无着,打算去海外碰碰运气的穷人。但同时也有一些家中略有资财,并不缺乏胆略,敢于去海外闯一闯的小商人,小业主成群结伙来到此地——经过这么长时期的宣传,以及北京那边的开拓和炫耀,去短毛辖下讨生活,对于大明百姓来说已经不再仅仅只是走投无路之下的选择。总算有些人开始相信短毛那边有发财机会的说法,并且敢于亲身实践了。

    相较于民间人士的小心翼翼,官方人员行动起来就要大胆许多——这里的官方并非单纯指大明朝廷,而是那些拥有一定政治地位的大佬们,比如地方督抚之类。

    眼看着以钱谦益为代表的东林党近水楼台,从琼海军这边捞到了大量好处,其他政治势力对于和短毛打交道自也是极感兴趣。不过大部分人还是走北京那边的关系,本来琼海军在北京那里设的“驻京办”就相当于一个外交机构。与大明朝廷,地方实力派打交道的任务是那边负责。

    而威海这边,主要还是一处军事基地,外加吸纳民间劳动力,以往跟明朝官方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但凡事终究有例外,大明官场上聪明人甚多,终究还是有人想到除了北京那帮公侯女婿之外,短毛军还有另一股力量,也在大明的土地上。

    此刻摆在庞雨面前的这封信,便是来自于这样一位聪明人之手……嗯,绝对是聪明人:他当前的身份是“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衔,总督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五省军务,陕西三边总督”。而在若干年后,他更将会成为大清帝国实质上的宰相,亲手灭亡南明的首席功臣。

    ——他的名字叫做洪承畴。

    忽然接到这么一位历史名人的来信,庞雨心中还是有几分小激动的。要说明末诸臣中,单以治事才能而论,他们平时内部谈论起来,基本上还是公认要以这位洪亨九为最高。只可惜他的才能在崇祯手里并没有能发挥出多少,最终却是要通过灭亡自己的故国来得到表现,也委实让人感到遗憾与惋惜。

    以后的事情姑且不论,至少这位洪总督当前可是位高权重——年初的时候,崇祯皇帝解除了五省剿匪督办陈奇瑜的职务,而将这项职责一并委任给了陕西三边总督。由此洪承畴获得了指挥明帝国中西部地区大部分军队的权力,当然同时他也要对这一地区的军事安全负责——主要就是针对越来越厉害的流寇。或者按后世的说法:农民起义军。

    聪明人办事的特点就是脉络清晰,洪承畴显然很清楚皇帝交给自己的责任——剿匪。而剿匪最重要的条件,当然就是要有军队支持。大明帝国的军队在目前阶段,总还是比流寇要强一些的,但却也强得有限。

    历史上洪承畴靠这支军队确实压制住了农民军,但期间还是经历了不少波折。后来明廷先后又派遣了卢象升,孙传庭,熊文灿等一大批名臣与之联手,方才取得决定性的优势,几乎就要将农民军彻底消灭了——如果不是后金再次入关,逼迫明军掉头分兵的话。

    不过对于洪承畴本人来说,他可不想别人来分薄他的功劳。只要有可能,他还是希望能独力把陕西乱匪压下去的。光靠大明本身的军队肯定做不到这一点,但洪承畴的眼中可不仅仅只有明军……

    ——在这个时空,大明王朝的军队序列中,可还有那么一支武装力量,拥有无比强大的战斗力,连建奴鞑子都不放在眼里的。虽说官场上都说他们是一伙骄兵悍将,朝廷其实并没有调动他们的能力。但对于洪亨九这样的人精来说,任何势力,只要能沟通,能谈判,便都可以利用起来,无非利益交换罢了。

    ——他很清楚短毛要什么,他手头恰巧有这样的资源,而且还非常充裕……

    …………

    “洪承畴打算卖人口给我们?”

    那封书信中写的比较委婉,但在庞雨等人在讨论的时候,众人还是一眼看出了其中的实质:无非还是用人口交换资源罢了。如果琼海军愿意亲自出兵,象当初解决登州叛乱那样协助大明朝廷处理掉陕西流寇,那当然是最好了——洪总督许诺:到时候可以把所有流寇,连同他们裹挟的乱民统统交给琼镇处理,你们带到哪儿去都行。

    或者退一步:他那边也可以把俘获到的流寇及其家属,乱民押送到山东来。用这种方式换取琼海军的先进武器,比如火炮和火铳之类,乃至于粮食,布匹等军用物资也是多多益善。

    不管表面用什么理由,实质上还是在贩卖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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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三 千里迢迢

    按照惯例,这样的要求肯定是要发送回海南,由委员会商讨之后定夺。但同样是按照惯例,这类由地方机构递交上去的事务,委员会在做决定时多半还是会充分尊重地方机构的意见,毕竟站在第一线的人员才是最了解实际情况的。

    委员会建立至今,唯一一次否决前方意见,强行做出新安排,就是在上回关于威海基地的新任指挥官人选上,他们空降了一个肖朗过来,结果便导致了旅顺扩张战略和琼海镇的辽东之战。

    虽说那件事情并没有给集体带来什么大损失,但最终去收拾残局的还是庞雨他们这群人。而且旅顺基地被裁撤,威海基地仍由庞雨领导……这些事情虽然没有人提起,但明眼人其实都看在眼里的。此后委员会对外提出“指导意见”时就变得更加谨慎了,通常不会再否决前方的建议。

    故而庞雨他们现在讨论出来的结果,很大程度上是能影响到后方委员会决策的。他们在讨论时也必须更加谨慎,拿出来的方案也要有可行性才行。不能因为觉得反正后面有人把关就胡乱开口。

    只是大家在略略讨论几句后,首先就否决了出兵陕西的可能性——且不说能不能打得过,弹药补给这些具体问题。就是在内心深处,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可向来都是把李自成作为正面角色来宣传的。

    即使后来随着网络文化兴起,各种“真相”“反转”越来越多,政府在宣传口径上也有了些变化。而在亲身来到明朝后,他们所了解到的许多事实,也让他们对陕西农民军的流寇作风很不感冒,但要说让他们亲自去镇压农民起义,做那“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刽子手”,这种事情还是不能干的。

    更何况对于大明朝的那帮贪官污吏,他们也委实没什么好感——如果不是恰恰落到明末这个特殊时间节点,后面夺取天下的满清完全让人无法接受,以现代人的思维习惯,知道谁是将来的胜利者,那还不赶紧去抱个政治大腿,混个开国元勋当当,岂不比“逆时代潮流而动”,非要去跟一个正在崛起的新政权正面硬刚要好得多?

    只是讨厌满清,并不等于就能接受大明。琼海军这群人虽然接受招安,在头上挂起了大明朝的旗帜。可在他们内心之中,哪怕是当初一力主张招安的庞雨等人,对于明帝国可也没有丝毫的忠诚心。

    ——他们从一开始来到这个时代起,就没打算接受任何封建王朝的统治。与明王朝的妥协,只是出于对现实的考量而已。最初时候他们可也是与陕西流贼一样,同样名列于“四大寇”之一,走的造反路线。只是后来发现以他们的能耐手段,哪怕不造反也能在这个已经腐朽的帝国体系中混得很滋润,这才改弦更张,改走官场路线。

    但是对于陕西那些因为活不下去而杀官造反的老百姓,他们依旧抱着同情的态度——虽然这年头“官逼民反”和“杀人魔王”之间其实相差不远,那些因为自己活不下去而造反的穷人,在拥有了力量后却往往表现的比原本那些官吏更加凶狠残暴,这种事情在所难免。但无论如何,他们可没兴趣为了一个封建王朝,而向那些造反农民动手。

    就算不考虑“政治正确”,仅仅从效益比上来说——先前琼海军出兵登州,一方面是需要在明帝国面前展现实力;同时在大陆上获取立足点和分基地;同时还能大量收揽难民,减少中原王朝的损失,以及顺带着削弱了满清的力量——当然最后一条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在综合了这么多有利因素之后,他们方才出兵作战,之后果然顺风顺水,一战成功,也捞到了最多的好处。而之后肖朗在条件并不成熟的时候强行夺取旅顺,虽然也勉强成功占领,可之后却陷入了与后金的长时间拉锯战中。

    虽然在解庞等人的共同努力下,没让后金占到什么便宜,但他们本身却也不得不把大量精力花费在“PVP”上,旅顺口基地迟迟不能从单纯军事用途上摆脱出来,这对于向来讲究效益的琼海军来说,无疑是不可接受的。

    所以庞雨果断提出止损,要求撤销旅顺口基地的意见得到了后方委员会的支持,就连肖朗自己也不好反对。

    而现在,洪承畴居然想要他们千里迢迢的跑到陕西,去为大明朝扫平叛逆?就连他们这个小团体中最热衷于军事,向来是闻战则喜的胡凯,徐磊二人都明确表示了反对之意,更不用说吴南海,陈俊这些地道的“种田派”了。

    所以直接出兵的可能性一开始就被排除。

    …………

    但是之后,关于洪承畴所提出的,用人口换物资的计划,却是得到了所有人的高度重视,大家对此都很感兴趣

    “……都是些很诱人的条件啊。”

    众人都已经仔细阅读过那封信,不得不说,洪承畴这个人确实有能耐,他与琼海军以前从没接触过,却显然对他们做过非常详尽的了解。书信中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却是深悉人心,提出的条件令短毛们很难拒绝。

    ——只要琼镇同意接受,并且愿意提供粮食支援,陕西方面可以负责把人送到山东。而要求交换的物资也不一定是军事用途。对粮食和布匹这类民生物资的需求量反而更大。很明显,洪承畴非常清楚陕西民变的核心问题之所在。

    ——人多,粮少,养不活那么多人。

    大明朝进入到崇祯年,可以说真是天灾人祸全都来了。西北地区连续数年的大旱灾,粮食绝收,导致大批农民失去唯一的生活来源。而关中平原历经千年开发,本就是生态平衡十分脆弱的地方,当地土地过于贫瘠,根本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口——这才是陕西民乱不断的根源。

    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换了谁上台都一样。哪怕高迎祥,李自成等流寇得势以后,唯一的办法就是裹挟大批民众向外面打,根本不想也不敢留在关中。

    洪承畴身为陕西三边总督兼提督五省军务,他很清楚当地的老百姓若还留在陕西,要么活活饿死,要么就是为贼寇所挟,变成令大明帝国头痛的乱匪。而将其迁往南方,既可以让他们有一条活路,也能够从短毛这边换取到相应的资源,可以说一举两得的好事。

    只是对于大明朝的官员来说,治下民众大批外迁,说明你地方治理的不好,属于绝对的减分项。所以那些官员根本不顾老百姓死活,也一定要将他们留在原籍。洪承畴能够打破这一条,主动提出迁民之议,本身可是冒着一定政治风险的。

    但至少从这一点上能看出,他确实是个能做实事的官儿。不管后来此人作为如何,至少在这一时期,他还是大明帝国相当少有的优秀官僚之一。

    而庞雨等人对于这一条的商议也很快得出结果:他们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会议结束后他们便向南北两边同时发了电报——如果这项计划真正得以实施的话,必然又将是一个大项目。不仅仅山东团队,北京的那批公侯女婿们肯定也要出手帮一把的。具体怎么操作,怎么实施,肯定还需要大伙儿集思广益,做更进一步的商议和讨论……包括向洪承畴集团提供哪些物资,通过什么方式提供,以及如何接收移民……等等诸多因素都要考虑在内,有的好烦呢。

    “千里迢迢啊,就算能够成功,这一路上也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吴南海托着腮帮子,看着墙壁上的大明全土地图沉吟道。他的脸盘子又胖了一圈,庞雨现在都快要回忆不起当初那个在海滩上初次遇见的“精瘦版”吴南海是什么样的了。这家伙来到大明朝后,最大的收获大约就是身上这两百斤的肥膘。

    不过吴南海与人为善的好心肠倒是从来没有改变过,他在这里“吴大善人”的名声也愈发响亮。庞雨甚至听说最近山东民间开始流行供奉弥勒佛,而佛像的脸模子却和吴南海很相像。

    暗自摇摇头,把对他的小小嫉妒心排除掉,庞雨开口道:

    “我们救不了所有人,只要尽力而为,便足以心安理得。”

    “也只能这么想了……在这个时代,若不能学会自己宽慰自己,心理上肯定受不了的。”

    吴南海耸肩笑道,看来他的自我心理调节工作也做得不错,庞雨对此颇为羡慕。

    …………

    洪承畴的要求被同时发送到海南与北京,自是又引起了一番大讨论。只是,还没等委员会就这个议题作出回应,一条更加劲爆,也更加紧急的讯息从北京那边传了过来。

    ——后金兵破关!未来的满清开国皇帝,清太宗皇太极亲自统兵,过宣府,大同,绕过坚城,甚而置边塞明军于不顾,率军长驱直入,其兵锋直取北京!

七五四 犹豫

    “怎么可能!历史上根本没有这一出啊?”

    可以想象,当那些自以为了解历史真相,知道未来将会如何发展的现代人们在忽然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们脸上是如何的惊诧以及不可思议。

    根据“人人平等”原则,琼海号上的那一百多位乘客全都是有权力查看那本记载着明朝近几十年历史的“金手指宝典”的,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大多数人也确实都仔细阅读过。虽然人人都知道随着他们的介入,对历史进程的干扰越来越多,这本“金手指宝典”已经越来越不准了,但到了这真正关系到他们自身利益和生死存亡的意外发生,以往经验再也无法使用的时候,很多人还是难免惊慌失措。

    ——历史上在崇祯七年左右,后金兵是有一次入侵,确实也是由皇太极亲自率领的,但只在宣大边境转了一圈就离开了。皇太极那一次的攻击重点显然并不在明朝,而是针对蒙古的。不过在击溃了蒙古林丹汗之后,搂草打兔子,顺手试探了一下明朝西部防线的防御能力。

    结果却发现这个王朝已经衰落到一定程度,在东面的山海关锦州防线,其实已经是他们能够拼凑出的最强壁垒,而在草原这一带几乎是不设防。于是皇太极毫不客气,之后几年连续派遣阿济格,多尔衮等一班小兄弟过来,抢人抢东西顺带着让小弟们练级,活生生把明朝磨垮了。

    但至少在崇祯七年这会儿,北京城还是比较安全的,后金大规模越过蒙古草原,对内地的侵攻要等到几年之后才会到来。若非如此,愿意去北京结亲家,做生意,乃至于参观游览的穿越众也不会这么多,都差不多能占到整个大集体的十分之一了——现代人对于“安全”的考量可一向是重中之重。

    然而现在,他们却被突然告知:有一大波僵……呃,后金兵即将袭来!

