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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一六二九全文阅读

作者:陆双鹤     迷失在一六二九txt下载     迷失在一六二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六五 着急的王介山

    “好东西啊!对付骑兵可全靠它了!”

    庞雨如今也算是经历过沙场的老兵了,看见这玩意儿立即估算出它的价值有多大。唯一不太满意的只有一点:

    “怎么只有四架?”

    “本来就是测试品么,还没量产呢。你要是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四架机枪的细节都不太一样,当然枪管口径是一致的,全部使用十二点七的重弹,不管人还是马,挨上一枪肯定完蛋。”

    “十二点七的重弹?这么夸张,威力过剩了吧?”

    庞雨诧异道,那种子弹他也见过,光弹头本身的重量就要将近一两,试射时曾用山羊作靶子,一枪过去整只羊是给打爆的,连完整肉块都不好找。

    对此北纬只是耸耸肩:

    “所以说是重机枪么,这东西可不单单是陆军用,海军还指望着用它洗甲板呢。实际上这四架机枪最初都是海军下的订单,原打算安装在飞剪船上的。海军计划给每艘大飞剪都配置上一到两架,这样就可以解决飞剪船自卫火力不足的问题……用来打人威力是大了点,但你也知道——对于军队来说,管子永远是越粗越好。”

    庞雨撇了撇嘴,琼海军号称是那支人民军队的滥觞,现在看来连其深入骨髓的“火力不足恐惧症”也给一并继承下来了。哪怕在这个时代,哪怕是用自动武器欺负古代人,居然也有人担心火力不足的问题。

    北纬自己大概也觉得这话有点夸张,之后又补充道:

    “当然了,采用导气式原理,使用步枪规格子弹,可以单人携带行,伴随步兵进攻的轻机枪也在研发之中。可还是那句话:技术设计上没有太大问题,但合格的金属材料供应不上,而且在生产上也安排不过来,要等。”

    “那么,子弹够吗?”

    “我们这次随船带过来的,每架是配置了十个基数,总数大约为二十万发,打个一两场估计问题不大。如果战斗长期化就要向后方请求补充了,”

    说到这里时,旁边解席插了一句:

    “光这些子弹也够重的,总重量超过了二十吨,仅仅是为这个机枪连,就需要配备二十辆弹药车。飞剪船上没带这些笨重家伙,需要你这边给配上。”

    “没问题,我已经在港口建立起了军备修造厂,可以临时加造……说起来这些设施原本都属于被王璞砍掉的二期工程,这回全都给提前建上了,可算便宜他了。”

    “打完了这一仗,可以向明朝要求报销吧……不过话说回来,到那时候,估计金钱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谈到这方面,庞雨也是一脸的头痛表情:

    “到时候这张兔子皮怕是披不住了……明朝和我们,双方的关系肯定又要重新定位。唉,现在都来不及考虑这些,等打完之后再说吧。”

    几人一边聊着,一边前往港口军营。包括庞雨先前带来的第三团士兵,全都驻扎在那儿。

    解席才进兵营,放下背包后只洗了一把脸,就急匆匆下连队和基层士兵交流去了——作为三团团长,他一向极其重视基层工作。不说能叫出每一个士兵的名字,至少班排级干部肯定都是熟悉的。上次辽东战毕后他急着回家抱儿子,连威海基地都没回,欠下的功课如今都要补上。

    北纬则没那么多闲事要管,但也没去休息,而是直接去了作战室,等到庞雨把部队安顿好,过来汇合时,便看见北纬正对着房间中央的一组沙盘,抱臂沉吟。

    见庞雨进门,北纬指了指沙盘上那些代表后金军的蓝色小旗:

    “这上面标记出来的后金部队位置,可靠么?”

    庞雨耸了耸肩:

    “不好说,这是根据明军战报,再加以汇总和分析得出来的结论,但只能说出现在那里的概率大一些。你知道明军本身的战报就很混乱,如果完全按他们的说法来摆,现在整个北京城周边都应该插满蓝旗子了。”

    “另一方面,后金军本身也是在不断游动作战,到处抢掠的,他们的位置时刻在变。我们现在只知道他们已经与蒙古人合流,总兵力恐怕已超过了五万以上。从几处县城几乎同一天受到攻击的报告来看,皇太极似乎是分兵了。”

    “正常,既然他们拥有机动力和总兵力的双重优势,为了提升抢劫效率,同时减轻后勤压力,分兵才是上策……五六万人挤在一起,草皮都不够啃的。”

    北纬考虑了片刻,忽然又问道:

    “你这里有多少马?”

    庞雨先是一愣,但随即明白过来,当即回答道:

    “我这里大部分都是驮运用的骡马,能跑的战马么……目前只能凑出来大约百来匹左右……你打算亲自去搞侦察?”

    “恩,情报是关键。弄清楚对方的确切动向比什么都重要……驮马也需要一些,跟战马数量相当吧。我带来一个侦察连,差不多正好够用。”

    庞雨点点头,拿出记事本将此事记下,准备回头就去安排。不过这事儿倒也不太着急——反正他们近期内也不可能出击,还要等待其他部队过来汇合呢。

    然而他们不着急,大明朝廷可是急得不得了。当天晚上,得到消息的天津知府王璞就又一次登门拜访了——最近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要亲自前来,或者至少是派人探问,来来回回的信使几乎快把港口军营的门槛都给踩平了。

    天津初建,整座城市还没有建立起连续的城墙。王璞的知府衙门位于天津卫城之中,距离港口还是有点距离的。而按照他和庞雨的约定,目前港口区域的防卫完全是委托给琼海军负责,而王璞带着他手下为数不多的衙役,标营,只需要负责卫城本身的安全。

    理论上天津港还有另一支武装力量——刚刚组建不久的津门水师。虽然是属于明军序列,但仅仅身为四品知府的王璞还没资格对其下命令,除非他能做到三品巡抚,那就可以兼管本地武装力量了。

    好在津门水师的核心就是那条“大将军号”,而大将军号从船长到船员都完全是由琼海军一手培训出来,目前他们的辎重补给也是由天津港负责提供。

    有这两条线牵着,对于琼海军和天津知府发出的指令,津门水师一直以来表现得还算服从。反正也不指望他们上陆作战,只要求他们老老实实守住自家水寨,必要时能够动用那条“神威定远大将军号”,充当一下浮动炮台也就够了。

    王璞和解席说起来还是有旧怨的——当初那当面一巴掌扇得可不轻,然而现在,当王介山再一次看到老解那张脸时,却仿佛见到了亲人一般,居然是热泪盈眶:

    “诶呀呀,解军门,你们总算是来了!求你们赶紧发援兵吧。京师,朝廷……危在旦夕了啊!”

    要说情感表达的能力,解席可也是演员级别的,当即上前握住王璞的双手,叹息道:

    “唉,老王哪,我又何尝不想立刻发兵啊!别忘了我们还有好几百人,连同一座日进斗金的琼市坊也在京师呢!可是咱们人太少,太少了啊!”

    抹了一把脸,解席也摆出了满脸的悲苦之色,看起来居然比王璞还要焦急三分:

    “我们这一次在琼州岛上得到消息,一点都没敢耽搁,但能仓促赶来的也只有这六七百人,哪怕加上这边原有的部队,也不过才将将两千出头。而后金那边则是联结了蒙古,两股鞑子加起来,听闻洪泰那厮号称是有二十万大军,实际估算至少也在六万以上,这实在没法子打啊。”

    王璞是个老实人,听解席说只来了几百人,合兵一处才不过两千时,顿时满脸的失望之色:

    “怎么只有这点子?两千人哪够啊,光京师本身的守军就有好几万了,尚且不敢出城一战……唉,解军门,咱们是一起在琼州岛上同甘共苦过的,那边可不止这些兵啊。张陵张汝恒的部下,王辛芝王飞将的城管队……都可以调动么。”

    解席一愣,摇头道:

    “他们不是军队,不能上战场,打硬仗的。”

    “怎么会?我在琼州时尚不觉得。可到了这儿,接手了这天津知府的标营,才不得不时常回想起那时侯看到过的景象——你们那边就连城管大队都能日夜操练不辍,兵甲亦是齐整,这在大明已经足堪精锐了啊!”

    如果说刚才还有几分做作之态,此刻的解席却当真苦笑起来——明朝人,尤其是文官,对于军队的概念就是这么天真,拾到篮里就是菜,总觉得只要把人聚集起来,再随便练练就能算是军队了。

    对此他也没办法和对方细说,只能握住对方双手,诚恳道:

    “老王啊,请你相信,我们对于救援北京城的心情,绝对是和你一样的急切。眼下我们的船队正在从吕宋,台湾等地集中调兵,等到部队集结之后,立刻就会出战,将洪泰和他的走狗们统统赶出京畿去!”

七六六 侦察连

    既然解席这么说了,王璞也不好再催促,只又追问道:

    “那还要多久呢?”

    解席皱了皱眉头,别说他没办法替海军那些人打包票,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啊——这属于军事秘密了。

    见他表情含糊,庞雨不得不上来帮他支吾两句:

    “海上之事,哪儿做得准啊。但是我们办事情,老王你还不放心么?凭良心说,就是大明本身的军镇,也不可能再这么短时间内聚集起来吧。而且,再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

    庞雨笑吟吟道:

    “我们的军队如今是集中在台湾,吕宋这些大明君臣眼中的‘化外之地’,这才能让大明朝放心。倘若我们有本事在极短时间内,在天津港这边聚集起一支足以匹敌数万人的大军,到时候朝廷恐怕反而要紧张了吧?”

    “呃……”

    此言一出,王璞的脸色顿时精彩起来。他王介山如今在大明朝廷中被视之为精明强干的政治新星,但在琼海军诸将,尤其是解席庞雨这几人眼中,仍然是当初那个一身穷酸气,但却骨鲠如铁的小小推官。跟他说话没必要拐弯抹角,有什么说什么即可。

    而庞雨这两句话可着实把王璞给噎住了——本来么,借助短毛的电报,调兵指令能在一天内发送到地头便已是奇事,要求对方在十天半月之内完成集中更是天方夜谭。也就是短毛以往创造的奇迹太多,才让明朝君臣对此抱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们自己从关外辽镇调集的援兵,都快两个月了,还不知道在哪儿窝着呢。

    光这一句话这倒也罢了,无非是嘲讽了武将而已,反正大明朝的军队武人就是这样。但庞雨第二句话可是把明朝文人也一起装进去了——王璞自己也是文官,深知那帮文人的秉性。眼下情急之时,自然是顾不得许多,只希望短毛兵来得越快越好,越多越妙。但等到将来风平浪静之后,要是没人就此发表一些“未雨绸缪”的观点……他王介山就把天津知府的大印砸碎了吃下去!