    …………

    且不说北京那边是如何的兵荒马乱,作为距离北京最近的一处分基地,当身在威海的众人从电报房里拿到刚刚翻译出的电报纸时,一帮人的诧异与震惊和其它地方的同伴并无二致。不过“第三团”这个小集体毕竟是琼海军诸多小团队中最长于开拓进取,思路也最是开阔灵活的一群人。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他们很快就平静下来。果断接受了这一现实,并且立即着手考虑应对之法。

    按照大明帝国一贯的尿性,以往哪怕主动对外用兵都能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这回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那更是一片混乱。北京城里现在正儿八经的军事情报没得到多少,各种小道消息倒是满飞。尽管在那边的林汉龙,陈涛等人竭尽所能,得到的信息也依然是模糊甚至自相矛盾的。他们甚至连后金军队已经推进到了何处都弄不清楚,只知道对方是冲着北京来的——但是就连这消息本身是从何而来都不太清楚,只是街面上都在这么传。

    “在北京的那帮人也太废物了,说是人脉畅通,却连个消息都打探不明白,我们这边怎么应对啊!”

    听到胡凯的抱怨,庞雨却是苦笑了一下:

    “没办法,说起来汉龙他们也算尽力了,都是直接从首辅周延儒,兵部尚书张凤翼那些人手中打探的第一手资料。可是就连明帝国本身都没搞清楚的事情,他们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说起来后金兵就算入寇,也绝无可能那么快就暴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可那边街面上已经在到处传说皇太极这一次又要打北京——很有可能只是虚晃一枪啊。”

    小伙子徐磊这几年专心搞业务,在军事方面的嗅觉倒也挺灵敏了,一眼便看出这其中必有猫腻。对此庞雨倒是毫不意外——两军交战,必然是以谍战为最优先。而在情报战线上,后金可比明朝强得太多。北京这边虽然是大明首都,估计也有不少后金谍探在彼。这种时候冒出来放个谣言,制造混乱……等等小手段不要太多。

    历史上的那次入侵,后世人看着史书,才知道皇太极只在宣大地区转了一圈就走了。当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后金兵会打到哪儿才会停?根本就不可预知。历史上的北京城中是否也是这么混乱?同样也无从了解。

    书上只记载了那些大的历史进程以及结果,当时芸芸众生的反应,升斗小民的想法……这些可都不在那本“金手指宝典”的记录范畴之中。

    也许,可能,大概——这一次皇太极的行动其实并没有超出历史轨道,后金兵还是会在宣府,大同一带抢掠一阵,便心满意足的回去了。攻打北京之说只是烟幕弹而已,北京城仍旧会安然无恙,琼海军在北京的那批人安全也依然会有保证——可是,谁又敢赌呢?

    轻轻叹了口气,庞雨摇摇头:

    “无论如何,要按最坏的打算来考虑,看来我们要准备去京师地区转一圈了——带着部队去。”

    同样的疑难与困惑,也同时出现在海南,台湾,以及吕宋等地,那些收到了消息的穿越众,只要稍有头脑的,也大都看出了其中的蹊跷之处。然而他们的想法却都和庞雨差不多——身处在这大时代之中,再没有了居高临下,俯瞰历史的清晰感。也许只有那些最睿智,最有天赋的伟人才能看破历史迷雾,做出正确决断。

    然而琼海号上这一百多游客之中,显然并没有这样的人才,他们只能按最保守,最稳妥的方式来考虑问题。而很自然的,这些人在面对安全问题时,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第一个概念都是:

    “我们最近的军队在哪儿?”

    ——然后,他们的目光便都投向了山东,威海。

    …………

    庞雨这边,很快便收到了来自后方的紧急电报,要求他用最快速度整理好部队,第三团随时要做好出击的准备。

    但其实在还没收到电报之前,整个威海卫基地就都已经动员起来了。庞雨和吴南海等人当然清楚他们所处的位置,本来就是作为北京先遣站的后援而存在。何况第三团对于战斗从来都无所畏惧,不久前才冲到辽东去跟后金干了一仗,并且在那里与对手纠缠了整整一个冬季——对于和后金作战,他们可没有任何回避之意。胡凯和徐磊更是自信满满,打算把上一回在辽东憋出的窝囊气好好找回来。

    ——事后他们攻打了对方一座城?还堆了座京观?那只能算开胃小点心,对付的都是些无名之辈,连个史上有名的贝勒爷都没干掉,那算什么报复?

    但这一回可不一样了:皇太极亲自带队,后金那些出了名的大小贝勒几乎都在随行之列,怎么着也得留几个下来,才让人知道什么叫穿越者之怒啊!

    ……胡凯等具体带兵人员兴冲冲的忙这忙那,反正他们到时候只需要听从指挥,能把部队拉得出去就行了。往哪儿打,怎么打,自然会有人考虑的。

    而负责考虑的人这会儿却正在烦恼中——还是在那间会议室中,庞雨正盯着墙上的地图发呆……

    部队倒是准备的很快,可你怎么往外派呢?大陆毕竟不是海南,不是他们短毛的地盘。在大明朝廷没有发出正式指令之前,他们不可能自说自话的把军队拉到北京去。这方面本就是十分敏感的问题,而值此混乱之际,只会更加敏感。

    “肯定不能走陆路,只有从海上运兵前往天津,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最快的速度,也不至于引起太多麻烦。”

    虽然吴南海和陈俊两人都不负责军事,但在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上他们却也能说上几句,对此庞雨自是没有异议——这可不仅仅只是个借道的问题,后勤补给,辎重运输,这些后续问题才是大头。

    以威海卫的地理位置,以及他们和大明山东官员不太融洽的关系,这些关系到琼海军生死存亡的生命线显然不可能放在那些明朝官僚的地盘上。乘坐海船,自天津登陆,然后前往北京,这几乎是唯一的选择,只不过……

    “一下子有两三千武装部队在天津登陆,明朝方面会有什么反应?”

    庞雨不是肖朗,天津更不是旅顺,他不可能不考虑当地主人的反应。如今的天津知府乃是王璞,算是明朝官员中与他们琼海军关系最好的一位,但就算是王介山,显然也不可能允许他们就这样轻易登陆——他毕竟还是大明的官儿。

    “如果是明朝方面主动提出邀请的话,就不成问题了吧?”

    陈俊皱眉道,在他想来这应该不是什么大麻烦,毕竟这是大明朝的首都受到了威胁,这种时候难道还会把主动前来的援兵拒之门外吗?但已经多次和明朝官僚打过交道的庞雨却知道没这么简单——历史上李自成都打到北京城下了,崇祯皇帝的朝廷还在争论要不要给他封个王,让他回西安呢。

    明朝的政治体制到了那一时期,已经僵化到了几乎没有能力解决实际问题的地步。眼下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达到那种程度,但以他们的行政效率,就算能够做出决断,恐怕形势也已经败坏到一定程度了。

    ——有些人永远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关注

关于《迷失在一六二九》最近的遭遇,各位忠实读者的着急和催促,作者都看见了。请大家相信,在这件事情上,作者本人才是最着急,最难过的。

    为了这本书能够被解禁,作者和起点方面做了不少沟通,也不得不对文章作了很大程度的删改。因为特别急促,很多地方都是整段直接删除,由此可能会造成上下文不连贯,阅读体验受影响,在此向大家说一声抱歉了,相信大家也能谅解。

    文章今后一段时间的更新会不稳定,因为作者需要重新考虑文章的脉络走向。尤其本来最近的一段大情节就是北京城下之战,作者本来想描写一个发生在明末的八里桥故事,但现在看来重点要做些调整了,需要时间重新构思。

七五五 京师的混乱

    连后方同伴们都急得要死,身处在暴风眼的北京众人当然更是压力巨大。要知道他们这边可没什么战斗人员,都是些生意人,文职人员,以及女眷……

    那一天,大部分人正如往常一样聚集在琼市坊中,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忽然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人群中爆发一样,街面上一下子就乱起来了。

    琼市坊如今已然成为了整个北京城的商贸中心,最为热闹的核心繁华之地,消息当然也是最为灵通的。在大批人员忽然冲进来抢购粮食和各种物资之后,经常坐镇在坊市办公的安娜最先得到了汇报。然而作为一个本时代的外国人,她并没有穿越众那种历史敏感性,只是隐约听说好像是因为明帝国的某处发生了战争,有野蛮人打进来了,因此引起了一股抢购风潮。

    但是在安娜心目中,绝对不认为区区一群野蛮人能打进北京城里——在亲眼见识过了北京那宏伟壮观的城墙,塔楼,以及城头上所摆放的诸多火炮之后,安娜根本不认为这座巨城会有陷落的可能——在她的家乡意大利,哪怕一座小小城堡,摆上几十个人,都能守上好久呢。而这里光卫戍部队就多达数万,更是大明帝国的京城,皇帝绝不可能放弃此地,那还有谁能攻下这样宏伟的都城?

    ——安娜毕竟没怎么看过中国史书,不知道在朝代鼎革之际,高大的城墙从来都起不到什么防御作用。人心散了,任是什么雄城大邑,皆为虚幻。

    所以当穿越众们从其它渠道得到同样消息后,所表现出的紧张情绪可着实让安娜吃了一惊,她完全不能理解这些拥有强大武力后盾,同时身处于中国最宏伟都城保护之下的同伴们为何会如此紧张。

    于是当她看见郭逸几乎是用一种连滚带爬的姿态冲进屋子里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为什么这么紧张呢,郭?那只是一些野蛮人而已,而这里,则是自罗马之后最庞大帝国的首都。有三支强大的军队在守卫着它,听说总数超过了六万人呢。”

    听安娜用一种意大利歌剧般的声调抑扬顿挫说出这些话,纵使郭逸满腔心事,也不禁哈哈的笑起来:

    “你是指京师三大营么?唉,安大妹子,你来大明也这么久了,总应该知道这里跟《图兰朵》中所描述的那个中国是两码事。说老实话,在我看来,哪怕是六万头猪在守城,也比那三大营要更能给人安全感——抓猪好歹得多花时间呢!”

    说完这句俏皮话,郭逸便急匆匆召集起大伙儿,将后金入侵的消息宣布出去。而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众人的反应也都跟他差不多,都是非常紧张。

    紧张之下,他们首先做出的决断自也不难猜——赶紧逃跑。去天津上船返回琼州,至少也要去威海,自家军队所在的地方,才能给他们以足够安全感。

    不过在稍稍冷静以后,尤其是待林汉龙返回之后,全体撤退的计划很快便给否定掉了——他们如今在京师的资产太多啦,大市场的地盘,房产,以及仓库里囤积的大量货物不论,光是被他们直接雇佣,为他们工作的人员就超过了上千。再加上各处间接通过“短毛货物”谋生的人员,受他们影响的人肯定超过了好几万。

    倘若他们在这种时候大规模撤离,街面上的各种很多谣传恐怕就会立刻转化为真实的行动。到时候不用后金兵打过来,北京城里自己就肯定会先大乱起来。在那种情况下他们还能不能撤得出去都很难说,更不用说由此造成与大明朝廷关系的破坏,以及之前辛苦开辟出来,北方最重要据点的丧失……等等,诸多麻烦,自不待言。

    ——仅仅因为“后金兵打来了”这么一句还不知道真假的传言,便要付出如此代价?他们短毛啥时候干过这种蠢事?

    “所以我们不能走,至少不能全走……胡大姐安排女眷和无关人员先撤退吧,我会留下来继续主持。”

    关键时刻,还是干过包工头的林汉龙有担当,率先作出表态,之后郭逸等人也纷纷表示愿意留下。胡雯倒是没硬撑,同意带着王娇娇,朱月月等女生先撤。顺带着,包括安娜,陈玥儿等家属也要一起带走,另外……

    “那些跟你们有了婚约的小姐们,她们算家眷吗?要安排一起走吗?”

    胡雯这句话问出,却让一干即将成为公侯女婿的汉子们都愣住了——这事儿还真不太好办。

    当初议亲时确实是约定好:小夫妻婚后回海南生活。如今双方已经订立婚约,三媒六聘之类程序走了大半,红宝石戒指也都送出去了,从理论上说,这婚事应该是板上钉钉,没跑儿啦。

    可无论如何,没有经过正式的婚礼,现在就要人家跟你走,这不现实啊?况且那每一位贵女背后可都是有一大家子的。平时没事,如今这种状况,你突然跑过去说要带人走,人家不允许倒也罢了,可如果有一大帮子人都要跟着走,那可怎么办?

    众人皆是头疼不已,商议了许久也难以做出决定。而在不久之后,外面人员送来的走新消息,干脆彻底杜绝了他们离开的可能。

    “都别走啦——京师九门皆已关闭,除了军情探马,任何人都不能出入。”

    ——北京城封城了。

    …………

    作为大明王朝的京师,北京封城可是一件大事,城中那么多人的吃喝拉撒,烧柴用水,每天都需要和外界交流的,这城门一关,可就啥都没了。

    当年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天子之尊驻守国门,这份自信与勇气确实值得钦佩。纵观整个明朝历史,北京城被围攻的次数还真不算少。而最近的一回,便是崇祯二年那一次的“己巳之变”。

    时间才过去不远,京师守军对于如何管理一座即将面临战祸的城市还算有点经验——管你消息真假,敌军远近,反正先把大门一关,即避免城外乱民往城里跑,也防止城里刁民朝城外逃。既稳定了民心,同时也镇定了军心。

    而在九门关闭之后,紧接着就是净街,把所有人都驱赶到附近的里坊中去——不管那里面是不是你的家,反正先赶进去待着。再敢在街上逗留的,一律抓扣起来,若有不服的,格杀勿论!

    郭逸先前说他对京城守军完全没有信心,现在看来倒是有点小瞧人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他们短毛管理琼市坊策略的影响,这一次京城守军的应对倒是挺对路子。一整套动作下来,那效果还真是杠杠的——就连他们短毛都给堵在琼市坊中不得出门,其他寻常百姓和中低级官员自然更不用提。

    当天晚上有多达数千人都被封在大市场里了,好在琼市坊中什么都有,吃的喝的也不缺。林汉龙迅速把人组织起来,提供了食物,又腾出了空仓库让大伙儿容身。坊市中很快便安静下来,包括其它地方也都是如此,虽然不象短毛这么安排周到,但仅仅一晚上倒也饿不死人。那些被赶到陌生坊市的老百姓们挤在一起,整座北京城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了这一夜。

    当然了,作为一座拥有上百万居民的巨城,北京城不可能一直封闭,事实上从第二天起,城门就部分打开了,街道上也重新允许走动。不过九门只开其三,除了运送必需生活物资的车队人马,一般人禁止出入。进出时当然也都要经过严密检查方可放行。

    另一方面,街头巷尾都有兵丁驻守巡逻,行人只能快速经过,却不许在街道上停留。所有商铺酒肆也全都被勒令关闭了,商业娱乐活动一律终止,总之就是让老百姓没事别出门,保持着这种“戒严”状态,直到前方有比较切实的讯息传递过来才会改变。

    于是琼市坊也不得不关门打烊了,当然现在也没什么人还把心思放在生意上。大伙儿都聚在一起商议对策。在冷静了一整夜之后他们对于撤退计划又有了新想法,现在大家基本上确定下来:如果要撤就去天津。因为往那边最方便,而且后方援军肯定也是在天津登陆。

    不过具体撤不撤还在讨论之中,因为如果要走的话守备力量就要分散。这一次他们来北京带的护卫兵力有限,明王朝是给了三百人的限额。不过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带足,只是一个加强连规模,两百多号人。

    过来时便是这个连队沿途护送,如果撤出一部分人去天津,势必还需要同样兵力护卫,那琼市坊这边就空虚了。虽然琼市坊本身也有一些保镖护院,以及接受他们雇佣的力工杂役等等,总共加起来也有好几百,可没有正规军作为组织核心,一旦遇到真正的麻烦,那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毕竟琼市坊的大量财富可都是被京师权贵们看在眼里的,平时跟你称兄道弟,关键时刻捅上一刀子毫不稀奇。尽管从北京至天津陆路往返也就十来天功夫,但在这方面,短毛可从不敢相信那些权贵们的节操。

七五六 应对策略

    另外的一层顾虑,则还是在于人心——现在街面上比较安静,以他们和明朝高官权贵的关系,弄到一张出城许可倒也不难。但正是因为眼下大部分人都出不了城,他们若率先撤离,就会变得特别显眼。

    一旦有了具体行动,“短毛抛弃朝廷逃跑”的言论必然尘嚣直上,无论他们怎么解释只是撤离一部分女眷家属,那些传闲话甚至造谣言的可不会管。

    ——话题越是耸人听闻,越是挑拨人心,越能吸引注意力,这一点经历过网络时代的现代人可太清楚了。而整个大明朝廷,包括崇祯皇帝和高官权贵们对此会有什么情绪,当然也可想而知——肯定不会是正面的。

    “……我们和明王朝的友好度会大幅降低啊,以后还很难弥补。”

    在内部讨论的会议上,郭逸用一个游戏术语来解释了撤退的后果,众人倒也能听得懂。在敲着桌子沉吟了半晌之后,林汉龙又问道:

    “后方大本营对此有什么建议么?”

    ——这几天他们的电报房中滴滴答答声音一直没停过,始终和后方保持着高强度联系。负责这一块的陈涛摇了摇头:

    “大本营说的很明白:是走是留,决定权在我们自己手上。反正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全力支持,产生的后果大集体也都会承担下来。”

    林汉龙颔首不语,大本营会这么说毫不奇怪。这关系到琼海军十多位核心人员,以及大批亲近僚属的生死,哪怕是委员会也不敢胡乱指挥,唯恐承担起判断失误,导致惨剧的后果。

    所以只能让他们前方人员自行作出决断,后方只管全力提供援助就是。

    看了看记录纸,陈涛又补充道:

    “另外,庞雨已经率领第三团主力从威海登船,计划到天津靠岸。如果我们要撤的话,就去天津和他们会合。”

    “王璞同意我们的军队登陆天津了?”

    “还没有,庞雨将以商船护卫的名义,安排部队暂时停留在我们的专属码头那边。他本人登陆后将去和王璞面谈。王璞跟他们在琼州府混了那么久,是亲眼见识过他们‘琼州十三太保’处事方式的,想来不会拒绝。”

    众人都暗暗点头,他们这边的人对王介山印象都不错,更相信庞雨的手段,觉得让部队登陆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旁边王晨却忽然插了一句嘴:

    “可是兵部尚书张凤翼这段时间也正在天津,王璞恐怕不好做主啊。张凤翼跟我们没什么大交情,若拿出官僚手段推脱起来,也是麻烦。”

    陈涛点点头:

    “没错,所以庞雨发了一封电报过来,表示如果我们这里能帮忙从大明中枢弄到一个名义那就最好了,哪怕朝堂上某个有力人物发一句话都行,他要说服对方就容易得多。”

    “嘶,这样一来就不太好说撤退的事啦……”

    林汉龙皱眉道,人情是有限的。你现在跑去说要撤离,给个出城许可。人家看在以往交情上,就算心里不痛快,也总要给个面子。但你接下来又说咱们还想调一支军队来大明京师保护自家财产?那就属于得寸进尺,不识相的行为了。

    再说能够用来说服兵部尚书的所谓“有力人物”,整个大明朝堂上也没几位啊。钱谦益都未必够格,也就是首辅周延儒和崇祯皇帝本人有这面子。但这两位可都不是好打交道的人物,前者老奸巨猾,若是欠了他的人情,那以后可有得好还了。后者倒是个愣头青好糊弄,但天子身份尊贵,从不跟他们短毛直接打交道。想要与其联系,必须要通过钱谦益,王承恩这些近臣内侍才行——而那些人同样也不是简单角色。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却有一只手放到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并非林汉龙那种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而是故意发出声音吸引大伙儿注意力的。

    于是大家纷纷抬头看向对方——老杰克,一向很少在这种讨论中开口的,这一回却破例了。

    “各位,我想大家的讨论可能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老杰克也不卖关子,开口便直指核心:

    “我们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却从来没想过,对于眼下这场风波而言,我们其实并非主角。”

    他指了指脚下:

    “这里,是明帝国的首都,是他们的皇帝,高官,以及大多数重要人物所在之地。对于他们来说,我们这些外人的生死存亡其实无关紧要,他们自身的安危才是核心问题。”

    “而照以往的事例来推断,那些人在遭遇到军事威胁的时候,肯定会调集周边所有的军事力量来保护自己,按你们的习惯是叫什么来着……”

    “——勤王。”

    陈涛在一旁提示道,老杰克点了点头:

    “没错,勤王——五年前他们就是这么干的。所以这一次,我觉得他们没理由拒绝一支悬挂着明帝国旗号,而且也已经证明过自身战斗力的军队过来提供援助。”

    对于老杰克的分析,林汉龙却只是微微摇头:

    “道理是没错,不过,杰克,我想你恐怕忽视了一点——明王朝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我们,正如我们也并不相信他们一样。这一点我们双方心中其实都有数。占据琼州,出兵山东,在辽东作战……这些他们都能容忍,甚至是乐见其成。但是放任琼海军进入京畿地区……我想他们恐怕还接受不了。”

    “那就要看形势发展了,如果那些不请自来的北方蛮人确实打进了这片核心区域,明帝国再把我们拦在外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们的矜持保守态度,到时候自然会做出改变。”

    “也就是说我们现阶段应该……耐心等待?”

    郭逸在一旁抱臂沉吟道,老杰克点点头:

    “是的,眼下我们完全没必要急着跳出来。毕竟那只是个传言,而且从史书记载上看,明帝国的首都这一次也并没有真正受到威胁。过早成为舞台上的演员,对我们没好处——最后出场的才是压轴呢。”

    众人不由得都笑了,老杰克这段时间常常陪着夫人去戏园子听曲儿,看来还真学到了不少东西。

    “既然这样,我们现阶段的应对策略就是——以不变应万变,暂时不动。大家觉得如何?”

    林汉龙提议道,众人略略思考片刻,也纷纷同意了这个构想。撤退的计划,暂时被放下来。

    …………

    于是之后的几天,琼市坊中安安静静的,偃旗息鼓没有任何动静。包括天津那边,庞雨率军登陆后与王璞张凤翼等人会面了一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谈的,反正第三团的将近两千人是被允许上岸了。但并没有继续往前,而只是在新港区那边驻扎下来。

    本来琼海贸易公司与天津府签订的协议中就有帮忙修筑军港,兵营,炮台等军事设施这一条。工程部有现成的施工队伍正在那儿干活呢。原先因为要先顾着能赚钱的民用设施,军港区尚未开工,不过地皮是早已经规划好的。庞雨带人过来之后临时调整了一下建设顺序,有两千多壮劳力,再加上专业施工队的帮助,很快建立起一处简易营区把人安顿下来,摆出了一副长驻的架势。

    琼海军这边能静得下心来,大明朝廷却做不到——恰如老杰克所言:他们才是主角啊。虽然明面上的混乱被压制下去,但人心上的纷乱,却不是靠戒严就能做到的。

    这几日街面上虽然安静,可各种传言却是络绎不绝。每日都有军情塘报从前方送来,但传来的消息却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说鞑子军尚在围攻大同府的,也有说已经移师宣化的,最夸张的说法是在怀来,延庆,居庸关附近都看到了鞑子侦骑……京畿之中,可谓一日三惊。

    而大明朝廷的反应也是犹如没头苍蝇一般,每一封塘报都被要求直送大内,由皇帝以及首辅等人亲览。但这些前线塘报的内容则是出自许多不同人之手,上至巡抚下至守备,期间还夹杂着地方镇守太监的密报……每一封塘报都只是以他们所接触到的局部讯息为准,其间还夹杂着或是因为胆怯,或是出于私心而掺入的各种夸大失实,总之就是一团乱麻。

    “我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战争迷雾了,这简直就是瞎子摸象么!”

    ——林汉龙和郭逸等人这几天也没闲着,一直在努力打听消息。以他们如今跟明朝高官和勋贵的关系,只要不是提出些强人所难的要求,比如琼市坊大举撤离,或是让琼镇兵马入驻京师之类……基本上大明朝廷能得到的第一手资料,他们很快便也能看到第二手的邸抄。

    只是看的越多,却越是糊涂——这些军情塘报的内容混乱以及自相矛盾程度远远超出了正常人所能想象的极限。以一帮子现代人的逻辑推理能力,哪怕连老杰克这个前职业军人在内,还借助了来自后世的精准地图,将那些塘报内容综合起来,却愣是推演不出当前局势。

    如今只知道后金兵确实侵入了宣府大同一带,可对方具体打到哪儿了,正在攻击何处,却是完全不得要领,根本就勾勒不出一个战局概况来。

七五七 朝廷的反应

    “大明朝需要个参谋部啊。”

    “不,我觉得他们当前最需要的急务应该是推广标点符号!”

    ——琼市坊的会议室,如今被临时改造成了战情室,一帮人看邸抄只看的龇牙咧嘴,个个都头痛欲裂。这不是形容词,真正是眼花头疼——明朝文字都是没标点,不分段的!

    偏偏那帮抄邸报的师爷为了保持书面整齐,以及节约纸张,写的每一个字间距都差不多,而且肯定是从头到尾填满纸面。也不管其内容如何,句读全要自己分辨。

    翻开来一看那当真是黑乎乎一片,让人完全没有阅读欲望。对短毛来说虽然还不至于像王熙凤那样“字儿乌压压,他认得我来我不认得他!”,可这么若干篇文字从头到尾通读下来,委实是一件痛苦无比的事情。

    到后来他们不得不找了个文字师爷,专门负责给邸抄分句读,如此才算是稍微好了一些——当然由此可能造成误解歧义,那就管不了啦。反正那些塘报的内容本身也是疏漏错乱,误读一点算不上什么。

    分清句读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们还需要从大量的垃圾讯息中寻找真正有点用的内容——按老杰克的说法,这些塘报根本不能被称为是军事情报,因为它们全都缺乏最基本的军事素养。

    比如在某一封塘报中,汇报说抓到了某个鞑子奸细,向其审问敌军内情。说是有精兵八万,分兵四万打宣府,四万打大同——这一听就假的,以为分家产呢,还搞平衡的?——这是林汉龙的抱怨。

    又问其首脑是谁,答曰是“麻总爷”,连具体名字都不清楚——应该是麻登云,崇祯二年“已巳之变”中被俘的明将,这回改做带路党了——来自郭逸的补充,他最近一段时间对史书研究比较深。

    再问分配给他的职责是什么,说是潜伏于宣化城外,看城里有没有出兵,出兵多不多,器械甲仗好不好……看清楚了回去禀报就行——可见对方的谍报水平也很低下,但总要比明朝强些——这是所有人的共同感觉。

    ——然后,就没了,关于军事的内容就这么点儿。接下来倒是细细阐述了这个奸细的姓名,年龄,家庭,籍贯,何时何地被后金俘获。甚至连后金许诺他作谍探的赏赐都给写上了:南朝女人一名,牛羊八只,驴一头。当然还有军方对其的处置打算:拟斩首。

    “……这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原以为已经完全掌握了中华文字的老杰克如今感觉又回到了刚穿越那会儿,好不容易才在文字师爷的帮助之下看懂了这篇塘报,然后便发出了悲愤的哀鸣。

    ——这是写给帝国皇帝的奏章,是发给大明朝廷中枢,用于确定军事计划的依据啊!就是这么个乱七八糟,眉毛胡子一把抓,没个重点的玩意儿?这哪个白痴写的?

    然后再一看文章作者:钦差监视宣镇粮饷兵马边墙抚赏等事•御马监太监臣王坤谨提——是宣府镇守太监发来的报告,那还能要求啥呢?一个文化水准有限的养马太监,本来在宫里没准儿只是个倒尿壶的,如今却肩负着宣府边军的谍报以及反谍报工作,能弄出这篇东西不错了。

    况且平心而论,这篇汇报里好歹还算是有点“干货”的,那些文臣武将们发来的东西更不能看。基本上就是哪哪哪挨打了,经过苦战终于把敌人赶走,守住了防地。伤亡多少,损失多少,请求赶紧派援军,求犒赏……诸如此类。

    至于敌军是从哪儿来的,又是往哪儿退走,数量多少,兵种战术如何……等等关键问题,几乎无人提及。如果完全按照那些塘报上所言,此时大明的整个北方疆域已是一片火海,处处皆有警讯。入侵的鞑子兵数量更是超过了十万。

    当然每一封塘报中也都说自己如何奋勇作战,打死的鞑子足有数百上千,加起来恐怕也超过十万了。只不过由于尸首被抢去焚烧为灰烬,所以未能取得首级。

    另有一点很有趣的——在许多塘报中都特意提到:“……各用火炮轰打,死伤贼夷无数,内有酋首二名。贼众皆环哭而退,惜酋尸当即抬去不及斩级。”

    或者便是“……以鸟枪打中穿红甲夷人落马,夷被拉去,贼众乃大哭而走。”

    ……等等诸如此类的疑似报告,随处可见。

    ——看来袁都督虽死,他的故智却被很多人学会啦。有枣没枣反正打一杆子,多写上一笔也费不了多少墨水,没准儿哪天某个鞑子酋首不小心就骑马摔死了呢?到时候万一正好应景儿,不就成泼天的大功了么!