    这帮短毛对于大明的了解还真是深刻到了极点,所幸这并没有影响他们对明王朝的态度,出手相助时还是挺痛快的。王璞从当年琼州府被攻破,他本人被迫“从贼”之后就一直感觉这帮短毛对大明的态度很奇怪——他们那时候只有区区一百多人,但却竟然总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甚至可以说是颇为鄙视的目光看待着这个无比庞大的帝国。

    但在鄙视之外,他们对“华夏”二字却又怀抱着无限的情感,同时也承认明王朝是如今的华夏正统——王璞直到现在也不太能理解短毛这种理论是从何而来,但短毛似乎正是因为这种观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大明朝伸出援手。

    就好像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看着某个年老体衰,却又颇为无知愚昧的本家亲戚在同一条路上蹒跚而行。虽然看不起,却终究还是常常伸手扶上一把……嗯嗯,就是这种感觉。平时总是不自觉的流露出轻视之意,说话也经常毫不客气的暗带讥讽,但在这边真正遇到麻烦要摔跤时,还是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助。

    想通了这一点,王璞心里也暗暗松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只叹一口气道:

    “大明终究是中原之主,还希望诸君能看在同为炎黄子孙的份上,尽量赶紧着些吧。”

    …………

    王璞回去了,本来庞雨等人还说请他吃顿便饭的,但王介山坚辞不就,说你们远道而来,本该我这个地主为你们设宴接风的,可眼下实在是没这个情绪——君父有难,心急如焚,心里愧疚啊,哪儿还能大吃大喝。

    但也不好意思坏了规矩,只能先告辞了,待事情办成,再与诸位共谋一醉。

    知道王璞就这么个脾气,这边也就没多留。但他人走了,这边自己总还是要吃饭的。其实王介山就算留下也不会觉得愧疚——这边真的只是吃便饭,而且是到军营里面,和士兵们坐在一起吃的,根本没什么大吃大喝的可能性。

    本来以他们琼海军的规矩,不是出兵在外的话,倒还没必要过于刻意强调“官兵一致”。毕竟是在如今这个年代,太过于强调这方面的平等,跟外面人就不太好打交道了。但解席才刚回老部队,正在重新收揽军心的时候,这段时间肯定都是要吃睡在军营的。连铺盖帐篷都安置好了,吃饭自然也是挥着马勺去大锅里捞。

    在吃饭的时候解席顺便也关注了一下军队的补给状况。在这方面琼海军一直非常注意,更不用说这里之前是庞雨在主持。军队辎重给养早就准备完全,哪怕后方主力部队过来,除了武器弹药需要他们自行携带外,粮食物资都是足够的。

    不过看到饭桌上竟然还有新鲜的香蕉,菠萝之类,如今在北边绝对是属于“奢侈品”的水果,北纬等人还是有点意外——今天解席是随便找的一个连队坐下来,不可能是特供,真的是全军一致。

    而琼海军的伙食标准虽然一向很高,却也没夸张到这种地步。军需供应中确实有蔬果种类,但都是易于储存运输的干货,新鲜果蔬只能依赖“现地调达”,而这些南方水果显然不可能是在本地购买的。

    对此庞雨不得不解释了几句:

    “北京城大市场那边,大约有三个月的存货被积压在这里了,近期内也运不上去。其中易腐易坏的部分就先拿来用了,反正他们那边也开不了张……到时候麻烦老解你跟茱莉打个招呼吧。”

    想到老婆的脸色,解席撇了撇嘴,赶紧摇头:

    “不必,到时候还是以军方名义给贸易公司发一封文书,走正规渠道为好。本来就是正大光明的事情,何必把官盐搞成私盐卖。”

    庞雨笑笑,不再多说,而解席倒是不肯放过任何拉拢军心的机会。他拿起桌上香蕉,掰开来散发给周围士兵:

    “兄弟们,吃啊,甭客气,这些可是本来要送进皇宫的贡品,咱们今天先帮皇帝老子干光它们!”

    “哈哈,干光它们!”

    周围军士一起大喊,场面气氛顿时变得十分热烈。在他身侧,庞雨,北纬等人互相看看,皆是无奈苦笑——琼海军三位团长,唐健王海阳都是武警出身,可偏偏在鼓舞士气,激发斗志这方面,怎么也比不过解席这个半路出家的商人团长。

    这也算是某种天赋吧。

    …………

    两天之后,北纬那边做好一切准备,带着侦察连出发了。区区一百多个人,却配了两百多匹马,一人双骑,机动能力比起正宗蒙古骑兵也毫不逊色。

    北纬这支侦察连完全是按照特种部队要求打造的,委员会给的编制本是营级,但由于选拔条件过于严苛,而且他坚持宁缺毋滥原则,达不到标准就不收,到现在也没能凑足一个营。而且相当一部分人依然在训练阶段,带出来的这一个连,便是他手中的全部精锐。

    不过要求这么高,依然能达到标准的,那肯定也是精中之精。按北纬的说法:哪怕拉到现代社会去跟他当初受训的军区侦察大队较量一下,只要对方不是用高科技压人,他这支部队也能和对手比划比划。

    不过相对于这个时代,这支部队的“高科技”含量可着实不低。别的不说,武器换装哪怕别人都轮不上,他们肯定是率先完成了的。当庞雨在给他们安排后勤补给的时候,便注意到这次出征,侦察连携带的全部是金属定装弹药,完全摒弃了纸壳弹。

    而在送行时,他更看到那些士兵每个人肩头都是一支仿制版的五六半,枪身上固定着涂了黑漆的折叠式三棱刺刀,但却没人带冲锋枪的。

    “怎么都不带冲锋枪?你们不是需要火力吗?”

    庞雨不解道,北纬则摇了摇头:

    “咱们自己研发的冲锋枪还是有些问题,连发子弹消耗太快,单发射击精确度不行……我们只是侦察兵,不去冲击大部队的话,五六半火力也够了。真要碰到规模较大的遭遇战,主要靠这个……”

    他指了指那些士兵马鞍侧边悬挂着的袋子,里头露出一个个长长的木头柄子——长柄手榴弹向来是他们军中最受官兵好评的近战火力,价格便宜量又足,除了稍微有点沉重外几乎没缺点。

    而在少数几名士兵肩上,庞雨又注意到他们背负着一种奇怪的枪械,枪身构造倒是简单,似乎还要拉大栓的。但枪管极长,连枪身在内几乎要达到两米,在膛口处居然设置了制退器,管子的口径自然也足够粗。

    “你们那是……”

    庞雨仔细看了一阵,才恍然道:

    “是用十二点七弹药的?”

    “是啊。”

    北纬哈哈一笑:

    “既然研发出了大威力弹药,光用在机枪上头未免可惜。我跟徐工冯工他们商议了一下,搞了这款十二点七口径的单发重型步枪……不过还没经过实战,这次带出来看看效果。”

七六七 二里地

    庞雨再看看,这不是简易版本的巴雷特么,就算其它条件差了点,可弹药本身的威力,加上那么长一根枪管,在这个时代充当狙击枪也绰绰有余了。

    他注意到那些背枪的士兵身上都另外挂着一根长条皮筒,应该便是光学瞄准镜,平时拆下来防止被磕碰到,使用时再安装上去。

    “射程多少?”

    “子弹可以飞到两千米之外,但比较可靠的上靶距离目前只有五百到八百左右——长射程狙击受人员,环境以及弹药精度影响太大了,所以实战效果如何还得上战场测试。”

    “你该不会是想着直接去把皇太极给狙了吧?”

    庞雨忽然问道,北纬则嘿嘿偷笑了几声: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那么干。”

    看到庞雨的脸色,他又笑着补充道:

    “不过放心,我不会蛮干的,这次的主要任务还是侦察,我不会忘了这一点。”

    北纬拍了拍自己旁边那匹驮马上背负着的行李,一台小型无线电装置以及备用电池,同样的设备他们这次带了足足五台,以确保能够随时和后方联系,需要的话也可以分头行动。

    但这时候解席也带着叶孟言从士兵队列中挤出,正好听到北纬这句话。作为与北纬一同从海南岛出发北上的同伴,他自是早就知道了侦察连装备的这种新武器,这一路上在海船上闲来无事,用狙击枪比赛射击漂浮木桶也是常见的娱乐项目。

    所以解席很清楚北纬在那笑眯眯表情之下隐藏着的真实念头,事实上他们在海船上已经商量过好几次了,此时也开口道:

    “记着,兄弟,千万把握好分寸,能干就干不能干拉倒,反正后面还有大部队兜底。”

    “明白的。”

    北纬朝他们做了个安心的手势,便催动马匹出发了。庞雨在旁边听得有些糊涂,但这时候也不好多问。

    等北纬一行人离开后,庞雨才向解席提起,而后者却反而先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觉得对于后金政权来说,皇太极这个人是否无可取代?”

    庞雨连想都没想,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当然,如果没有他,大清朝能否建立恐怕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我和北纬在船上就商议过,要想最快结束这场战事,以及把满清扼杀于尚未崛起之时,刺杀皇太极恐怕是最直接的方式——趁着他们对我们的新式武器还不了解,可以在对方意料之外的超远距离下手。而以北纬侦察部队的素质,潜入到距离对方四五百米远的地方并不困难。”

    庞雨思虑片刻,摇了摇头:

    “风险还是太大,侦察兵也不是超人。就算装备了跨时代的武器,终究只有区区百余人,一旦陷入到对方几万骑兵的包围,还是太危险了。”

    “我也是这么说,但北纬似乎很想要尝试一下单人匹马改变历史走向的滋味。”

    解席用一种颇为复杂的口气说道,庞雨从中似乎听出了一点嫉妒的味道——轻轻一扣扳机,干掉那个在史书上留下诺大声名的家伙,拨转历史大势,这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莫大诱惑。连北纬这样向来谨慎自持的人都难以抗拒,更不用说老解这个向来爱出风头的家伙了。

    “难怪他问我要了那么多马……还真是打了干一票就跑的主意啊。”

    庞雨这才恍然,而旁边解席则抱怨道:

    “当时我就跟他说:你要干咱支持你,把三团也拉过去,找个合适地方设下口袋阵,炸药地雷统统给它埋上,四挺马克沁也架起来。等你行动之后不管能不能成事,反正就往咱们阵地方向跑。后金军大部队哪怕来个几万人,只要进了埋伏圈,肯定能打他个屁滚尿流。到那时候就算皇太极没死,后金主力也垮了——多好的主意,可他偏偏不听!”

    看着解席那一脸羡慕嫉妒恨的表情,庞雨不由得暗暗好笑——平心而论这策略不坏,仔细谋划一下确实有成功可能。不过这样一来后方正在赶来的大部队可就坐蜡了。而且说心里话,在皇太极这样的“历史主角”面前,庞雨始终觉得还是别想着跟他斗心眼比较好,老老实实用硬实力碾压才是正道。

    但此时他也只能说一些开解的话语:

    “北纬是我们中间最谨慎的,他既然有这样的想法,想必也会有比较完善的行动计划。他的首要职责是侦察,这一点北纬肯定不会忽略。”

    “唉,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希望他成事。如果他做成了,后金军必然撤退,咱们这一大群人全都白来了。”

    “然后他们必然会因为继承人问题打成一团——爱新觉罗??福临尚未降生,豪格继位的可能性很大。但多尔衮必定不会甘心,而如今的正蓝旗还没被彻底镇压,仍拥有一定实力……后金的局面会很复杂,但总体衰弱的大势不可避免。”

    庞雨一边分析着,一边与解席转身离去。而后者则仍旧低声咕哝着什么,留下了一长串叹息。

    …………

    北纬率军出发后,第三团众人便在天津驻扎下来,耐心等待着后方主力部队前来汇合。在此期间北京那边又多次派人以及发电报过来催促——兵部尚书张凤翼当初就是被京师一天三封电报硬叫回去的。那时候他扬言回北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封了短毛的电报局子,不过如今反倒要属他的兵部发电最勤快,几乎是每天一封催促电,而且每次都是长篇大论,五钱银子一个字的高价似乎并没有能起到什么阻止作用。

    短毛们可以理解张凤翼张老大人找不到人背锅的痛苦,历史上他甚至因此而不得不自杀呢。但即使如此他们也没兴趣在准备充分之前主动跳进这个大坑。大明京畿一带被后金及蒙古鞑子糟蹋的很厉害,但就北京城本身而言,还算是比较安全的——北京城头上的大炮很多,包括当初“大将军号”上配属的四十门舰炮,交付后有一半被搬运到了京师,包括接受过琼海军训练的炮手也被抽调走了一部分,专门用于保护大明京城的安全。

    如今的京师守军还没废柴到连炮都不敢开的地步,那些刚刚被短毛培训出来的炮手也还没把技术要点忘光。而且随着后金蒙古联军几次兵临城下,心理压力越来越大的京师大佬们也终于放开限制,允许琼市坊的八百护卫协助上城墙防守。

    其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原本后金和蒙古的骑兵曾一度嚣张到居然敢跑到京师城墙下头,往护城河里撒尿。或者是驱赶着周边平民到城下,当着城上诸多守军的面将其奸**杀。但是随着城墙上出现绿军装的身影,许多施暴者接二连三在原本自认为绝对安全的距离被击毙后,他们便放弃了这种挑衅行为。

    很快,所有的蒙古人都知道绿皮不好惹了,那帮神出鬼没的家伙从来不露头,只能看见一根根黑黢黢铳管鬼鬼祟祟从女墙后面探出来,在一连串清脆响亮的铳声之后,便必然有己方人员倒下。

    他们开始有意识的避开绿皮出没范围,然而明军却立刻利用了这一点——几乎是一夜之间,在京师城墙上巡逻的明军几乎全都换上了仿造的短毛绿军装,有些人还拿着用木炭抹黑的实心棍子,装模作样伸出墙头瞄准。

    这一招对那些头脑简单的蒙古人非常有效,只要看到城墙上有绿色身影他们就拒绝靠近。后金兵要聪明些,知道那其中大部分都是假冒的,但问题是他们也分辨不出山寨版绿皮和原版的区别,至少在对方真正开火之前分辨不出。

    于是最终只好全部当真的来看待,在集结时远远避开城墙上火铳手的威胁范围,再考虑到大炮的威胁,这个距离至少需要有二里地——对于一支冷兵器军队来说,出发阵地距离战场足足二里之遥,实在是太远了。

    ——如果是两军对阵,到时候双方相向而行的会战倒也罢了。攻城这种事情,部队集结地放在二里之外,进攻部队要先走上二里地才能发起攻势,这纯粹是搞笑了。

    后金和蒙古联军来到北京城下耀武扬威,本就是一种威胁与恐吓——小心些,别被我找到机会,一次突袭冲进城里你就完蛋。你城上有防备了我拍拍屁股走路就是,反正明军没有野战能力,完全不怕对方杀出城来。这么折腾几回,城上守军士气必然大衰,真有个什么疏漏,不就能抓住机会了么?

    然而自从绿皮短毛兵上了城墙后,他们的这类威胁行动可就要冒生命危险了——随时随地,只要城墙上一声火铳响,这边多半就会从马背上栽下去一个。接着城头上便是一片欢呼之声,还有敲锣打鼓的——明军士气非但没有下降,反倒有所提升。而城下却气沮了——死的人其实不算多,后金和蒙古也有得是勇士,可终究禁不住这么白白消耗啊。

    那要是离开两里地之外再折腾呢?——城墙上压根儿不理你啦,反正离得远,根本威胁不到城门。随你喊也好骂也好,城上就当看猴戏了。哪怕当众杀人呢,城头上反正够不着,管不了,无非装作没看见,眼不见心不烦,凉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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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八 找爹的

    双方就这样一天天对耗下去,从军事常识上讲,后金与蒙古军队深入大明京畿之地,后勤补给主要依靠劫掠支撑,其利在于速战,如此长期逗留一地,顿兵于坚城之下,无论如何都不是上策。

    这一点估计连明朝街面上一个老学究都能看得出来,明金双方的军队指挥官肯定更加清楚,按理说双方指挥官都应该尽量避免这种状况发生才对——明朝是自家的核心重地正在被蹂躏,肯定要设法避免。而后金方面,虽然野战无双,可拖得时间长了,大明周边的援军终究还是会慢慢聚集过来。而且时间越久,后金军的军粮补给也越是困难——被抢过一遍的地面上可不会再生出第二茬粮食。金蒙联军现在消耗的,已经是他们原本可以带回去的战利品,即使对于强盗来说,也是很不划算的。

    然而正在发生的事实却恰与常理相反——双方始终都没什么动静。明朝方面那是叫没办法,他们的军队调动不灵,自家军镇拖拖拉拉,短毛外援又只按自己的步调行事,中枢哪怕急得跳脚也没用。

    但皇太极那边就更有意思了——在分出了三路兵马四处劫掠骚扰后,他自己率领的主力却始终位于居庸关左近,除了挥兵一举攻破旁边渤海,四海两处治所关城,控制住了大军退往长城以外的路径后,就再没动弹过。其军始终保持着猛虎坐山之势,遥遥注视京畿地区所发生的一切,却并不亲自介入。哪怕亲信部下因为没有抢劫收入而逐渐怨声载道,他也置之不理。

    如此镇定,实在不象是进攻方的行为,倒像是防御一方,一心等着敌人露出破绽的样子——这敌人当然不是早已手足无措,破绽百出的大明军镇,而只能是远道而来,真正堪为后金大敌的琼海军。

    …………

    “从目前的态势上看,我们与后金军其实都是在外线作战——大明的领地对我们也算不上本土。无论情报,后勤补给,还是交通路线方面,我们其实并不比后金军更占优势。”

    看着眼前沙盘地图上代表后金军势力的蓝色旗帜,庞雨和解席两人脸上都带有几分忧色——北纬已经发回了第一拨电报,大致确认了对方几路兵马的位置。

    其中多尔衮,阿济格,岳托三部人马还在到处流窜,代表他们的小军旗已经移动过几次,但皇太极主力位置却始终插在居庸关左近,纹丝不动。

    “那老东西谨慎得很哪,近两万人马就定在那一块不挪窝,北纬几次想搞他都没找着机会。”

    解席通过电报和北纬交流过几次,知道他已经尝试过混入后金军内部展开刺杀行动。本来以为既然是满蒙联军,双方兵马互不熟悉,装扮成蒙古人应该很容易找到空隙钻进去的,却不料皇太极治军极严,即使蒙古兵马也被管的服服帖帖,巡哨值守关防严密。北纬亲自出马,试了几次都没混进去,反而差点暴露。

    所以他现在只能暂时打消了刺杀的主意,安心搞情报。

    “要不,去搞另外三队呢?那三伙人忙着抢劫,应该比较容易得手。”

    “我也这么说,不过北纬认为这种事情只能干一次,对方一旦有防备就不好再下手了。而无论多尔衮,阿济格还是岳托,都算不上什么好目标,那些蒙古台吉们更是如此。”

    “多尔衮也不值得杀吗?”

    庞雨疑惑道,解席则耸了耸肩:

    “北纬觉得他现在才不过是个贝勒,地位还没阿济格高,杀了他不过让后金损失个高级将领而已。长远来看没准儿反而是帮后金解决掉一个隐患,让八旗贵族死心塌地团结在皇太极一系之下——现阶段没必要冒这个险。”

    庞雨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两人便继续推演下一步的计划:

    “看他们的架势,好像是在等我们出击?”

    “应该是,他们骑兵很多,机动力占优,享有选择战机的主动权。”

    “哼哼,皇太极稳如老狗啊,明明是客军,居然摆出了以逸待劳的架势……我们干脆一直缩在城塞中不出头如何?反正无论后金还是蒙古,攻城都是绝对苦手。根据北京那边传来的战报,徐磊手下几百号人这几天全部转职狙击手了,说是打得后金兵都不敢靠近城墙。无论后金还是蒙古,拿他们一点办法没有。”

    ——别看解席在外面总是一副咋咋呼呼的鲁莽模样,实际上这家伙鬼心思多得很,需要猥琐的时候绝对不会死撑面子。面对他这条“怂”字当头的建议,庞雨认真思考了片刻,却还是摇头:

    “北京那边恐怕撑不了那么久,眼下正是南方粮食进京的时候。城中暂时不缺粮食是因为之前刚有一大批漕粮入库。但之后就被中断,漕船漕粮大部积压在山东。目前还不明显,但如果再拖延下去,粮食问题将会成为北京城的致命弱点。”

    听到这话,解席又看了地图半天,最后无奈摇摇头:

    “……那就没办法了,老老实实等后方援军过来,然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去跟他们干一仗。”

    于是接下来,他们的任务依旧是等待,等着从海上开来的援军。然而在此之前,居然另有一股兵马先到了天津,并且直接找上了他们。

    …………

    “五百辽镇骑兵,领头人是吴三桂?他跑这儿来干嘛?”

    当值守哨位送来“辽东镇前锋右营参将吴三桂求见”的信息时,解席和庞雨两人都是一脸的懵蔽之色。

    “他这时候不是应该去找他爹么?怎么找到天津来了?而且到这边也该去跟王璞联系吧,辽镇武将跑来找琼镇联络算啥意思,嫌京城里那些御史给事中们没事干了?”

    两人嘴上都这么说,可人家既然来了,总不能说不见,只得换了衣服去会面。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每次看到吴三桂时,庞雨心中总会隐隐生出一种嫉妒感——那小子今年才刚刚二十三岁,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华。身材高大,相貌堂堂,那张脸怎么看也不像是反派,拍电影都肯定只能演高大全式男主角那种——这样的人最终居然会成为历史上声名狼藉的大汉奸,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吴三桂的礼仪很周全,进门之后便是大礼参拜——尽管名义上他的官职和解席一样,都是参将。

    “吴三桂拜见解军门,庞军师。”

    “请起吧,小吴将军怎么跑这里来了?”

    没有任何废话,甚至连问候之语都懒得说,解席直接询问他的来意——在吴三桂这个历史名人面前,解席可不想耍什么花腔,他很清楚这个未来的大清平西王是什么能耐,跟对方玩心眼肯定不是对手。

    不过如今的吴三桂肯定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多么的“辉煌”,在这两位短毛的大头领面前,他很自然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比较低的位置——无论就个人能力还是背后的军队,他自忖都比这两位差得远。

    所以在听到解席的问话后,这位小吴将军脸上先是显露出一丝苦笑,随即便一辑到地,行了一个比刚才更重的大礼:

    “实不相瞒,在下此来,是想请琼镇诸君救命的——我父子二人的性命,还有尤世威尤总兵的命,全都系于诸君之手了!”

    接下来,花了点时间,解庞二人终于弄明白了吴三桂的来意。

    他是奉命出来找爹的——蓟辽督师傅宗龙早先派遣山海关总兵尤世威和宁远团练总兵吴襄两人率标下精兵驰援北京,然而这两位却迟迟未曾露面。京师方面催促甚急,傅宗龙那边也是一头雾水,不得不再将小吴派出来,让他找到自己老爹,继续执行上级交付的任务。

    可吴三桂心里明白啊——他老爹当然不可能是迷路了,实际上吴襄早年干的是贩马勾当,对京畿地理了如指掌,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带着好几千人在大明腹地消逝无踪,藏得连明朝兵部都找不到——他一直是在躲着哪。

    吴三桂进入山海关后很快便与自己老爹取得了联系,但这并不等于他要执行傅总督交给他的任务——督促尤世威吴襄二人去跟鞑子交战?那纯粹是找死啊,吴家在辽东跟后金军交战多次,最清楚皇太极的厉害,自寻死路的事情才不干。

    但这样拖延下去也不成,实际上就是现在,尤吴二人已是违抗了军令,“临阵脱逃”这个罪名已经完美扣在了他俩头上,只要朝廷度过当下难关,回过头来肯定要找他们算账。

    吴襄是叫没办法,只能先顾着躲过眼前死局,罪名回头再想办法消除,反正如今的大明朝在东北只能依赖辽镇,无论怎么责罚降职,最后都会带个“图罪立功,以观后效”的尾巴,只要别被当作杀一儆百的那只鸡,总是能躲得过去的。

    “实在不行,只要能留住性命,回高邮老家做个富家翁也罢。”

    这是吴襄的想法,但吴三桂却没这么消极,他还有远大理想和抱负呢,怎么肯为这区区一点挫折就放弃大好前途。在和父亲的信使交流过之后,他转身便带着五百精骑朝天津这边来了。

    找到琼海军,向解席和庞雨行大礼,恭恭敬敬,只为了说这一句话:

    “我们有骑兵!”