    …………

    面对此类军报,纵使林汉龙,郭逸,老杰克等人绞尽脑汁,也实在没办法分析出一个清晰的战场态势来。他们估计崇祯皇帝和那些大明中枢官员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不可能做得比他们更好,多半会是更加糊涂。

    而大明朝廷的反应果然也正如他们所料,面对后金军迅如烈火般的侵攻,根本做不出什么及时应对。体现在给那些塘报的回复上,便是“知道了”三个字。偶尔话多一点的,也就是“城守策援,俱要算出万全,毋中奸计”,或者是“严饬各路将官多方固守,待援合剿,不得怯懈”之类的万金油回复。真正的攻守反击之策,却是一条没提。

    ——所以说明军屡战屡败也不是没原因的,中枢连最起码的敌情都搞不清楚。虽有庞大体量,却调动不起来。全靠前方将领自己发挥,对敌情的预测要么靠猜要么靠赌,打胜仗是运气,打败了才是正常。

    当然了,要说大明朝廷这段时间完全没有动作,那也不尽然。前方消息不准,没法做出针对性的安排,但后方相关工作还是做了一些的,主要体现在三处:

    其一是把兵部尚书张凤翼给召回北京了。张凤翼本来在天津考察武备,前段时间正好身体不豫,原打算在天津养病的。但是在皇帝连发数道圣旨,以及周延儒温体仁等上司僚友借助短毛无线电报,平均一天三封的夺命连环催之下,太子少保•兵部尚书仍加俸一级张老大人终于还是奉旨回京,带病坚持工作,主持这一次的对后金战事。

    为了路上安全,张老大人找到短毛借兵护送,庞雨很大方的派给了他一个营,由徐磊率领的六百多人跟着张凤翼一同前往京师。到达北京之后自然是一头扎进了琼市坊里,大大增强了北京团队的安全保卫力量。

    其二是朝廷重新任命了毕自严为户部尚书,杨一鹤仍旧作他的漕运尚书不变。杨尚书这段时间正忙着自天津南下,沿着大运河一线检查漕运工作,暂时就不回京述职了。好在户部本就是毕尚书的地盘,杨一鹤接手后也没对其做任何调整,毕尚书重回故地,应该是得心应手的。

    毕自严原本也想要闹闹小情绪,拒接圣旨的,但陪着宣旨太监一起过去的是钱谦益。老钱跟他谈了会儿心,说景曾兄你凭白遭此一劫,心有不平也能理解。但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国家有难之时,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啊。

    毕自严接受了劝告,终于还是领旨重操旧业。于是皆大欢喜,除了侯恂——侯方域他爹,原本历史上是他接任的户部尚书,但如今却只好继续排队了。

    另外第三件事,便是调派援军。经历过五年前“已巳之变”的混乱,这一回崇祯皇帝本人和大明朝堂诸公总算表现的冷静了一些,没有再不分青红皂白到处发勤王诏书,连江南四川的部队都给划拉过来。

    因为有了“已巳之变”和登州之战的实例,事实证明还是辽镇部队比较能打,所以朝廷只是向蓟辽总督傅宗龙发出了调兵指令。作为袁崇焕和孙承宗的继任者,傅宗龙水准也不低的,很快便传回准信:已令山海关总兵尤世威和宁远团练总兵吴襄各率标下精兵前往昌平,居庸一带驰援,同时作为辽镇核心的祖家军,关宁悍将祖大弼也将随后出战,作为后援。

    当然,既然用上了辽镇,那另一支比它名气更响的部队也不可能没人提及——朝中确实有人上书的,说琼镇不也有一支强军在山东么?为什么不将其调遣过来呢?距离京师还近着点呢。

    只不过这封上书没有在朝廷中激起任何波澜,没人赞同,也没人反对,根本连讨论都没有。除了上书的那个愣头青外,几乎所有朝臣都极有默契的对此保持了缄默。而这封上书被送进皇宫后也没了下文,不声不响的被“淹”掉了。

    林汉龙等人也是在好几天以后,才从钱谦益那里听说到这则消息。钱阁老大约是怕引起短毛的猜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但林汉龙对此完全不介意。

    “没关系啊,只要大明朝廷能够自己解决,咱们从头到尾做个看客不也挺好么。”

    ——林汉龙现在是底气十足,手握八百精锐,心态自然很好。反正就算京城失陷,他也有把握能保住大家的安全。

    …………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北京城里渐渐松懈下来。尽管前线依然经常送回紧急军报,但战线始终只是徘徊于宣大一带。于是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看明白了——后金这次入寇,似乎并不打算深入,在边境附近抢一把就能满足他们了。

    琼海军的那批人当然更是这么认为——历史书上就是这么记载的么,看来历史的惯性依然强大,这一次的后金军入寇,也差不多到为此为止了。

    既然确定京师周边无恙,那他们的生意也就可以继续下去。于是便给天津那边发了电报,让赶紧把积压的货物送过来。琼市坊借着这一次休市的机会清查库存,整理货物,倒是好好的整顿了一下子,如今便准备重新开张了。

    而整个北京城的感觉也是类似,街面上已经渐渐不再有兵丁巡逻,基本上恢复到戒严之前的状态。

    一切似乎都很美好,直到八月份的某一天,风云突变!

    “前方急报,居庸关失守!总兵陈洪范阵亡!”

    “鞑军前锋已至昌平!”

    忽如其来的坏消息惊呆了所有人,包括琼海军那些人亦是如此——史书上可没这一出啊!难道是历史改变了?

    而之后传来的信息,终于让他们确定历史已经不同。究其原因,似乎还正是源于他们自己。

    ——鞑军统帅,后金大汗皇太极对外宣布了此次攻明的理由,除了史书上原本有记载的报复明边将扰其境、杀其民、匿逃人等几条理由外,还额外增加了一条:

    琼州髡匪害我兄弟,此仇不共戴天!此番统军南下,定要取得一“真髡”之首级,告祭十贝勒之英灵。倘若明国愿意主动交出髡匪,哪怕只有一人,大汗便可罢兵。

七五八 居庸关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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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庸关下,后金军营地。

    一根旗杆高高竖立,旗杆下摆放着一口锅灶。敞着口的铁锅里,滚水咕嘟嘟不停冒泡,带动锅中煮的白花花肥肉块亦是在不停翻滚。

    锅灶旁边有奴隶候着,随时添水添柴,确保灶火不灭,汤水不干。经过这样长期烧煮的白肉早就没了味道,又是油腻之物,味道肯定是不咋样的。但对于当年起家于白山黑水之间,条件极差的满族人来说,却已是难得美味。

    后世“满汉全席”中的白水煮肉一款,以及大清帝国每年祭祀祖先用的胙肉。便都是出于这种习俗。不过在大清王朝时,吃这种白水肉已经成为某种“忆苦思甜”的教育形式,肉中不但不能放调料,还是几天前就煮好的,又冷又腥,让人难以下咽。好在吃胙肉多半是在冬天,倒是不虞腐坏。

    而在如今的后金,还没搞这种形式主义的习惯。皇太极和他的几个兄弟近臣围坐在锅灶周围,用匕首从锅中挑起肉块,热气腾腾的在调料碗里蘸过以后送入口中,其实就是蒙古人吃涮锅子的方法,只不过用的是猪肉。

    当然在此之前也可以顺便祭祀一下——从锅中泼出几滴油汤四下抛洒,便算是祭祀过山川大地了。这帮人都是跟着老汗王努尔哈赤吃过苦头的,行事还以实用主义为主,祭祀么,心意到了就行,大肥肉还是要留给自己吃的。

    先是狼吞虎咽的一通狠造,填饱了肚子以后的多尔衮抬起头,看向他的兄长和主子:

    “大汗,臣弟有几件事情想不明白,还望赐教。”

    “说吧。”

    皇太极的心情看来不错,多尔衮再看了几眼,确定自己的观察没错后,才说道:

    “这些日子我们在宣大一带收获颇丰,已能弥补上冬天的损失了。为何还要……冒险深入明国京畿之地?”

    皇太极笑了笑,转头朝着远处一根木头杆子示意:

    “有现成机会么,那蠢货既然愿把居庸关送给我们,不收下多不好意思。”

    ——在那根木杆顶端,插着一颗龇牙咧嘴的头颅,正是大明居庸关镇守总兵陈洪范。本来以八达岭长城之险,后金兵又不善攻城,此地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但偏偏陈洪范也和所有人一样,觉得后金这一次只是在宣大打转,自己这边没什么军事压力,也就是一些巡哨偏师罢了。

    所以他想从那些“偏师”身上为自己弄几颗鞑子首级,好争取升官——结果却是在一个简单的伏击之下,反将自己的首级送给了对方,还附带关城一座。如此一来,在居庸,紫荆,倒马这“内三关”护卫下,大明帝国最为重要的京畿地区,便向后金侵略者敞开大门了。

    多尔衮当然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但他也清楚一旦入侵京畿,对大明意味着什么——五年前他们就干过一回了。那一次可像捅了马蜂窝似的,整个明国四面八方的军队全都涌过来了,结结实实的打了好几仗,虽然没怎么吃亏,终究还是败走的。

    所以这一回他们就学聪明了,先前只在外围宣大地区,不攻城池,只在各村堡劫掠,光是掠夺民间财富,而不去和明国的正规军纠缠。反正只要他们不攻城,那些明国边军也都龟缩在城中不敢出来。就算有少数敢出来的,也依然打不过他们,不过不想费劲罢了。

    ——能吃肉何必啃骨头呢。

    但是在进入明国京畿地区以后,那规则可就变了。多尔衮相信皇太极肯定也知道这一点,而且以他素来的精明,想来不至于会因为区区一座关城的得失就改变原有策略,故而这肯定是早就计划好的。

    但多尔衮却很难理解,想了几天也没想明白,所以今日,找到个机会,终于开口询问。

    皇太极体型胖大,食量也比一般人大得多,此时仍在自顾自吃东西。但也似乎注意到他的回答并未解除多尔衮之惑,连头都没抬,自顾自撕咬着一块肥肉,口中含含糊糊道:

    “你是觉得本汗此举过于托大,唯恐被明军缠上,得不偿失?”

    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却让多尔衮背后泛起一层凉意。他眼角余光注意到豪格正面带冷笑看着自己,显然是在等着自己胡乱说话,激怒大汗,然后受到惩罚。

    略略考虑了一下自己要说的话,以及皇太极一直以来的秉性气度,多尔衮还是咬咬牙,点头道:

    “是,臣弟觉得,汉人所言‘落袋为安’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皇太极终于抬起头,目光深邃的看了他半晌,多尔衮被他看的心跳越来越快速,正琢磨着是不是该跪地请罪时,却听前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大笑声中,皇太极丢下手中匕首,朝多尔衮指了指:

    “墨尔根岱青用兵主张谨慎小心,这不是坏事。”

    语气温和,而且“墨尔根岱青”这个封号是他亲自颁给多尔衮的,此时说来自然不抱恶意。多尔衮暗暗舒了口气,心头恐惧终于放下。

    “既然说到汉人的言辞,那另外一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菩萨畏因,凡人畏果’?”

    多尔衮疑惑着,摇摇头——他已经算是诸贝勒中比较重视汉学的了,但比起大汗来确实仍有不如。

    “那你觉得,我们之前能够那么轻轻松松的穿梭于明国边境,宣府大同乃是明国九边重镇,本该严密把守的区域,却任由我军出入,恍若无人之境——这是为何?”

    “父汗英明神武,我大金军勇猛,汉人懦弱,自不敢与我军交战。”

    还没等多尔衮开口,旁边豪格已经抢着插话,大约是在发现这话题没什么危险之后,赶紧想来凑个趣儿。

    对自己的儿子,皇太极终究还是照顾些。虽然豪格明显没说到点子上,他依然鼓励的点了点头:

    “倒也不错,明国军队已然胆寒,只剩下一群懦弱之辈,不敢与我军交战——但这种懦弱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皇太极轻轻一笑,细长双目中泛出一丝凶厉:

    “萨尔浒,浑河,大小凌河,以及五年之前的遵化……敢跟我们打的,都被我们杀光了!剩下来的,自然都是废物。”

    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多尔衮和豪格,包括附近没有说话,却一样在认真倾听的阿济格,阿巴泰,岳托等人——代表着后金未来的那批少壮派,皇太极耐心点拨道:

    “明白了吧——今日之果,实为昨日之因。倘若没有我们昔日的血战大捷,又何来今日之从容。”

    “然而这种情况,却未必会一直持续下去——明国地方广大,总会有不怕死,敢和我们打的人冒出来。我们这一回碰到的尽是胆怯之辈,下一次却未必。所以,为了以后的顺遂,就要经常加以征伐,把那些硬骨头的,不怕死的,趁他们还没成气候,赶紧弄掉,以免他们慢慢作大,成为祸患!”

    “对明国,对蒙古,对朝鲜,都是这样,这也是我大金历来用兵的基本脉络,可不是什么没钱花用了,就过来‘抢西边’捞一把这么简单。”

    “咱们年少时都跟着老汗王放过山,伐过木。明国便犹如那百年古树,根深叶茂,想要伐倒它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只能一步步的来……去其枝叶,断其根须,便易生腐朽。剥去它的外皮,鸟雀虫蠹自然也会冒出来。等到其新芽丧尽,只剩枯枝,那才是放倒它的好时机。”

    一边说着,皇太极站起身来,绕着旗杆踱了几步,目光在他的几个兄弟子侄身上绕了绕:

    “我原本的打算,即使这一次不入京畿。过个一两年,也会让你们中的一两人统兵再入关墙,人口财物只是其次。关键还是要把明国的心气打掉,把那些想冒头的,胆敢与我大金作对的,全部除去。如此重复个三五回,那些汉人便彻底胆寒了。之后再大举入关,自然便可势如破竹。”

    “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皇太极从怀中取出一物,却是一粒圆锥形的金属包铅弹头,弹头表面光滑,显然是经常被拿在手里摩挲摆弄,都盘出包浆来了。

    “……那群绿皮疯狗,必须要设法除去。他们不怕我们,他们还敢主动找我们打。而且,还很不好打……”

    旗杆下彻底安静下来,只有滚水冒泡的咕嘟咕嘟声还在继续。所有正在用餐的后金贵族都停止了动作,一个个脸上露出牙痛的表情。或者应该说,是恐惧。

    皇太极注意到他们的表情,脸上现出一丝冷笑:

    “你们怕了?想要躲开他们?躲得远远的,就像这一次,在远离海边的地方,那些绿皮不可及之处,抢些牛羊生口,抢些钱粮女人……这就满意了?”

    众人的目光躲躲闪闪,不想承认皇太极的话,但也不敢反驳。皇太极前前后后看了一圈,当看到寄予厚望的多尔衮和豪格也是差不多表情时,他的脸色终于挂下来:

    “蠢货!你们以为光躲就能躲得过去?记住这句话——‘菩萨畏因,凡人畏果’,只要因缘还存在,那结果就必然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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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九 居庸关下(二)

    “我们可以躲着绿皮不见,难道他们就不能找上门来?旅顺,复州……明明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硬要把眼睛捂着当没看到吗?明国的官僚这么干,我们笑话他们蠢,轮到你们自己,难道也是一样的蠢货?”

    皇太极愤怒的抽出马鞭,周围众人一见赶紧都跪在地上,蜷缩起脊背——老汗王努尔哈赤晚年时最爱用鞭子抽人,抽得后金人心离散。但皇太极并没有染上这毛病,他对谁不满意了都是直接弄死,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报复机会。

    用马鞭打人,事后却不做防备这种蠢事,他才不会干——所以皇太极只是在空中虚虚抽了几下子,发泄了一下胸中怒气。之后才又耐下性子,继续教诲道:

    “关键是,那些人也是在不停壮大的。我们一日强似一日,他们亦然!而且他们正在不停的影响到明国中人,引得越来越多人有胆子与我们打——孔有德!”

    随着这一声呼喊,早就殷勤等候在远处的孔有德立即跑过来,远远跪下磕头:

    “奴才叩见主子。”

    ——如今的孔有德可没什么恭顺王定南王之类的光鲜头衔,虽然也被封了个三等总兵,却依然只是大金旗下一奴才。几次失败后,皇太极对他也没有先前那么器重了,口气很不耐烦道:

    “你与尚可喜那边也联络过好几次了,结果如何?”

    孔有德脸色尴尬,又先磕了个头,方低声回复道:

    “奴才无能,前几次他倒还肯见奴才的使者,但除了用金银换取大木外,其余皆不允。最近几次,更是连使者都不愿见了。”

    “连复州城外的那堆人头,都不肯交还给我们么?”

    “他说不敢,那个是绿皮首脑亲自叮嘱过不准动的。除非……我们自己派人去抢回。他可以放弃复州,退到岛上去。”

    “哼哼……”

    皇太极颇为郁闷的连续呼哧了几声,那尚可喜可真够光棍的,直接承认我打不过你,我也不会跟你打,但我东江军有船啊,直接往海上逃,躲去海岛上,你能追过来吗?

    后金兵虽然不能说都是旱鸭子,渡个河还凑合,可对于渡海那真是完全没概念。更不用说现在东江军背后是绿皮,皇太极是见识过绿皮那些大炮船的,一条船就相当于一座小城堡,还是载满了火炮的城堡,那个谁扛得住?

    所以就算复州唾手可得,他也压根儿没去夺回来的想法——没意义啊,抢回来了,在那里派个几百兵驻守,然后等哪天绿皮突然又冒出来,再让他们砍一堆脑袋堆京观?

    故而后金当前几乎是放弃了沿海的所有堡垒,根本就不浪费兵力守御。至于复州门口的那座京观,皇太极其实根本不怎么在意——后金内部自相残杀都多得很,还当真在乎那几百同族的残躯吗?以此为名谈判交涉,主要还是想试探下东江继任总兵尚可喜的心思,看看他对后金是个什么态度。有没有可能迫其投降,这才是关键。

    然而现在看来,那却是个滑不留手的家伙。嘴巴上不说狠话,甚至可以认怂,但行动上却是一点都不软。孔有德交涉多次,一点实质性进展都没有。仗着有绿皮做后援,完全没有降顺的意思,就那么赖在辽南,却是麻烦。

    不过今天倒不是为了商议此事的——皇太极没好气的挥了挥手,让孔有德滚蛋。随即又看向他的兄弟臣僚们:

    “——知道了吧,那些人是不会消停的。只要有他们在,我大金就永远不得安宁。而且那些绿皮不仅仅是本身敢打,还要撺掇别人也来跟我们打,连东江军那等死老虎都能被他们重新拉起来。明国君臣,难免不会受其影响。”

    “所以父汗特意在檄文中多加了那句话,就算明国君臣没有受其影响,却也难保那些本就是反贼出身的绿皮不起疑心……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便让他们互相猜忌。若是能自相残杀那就更好了——父汗英明!”

    豪格在一旁大肆吹捧道,但皇太极的脸色却反而难看起来——这个蠢儿子似乎根本没领会到自己辛苦教导他们的原意,光在这里大拍马屁有个鸟用。

    若是换了别的贝勒早被叉出去,可这偏偏是自己的儿子。没奈何,终究还是要点拨一二。于是皇太极耐下性子,接着儿子的话题道:

    “明国君臣的想法素来诡异,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办,那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我们只能丢出去一个话头作为引子,后续怎么发展,我们也很难干涉。想要有所收获,还得看我们自己。”

    然而豪格却是个粗胚,并没有听出皇太极语气中的不悦之意,依然大声说笑着:

    “上一次父汗也只是丢了个引子,明国皇帝就杀了自己的蓟辽督师。那袁蛮子一死,辽镇马上没了战意,再和我们打时都畏畏缩缩的。这一次听说他们也派人过来了,可到现在都没露面,可见是吓破胆了!那帮蠢货……哈哈哈!”

    豪格大笑了一通,可周围却并无一人迎合。转头一看,却见多尔衮正似笑非笑瞧着自己,那眼神就和刚才自己想看他笑话时一个样。豪格这才醒悟过来,打了个激灵,又赶紧去观察父亲的脸色。

    好在皇太极并未发怒,至少表面上没有,他的细长双目中没有任何表情。直到豪格闭嘴了,方才继续道:

    “他们不蠢,豪格,千万不要小瞧他们。那些明国的大臣们其实一个比一个聪明,幸好他们的武将也很聪明……而在这一群聪明人的头上,还压着一个自以为最聪明的皇帝。”

    周边众人都发出一阵哄笑声,豪格这一次却没动作,直到看见皇太极自己也在微笑了,方才跟着傻笑了两声。

    稍稍调节了一下气氛,皇太极又将话题拉回到最主要的敌人身上:

    “根据抚顺额驸所探,绿皮的大部分人还是留在南方,留在那座岛上。可见他们中也不是所有人都信任明国的。来到北方的这些,想必便是其中主张与明国亲善的一部分。只要这些人中出现损伤,绿皮对明国的态度肯定就会有所变化了。就算不再次反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尽心为明国出力。”

    “大汗英明,听说在明国那里,绿皮原本也是‘四大寇’之一。如今虽然受了招安,明国之中,视他们为贼寇的依然不少。大汗一句话,他们两边就都不得安心……人心不齐,方有可趁之机。”

    旁边多尔衮忽然插了一句嘴,意思与刚才豪格所言差不多,皇太极却看看他,点头夸赞道:

    “墨尔根岱青说得很好,攻心为上。汉人的兵法,还是很值得看一看的。”

    旁边豪格颇有些不服气的撇撇嘴,赌气般的问道:

    “那么,父汗,倘若明国当真送了一颗真绿皮的脑袋过来,我们退不退兵?”

    皇太极嘿嘿一笑,双目眯起:

    “退啊,为什么不退。反正这次也捞得够了,下一次再找个理由过来嘛。而且,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联络绿皮一起动手,南北夹击,夺他明国的江山了。”

    众人一时间都呆愣住,似乎还不太能适应自家大汗的思维跳跃程度。只有多尔衮双目放光,用极为佩服的目光注视着皇太极。

    ——这份视江山如棋局,天下英雄不拘敌我尽可用之,进退自若从容镇定的气魄,正是他一直以来竭力想要模仿,却怎么也学不会的。

    但皇太极只在稍稍显露了一下“王霸之气”后,便又迅速恢复到那个深思熟虑的部族首领身份:

    “当然,明国君臣想来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不能指望再有当初蓟辽督师那等好事平白落下来……汉人的话本中总喜欢渲染这种让别人出力,自己不劳而获的‘妙策’,可真正办过事的人都应该明白:想要好的结果,还是得靠自己亲手去做出来。”

    “要对付绿皮,光靠那几句闲话是不管用的。想要让他们恐惧,害怕,要让他们再不敢与我大金敌对,还得依靠咱们满洲健儿自己的刀剑。在辽东的密林之中咱们没能做到这一点,那就在这北方平原上试试,看他们的火铳兵能不能挡得住万骑冲阵。”

    “可是他们的火铳并非不能及远,射速又快,纵使以骑兵冲阵,伤亡恐怕也不会小。孔有德他们当初就试过,结局并不好。”

    旁边一直没吭气的阿巴泰忍不住开口道。他虽然也是努尔哈赤之子,却是奴隶女人生的,母族完全没地位,在诸贝勒中也素来被轻视。

    地位如此尴尬,那很自然的,好事轮不上,苦活累活总是逃不了——短毛突袭复州之后,阿巴泰便被委派负责辽南一带的防御。负责对短毛的第一道防线,去充当肉盾的。

    所以前段时间阿巴泰一直在研究短毛的装备和战法,试图找出一个应对的法子来。不过越是研究深入,却越是心惊胆战——双方的差距之大,已经完全不是靠勇猛或者计谋能弥补的。

七六零 居庸关下(三)

    他私下里也找过皇太极好几次,谈论过这方面问题,但后者再怎么英明神武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策略来,只说让他尽力而为。

    此时终于听皇太极谈到具体战术,阿巴泰忍不住便插口,想要就此与大汗再好好探讨一下。然而皇太极显然无意深谈,只淡然笑道:

    “孔有德他们有什么骑兵,拿些驴子充数而已,不顶用的。”

    ——很显然,皇太极对于当初登州之战也极为熟悉,随口便能道出其中细节。阿巴泰皱了皱眉头,正想继续说话,却被皇太极用一个隐晦眼色阻止。

    恰于此刻,又有侍从跑来,跪在地上禀报道:

    “启禀大汗,蒙古诸部的台吉们到了,计有科尔沁,喀喇沁,乃蛮,扎鲁特,敖汉,土默特,翁牛特……共七个大部族,还有一些零散小部落的头人。”

    皇太极哈哈大笑,一拍大腿:

    “瞧,真正的骑兵来了。都起来吧,跟我一起去迎接。对他们客气着些,带他们多看看我们的收获……要让他们知道,跟着我们,就有财可发!”

    …………

    当天晚上,后金军营帐中再次大摆宴席,欢迎来自草原上的客人。尽管这些蒙古部落中有一部分在不久之前还和后金是处于敌对状态,打过仗,流过血。但在林丹汗死后,这些部族也很快调整了策略,投靠了新主子。

    而皇太极对之前的恩怨也是绝口不提,只在宴席上大谈满蒙亲善,同为一家的友好关系,让那些新投靠过来的部落台吉们似乎立刻证明了自己选择的正确性——酒,肉,女人,应有尽有——当然全都是从明国抢来的。

    而在这些享受之余,同样来自明国的丝绸,金银器,茶饼,漆器……全都是草原上看都看不到,甚至想都想不着的好东西,此刻却成堆成排的罗列在他们面前,任其挑选。

    皇太极颇为大度的允许他们从后金军的战利品中拿走一部分作为礼物,这让有资格赴宴的大台吉们非常高兴。但对于那些看得到而摸不着的小台吉,以及多达数万跟随而来的蒙古精骑来说,却只是增长了他们的贪婪和欲望而已。

    反正都是明国人的东西,你能抢得,我就不能?蒙古比后金更不善于攻城,以往奈何不得大明的关墙,只能眼睁睁看着关内的富庶,而在长城之外喝西北风。但这一次,既然后金军打开了居庸关,并且很大度的邀请他们一起进兵,那这就是长生天赐予的机会,岂能放过!

    欢宴直到深夜,作为客人的台吉们酒足肉饱,一个个搂着用于待客的明国女人各自找地方快活去了。而皇太极这个在酒宴上喝酒最多,说话最响,本应该最为疲累的主人却站在营帐外头,一片四周光秃秃,不虞被人偷听的荒草地上,目光炯炯,看着身边的几名心腹重臣。

    ——聪明机敏,各方面都很像自己的老十四多尔衮;出身卑贱,但却勤勤恳恳,一向深受器重的饶余贝勒阿巴泰;莽古尔泰死后被称为诸贝勒中英勇第一的阿济格;以及在子侄辈中最为出色的岳托……

    就连亲儿子豪格都没能出现在这儿,可见此番密议之重要——他们都是皇太极下一步计划的真正执行者,在这里聆听大汗的教诲。

    “从明日起,你们几个,各自统带本部军马,再引领一支蒙古部落,四处分散开去,围绕着北京城,就在这明国京畿地区围猎。和我们在宣大一样,有城墙的地方不用理会,光抢村落集镇,也就够肥了。”

    “钱粮草谷,金帛女子,尽可以让蒙古人多取一些,让他们尝到攻打明国的甜头。但是有一点务必记住:不要在他们面前提及绿皮!”

    “倘若有机会攻进北京城,打不打?”

    豪格不在,这里便数阿济格最是悍勇,听到要绕着北京城行动就有些不愉,但皇太极的指令他自然不敢违背,于是便多问了一句,对此皇太极只是眯眼冷笑:

    “若有机会攻进去当然最好,但我想明国军将还不至于蠢笨到这种程度……不过倒也难说。你们有机会可以多去北京城墙下头转转,就算找不到破绽,逼迫他们始终关闭城门,也许便能激出什么变化来。”

    “明国诸军,有胆敢出来迎战的,遇见则灭之。但倘若是碰到了绿皮兵,哪怕只有三五百人,也不要轻易与其接战。务必派人回来联络,待我大军齐聚之后,再一同攻打。”

    “若是那些台吉们不肯听怎么办?”

    阿巴泰也低声问道,皇太极则哼了一声:

    “当初是怎么让他们听话的,难道还用教么?”