    .。m.

七六九 大好前途?

    彼此配合,优势互补。

    ——这便是吴三桂的来意,他对于琼海军也算是非常了解了,深知这支军队的优势和长处。他相信面对面交战的话,天下没有哪一支军队是绿皮军的对手。而短毛的海上力量也是天下无敌,他们唯一的弱点,或者说当下还有的弱点,便是他们缺乏骑兵。

    在南方和辽东的密林中,骑兵用处不大。但在北方和蒙古的大平原上作战,拥有骑兵一方就占有极大的优势。光是能够随时选择战机这一点,就掌握了最大的主动权——皇太极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才决心与南方绿皮在北京附近打一场决战。

    而吴三桂也看出了这一条,所以他觉得这种时候来找短毛谈合作,应该是不会被拒绝的。在旅顺之战后,他们辽镇兵马已经不敢再和琼镇绿皮就军队的战斗力方面别苗头,但吴三桂相信自家的骑兵多少能弥补短毛军在机动和侦察方面的弱势——你们琼镇火器确实厉害,但我辽镇骑兵也不差,虽然不敢单独与鞑子交手,可作为辅助力量遮护战场,保护步军侧翼,这方面总是能起到作用的。

    而只要琼海军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取得胜利,与之配合的辽镇兵马肯定也能分到一部分功绩,到时候以此为理由,再跟大明朝廷掰扯掰扯,不就能把避战罪名给洗掉了么。

    所以吴三桂确实很有合作的诚意,但庞雨解席在听了他的来意后,只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用商量的,两人立即都理解了对方的想法——没门儿!

    开玩笑,跟辽镇配合作战?可能连他吴三桂自己都不清楚,辽镇关宁军团在后世留下的最有名事迹是什么——阵前转进卖队友啊!明末历史上凡是跟辽镇配合作战的,最后都倒霉了。就连老奸巨猾的洪承畴都没能躲过去——在决定大明王朝命运的松锦之战中,恰恰是吴三桂的逃跑,导致了明军战局的全面崩溃,以及洪承畴本人的被俘。

    也许这时候的吴三桂还没那么圆滑狡诈,也许他是真心实意想要跟琼海军配合的。但解席庞雨二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赞同这个策略。他们可不想弄一群随时可能撒腿逃跑甚至翻脸不认人的“友军”在身边。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直接拒绝,毕竟小吴同志如今至少在表面看起来,还是个正在努力追求“忠孝两全”,想要做大明朝忠臣良将的好孩子。过早打破他的幻想,引发他的“进化”或者说黑化,对琼海军可没啥好处。

    至于如何推脱,对于庞雨和解席这种老油条来说并不困难——如今的吴三桂毕竟才二十来岁,经验尚浅,要糊弄他还是不难的。解庞二人搭档已久,两人互相看一眼便有了默契。按老规矩,还是由庞雨出来唱白脸:

    “小吴将军,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你是希望与我们联手,通过获取对后金军的战功,来为临阵脱逃的令尊大人脱罪——是这意思吧?”

    话说得非常明确,没有给对方任何推脱敷衍的余地,吴三桂脸上红红白白的变幻了一阵颜色,最终还是咬牙点头:

    “正是如此!”

    “那么,有这样一个问题……”

    庞雨脸上带笑,口中说出的话却是锋锐如刀:

    “我们琼海军在大明朝廷中是个什么形象,小吴将军你应该有点数的。辽东军镇没有得到大明朝廷的允许,就主动跑过来寻求合作……小吴将军你觉得朝中诸公对此会怎么想?”

    吴三桂一愣,随即刚刚平复下来的脸色又开始变幻起来——小伙子毕竟还年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不是太自信,此时听庞雨这么一说,顿时就犹豫起来。

    琼海军在大明朝廷中是什么形象?——军队粮饷全部自己解决,朝廷无法插手,以及所谓的“听封不听宣”,那就是个标准的藩镇啊!正常情况下这种集团应该早就被镇压掉了,但琼海军却能够屹立至今,原因很简单——朝廷打不过,灭不了,那只能承认他们的存在。

    大明朝的文官们是怎么看短毛的?——还是一窝子反贼,只是奈何不得他们,才不得不暂时招安,优容一二。但“将来迟早要收拾这伙人”——吴三桂虽是武将,却也知道朝中持此论调的人为数不少。

    短毛自己也很清楚,不过他们似乎并不在意,有时候甚至还故意把“反贼”二字挂在嘴上,吓唬那些企图用“朝廷规矩”来威胁他们的对手。还别说这一招很管用,至少迄今为止,除非他们自己愿意,否则那些文官从来没有能在短毛身上讨到过什么便宜。

    可是短毛敢这么嚣张,是依仗着他们背后强大的琼海军,以及更为强大的经济实力,他们对大明朝没什么依赖,当然也就不用看朝廷的脸色。然而辽东镇能做到这一点吗?辽镇的武力说起来也很强,可那完全是朝廷出钱出人,一手置办起来的。辽镇上上下下,数万人的兵甲粮饷,完全是依赖着大明朝廷的供给。吃谁家饭那就受谁家管,辽镇的军官敢贪污,敢阳奉阴违,甚至敢临阵脱逃,但是这帮人终究没胆子说出“我们的军队朝廷管不着”这种话。

    “那些文官是个什么德性,小吴将军你也知道的。鸡蛋里尚且要挑出根骨头来。如果此番处世不够谨慎,纵然你们辽镇在战场上取得了天大的功勋,恐怕也顶不住他们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说上一句‘心怀异志’啊。”

    庞雨笑吟吟道,吴三桂愣了愣,忍不住反问道:

    “难道你们就不怕?”

    庞雨哈哈一笑:

    “我们当然不怕,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指望大明朝相信我们没有异志啊。我们是外藩,所以朝廷对我们要怀柔安抚,而你们则是大明朝廷的自己人,对你们就要防微杜渐,这中间的差异,你能理解吧?”

    吴三桂若有所思,此时如果再就此多发挥发挥,想必可以大大降低他对明王朝的“忠诚度”,不过这并不是庞雨的目标,所以也没再多说。不等吴三桂回应,庞雨又伸手指了指他本人:

    “况且此事不仅仅关乎辽镇,也关系到小吴将军你自己——你将来的大好前途,难道不想要了吗?”

    吴三桂已经被庞雨唬住了,此时一听竟然还牵扯到自己身上,顿时面色一肃,朝庞雨拱了拱手道:

    “此话怎讲,还望庞军师指教?”

    庞雨哈哈一笑,却先反问道:

    “辽东兵马,当年是谁家说了算?”

    “自是宁远伯一门。”

    “是啊,宁远伯李成梁,以及他那一堆好儿子:李如松,李如梅,李如樟,李如柏……将星如云啊。辽东原本是李家军的天下,可惜如今已经败落了。李永芳丢尽了他祖宗的脸,也彻底失去了李家军的荣耀。”

    “如今的辽镇乃是祖家军,祖大寿,祖大乐,祖大弼,祖宽……勇将也很多。只可惜令舅在大凌河一战中未能坚持到最后,投降了鞑子。”

    “那只是权宜之计!后来又逃回来了!”

    吴三桂立即申辩道,祖大寿既是他舅舅,也是辽东镇核心人物,于公于私他都得为其辩护,不过庞雨也没和他争辩,只淡然道:

    “听闻皇帝招他入京师朝见,他去了吗?或者咱们说的更直接一点——他现在敢离开锦州城吗?”

    吴三桂不说话了,短毛这帮人对辽东之事了若指掌,在他们面前硬撑实在没意思,白白丢脸而已。反正这伙人对大明也没什么忠诚可言,向他们证明自家舅父对朝廷的忠诚毫无意义。

    而庞雨接下来的话,更是直接让吴三桂竖起了耳朵:

    “祖大寿将军经此一劫,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是对辽镇诸军的控制力肯定是大幅下降。而祖泽润,祖泽傅那几位,将来显然也不可能再代表辽东将门了……辽镇将门的下一代中,目前看起来,当是以小吴将军你为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祖家军变成吴家军,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休……休要胡说!”

    吴三桂一惊之下几乎是弹跳起来,手指向庞雨,脸色扭曲着,却只迸出这一句便再无下文。

    庞雨也不搭理他,依然自顾笑道:

    “勇冠三军,孝闻九边——小吴将军,好好保持住这个名声吧,这是你最大的优势。大明朝廷需要一个既忠孝两全,同时也勇敢善战的辽镇领袖,而对于祖大寿将军来说,自家亲外甥总比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要可信些。把握好这中间的平衡,你未来的道路就会很宽广。”

    庞雨这番话听着高深莫测,实际上全是废话——压根儿不用他来说,历史上的吴三桂原本也就是这么一路走下去,顺顺当当便成为了辽镇统帅。不过这时候的吴三桂可不知道啊,一听之下只是觉得极有道理,不由自主便点了点头。

    但庞雨接下去却又道:

    “可是,如果小吴将军你主动跟咱们琼镇的反贼勾勾搭搭,那朝廷大佬们心中恐怕就会有些疑虑了,到时候他们还认不认你的‘忠孝两全’,可就难说啦。”

    一席话说完,庞雨笑眯眯看着对方。而吴三桂则愣了半晌,他终究不是个寻常武将,对于庞雨这番话并不是全然相信。思虑片刻,哼了一声,依旧不甘心道:

    “京师那边的诸多勋贵不是也与你们联姻了么,难道他们就不怕朝廷忌讳?”

    庞雨轻轻嗤笑一声:

    “你也知道他们是勋贵,这帮人除了祖上传下的爵位和富贵外还有什么?他们的爵位乃是与国同休,本质上和老朱家一样,也是这大明王朝的一部分。他们和我们联姻,是代表着大明皇室在拉拢我们,你辽镇也敢这么想?”

    看了看呆若木鸡的吴三桂,庞雨笑笑,忽然又说了一句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和尚摸得,你却摸不得。”

    .。m.

七七零 纷至沓来

    吴三桂肯定是没读过周先生的大作,所以也无法理解庞雨话中的梗,无法做出回应。厅堂中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这时候解席便上场了——庞雨已经完成了他唱白脸的工作,下面轮到老解来扮红脸了:

    “我说,小吴啊。”

    解席上来就摆出老前辈的谱儿,拍了拍吴三桂的肩膀——吴三桂个子很高,若非解席也是个身高腿长的山东大汉,做这个动作还真有些别扭。

    “老庞呢,也是实话实说,把问题先摆出来,这样咱们才能有针对性地解决,是不是?”

    先是被庞雨那句话弄得有点懵,再被老解这么一拍,吴三桂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便听解席道:

    “辽东军镇跟咱们素来没什么交情,不过你小吴算是个例外。就冲你喊北纬一声师父,咱们也要拉你一把。将来你若真能爬到辽镇统帅的位置,咱这也算是提前结个善缘么。”

    “那个……诸位之恩情,三桂绝不敢忘!”