    在场的数人都轻轻笑起来,看了看面前几位爱将,皇太极又再次强调道:

    “但是记住,我们这一次深入京畿,其它都在其次。和绿皮好好打上一场,杀得他们从此不敢小觑我满洲才是最重要的。那些没尝过他们厉害,还敢往上冲的蒙古精骑便是我们的最大依仗。所以在大军集结期间,既要约束好蒙古人,别让他们胡乱上去送死,白白挫了锐气。又要留存住他们的胆气和血勇,使其在最后决战中能够发挥作用……这其间分寸,就要靠你们自己把握了。”

    “豪格做不了这么精细的事,所以我没让他过来。我爱新觉罗家的统兵之将,也就你们四个有此头脑。但我也不要求你们单独与之敌对,能把人诱出来就最好,到时候,我将亲自率领大军去与他们争锋。”

    后金四将互相看看,皆躬身应诺,于是皇太极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不过在他们临走之前,却又悄悄在多尔衮肩背上拍了一下,后者立即会意,放慢脚步,特意留了下来。

    阿济格等人其实有注意到多尔衮的动作,但都象没看见一样径直离开了——所以说都是聪明人么,若换了豪格在此,没准儿又要多问几句。

    等到别人都走远了,皇太极才又继续道:

    “老十四,还有件隐秘事情,要交给你去办。”

    自从皇太极赐了多尔衮“墨尔根岱青”这个称号后,当众从来都是以此称呼他,而且还规定如果有人没这么做,是男人就要被罚摘掉他佩带的刀箭,是女人就要被罚当众脱掉裙子,可谓严格之极。

    而这时候却忽然重新以兄弟排行称之,多尔衮自是诧异,但也不问缘由,只是很乖觉的跟着改变了称呼:

    “八哥有何吩咐?”

    皇太极看了他几眼,先是问道:

    “范永斗那边,你跟他比较熟吧?”

    多尔衮一愣,不敢犹豫,连忙回禀道:

    “也谈不上很熟,只是收过他一些礼物,喝过几回酒而已。”

    皇太极点点头:

    “也够了,你去问问他,有没有办法和绿皮那边联系上,或是帮我们送几封书信过去。”

    多尔衮一惊——这刚刚还说要跟对方血战死战呢,转眼就想着要联络,这个大弯儿可实在让他有些转不过来。

    见他一脸愕然,皇太极却反而不解的又看了他一眼:

    “怎么,还没想明白?”

    “呃,这个,臣弟还真是有些糊涂,还望八哥解惑。”

    皇太极无奈摇摇头,只得耐心解释道:

    “绿皮的老窝是在南方大岛上,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彻底杀光他们。那么,就只有像我先前所说的那样:先要跟他们打,打到他们死人了,畏惧了,害怕了,不敢再与我们为敌,然后才好坐下来谈。”

    “当年父汗在那等困苦境地下,尚且以七大恨起兵。以绿皮的器械之利,精兵之强,没理由甘愿臣服于明国的。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会投顺,但只要我们能杀败他们一两场,绿皮还会愿意为明国死人吗?”

    “我们平时在山间也见过群虎逐鹿,肯定是联合起来撕扯最弱的那一只。到那时我们大金,绿皮,还有明国三方,明国最为富庶,却又最是疲弱,它就是那只鹿!”

    …………

    夜色下,皇太极侃侃而谈,而多尔衮只听得额头汗水潺潺而下,心中又是恐惧,又是佩服——自从旅顺口那一战,以及之后延续了一整个冬天的纠缠,最后是以复州陷落收尾。这些日子以来,后金高层人物都在为那支突然冒出来的绿皮军而忧心不已。

    阿巴泰因为是要直接面对他们而紧张万分,可爱新觉罗家其余的贝勒爷们难道就不害怕了?死掉的德格类毕竟是十贝勒,而绿皮对其连首级都不屑于割的轻蔑态度,更是让他们回想起了当年辽东李成梁时代,李家骠骑对女真人的恐怖压迫。

    难道这大明朝当真是天命所归?每到危急时刻就有强军天降,镇压国运?他们满洲所掀起的这场叛乱,会和当年的宁夏,播州,亦或类似倭国入侵朝鲜一样,被平灭掉吗?

    宁夏之叛,哱拜阖门自尽;播州乱平,自唐朝起传承了二十九代的播州杨氏被连根拔起;而据海外商人所言,在朝鲜一战后,曾为倭国天下人的丰臣氏满门亦被昔日下属斩尽杀绝……

    ——倘若满州事败,他们爱新觉罗家将来的下场又会如何呢?

七六一 居庸关下(四)

    爱新觉罗的子孙们都为此紧张万分,只有他们的大汗,八阿哥皇太极却一直镇定自若,即使在听到复州惨败的消息后,也依然从容布置西征事宜,仿佛丝毫不受其影响。

    多尔衮曾以为这位八阿哥是在虚张声势,和自己一样只是表面上镇定,内心里照样六神无主。却不料八哥还真有对付那些绿皮的策略,并且能够拿得出一整套完善的执行路线来。

    多尔衮好歹也带兵征战多年,深知无论行军作战还是日常主政,怕的不是繁难艰苦,而是没有头绪。前方哪怕有再强的敌人,想法子击败他,杀死他也就是了。就怕前路迷迷糊糊,空空荡荡,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该怎么做,这才是真正让统领之人最头疼的事情。

    眼下作为大汗的皇太极既然给出了路子,那作为部下的他便不用犹豫,只管跟着前进就是。

    多尔衮以前始终觉得这位八哥的能耐也就那么大,自己若不是生的迟了,当年父汗过世时他若有莽古尔泰的势力部众,未尝不能与其掰一下腕子。但是如今,他却深刻体会到了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天命汗这个称号,果然不是侥幸得来。

    而另一方面,他心中也在暗自庆幸——亏得如今是诸兄弟中头脑最清醒,计略最为出众的八阿哥在担任大汗,才有可能在这种险恶局面下带着大家闯出一条路来,若还按原先四大贝勒共治的格局,恐怕谁都讨不了好去。

    心悦诚服之下,多尔衮深深的低下头去,诚心道:

    “大汗之谋略,果然非臣等所能及,臣弟受教了。”

    忽然又想起一事,他立即建议道:

    “既是如此,我听说抚顺额附在北京城中有些暗子,也许当前就可以用得上?”

    但皇太极却摇了摇头:

    “当初用间多赖李永芳,是因为他们辽东李家与明国那些军将世家多有旧交往来,可以说得上话。可如今那些绿皮自南方来,又是叛逆出身,与明国将门本无关系。都是两眼一抹黑,从头开始,又何必用他。”

    “况且此事关系重大,我不想交在汉人手中。眼下也不是谈的时候。那些绿皮狂妄自大,若是不能在战场狠狠给他们一个痛彻心肺的教训,他们又岂肯放下身段与我们平等交谈。”

    “所以眼下最迫切的事情,还是要打得绿皮胆寒才行,只有将他们的高傲心气打掉了,才好进行下一步的谋划。你回去后也不必着急,跟范永斗说一声,让他慢慢找机会就行。主要精力,还是得放在这一次的战事上。”

    “是,臣弟明白了。”

    皇太极点了点头:

    “那就去做吧,务必谨慎些。”

    多尔衮躬身后退,倒退了几步之后方才转头离去。望着他渐渐模糊的背影,皇太极忽然咳嗽了几声,伸手抹了一把脸,却见手上隐约有些红痕。

    鼻子又在流血了,不知道这是什么怪病,私下里找巫医问了好几次都没个明白结果。只说是气血过旺,给了一些药物,可吃了也没什么用。

    皇太极默默从怀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棉花,撕扯了一小块填塞在鼻子里。如果光是鼻子流血倒也没什么大碍,但随之而来的头痛体虚,以及时常发作的眩晕之症才是让他感到麻烦的事情。

    倘若不是自己身体不行,精力不济,实在顾不过来,与琼州短毛秘密接触的计划他根本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肯定是自己亲自派人办理。然而现在,却只能交给诸兄弟中最有头脑,但野心也最大的老十四来办了。

    那小子一贯以来表现得极为恭顺,但皇太极相信他绝对不会忘记——正是自己和代善,莽古尔泰等人联手,逼死了他的亲生母亲阿巴亥。虽然他们后金女真族中其实一贯不怎么看重汉人的孝道,莽古尔泰连他自己亲妈都给杀了,但多尔衮心中孕育着对自己的仇恨,这是毫无疑问的。

    仇恨……皇太极冷笑了一声,谁对自己没仇呢?二哥代善原来是继大哥诸英之后,父汗最为年长的儿子,本来有希望直接被确立为继承人的。但一次莫名其妙的“与母妃通奸”事件,便让他永久失去了父汗的信任和宠爱。

    那么多年过去,他多半已经猜到了谁是那次事件的幕后黑手。更不用说自己从当初说好的四大贝勒共治,到如今的南面独坐。阿敏和莽古尔泰两人已死倒也罢了,代善作为曾经与自己并列的统治者,到如今时时都要卑躬屈膝的臣子,他的心中没有仇恨?

    莽古尔泰那一系,仗着母家强盛,本人也是悍勇无匹,一度是父汗死后,诸子中对大汗之位最有竞争力的贝勒。但却被自己联合了代善等人,利用他杀母之事大肆攻击,最终只混到四大贝勒之一。

    而之后又被自己抓住各种机会连续打击,曾经强盛一时的正蓝旗如今已是大为衰落。虽然莽古尔泰,德格类先后死去,但当前掌权的莽古济对自己可谓恨之入骨,整天咒骂不休——这个蠢女人,当真以为自己不敢动她?

    阿敏,舒尔哈齐之子,所部当年曾是与努尔哈赤共同举兵,在爱新觉罗家族内并驾齐驱的强大势力,甚至一度有取而代之的野心。阿敏的父亲和兄弟都是死在父汗手上,但本人依然作为舒尔哈齐一系的继承者,掌握着众多的部众和兵力——他对努尔哈赤的所有后裔都有仇恨,这一点人人知晓。

    包括下面那些小贝勒,对自己也有着诸多不满:阿济格不用说,跟多尔衮是同母兄弟;阿巴泰因为出身卑贱经常被欺负,他嘴上不说心里头可明白得很;就是豪格那蠢小子,也经常怨恨自己对他管束太严,又没有直接立他为继承人,时常发出各种牢骚。

    这些人恨自己吗——也许还谈不上。但要真相信他们象嘴上喊的那样对自己如何爱戴,那就太蠢了。既然坐到了后金大汗这个位置上,就不可能指望旁人对自己有真正的善意了,被人仇恨,是正常的。

    仇恨又如何?多尔衮和阿济格,还有最小的多铎都深恨自己,但这并不妨碍自己多次利用他们三兄弟的两白旗势力对付莽古尔泰的正蓝旗。自己和代善彼此厌恶,双方其实都很清楚这一点,但在应对外界的一系列挑战时,他们依然能联合起来,共同压制那些不服的势力。就连阿敏死后,他的弟弟济尔哈朗依然得到重用,署理刑部,同时也安抚着镶蓝旗下,那些原属于舒尔哈齐麾下的部众。

    王者,从来无惧仇恨!哪怕你们心中恨我恨得要死,见了面还是得恭恭敬敬向我磕头,更要拿出自己全部的聪明才智,勇气策略为我效力,完成我所交代的任务。心里不服气?憋着!

    这便是身为后金大汗的自信与骄傲,任你心头怀恨,但最终还是只能为我所用!

    皇太极站在那里,思绪飘飞了一会,终于想起来再把棉花放回怀中。伸手进口袋时手指碰到一个硬东西,拿出来一看,却是那枚短毛火铳的子弹。

    拿在手中把玩片刻,皇太极嘿然自语:

    “谋事在人……如今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希望长生天能保佑吧。”

    随手将那子弹丢进了草丛,皇太极转身离去,在他的细长双目中,隐隐约约浮现着道道精芒。

    …………

    此后数日,满蒙精骑分头齐出,四下抄掠。按照皇太极的方针,只在京城周围不断劫掠,以消耗明军实力。

    阿济格入定兴,岳托下房山,多尔衮战涿州,阿巴泰攻固安……各军又先后几次奇袭至北京城下,虽然未能攻入城中,却将周边村庄田亩尽数焚烧,没有及时躲进城的农户商队亦被杀戮一空。

    随即又先后克文安,破宝坻,杀光了当地军民。攻陷顺义,阖城官吏无一幸存。至怀柔,占据河西务,屯兵密云、平谷……在短短一个月内,遍蹂畿内。

    相比之下,明军的应对则无比迟缓笨拙,崇祯皇帝这回是真慌神了,先是下令文武大臣分守各处都门,又以太监高起潜为监军,命兵部尚书张凤翼总督各处援兵——和五年前一样,北京再一次向周边各镇发送了勤王诏书,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其中依旧不包括琼海镇。

    不过包不包括其实都无所谓了——和上一次天下诸军踊跃前来勤王的热忱相反,这一回各镇基本上都按兵不动了,即使有响应的人马,也只是远远找一座城池驻扎下来,根本不敢出击,更不敢与后金一战。

    至于被朝廷寄予厚望的辽镇兵马——蓟辽督师傅宗龙是早早就派出了援军,但第一拨的援军:山海关总兵尤世威和宁远团练总兵吴襄两人所率兵马直到今天也没出现在北京附近。甚至于朝廷派去的军使一时间都找不到人——这好几千人马竟然在京畿周边失踪了!

    再向辽镇催促,傅宗龙那边态度极好,一方面答应赶紧派人去寻找前军——就让吴襄他儿子去,总不见得找不到自己亲爹。另一方面也立刻派出了第二波的援军:辽镇核心,关宁悍将祖大弼亲自率领的五千精锐,这也是辽镇所能派出的最大机动兵力了。

    不过当那位兵部使者提出:傅总督久历战阵,是不是能随军亲赴京师,代为统率诸多勤王兵马时。傅宗龙却一口拒绝了——后金入寇,如今蓟辽防线亦是吃紧,本职万不敢轻离。太子少保张凤翼张老大人久居夏官大司马一职,定能运筹帷幄,指挥各路人马决胜于京师!

    ——话说得很好听,事情也安排的干脆,谁也不能说他不尽力。蓟辽督师么,只要保证蓟辽防线的安全就行了。之前那位袁督师胡乱插手京畿事务,一听到北京有危险就急匆匆率军跑回来救驾,还大模大样接管了各路勤王军的指挥权——他最后的下场,大伙儿可都看见了。

    傅宗龙如今避嫌也是理所当然,其余各镇似乎也都是差不多的想法,朝廷的勤王诏书不能不理,多多少少都派出了些人马,不过各镇主官全都没来——京畿事务么,肯定还是要朝廷亲自处理的,这是兵部尚书张凤翼的锅,可没那么容易甩出去。

    可不管明军内部怎么推诿拖延,外面军情如火终究是免不了的。而性情向来急躁的崇祯皇帝在被围将近一个月后,也终于失去了耐心。

    九月十七,当后金与蒙古大军再一次兵临城下,在西直门外耀武扬威时,困坐于金銮殿里的崇祯皇帝朱由检看着阶下大臣们那一张张无奈的苦脸,以及只会磕头和喊“听凭圣裁”的废话,愤怒的一脚踢翻了身旁宫灯:

    “不必再议了,传朕旨意——诏令琼海镇速派兵马,入卫京师。”

七六二 报应

    传旨给琼海军很容易——出了紫禁城拐个弯儿,进大市场就是。

    不过这道旨意下给谁却是个问题——琼海镇并没有一个长久的领导者。从理论上说,现阶段应该是他们当前的委员会主席,一位姓宋的老太太。但这位宋老太在大明朝没有任何职务,其本人也没有接受过朝廷诰命册封。朝廷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下旨给“李宋氏”?似乎有点太不严肃了。

    琼海军中担任大明军官的有一位:威海卫参将解席,可他现在听说早回了琼州,根本不在山东带兵了。如今执掌着威海卫的庞某人在大明倒也有一个官职的:南京盐务提举。

    ——八竿子打不着的职务啊,让南京的盐务提举统带威海兵马入卫京师?……哪怕钱谦益这样的大才子也不知道该怎么下笔了。

    不过最终还是解决了——反正这只是皇帝的中旨,并不需要经过外朝认可,也就没那么多条条杠杠的约束,理论上找个太监都能写。

    实际上也正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书写的。王太监可没那么多弯弯绕心思,称呼上就直截了当写了个“琼海镇”,然后便由王太监本人举着卷轴,熟门熟路的送到隔壁大市场去了。

    旨意是当场在金殿上写的,送出去后崇祯皇帝和一众臣僚却都没离开——实在也无处可去,西直门上的火炮还轰隆隆响着呢。各人回家也是提心吊胆等消息,还不如留在这皇城之中,至少有什么军报还可以及时知晓。

    过了一会儿,就看见王承恩溜溜达达的回来了,面色正常,没有沮丧或愤怒的表情,这让一直提着心思的众人不禁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兵部尚书张凤翼是最着急的,当即迎上前去,不顾礼仪的问道:

    “王公公,那个……他们接旨啦?”

    王承恩点点头道:

    “接了。”

    知道这位老大人在担心什么,王太监随即又很体贴的补充了不少细节:

    “是那位小郭先生接下的,他是那个什么委员会的成员。算是短……琼镇中的官身。他说会立刻发电报回去,今日之内琼州岛上就能收到消息。”

    “呼……”

    非只是张凤翼,包括周延儒,温体仁这些大臣,乃至于崇祯皇帝朱由检本人都暗暗舒了一口气。

    ——他们先前最担心的是短毛拒接。皇帝的中旨没有经过朝廷发布,是可以被拒绝的。实际上民间士大夫经常以拒接中旨为荣。而眼下这种情况,人人都知道京畿乃是大坑。已经被陷在里头的那叫没法子,但凡还在外面的,谁会愿意跳进来?

    虽然说“功高莫过于救驾”,可眼下坐在皇位上的这位主儿却不是个好伺候的。自从五年前那位袁督师弄巧成拙,大功没能捞着,反倒挨了个千刀万剐之后,如今各镇统帅可都学聪明了——嘴巴喊得响,忠心表得勤,但真正有涉及到实际行动的,都是无比保守。别的不说,这次京畿遇警,各镇统帅只肯派兵,而无一亲身来援,便是最明显的例子。

    在座各人,除了御座上那位,个个都是人精,如何不知道原因——外镇将帅可以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来,但其实核心原因就一点:大家心凉了。

    当年的袁崇焕纵有千般不是,他毕竟是以蓟辽督师身份主动返回京师,自愿承担起指挥北京保卫战的责任——你可以说他有野心,想要借机再往上爬。也可以说他能力不行,吹牛皮说大话,没能完成承诺在五年之内平灭后金——但无论如何,他主动回援京师的这份热忱,是不应该,也不能够被打击的。

    然而朝廷……其实就是皇帝本人,最终竟然觉得他是想要图谋不轨,并将其凌迟处死!这种操作实在是让人寒心到了极点——他是蓟辽督师啊!东北防线的最高主持人,他要真通敌,还用得着跑来北京城下折腾吗?直接打开山海关放后金入关就行了。

    皇帝杀了他,还是用那么残忍的手段,说穿了无非是拿他泄愤而已——登基刚刚一年,才被人称为英明之主,就迎面挨了一耳光,被后金直接攻入到京畿。再加上被围期间的惊恐和愤怒……这些负面情绪没法子找敌人发泄,就一股脑儿全撒在了袁崇焕的头上。

    包括当时北京城中的居民也是如此,在被围了很长时间后,他们同样也需要一个发泄的目标。被朝廷定为叛逆的袁某人恰好符合了这个要求,这才出现了“以钱争买其肉,顷刻立尽”的疯狂场面。

    ——如果天下从此太平,京师再无警兆,那此事也就此作罢,无非是冤屈了袁氏一人而已,大明朝历史上这种事情多得很,也不在乎多这一件两件的。

    可偏偏后金兵再度入关了,五年前的局面又一次重演。于是这一回,外镇将帅们全都学聪明了——我坚决支持朝廷,但我也坚决恪守本份,绝不越雷池一步。京畿不是我的防区,那我就不干预。朝廷要求派兵支援?没问题,我把兵将都派过来,但没有直属上官的督促逼迫,这些客军能有多少战斗力,那可就难说了。

    ——大明朝“以文驭武”的政策实行了那么多年,武将历来只被视为工具而已,胜遭猜忌,败则背锅。没有文官的监督,那些武将凭什么冒着出生入死的风险,去和后金军这样的强敌拼命呢?——说到底,这也不是我的防区啊。死的人再多,又不是我的家乡父老,鞑子杀陌生人,关我屁事!

    当年拿袁崇焕出气,凌迟碎剐,痛快淋漓,现在,报应来了。

    …………

    事实上就连崇祯皇帝本人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以他的性格,当然不可能承认是自己犯了错。历史上他原本要到两年之后,也就是崇祯九年的时候,阿济格率军攻到北京城下时才会感受到这一点,并且在之后的若干年中反复品尝到这种滋味——阿济格,多尔衮,阿巴泰,每隔几年一次,仿佛收割庄稼一样定期来北京城周边劫掠。兵锋远至山东,连济南都被攻下过。

    而明军的反应却好像白痴一样,各路军队几乎没有任何呼应配合,整个就是任其来去。要说大明朝当时还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呢。地方上还是有些能战兵马,否则也打不了后来那场松锦大战。然而偏偏在保卫自家首都,京师重地的关键战役中完全表现不出来,完全就是任人吊打。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奇葩的事情?但若仔细研读那一时期的历史记载,便可以看出些端倪:当时明朝的将帅们根本不敢靠近北京。而武将来了也没用,他们根本没有统御全局的资格。

    那些真正有兵权在手,掌握着一方大任的督抚重臣,自崇祯二年之后就仿佛忘了“勤王”二字怎么写,每次京师被围,任凭朝廷中枢喊得震天响,最多只派些武将带兵过来应付一下,却再也没有已巳年那种“京师有难,八方来援”的热情。

    ——崇祯九年,阿济格攻到京师,横扫北京城周边诸多州县,连天启皇帝的德陵都给烧了。兵部尚书张凤翼四处求援,虽是叫来了一些援兵,但却无人能够统率。

    最终只好让张凤翼自己统领,可他一个老官僚懂什么打仗,死活不敢出城,等到后金军抢够了,退兵了,他也只敢带人远远跟着。眼睁睁看着人家把抢来的十多万妇孺人口像牲畜一样驱赶着回了草原,还留下若干木牌子,上书“各官免送”。可谓把大明朝廷的面子里子全给丢了个干净。

    后来上报朝廷说是打了一仗,居然还敢自称打赢了,但查验下来一共获得斩首——三颗。一顶欺君之罪的大帽子扣下来,又找不到外镇督抚抗雷,最后张凤翼只能自己背了这口锅,服毒自尽。

    ——崇祯十一年,多尔衮再入京畿。这回大明朝廷终于又冒出来个不怕死的外镇重臣卢象升。不过他虽然获得了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的名义。在指挥上却是完全受太监高起潜的制肘,非但定下的用兵方略一条也实现不了,麾下兵马也多次被分散。到最后竟然只能带着五千残军,没粮没饷的跑去跟多尔衮拼命,被轻松打败,卢象升本人也阵亡。

    要说堂堂总督天下兵马的的名臣,为何居然连集中兵力的基本常识都不知道?又连自己的基本部队天雄军都控制不了?京师来个太监就能分他的兵,这其中多半还是跟当年事例有关——太监代表着皇帝意志,而之前胆敢违逆皇帝的那位可是被剐了,于是卢象升只能老老实实的听从中枢指令,哪怕那会要他的命。

    ——如此愚昧,等到崇祯十五年,阿巴泰再度攻入京畿时,就再也没人站出来了。明军再次以一盘散沙,抱头挨打的姿势熬过了后金的劫掠侵攻。甚至没什么人为此负责,大约那时候的崇祯皇帝已经挨打习惯了,反正连松锦大战都败了,帝国精锐已经消耗一空,接下来也只能安心等死了。

    于是两年之后,一棵歪脖子树成为了他的归宿——袁崇焕,卢象升,孙传庭……勇于任事的全都是死路一条,只有畏敌避战、保存实力的才有生机。

    “明实亡于万历”?胡扯!大明朝,真真切切是被崇祯自己折腾死的。

七六三 防御策略

    如今的大明朝,还没落到松锦大战后那种油尽灯枯的地步,皇帝和大臣们还有些心气,而更关键一点——他们还有救命稻草可以指望。

    勤王调兵的诏书送去了琼市坊,人家二话没说收下来,并且表示立即会和后方琼州府总部联系——撇除那神奇的电报传讯能力,这份干脆利落也足以让人感慨了。以至于殿宇中有些官员又开始担心——是否那几个年轻短毛不晓事,稀里糊涂收下了诏书?回头他们内部一商量,却又后悔,然后拖拖拉拉玩起阳奉阴违的把戏。就好像外面那些督抚帅臣一样,那可就麻烦了。

    ——琼州离京师可是有千里之遥,琼海军也不必特意拖延,只需要按部就班正常行军,恐怕年后都未必能到。

    倒是钱谦益对短毛颇有信心,说这帮人都是商人脾性,对信誉看得很重。迄今为止他们明确答应过的事情,还没有做不到的。如果是平时肯定要有人跟他辩驳一下,但这会儿外面炮声隆隆,殿中诸臣也只能听着,并希望钱阁老所言不虚。

    明朝君臣将这份勤王诏令看得很重,但实际上林汉龙等人在拿到那封诏书时并没有太当回事。作为当前北京团队的主要负责人,林汉龙在“奉诏”之后只是打开略略看了一眼,便让人将其送往电报房,把其中内容往后方发送。

    “很好,他们要的名份来了……我说,咱们的大部队现在到哪儿了?”

    “昨天的通报,主力舰队刚过舟山群岛。”

    旁边陈涛回应道,旁边郭逸皱了皱眉头:

    “怎么这么慢,不是半个月前就出发了么?”

    “风向不是太顺,而且运兵船队走的还是传统沿岸航线,不敢深入海中太远,怕碰到风暴倾覆。我们的主力部队大都在那上面,万一碰到一场‘神风’可就全毁了。”

    陈涛回应道,郭逸撇了撇嘴:

    “哪有这么巧的。”

    “谁知道呢,我们可是要跟皇太极交手,按迷信的说法,这家伙‘气运’很足,大清帝国的开国君主啊。咱们这一战有可能直接打掉一个王朝,各方面都小心些总没错。”

    郭逸耸了耸肩膀,不说话了——自从后金兵打破居庸关,兵临京畿之地,琼海军的参谋组便立刻判断这一战是非打不可了。从历史记录上看,光靠明朝本身是没能耐把那些侵略者赶走的,而如果任凭他们在京畿肆虐,大搞破坏,一方面琼镇在京师的产业布局会受影响,另一方面,却也难保崇祯本人或是某个明朝官僚头脑一时发热,当真想要用短毛的脑袋买平安。

    真要落到那一步,可就是双输的结局了,只会白白让皇太极得利,所以必须要主动介入——就在居庸关破消息传回到琼州府的当天,白燕滩总部便做出了出兵京师的决定,并且在当天就派出了先头部队。后续大部队在经过短短十余日的动员,集结和准备之后,也于半月之前陆续登船,向着北方海域开进。

    到了这种时候,明王朝本身的意志实际上已无关紧要,有没有勤王诏书琼海军都已经出发了——按照庞雨发送给委员会的分析,到时候无非三种情况——其一,也是最有可能发生的:大明主动要求琼镇出兵,那军队提前上路正如对方所愿,一点不耽搁时间。

    其二是北京城破,明朝中枢崩溃,那时候也无所谓有没有名份了,军队直接杀过去就行。

    至于最后一种可能——明朝君臣头硬如铁,哪怕快要灭亡了都不肯向短毛求援。这种可能性不大,但如果发生,那么大军哪怕停留在天津港,也可以对明朝与后金双方都形成威慑,免得他们胡思乱想。

    必要时接走京城中的同伴即可,管他北方打成什么样子呢——大明朝既然对短毛如此提防,敌意表露明显,再强留下来也没意思。正好利用皇太极的那个挑拨离间之计,大家撕破脸一拍两散。

    后方决断早已做出,连行动都已开始,琼市坊中对于朝廷诏书自然就没什么期望了,有固然好,没有……也无所谓。

    林汉龙等人现在聚集在一起,主要商量的事情,还是关乎于自身安危的课题:万一北京城破,他们该怎么保全自己?