    吴三桂面色潮红,想要说几句拍胸脯保证的话,却又觉得好像显得太操切,一时间便有些尴尬。好不容易才模模糊糊支吾出一句话,却还是有些辞不达意——小伙子毕竟年轻啊,若是换了官场老油条过来,肯定会有更好的表达方式。

    解席倒不在意,依旧揽着他的脖子说道:

    “合作这种事情呢,也不必明公正道大喊出来,彼此心里有数就行了。小吴将军你需要的,无非是对鞑子的军功,而这个其实并不需要紧跟着我们才能得到。”

    “哦?”

    吴三桂立即用极有诚意的眼光看向对方,而解席则充满自信道:

    “我们不久后便会出击,找到他们后与其干一仗,这一仗我们肯定赢——这一点无须怀疑。到时候那些后金和蒙古的败兵肯定是四散而逃,而其残余大部——如果还有的话,则势必要退往关墙之外。你们辽镇只需看准机会,发挥出骑兵的优势,若能断其后路,截杀其残余部队,当然便可以取得大功。若是不能,追杀一些败兵游勇,弄个几百上千颗首级,总是能跟朝廷讨个情面的。”

    解席这么轻描淡写几句话,却听得吴三桂是面露苦笑——你们琼镇打胜仗就这么简单的?找到对方,干一仗,赢?要能这么轻松做到,我们辽镇军又何必躲着不敢见人。

    但解席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当面反驳,只能这么相信。而按照这种思路来打算的话,辽东镇兵马接下来的行动原则其实也很简单,就两条:

    “其一,在我们与对方交手之前,保存好自己,别被鞑子咬住了。”

    “其二,等到我们击败对方之后,再跳出来追杀败兵捞军功吧,能捞多少捞多少!”

    …………

    吴三桂稀里糊涂的走掉了,等离开天津城后,他才有点回过味儿来——短毛似乎答应了他许多,但似乎又什么都没答应。因为最后商定下来的两条行动原则,即使没有对方的许可,他们也完全可以实行。

    事实上,眼下吴襄军的行动正是严格遵循第一条在做的,而等到琼镇与鞑子大战过后,若有便宜可占,他们难道还会老老实实窝在山沟子里么?肯定是跳出来抢人头啊!这本是辽镇最擅长的事情,还用得着短毛许可么?

    当然想通了这一点之后的吴三桂并没有什么怨恨之心——他本也没付出任何代价,就这么空口白牙的跑到人家那边去行了几个礼,说了几句好话,难道还指望对方会砸锅卖铁的帮他?本来想的是双方合作,但短毛既然完全看不上辽镇的战力,那合作也就无从谈起。

    不过要说这一趟是全然白跑,那倒也不尽然——在取得了琼镇方面的许可之后,他们辽镇行动起来多多少少会与对方有所配合,而非单纯的抢功占便宜了。此外解席也同意他留下了数名传令兵,琼海军在作战之前和大战之后都会第一时间通知辽东兵马,以便于他们抓住战机。

    如果不是不放心自家老爹,吴三桂本来都想亲自留下,他希望能亲眼看见短毛军是如何与后金及蒙古强兵大战并取而胜之,把握住其中的奥妙。可惜亲爹那边终究是更重要,所以只能安排了几个最机灵的心腹部下留在天津,并叮嘱他们一定要睁大眼睛,好好学着点。

    话说天津港这边,在打发走了吴三桂之后不久,解席等人却又迎来了一拨不速之客,这回却是从京城过来的——大明皇帝派出的特使,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太监,曹化淳。

    严格说起来曹化淳不算是“不速之客”,因为北京方面郭逸等人已经提前两天给这边发来了电报,说是崇祯皇帝耐不住性子了,非要派个太监过来催促下。原先是打算派高起潜的——皇帝在军事上依旧非常信任他。不过周延儒钱谦益等人在旁边敲了点小边鼓,说高起潜当初在山东跟短毛曾闹过不愉快,短毛那帮人又是跋扈不知礼的,派过去没准儿反会坏事。

    要说崇祯的性格刚愎,那也是要看时候的,如今在城外有大批鞑子兵围着的时候,他还是比较能听得进谏言的,于是便换了个人——和钱阁老素有默契的曹化淳笑眯眯出场了。能在这时候离开北京城,可是需要一定勇气的,曹太监此举也算公忠体国,在皇帝那边很是刷了一波好感。

    跟随曹太监一起过来的还有几名文官,都是钱阁老和周阁老一系的少壮力量——到短毛这儿刷军功来的。朝中别的派系可能还对琼海军能否击败鞑子兵有所怀疑,钱阁老却是深信不疑,上一次的山东之战,他借此一举翻身,这一次的机会,当然更是要好好利用!

    只可惜这回的好处不能再由他一人独占了——周延儒早就在旁虎视眈眈。夹带里的人才也早就准备好,就等着蹭这一波了。比起钱阁老这一派系,周首辅的底蕴还要更深厚一些——这次过来的文官中间“周派”数量比钱派还要略多几位。

    除此之外,来人中还有几位京城勋贵年轻子弟,全都是跟短毛结了亲的人家,想要借机过来探看一下琼海军的真正成色。大明武勋集团到如今已是颓废不堪,但林子大了啥鸟都有,终究还是能找出几个胆子大的。其中地位最高的一位,居然是英国公世子,被称为小公爷的张世泽——作为大明最高世袭公爵,世代执掌京师军权的武将世家,英国公府还算保留住了一些武将传统。庞雨记得这位最后的英国公也是在李自成攻破北京时一同殉难的,算是真正做到了“与国同休”,多少值得给他一些敬意。

    再加上陪同护送的一些锦衣卫和京营精锐,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百余人之多,可谓纷至沓来。

    其他人倒也罢了,曹化淳的出现,让解席和庞雨两人都深为恼火:

    “监军太监?朱由检还真是到死都改不了这多疑脾性啊!”

    曹化淳来的名义是劳军,但人人都知道他的职责——替皇帝盯着短毛军的一举一动,并时刻向京师报告。所谓“钦差监视大臣”是也,正大光明告诉你,咱就是代天来监察巡视的!

    问题是琼海军可不愿受到这种约束。

    “凭啥呀,我们的军队管它明朝皇帝鸟事,看来上次表达的还不够明确!”

    解席对此极为愤怒,甚至想要搞点歪门邪道:

    “要不,等出兵以后找个机会把那太监做掉?反正兵凶战危的,死一两个太监也很正常。”

    庞雨也很恼火,不过他多少保持了一些理智:

    “如果是高起潜的话,我倒是不反对做掉他。但曹化淳还是留着吧,他跟钱谦益走得近,勉强能算是咱们这一边的。”

    “那就让他这么大大咧咧在你我面前晃悠,膈应人不成?”

    “这个问题么,还是等唐队长,王队长他们过来后,再一起商量吧。”

    庞雨不想承担起这份责任,而解席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睛顿时一亮:

    “他们快到了?”

    “嗯,昨天打电报过来,船队已经进入渤海湾,预计也就这一两天了。”

    “好极,那就等他们来了再说。”

    …………

    数日之后,从吕宋,台湾等地集结起来的琼海军主力部队终于抵达天津港。由于港口无法容得下那么多舰船,许多舰船在送完人,下完货后便只能赶紧离开,前去威海港停泊宿留。包括原本驻扎在港口内的津门舰队也被打发出去执行巡逻任务,以空出泊位,容纳数量空前的琼镇军船。

    ——由文德嗣和凌宁各自率领的东海,南海两大舰队,自分家以后规模有各自扩大了许多,而这一次全都调来了北边。本来郑氏船队也想来凑个热闹的,被告知实在是挤不进来,才只能悻悻作罢。

    天津军民,无分男女老幼,包括刚刚从京城赶来的那一大群人,全都被狠狠震慑了一回。比如这会儿,一身大红蟒袍的曹化淳正立于港口边一座尚未完工的灯塔之上,这里视野良好,正可以俯瞰到天津港全貌,前两天他刚来时便登临过一次,当时只见蓝天碧海,令人心旷神怡。

    然而此刻,曹化淳眼中所及,却只有帆影遮天蔽日。海面上,举凡他目光所到之处,皆是一艘艘艨艟巨舰,将整个天津港,乃至于港外的一大片水域都给塞了个满满当当。

    “……琼镇之水师,竟然恐怖如斯!”

七七一 见面

    曹化淳前几日到天津时,曾经专程去视察过那支短毛和郑氏所援建的津门舰队——这也是他来此的目标之一。虽然钱阁老之前已经献上了这支舰队中许多舰船的等比例模型,主持接舰仪式的兵部尚书张凤翼在回来后也极力夸赞过那艘大将军号的雄壮威武。但崇祯皇帝还是希望能亲眼见识一下。

    当然他自己是不能离开京城的,那就让自己最信任的中官太监代替自己去看一眼。曹化淳在看到那艘大将军号以后果然也是深感震撼。只是在震撼之余,却也更加惊奇——短毛为何会同意将这么一艘雄壮巨舰白送给大明朝?

    与他同来的诸人各有猜测,但那位大将军号的舰长,也是津门舰队的提督俞某人却是一语毕之:琼镇海上实力超群,送出这么一艘大舰并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海上优势。

    “东海,南海,已经都是他们的了,就是北海……郑氏怕也掌控不了多久。”

    当时曹化淳对这位俞提督的话语很是不以为然,心想若非这几年朝廷境况窘蹙,拿不出余钱来经营水师,又对海外蛮荒之地不感兴趣,何至于让一群海贼在洋面上称雄。

    和一些人的误解相反,大明朝廷其实对于拥有一支强大海上力量的意义并非没有概念——大明的水师在历史上可是多次下过西洋的。不过也恰恰是因为有过这方面的实践经验,大明朝廷才不愿意长时间保留规模过于庞大的舰队。

    因为他们知道海船是一种消耗品,不是说象房子那样造好了就可以用到几十上百年的——任凭你再大再宏伟的舰船,只要是木材造的,长期浸泡在水中,哪怕不出航不经风浪,在船蛆,藤壶之类寄生物的侵蚀下,最多十来年,保养不好的话甚至只要短短几年时间,仍然会朽烂殆尽——当年天下无双的宝船巨舰就是这么没的。

    所以大明对于海船的态度是“有迫切需求且手头比较宽裕时就大造一批,平时尽量用旧船凑合,能用多久算多久”。除了早年间下西洋的丰功伟绩,在万历,天启年间,大明帝国的水上力量其实并不弱,北平倭乱,南逐红毛,都是立下过赫赫功勋的。

    然而一支强大舰队是需要不断投入资金维护的,随着朝廷手中的银子越来越捉襟见肘,他们不可能再花钱在那些看不到直接效益的地方。中枢阁老们在缺钱的时候,深不见底的水师维护资金肯定最先被削减掉的开支。而地方官们既然通过招安海寇就能安靖地方,又何必花费大笔真金白银去养水师?

    曹化淳之前不了解这些,还是钱阁老带回短毛愿意赠送一艘巨舰的消息后,朝廷顺势建立起津门水师的过程中,朝中有见识的官员们上书向皇帝分析利弊,他也跟着看了一大堆奏折,才算弄明白些。

    此时看到海面上铺天盖地皆是琼镇帆影,心中在羡慕之余,也难免泛出了丝丝酸念: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如此宏伟的景象,你们又能维持几年?”