    …………

    徐磊目光炯炯的走过一条巷道,时不时绕进两侧房屋中进行检查。这边原来是一处仓库群,但现在都被腾空出来,安置进入到琼市坊避难的人群。

    空旷的地面上铺满了稻草,也挤满了人。人很多,但秩序良好,并没有任何混乱迹象——每间仓库门口都有一名全副武装的短毛卫兵,加上时不时从外面巷道中走过的巡逻小队,足以让任何想要搞事的人打消念头。

    不过让这里保持稳定的最主要因素,却是这边的青壮年都被拉出去干活了——徐磊经历过登州,辽东几次行动,对于难民收容极有经验。他很清楚要想让这些人保持安静,最重要一点就是不能让他们空闲下来。

    所以尽管琼市坊收容了很多难民,却绝不会让他们闲着。除了老弱病残可以大白天在屋子里躺着,其余青壮年都得干活,包括构筑街垒,挖土填袋子……哪怕用不上,哪怕磨洋工,也要让那些人保持不停干活的状态,消耗其精力,占用其注意力。这样他们就不会有闲心闹事了。

    像往常一样四处巡视了一圈,确保坊市中一切如常,徐磊才回到原来的总经理办公室,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战情室,墙上悬挂着大幅地图,桌面上也摊放着各种图纸和计划,一派紧张气象。

    不过置身于其中的人并不多,也就林汉龙等寥寥数位,看见徐磊回来,纷纷向他打招呼:

    “小徐回来了,巡查下来怎么样?”

    “还行,秩序仍然良好。粮食,燃料和药物也还充足,就是情绪上有些不稳。城墙上打炮吓坏了不少人。”

    “没办法,明军不允许我们上城墙助守,皇太极的离间计终究还是起到一些作用了……奶奶的,什么时候蛮族头脑也这么好了?”

    “什么蛮族,人家可是堂堂天命汗,清太宗啊!没准儿按照某些人的观点,我们才是抗拒民族融合的大罪人哪。”

    几人说笑了几句,目光便仍然投注到桌子上的那张京师布防图中。

    “防御策略还没定下来么?”

    “不好定啊,人太多了,想要在城破那种混乱中保障安全,谈何容易。”

    ——琼市坊这些天来收容了至少超过两千的难民,这还不包括他们原本的雇员,以及雇员家属。后金军严格说起来并没有围城,只是时不时的杀到城墙下面耀武扬威而已,但即使如此,北京城门依然保持了封闭,丝毫不敢大意,唯恐一个疏忽被鞑子冲进城来。

    琼市坊亦是如此,琼海军干涉不了北京城的防务,只能把主要精力放在琼市坊本身的守备上,哪怕后金军攻进城里,他们也要依托这座坊市继续抵抗。徐磊带入到京城的一个营六百余人大大增强了他们的防卫力量,不仅仅是人手的增加,更主要是他带来了大量弹药。

    原本那支护卫队虽然也有两百多人,但在装备方面只考虑了日常安全,可没想着要打大战。而徐磊这回率军过来时就带足了武器弹药,足够用上很长时间了。

    不过现在有个问题——琼市坊本身并不是为战斗而设计的堡垒,作为一个商业中心,它在节假日的人流量极为巨大,考虑到疏散因素,琼市坊周边开启了很多出入口,平时只用一道栅栏就能管理,但在城市攻防战中,这些可都全是破绽。

    另一方面,琼市坊中的大量简易仓库并不防火,里面堆积的货品也多半都是易燃物,一旦打起来,对方很容易便能利用火攻将他们逼出去。

    “……所以,这座坊市本身并不适合做为防御基地使用。”

    战斗方面的工作主要是由老杰克和徐磊负责,他们两人都拥有本时代的军事经验——前者在吕宋,后者在辽东,那都是实打实干过仗的。

    这时候看着桌面上琼市坊的平面图,老杰克毫不留情的指出了许多破绽,对此郭逸也是无可奈何:

    “我们已经把几座砖石仓库改建成了堡垒,但只是能分别扼守住一小块区域。而且其中能容纳的人数也不多……真要长期固守,很难。”

    “所以,要想确保整个集体的安全,我们就得另打主意。”

    林汉龙却是胸有成竹,在看了看北京城的地图后,他轻轻笑了一声:

    “光凭我们的八百多人,守不住整个北京城。琼市坊的环境则无法作为堡垒。不过在这城市中,有一座堡垒只用千八百人就能守住,而且很适合长期驻守……”

    众人的目光都有些呆滞,他们看着林汉龙的手指头重重点在北京城的中心,那座四四方方的大院子上。

    ——没错,正是紫禁城。天下中枢,大明王朝的皇城,它最初的作用,可不就是作为保护皇家成员的堡垒而存在么?

七六四 主力

    “这个……想法不错,可是咱们怎么进去?”

    在最初的诧异之后,大伙儿开始正儿八经审视这个计划——确实很有可行性,只要里面的主人能同意。

    对此林汉龙却是早有考量:

    “很简单啊,就和我们这一次得到出兵北京的名份一样——等着后金军帮我们一把。”

    林汉龙嬉笑道,众人转念一想,也纷纷点头。

    ——后金军在宣府的时候,短毛军不能放入京畿。但等后金军来了,短毛军也就能来了。后金军没入城,短毛不能协助守城墙。那么等到后金军攻入城中时……短毛协助防守紫禁城不就天经地义了么。

    “万一他们死都不肯找我们呢?那位可是勇气上吊的啊。”

    徐磊还不放心道,但林汉龙却只是冷笑了一声:

    “那就等他上吊以后咱们再进去好了。琼市坊只是不适合长期驻守,短时间内守一波问题不大。后金军倘若当真攻入城内,他们的首要目标毫无疑问还是紫禁城。我们既不能直接攻击明军,又得不到他们求援的话,就从后金手里收复紫禁城好了。”

    徐磊点了点头,他对自己的战士很有信心,哪怕紫禁城当真陷落到后金军手中,他也有把握将其夺回。所以在稍稍沉吟了一会儿后,便又补充道:

    “琼市坊本身也不能放弃,这里的大量物资短期内运不走,毁掉太可惜,也不能落入敌方手中……到时候咱们可以兵分两路。把一部分精锐留在琼市坊里跟他们周旋,而平民和临时收拢的乱军都安排到紫禁城里去,只要做好管理控制,让那些人守个城墙总应该能做到。”

    “嗯,以此为基础,跟敌人打巷战也不是不行。在城市中对方的数量优势发挥不起来,我们的火力优势却可以起到最大作用……”

    “就怕他们到时候放火烧城。”

    “嗯,这个确实有必要防范……”

    包括林汉龙,徐磊,老杰克等拥有军事经验的几人开始深入讨论这项计划,而陈涛,郭逸也都在旁边拾遗补缺,一副热火朝天模样。

    看他们忙得不亦乐乎,虽然也在会议室中,却始终没发过言的胡雯轻轻舒了口气,心头略略放下心来——作为一名女性,眼看着要被卷入到战火之中,心头要说不慌肯定不现实。所幸这群小伙子们一直很靠谱,自从当年在海南岛上搁浅时开始,无论碰到什么难关,大家也是这么商量着,讨论着,一一跨过。

    被迫流落到这个时代,堪称倒霉。但是有琼海号这个集体作为依靠,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心中转着各种念头,胡雯默默离开房间,出去安排饮食住宿等杂事——小伙子们在为集体忙碌,她也不能懈怠。帮不了大忙,就在这些小地方发挥作用吧。

    当她经过女士们专用的休息室中时,却看见王娇娇,苏暮雪,朱月月,安娜等四人正坐在房间里,装模作样在打叶子牌,而陈玥儿则坐在旁边相陪。

    看上去好像在娱乐,但几人全都是一副愁眉苦脸样子。时不时的还哀声叹息一下,牌出错了都没人管的,完全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架势。

    胡雯见状也只能无奈叹息——连她都感觉难以承受的压力,这些年轻姑娘们自然更加难熬。原本说想让她们通过娱乐来忘却烦恼,消磨时间,现在看来还不行。

    “好啦,既然连玩都没心思,还是出来跟我干活吧,都忙碌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啦!”

    胡雯进去拍手叫道,里面几人早就没了心思,闻言纷纷把叶子牌一丢,跟着站起来。

    “我还是去核账吧,就当再次审查了。”

    朱月月率先拿起了自己的武器——算盘。而安娜也朝陈玥儿招招手:

    “我们去仓库再验验货吧。”

    “好啊好啊。”

    作为新近加入的女眷,陈玥儿在这里资历最浅,需要学的东西也最多。考虑到将来帮老公管理财产的必要,贸易公司事务是她首先需要掌握的内容。而且作为家眷身份,她和安娜也很有共同语言,两人一向走的很近。

    剩下王娇娇和苏暮雪都是没什么具体职司的,苏暮雪基本都跟着胡雯打下手,这会儿也不例外。而王娇娇则向来有些特立独行,此时却有些迷惘,不知道该去哪儿。

    见她犹豫的样子,胡雯开口道:

    “小李那边好像收集来了很多文档资料,正在忙着整理归置,你不去帮他一把吗?”

    ——王娇娇的丈夫李启含因为徐光启一封莫名其妙的推荐书来到了北京,之后也是进入了钦天监。先前陈涛在那里不过挂个名儿,但李启含最初是出于对徐光启的尊敬,留在那里协助他整理历法书。后来在老人去世之后,他却似乎当真在其中找到了某种乐趣,从此长期在钦天监工作,琼市坊中倒很少看到他的人影。

    此次后金围城,由于皇太极的那条离间之计,所有“真短毛”都被要求撤回到琼市坊中以策万全——虽然大明朝廷第一时间就向他们表示那只是条拙劣诡计,肯定不会有人上当。琼海军中却还是不敢大意,谁知道京城几十万人中有没有脑子不好使,想要不走寻常路,来个一鸣惊人的疯子呢?

    所以李启含也跟着撤回来了,不过他除了本人回来外,还带回了许多书籍图册,据他说都是非常珍贵的古籍文物,当年明成祖修纂《永乐大典》时从各地收集来的孤本残卷,许多竟然是被保存在了钦天监。

    李启含如今就忙着在整理那些东西,别说人大明朝廷不识货——钦天监中对这些宝贝看得也挺重,能将其借出已是破例,不可能再允许将其带回南方的。李启含只能记录存档,同时找人摹写备份,甚至为此申请借用了他们带到北方来的唯一一台数码相机,最近天天都忙着拍照。

    在胡雯想来,老公这么忙,你不说夫唱妇随吧,至少总该去表现一下关心态度。却不料王娇娇听到这话后,眼中却立刻泛起一层怒色:

    “我早就去过啦,可那家伙把几本破书看得比天还大,不小心碰一下就要吼上半天。我吃饱了撑的再去讨骂呢!”

    于是胡雯只好不多嘴了,最后是王娇娇自己决定,去看看那些新来的小官僚们有何需求,然后便各自分开。

    苏幕雪跟着胡雯四下跑了一圈儿,很快便把事情都安排下去——原也没太多事,店铺都关停了,内部人员也各有职司分派,需要临时安排的本就不多。就是新收留进来的那些平民需要调度好,但也大都跟琼市坊有点关系——街坊邻居或者生意朋友之类,一般陌生人可进不来。

    在把这些杂务都安顿妥当之后,差不多也就没啥事了,又不敢贸然上街,几人只能又回到休息室,再次拿起了叶子牌……

    “真是无聊啊……这鬼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

    朱月月随手丢下一张牌,同时愤愤道,苏暮雪也叹了口气:

    “是啊,我也有点想回南方了,只希望这次的事情能快点结束……胡姐,后方的援军什么时候能来啊?”

    而对于这个问题,胡雯也只能敷衍:

    “快了……快了……”

    …………

    “……来的很快啊。”

    差不多同一时刻,庞雨正站在天津港的码头上,迎接从海南岛赶来的第一批援军。

    两条最新型号的飞剪船停泊在栈桥旁边,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按顺序通过多组舷梯登陆。而在其中最宽阔的一条上,庞雨看到了他的几位老朋友,包括他第三团的正经指挥官。

    ——北纬和解席也和普通士兵一样,各自背着一个硕大的战术背包走下舷梯,叶孟言有些无精打采的跟在他们身后,但以往总是跟他同时出现的另外一位却不见。

    “咦?小魏呢?这次是正儿八经跟皇太极交手,他不会错过的吧?”

    庞雨看了看后面,魏艾文确实不在其中,不由得有些意外,对此北纬却是轻轻一笑:

    “你忘了他的本职是二团军官么——他回台湾集结部队去了,到时候将跟着王队长一起过来,连同二团的主力。”

    “嚯嚯,二团主力要来么,这回你可当不了指挥官了。”

    听到这话,庞雨朝着解席哈哈一笑,但后者却只是耸了耸肩膀:

    “何止二团,唐队长和一团主力也要来,凌宁专门率舰队到吕宋接他们去了。”

    “……哦?”

    庞雨脸上这才显出几分意外之色:

    “这么夸张,三个团的主力部队都要过来?”

    北纬嘿嘿一笑:

    “你自己不也说了——这次是正儿八经跟皇太极交手,谁肯错过?”

    几人说话之间,两条船上的部队也在源源不断走下来,大部分都是上次见过的熟面孔——这第一拨援兵还是以白燕滩警卫营和侦察连为核心。

    庞雨看了看那些士兵的装束,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和上次相比没多大变化么?你们还没完成换装吗?”

    提起这事,北纬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技术部门之前太乐观了,虽然设计是搞出来了,制造上也没问题,可原材料的供应远远跟不上。以我们现在的生产能力,石碌铁矿已经基本达到上限,新开发的田独铁矿暂时也见不到效益。尤其是在蒸汽机技术取得突破后,工业和生产用钢占据了绝大多数份额。所以委员会要求我们军队先忍耐一下。”

    庞雨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完全能理解委员会的安排——琼海军的军事技术本就过度超前了。和周边势力相比,琼海步枪依然拥有巨大优势,这种武器还远未到需要淘汰的时候。暂时不换装也影响不了大局。

    不过,在马上要与后金军主力打这么一场大战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心头总是难免有些失望。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北纬忽然嘿嘿一笑:

    “当然了,这次过来,技术部门也是鼎力相助——他们把正在做测试的几件宝贝都拿出来了。”

    “哦?”

    随着北纬的话语,船上轻步兵也差不多下完,接下来便看见几个小伙子,合力抬着几架的沉重铁家伙出现在了船舱口。

    “哇哦!”

    纵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庞雨还是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那是几台仿造的马克沁重机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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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30/ 第一时间欣赏迷失在一六二九最新章节! 作者:陆双鹤所写的《迷失在一六二九》为转载作品,迷失在一六二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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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一六二九介绍:
公元1629年,大明崇祯二年己巳,“琼海207”号轮意外搁浅在琼州府临高县外红牌港的沙滩上,一群懵懂的旅游者,稀里糊涂开始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时空之旅。
“……是岁江阴城鸣,时吴鼎泰为令;及顺治二年乙酉,江阴被屠,距己巳凡十有七年。又闻琼州港外,有海外异人现。”
——————《明季北略》·崇祯二年己巳·志异迷失在一六二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迷失在一六二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迷失在一六二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