    …………

    当天晚上,作为地主的天津知府王璞设下宴席,招待远道而来的琼海军几大军头,以及从京师过来的诸位大人们——也算是以他两头都能说得上话的身份做个中间人,免得双方冲突起来,毕竟谁都知道皇帝派个太监过来是什么意思。

    本来白天时这群人都要去码头上迎接的,不过庞雨说不必,因为这次来的舰船数量太多,需要在多处同时登陆,有些地方甚至是在港区之外的沙滩上,直接用小艇驳运。军官们也分散在各处指挥,并没有一个集结在一起,接受主人欢迎仪式的契机。

    所以还是等到晚上,大伙儿休息整理过了,再集中见个面比较好。王璞接受了这条提议,耐心留在城中操办宴席。码头上也就曹化淳,张世泽等一批感兴趣的官员自己跑去看了一下子,回来后个个都是咂舌不已。

    曹化淳是被短毛的舰队给惊到了,而小公爷张世泽则更为关心短毛的军队。他是直接到码头上近距离观摩了琼镇陆军的集结。然后便看到那些身穿绿色军衣的短毛士兵哪怕在最混乱,最拥挤的下船之时,也能保持着严整队列,在码头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移动时便是一条线,站定时就是一个个方方正正的体块。除了引路标兵以及发号施令的军官外,竟然没有任何一个绿军装游离于集体之外的。

    张世泽家学渊源,祖上世代都是领兵的,自家本事怎样姑且不说,眼力终归还是有的。对于一支军队的强弱自有其判断力。此时光看到琼海军一个集结过程,即使不考虑他们身上携带的那些精良武器和装具,以及随着步兵一同下船的那一门门油光锃亮青铜大炮,仅从短毛军的行列队伍,便足以让张世泽得到这么一个结论:

    “真乃天下强军!”

    故此,到了晚上见面时,尽管曹化淳,张世泽这些人在大明朝廷中的地位都很高,平时一个个也都是眼高于顶的,但这会儿却都不自觉把自己放在了一个较为弱势的位置——无论侯府气派还是太监威风,在那支强大舰队和虎狼之师的统率者面前,都完全不顶用的。

    “琼海军,陆军第一团团长,唐健。”

    “陆军第二团团长,王海阳。”

    “陆军第三团团长,解席。”

    “东海舰队指挥员兼海军陆战队第四团团长,文德嗣。”

    “陆军参谋长,庞雨。”

    ……在正宴开席之前,王璞安排所有客人先到旁边一个会客的小花厅中见个面,大家互相认识一下,有些话也可以预先说清楚。免得到时候在席面上吵起来,掀了桌子就不好看了。

    琼海军方面来赴宴的人不多,只有区区五人,但这每一个人的名字在朝廷中皆可谓大名鼎鼎:解席庞雨自不必提,唐健王海阳二人作为琼海镇最初的两大“匪首”军头,又是率军收复吕宋和台湾的统兵大将,其名字早被锦衣卫报入了中枢。两人长期驻扎在外,统领着短毛在海南岛之外的两大领地,其震慑方面的重将地位也是显露无疑。

    至于文德嗣,在外面倒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在座这些明朝官吏中间,只要家里有人跟海商相关的,就必然听过他的名字,而且是作为幕后大boss,提起来能吓哭小孩子的那种名声——能够不声不响在短短几年间便控制住了整个东海洋面,文德嗣行事手段可不象他脸上表情那样,总是笑眯眯的和蔼可亲。

    在庞雨作为代表介绍了自家几人之后,王璞也将前来的明朝官员介绍了一遍。其中地位最高的算是英国公世子,小公爷张世泽,不过那是虚面子。真正有牌面儿的,还要数正中央穿着大红西川蜀锦花缎蟒袍的那位:

    “钦差监视琼镇粮饷兵马及边戎抚赏上报等事,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

    而当王璞介绍到曹化淳,报出了那一长串头衔后,小花厅内寂静了片刻,在座所有明朝官员的目光都投注到了短毛那几位头领,尤其是坐在最上首的那位唐军门身上——作为大明朝的军队,皇帝派监军太监是天经地义。但短毛认不认这个名义,就要看这一刻了。

    花厅中的气氛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很严肃,曹化淳脸上虽然笑嘻嘻的,眼中却隐约现出几分紧张感。甚至就连王璞王介山,此时也在注视着唐健,眼中显露出一种颇为殷切的神情。

    而琼海军诸将那边,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庞雨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被唐健用眼神制止了——这是关系到双方对各自身份定义的核心问题,不是用言语能含混过去的。拖延敷衍也没有任何意义,在这即将出兵打仗的关键时刻,必须要立即确定下来,才能让所有人都安心。

    唐健此刻站在这里,自然早就和解席庞雨等人有了仔细的沟通,和后方委员会也用电报充分交流过,对于大明朝廷派遣监军太监一事已经有了成算。他看着对面那些神色各异的明朝官员,稍稍停顿了片刻后,终于开口道:

    “我军在京畿地区作战期间,确实也需要一位代表中枢的人物与大明朝廷,以及地方官吏沟通联络。曹钦差,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至于打完这一场之后么……想来阁下也没兴趣去海外岛屿上履职的。”

    听到唐健这句话,曹化淳脸上笑容顿时真诚了几分,呵呵笑道:

    “那是自然,咱家在司礼监可还有不少俗务呢,此番事毕,自当回去皇爷身边。”

    三言两语之间,两人算是代表双方算是讲清了条件——这一次的监军只是临时举措。唐健虽然提到后续,但曹化淳却完全没接口——那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于是唐健也不再多说,点点头表示认可。

    见最核心的问题得以解决,王璞立即在旁边迫不及待问道:

    “唐军门,如今大军已至,不知何时能够出兵驰援京师?”

    唐健这一次非常爽快,明确回应道:

    “部队需要一天时间休整,再有一天时间做准备……三天!三天之内,我军即可出发!”

七七二 来了

    当天夜里,从天津知府衙门赴宴后返回的几人回到了自家兵营,刚一进门解席就找来勤务兵,要他赶紧去伙房里下几碗面条过来——在宴席上谁都没吃饱。王璞安排的宴席质量其实还行,毕竟天津港中的货物很充沛。但气氛实在不行,一切都死板板的,倒还真契合王介山那个道学先生的风格。

    “王璞这家伙,到现在还是没学会官场上迎来送往那一套,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大明朝廷里混下去的。”

    解席嘟哝抱怨道,庞雨则在旁边嘿嘿一笑:

    “没事儿,有个海刚峰在前头做榜样了,想来大明朝廷还是能容得下王介山的。”

    唐健等人虽然没开口,在面条送过来后也不客气的一人端了一碗,稀里呼噜吃得飞快。吃完后嘴巴一抹,开口道:

    “把大伙都叫过来,开个短会吧。”

    稍后片刻,作战室里便挤满了人,这一次来到天津港的“真髡”们都集中在此。别看他们去赴宴的只有区区五人,可实际参加这一次北上作战的穿越众可真不在少数。比如南海舰队的指挥官凌宁,以及在技术兵种里排首位的炮兵总监马千山,在后勤方面至关重要的核心人物吴南海,其实都跟着过来了。

    他们不露面倒不完全是为了保密——王璞都认识他们,只是懒得去跟明朝官僚打交道而已。考虑到那些只认官衔的大明官僚未必清楚他们在这支队伍里的重要性,也没必要去特意提醒对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登陆时大家彼此间完全平等的身份已经或多或少有了些变化,琼海号上一百三十九位穿越者,随着自身能力高低,在工作中实际承担的职责,以及取得的成绩大小……在地位上开始有了高下之分。尤其是在关系到军务的事情上,必然存在一部分人发号施令,而另一部分人必须服从的状态。对此,至少能坐在这里的人,全都心知肚明并且愿意遵守。

    然而他们之间的关系毕竟不同于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尤其是在这种战前讨论的气氛下,大家还是可以畅所欲言,在取得共识的条件下进行通力合作。否则,对于上级所发出的命令,同为穿越众的下级可是未必会无条件服从的。大不了闹到委员会去裁决——在那里他们依然是平等的。

    唐健做事情向来简洁,人到齐后也没多啰嗦,直接走到作战室中央的沙盘旁边:

    “庞雨,介绍一下敌军态势和我方的计划。”

    “好的。”

    早就为此筹谋许久的庞雨拿起一根小竹棍,指向沙盘上那些代表着后金军势的蓝色旗帜——这一次他终于可以说那些军旗所标注的方位肯定是正确的了。因为这是北纬侦察队探查出来的情报,哪怕还有点疏漏,也绝对比明朝军队的报告要靠谱许多。

    “根据侦察营的报告,目前后金与蒙古联军的军势大致是这么分布:皇太极所部兵马于近日东移至怀柔,攻克了渤海,四海两处治所关城,以确保全军退往草原的道路畅通。但同时也依旧控制着居庸关,昌平一带。”

    “他所率领的部队是两黄旗,其兵马最多,是后金军的主力。跟随他的蒙古部落比较少,似乎只有一个科尔沁部,剩下还有一些分不太清名号的小部落。”

    “但那里是后金军的主营所在,其它几支军队抢来的钱粮物资和人口都在往那边集中,有一些可能已经被输送出关,所以那里也是我们的最终打击目标。”

    “其东面部队是阿巴泰,领正蓝旗一部,以及蒙古诸部,在密云,平谷一带流窜。这一部的兵力不多,可能跟阿巴泰身份较低有关。抢掠的范围也不大,主要任务应该是遮护皇太极的侧翼。”

    “在其西面,是岳托所率领的两红旗主力,主要在良乡,房山一带活动。这一部敌军的活动范围也不太大,基本就盘踞在那里,应该是肩负着承上启下,接应主力与偏师的任务。”

    “冲得最凶,抢得最狠的是阿济格和多尔衮所率的两白旗军团,跟随他们的蒙古部落也最多。这两支部队时分时合,胆子大,手段残忍,攻击范围极广。他们先后攻占并劫掠了涿州,固安,永清诸县。向南向西攻打过霸州,新城,容城和雄县等地,并一度威胁保定府。虽未攻克,却将其乡间糟蹋一空。向北直接冲到过北京城下,东面最远则是打到过武清县城,直接威胁到北运河上的漕运安全。”

    随着庞雨的解读,以及根据沙盘上插着的那些旗帜,大家很快便明白了当前态势:后金与蒙古联军已经将北京包围了大半。实际上也断绝了大明朝廷与山西,陕西,河南等地的联络和通路。

    原本的历史上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一幕,如果弄得不好,北京城失陷的话,说不准大明朝还真有提前完蛋的可能。

    “我们的计划呢?”

    王海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开口道,于是庞雨继续道:

    “很简单——我军将沿着北运河一直向上,经过通州,抵达北京城下。我估计后金军会在这个过程中主动前来与我军交战,然后我们将通过一到两场会战打垮他们。”

    “如果他们不来或者避战,那我们就继续北上,收复怀柔,昌平,延庆和居庸,端掉他们的大营,封闭他们逃回草原的道路。只要能做到这一步,后金军的崩溃就近在眼前了——除非他们学会了化整为零和打游击的战术。但在大明的领土上,这一招也不好使。”

    “听起来还真是简洁……”

    文德嗣在一旁抱着双臂,忽然间嘿嘿一笑:

    “刚才喝酒的时候曹化淳可是提了一大堆要求,要我们救这边救那边,你好像都答应他了吧?”

    “是答应了,但我可没承诺时间和先后。”

    庞雨面不改色道:

    “敌军骑兵多,机动力强,这是他们相对于我军唯一的优势。要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跟着疲于奔命才叫蠢。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到最后两军迟早会撞上,然后……碾碎他们。”

    “沿运河走的话,火炮和辎重补给容易运输,但需要大量平底船和拉纤民夫,海军提供不了。这些都需要本地官员支持,你有把握解决这个问题么?”

    一向不怎么多话的凌宁难得说了一句,也和以往一样——总是能说到点子上。

    “所以唐队长允许曹化淳跟着咱们了,而且这一路上大都是天津府范围,我已经和王璞说好了,他会带着民夫漕船一路随行。这样到时候也好给他分功——在蹭功劳的明朝官员中,他肯定会排在第一位。”

    周边又有几人陆续提出疑问,庞雨一一作了解释,过了片刻,看看没人再开口了,唐健抬头四顾道:

    “还有人对走这条路线有疑问么?”

    见没人回应,唐健便点点头:

    “那路线就这么定了。咱们沿运河行动,确保补给线的安全是重中之重。同时主力出击后,天津港本身的防卫也不能松懈,这部分的工作就交给文德嗣来负责。东海舰队抽调一部分水手上岸,和陆战队第四团共同负责守卫天津,以及沿途保障我军的补给线。”

    “我会负责。”

    文德嗣站直身体,微微颔首道。唐健点点头,又看向凌宁:

    “陆战队第五团还未组建完成,不过一个营的兵力总能凑得出来吧?”

    凌宁点点头,于是唐健吩咐道:

    “你们去接管威海基地,把三团的留守部队替换过来。他们都是在辽东和后金打过硬仗的老兵,用来看家太浪费。”

    唐健说得如此直白,如果换了别人心里难免会有所芥蒂,但凌宁只是笑笑,点头表示同意。

    “南海舰队负责保障我军的海上运输,以及守卫威海基地。这一次对后金作战已经被委员会列为琼海军的当前首要任务,委员会所有项目均需向我们的作战计划让步和倾斜。补给工作比较繁重,凌宁你不但要保障运输,还要负责调度,要多辛苦你和小卓了。”

    凌宁依然没说话,只点头表示接受任务。而旁边庞雨等几个熟悉他的老朋友脸上却浮现出笑容——众所周知,南海舰队内部的调度工作一向是由凌宁老婆卓楚媛主管,她也是少数具备相应技能,却没有加入茱莉贸易公司那一摊的女性穿越者。

    卓楚媛是个严格的计划制订和执行人,她做任何事情都会有一个完整的计划表。据说在穿越前连凌宁每天穿什么衣服上班都是他老婆在一周前便计划好的,除非天气突变,否则不会改动。日常生活步骤更是严格遵循日程表,以至于凌宁常常为此抓狂并故意挑事跟他老婆吵架,可是无论吵架的胜负如何,计划还是要执行。

    南海舰队一直以来负责着吕宋诸岛的物资运送,那地方岛屿众多,航线杂乱,但在卓楚媛手中硬是被梳理得井井有条。唐健长驻马尼拉,对于凌太太的调度能力心知肚明,这次安排凌宁负责总调度,也是理所当然。

    顺便一提——南海舰队是琼镇海军中士气最稳定的单位,因为每一周的工作任务和菜单都会早早公布出来,并且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能执行到位。工作任务虽然繁重,但比起这个时代的平均水准也就那样。而菜单则通常是很能激励士气的——对于这个时代的海员来说,干着早就习惯了的重活,但同时又能看到菜单上每天都有肉类和蔬果供应,士气还会低落吗?

    几句话部署完了后方事务,唐健的目光在剩下来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

    “大家既然到这里来,都是想要和后金战斗的。那咱们也没必要多说什么废话——其余人等,各自准备,三天后,跟着大部队一起出击!”

    “是!”

    众人一起应答,随后便各自散去。而唐健这时候又找到庞雨,询问道:

    “你们和北纬那边是怎么联系的?”

    庞雨低头看了看手表,回应道:

    “约定好是每隔六小时,逢整点开启电台,马上到凌晨十二点有一次联络时间。”

    唐健点头道:

    “那么通知他,可以开始行动了。”

    …………

    不久之后,在被攻陷过一次,已经荒废无人的顺义县郊外某地。

    天命汗皇太极面色铁青的勒停坐骑,看着四周围一片狼藉的现场——屠杀现场。对这种现场他们从不陌生,只不过这一回,屠杀是针对他们自己的:整整一个牛录的后金兵,连同数倍于他们的蒙古帮凶,全都倒在了这一片土地上。

    金蒙联军四下抢掠,当然不可能不遇到抵抗,这些天来有大军出动却未能攻克县城,抢劫不成铩羽而归的丢脸事,也偶有小股部队被明军击溃的败绩,斥侯失踪更是不稀奇。但这一次的损失却是前所未有——足足上千人的大部队,竟然一个都没能逃掉,全部被杀光,死人死马的尸体足足铺陈出去有数里之遥。

    然而现场却完全没有战斗的痕迹,至少对于那些死者来说,他们根本没能投入战斗就被打死了。全都是死在狂奔的路上——冲锋或者逃跑?没有差别。

    好几里地啊!这些人一直在被打击,被屠杀,却居然连靠近敌人都做不到?他们的箭囊基本上都是满的,刀斧上也没有痕迹,脸上犹自留存着极端惊骇和万分疲惫的表情,包括死去的马儿,也有一些是口吐白沫,被活活跑死的,可他们的对手呢?

    已经有不少蒙古人开始惊恐的四下张望,口中念叨着鬼神之类的言辞。皇太极当然不信这个,事实上他心中已经有所预料。

    他跳下马,亲手翻开一具俯卧着的蒙古人尸体。从背面看这尸体上几乎没有伤痕,就是后背近腰部位有个小孔,里面渗出一些血液,血量也不多。对于蒙古勇士来说这点小伤应该不算什么。然而当他看到尸体正面时,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在和背面伤口相对应的位置,在死者肚皮上却是一个碗口大小的血洞,血液已经凝固,但仍有破碎的内脏从洞口中散落出来,这才是那种武器的真正威力。

    就这还是算好的,好歹能留个全尸。皇太极很快又看到一些更为凄惨,只剩下半截的残骸尸体——有死人的,也有死马的。往往都是装备比较好,地位比较高的军官,但如今却都只剩下了一半,其余半截躯体连同身上穿的护甲则不翼而飞,在附近都找不见,最多只剩下一些肉末和碎甲片,仿佛是被火炮给直接打中的下场。

    “还用了火炮么?”

    看到这些伤势,皇太极再没有任何疑惑,不过他还需要一些直接的证据。四下找了一圈后,他终于找到一具只有正面伤口的尸体,拔出匕首,顺着伤口深挖下去,最终,挖出来一枚小小的铅弹。

    皇太极注视着那枚子弹,没错,正是曾经被他丢掉的那种!而且似乎更加尖锐,狭长,虽然已经变形,但仍能看出其做工仿佛比原来那枚更加精致了些。在夕阳照射下,闪耀着妖异的血光。

    深深吸了一口气,皇太极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表情:

    “……他们来了。”

七七三 刺杀

    后金军的斥侯还是挺厉害的,在扩大了搜索范围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袭击者曾经的藏身之处——果然是标准的短毛绿皮所为:平地上挖掘出了一条壕沟,周边还有一些零散坑洞,挖出的土堆同时也作为掩体遮蔽物。壕沟和土坑的周边都用树枝和杂草做了遮掩,如果不是非常靠近,根本就注意不到。

    就连皇太极派出去的斥侯都一度将其忽略,若不是其它线索都指向这里,让斥侯们不得不再度仔细搜索,还未必能发现这些工事。

    然而更让人恐惧的是,这些壕沟和土坑的位置,距离战死者的距离……

    “三百步!他们如今竟然在三百步之外就能射杀我们啦?”

    皇太极的儿子豪格也随他父亲一起过来了,此人头脑简单,性子粗犷,但在皇太极下令斥侯们测量地上死人与那条壕沟的最远距离后,他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绿皮短毛的武器似乎比以前更加强悍了。

    根据后金先前在辽东之战中用诸多勇士性命换来的经验:短毛的火铳通常在一百五十步左右开始发威,百步范围内是最可怕的。这对于后金军来说这已经是个近乎于令人绝望的数字,要知道哪怕是最强壮的弓箭手,羽箭有杀伤力的射程也只在三十到五十步,若是骑弓则更近。

    任何与绿皮作战的军队,都只能用死人来填完这段距离,后金勇士固然悍不畏死,但对这种死亡方式还是无法接受的。所以皇太极才会绞尽脑汁的想要在大平原上,以骑兵的速度优势尽快冲过这段死亡距离,并且还忽悠了大批蒙古人来顶在前头。

    然而他的千般筹谋在那些绿皮面前却仿佛个笑话——人家不声不响的,便把这段“死亡距离”给延长了足足一倍!这根本就是作弊啊!

    以皇太极的眼光,自然能判断出——这距离增长了一倍,进攻方所要付出的伤亡代价可远远不止一倍!三倍五倍都未必能扛得住,甚至可能永远都冲不过去——从眼前这些尸体上便能看得出来。

    通过尸体上的弹孔伤痕,皇太极很容易便推断出了当时的战况——这队人马途经此处,忽然遭受到来自极远处的射杀,他们其实也算有勇气的,立即反过来向着攻击者的方向发起了冲锋。

    然而这种勇气很快就被彻底打散——从倒毙在地上,弹丸射入伤口在身体正面的尸体可以看出:当时他们是遭受了何等恐怖的打击。才刚刚冲过半途没多久,这队人马的士气便彻底崩溃了——哪怕是距离那些土坑最近的尸体,也都在百步之外!

    之后这些人开始逃跑,疯狂鞭打坐骑,指望能依靠速度逃出生天。然而对手明显是有备而来——伏击者也有马的!

    老练的斥侯们在地上找到了与后金和蒙古骑兵都截然不同的马蹄印,蹄印中留下的花纹表明那些坐骑所用的马蹄铁相当精致。而且从其步幅和步态来看,伏击者表现的非常从容,没有策马急追,而是始终以一种近乎于慢跑的速度,从各个方向跟随,驱赶着被追杀者,就好像草原上捕猎羊群的饿狼。

    他们确实不需要着急,三百步的射程优势,足以让他们在绝对安全的距离上收割人命。于是在长达数里的距离上,便留下了众多人和马的尸体,几乎都是背后中弹。只有极少数人的伤口在前方,想必是忍不住回身拼命的,但结局并无差别。

    伏击者始终保持着对目标的跟随,一边等待对手在亡命狂奔中渐渐耗尽了自己和坐骑的体力后,一边逐一将其射杀。没有仁慈,也没有怜悯,直到将所有人都杀光——皇太极在这条不折不扣的“死亡之路”上还看见不少以跪伏姿态蜷缩在地上的尸体,想必是跪下祈求饶命的。不过他们的下场和那些逃跑者,反击者一样。唯一的不同在于:射杀他们的弹孔是在脑袋上,基本都是一击毙命。

    最后,那些伏击者们还清理了战场,用他们独有的古怪矛头捅死了所有伤员——皇太极在一些死人身上看到了三角形的伤口。他在辽东时也见过类似形状的创口,是在与短毛军发生过肉搏战后的尸体上见到。这种创口很难包扎,不过相对于对方的火铳和火炮,已经算是不那么犯规的武器了。

    大致在脑海中复原了整场战况,皇太极脸上表情愈发阴沉。而这时候他的儿子豪格也骂骂咧咧的走了过来——豪格正在努力学习他父亲的做派,刚刚亲自去检查过了那些伏击者挖出来的伏击位,于是也注意到了哪怕最近的死人死马,距离那条战壕都还有百步之遥。

    只是豪格由此产生的想法却与皇太极截然不同。

    “连对手的震天雷都没逼出来,可真是一帮子废物!”

    后金军如今已经知道绿皮在被接近后会丢上一波炸雷,那东西非常可怕,但只要熬过去,就能冲上去打肉搏了。虽然绿皮的肉搏战能力其实也不差,三角锥短矛杀伤力惊人,但在这方面,后金勇士们还是保持着自信的。

    所以豪格依然觉得只要奋勇向前,冲到对方面前就能把那些绿皮冲垮。而这里的那些死者本来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只要再往前冲个百来步就行了。哪怕死上一半人呢,剩下一半也足够把对方杀光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从那些土坑来看,伏击者的人数其实并不多,最多也就一两百,面对面较量,肯定不会是大金勇士的对手。然而那些人却半途逃跑,白白被人追杀了好几里地,人都死光了,却一点没能给人家造成什么损伤。

    从前后金经常用这一招对付明军,那时候他们常常嘲笑明军的懦弱和愚蠢,如今却也轮到他们自己来品尝这痛苦和愤怒了。

    听到豪格气鼓鼓的骂声,皇太极却对这个貌似悍勇的儿子微微摇了摇头。他不认为换了别人就能做到更好,事实上,如果是自己骤然遇到这种情况,反应未必就能好多少。

    抬起头,刚想要教训儿子几句,忽然看到手下一名亲军将领匆匆跑来,手中高举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大汗,我的人在地上挖到了这个!”

    那将领性格鲁莽,一路小跑过来步伐甚快,恰好遮挡在皇太极身前。就在这一刻,忽然听到从远处传来一声砰然巨响,紧接着,那将领的身体猛然间向前一冲,半边身体炸裂开来,血水犹如喷泉般四处飞溅。

    那将领大声惨叫,但惨叫声只持续了极短时间便迅速衰弱下去——半边肩膀连同一条胳膊都没了,从伤口处大量涌出的鲜血带走了他的体力和热量,不一会儿他的身体便只能在地上微微抽搐,几乎是以看得见的速度变成了尸体。

    纵然皇太极英雄盖世,此时也不禁呆愣住。但他旁边一名护卫反应却很快,一边喊着“大汗小心”,一边猛扑过来将他推开。这一推正是时候,因为第二声轰响恰于此时响起,皇太极被推开了,但那名忠诚的护卫却替他受了灾——胸腹位置骤然开了个大洞,整个人被打成了两截子,哼都没哼一声便死了。

    皇太极身材胖大,猝不及防之下被用力一推,踉跄了几步后便跌倒在地上,然而这一跌却再次救了他一命——随着第三声轰响,他身旁地上腾起一股尘土,溅起的砂石在他脸上擦出好几个小伤口。地面一个碗口大小的深坑证明了这一击的厉害,倘若不是正好跌倒,这一击可就要打在身上了。

    直到第三声巨响之后,场中呆楞住的众人才终于反应过来。亲军护卫大叫着冲过来保护主子,而另外几名颇为勇猛的将领则大吼着跳上战马,抽出刀剑,赤红着眼睛向四周张望,想要找出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卑鄙刺客。

    然而这种勇猛却为他们招来了灭顶之灾——只听到更多的轰响爆鸣声同时响起,这一回所有人都能看到攻击来向了——那竟然是在足足五六百步之外的一处小山坡!从那处山坡上亮起了好几团火光,然后这几位勇将便都从马上跌了下来。有人是身上开了个大洞,有人则是连同坐下战马一起被打穿,三四个跳上马的人,竟然没一个能幸免的!

    这几个人皆身披重甲,但却毫无作用。不管皮革还是铁片,都在身体伤口处一起撕裂崩碎,完全和布帛纸片没两样。看到这种恐怖的杀伤力,一众后金官兵皆是大惊,如今他们算是知道先前那些尸首不全的死者是怎么回事了——不是被火炮打的,而是死于某种射程超远,根本连看都看不到的火铳!

    众人皆是惊恐,只有豪格跳出来,挥刀大喊道:

    “不要怕,他们没多少人的,冲上去,杀光他们!”

    这位皇太极的大贝勒还是有些勇气,连拉带扯的招呼了几十个摆牙喇亲卫,跳上马就要再往那边冲,但才刚刚向前冲出去十来步,便又被打下四五个,全都是一击毙命。

    这下子所有人都不敢冲了,就连大呼酣战的豪格本人也被他的亲卫硬是从马上扯下,拉到马肚子下面躲起来。豪格嘴上虽然犹自大骂,动作却配合得很,脑袋紧贴着地面,连头都不敢抬了。

七七四 天命

    “砰!”

    “砰!”

    犹如催命符般的火铳声不紧不慢一声声响着,中间时不时掺杂着一两声惨嚎,皇太极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汗出如浆。

    皇太极作为后金大汗,出行在外身边护卫自是不少。不过这毕竟不是行军打仗,他不可能仅仅为了探查敌情就带个几千上万人过来——此时在他身边也就千把号人,虽然都是最为精锐的摆牙喇护军。哪怕遭遇明军上万主力围攻都是夷然不惧的,可谁能想到会遭遇这种诡异而可怕的超远程打击呢?

    从声音可以判断出,对方手里这种似铳似炮的玩意儿数量确实不算多,估计不超过十支。但那射程和杀伤力实在是太惊人了,打得也超准。六百步外,一击毙命!这东西只要出现在世上,哪怕仅仅一支就足够让人睡不着觉了,何况还有这么多!

    象豪格主张的那样,冒冒失失全军冲杀过去显然不可行——先前那支被歼灭的兵力可也有一千多人呢。自己手中这千多人虽然都是后金本部精锐,比先前那群金蒙混和杂牌军要强悍了许多,但在绿皮的铳炮面前估计也没什么差别。人家可以无伤全灭前一批,杀光这一批估计也多费不了太多功夫。

    上马逃跑也不可行,刚才已经有人尝试过——上马之后目标变大,被打死的几率大大增加。当然皇太极可以下令所有人一起上马,趁乱逃跑。但他相信自己所在位置此刻肯定在对方的严密监视之下。即使所有人一起骑马逃跑,那些绿皮肯定也会优先盯着自己。在亲眼见示了那种大铳的可怕威力后,他可不想用性命去赌绿皮的准头。

    前进不可,后退亦不可,然而毫无反应的一味龟缩在这里挨打则更不可行。来自六百步外的攻击并不是每次都能打中,但只要被打中就一定死。这种死神随时在头顶上盘旋的恐惧感实在是太消磨士气了。如果他不能立即拿出对策,眼看着惊恐畏惧的情绪就要在全军中蔓延开来。

    ……心中想了很多,但实际上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在四下张望了一阵子后,皇太极终于发出指示:

    “往那边跑,藏到沟里去!”

    ——他们眼下所在的方位,恰恰就在绿皮兵前一次设伏的位置附近。这里附近周边一大片都是平地,也就那边有点地形起伏和灌木茅草,所以才会被当作伏击阵地。更远的地方则就是那处小山坡了——那些短毛还真会挑地方。

    大汗有了明确指示,那些六神无主的后金军兵立刻就行动起来,也不敢上马,就这么连滚带爬的往那边跑。一群人猫着腰小步快跑向前冲了几十步,在此过程中又付出十余条人命,但大部队终于跑到了先前绿皮的阵地上,然后便往壕沟和坑洞里钻。

    绿皮挖的壕沟还挺长,预留的散兵坑也挺多,但毕竟不可能同时塞进上千人去。先到的跳进去,后到的钻进去,再后面的只能挤进去了。至于那些连挤都挤不进去的,只好另外找些土堆,灌木之类的挡一挡。顺带一提:在此过程中,不少人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匍匐前进这一招。当然没经过训练还是以爬行为主,很难看,但至少安全啊!

    皇太极作为大汗,倒是不用争抢,早有人给他留好了位置。他提心吊胆的跑到壕沟边上,一头栽进先前绿皮挖出的壕沟中,看着两侧高高的土壁,顿时感觉安全了许多。

    “难怪那帮绿皮都爱挖坑啊,原来对付火铳还是这一招最实用……嗯,他们自己就是用火铳的行家,当然最清楚其中优劣。”

    后金军从上到下,包括皇太极本人在内,之前都曾多次嘲笑过短毛绿皮军作战先挖坑的习惯,说他们这是给自己准备埋尸之地。然而此时此刻,那些在子弹威胁下的倒霉蛋却是一个个撅着屁股死命朝里头钻,唯恐坑不够深,埋不住自己全身。

    眼看着性命暂时无忧了,皇太极的思虑又灵活起来,一直躲在这里肯定不成,还要想法子破局才是。

    “鳌拜,吹号求援!”

    “嗻!”

    他的这名心腹护军首领是绝对服从的,闻言没有任何犹豫,拿起挂在腰间的牛角号便“呜呜”吹起来,号声低沉,传荡四野。

    但皇太极的儿子豪格却甚是不解。爬过来悄悄问道:

    “父汗,咱们这边离大营可挺远,中途也没个接力什么,号声传不过去啊?”

    皇太极冷冷一笑:

    “你知道,可那些绿皮知道吗?我才不信他们有胆子留下来赌我没援兵。况且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再让人骑马回去报信,他们总不见得晚上还能隔个五六百步杀人。就算能杀,也不见得能全杀光!”

    阴气森森的言辞让豪格打了个激灵,他知道这是父汗心中愤怒之极的表现,不敢再多说什么,匆匆爬开了。

    …………

    不算太远处,小山坡上,听到号角声的北纬放下了手中狙击枪,轻轻叹了口气:

    “一次射击窗口,你我联手,连续三枪居然都没能打中,那家伙还真是有几分‘天命’。”

    “运气问题而已,以后咱们再找个机会搞他?”

    亲自赶过来担任他副射手的侦察营政委杨杰在旁边建议道,北纬摇摇头,意兴阑珊道:

    “狙击枪的射程和威力都已经暴露,以皇太极的狡诈,以后恐怕很难再找到机会了。”

    杨杰也是穿越众之一,但却从不像庞雨等人那样,对皇太极这个“历史主角”的身份有什么敬畏感,在他眼里那就是一块肉。

    “狙击枪暴露了,以后再换件新东西搞他就是。皇太极聪敏狡诈,可咱们就欺负他眼界不足,看看他的天赋才智能不能抵得过三百年的文明差距。”

    北纬听到这句话,不禁笑了笑。

    “也有道理,以后咱们再试试,现在么……”

    他举起望远镜,冲着那边张望了一阵,摇摇头:

    “果然很狡猾,居然利用了我们的工事,看来是不会冲过来送死了,再埋伏也没意思,撤吧。”

    “我注意过了,他们的来路上并没有留接应部队,那几声号角多半是糊弄人的。”

    杨杰推测道,北纬也同意他的见解,但随即又看了看天色:

    “天黑以后他就可以派人回去求援了,必要时自己也能上马逃跑……我们的人数太少,终究不可能主动攻击。拖延下去,对我军不利。”

    杨杰同意了他的判断,于是两人下达命令。不一会儿,原本埋伏在各自战位上,指望后金骑兵还能英勇无畏冲过来的侦察营战士们悄悄移动起来。他们身上都穿着缀满草叶枯枝的吉利服,即使走动起来在远处也很难辨别,看起来就像是一丛丛成了精的茅草灌木,很快便无声无息的消失于暮色之中。

    …………

    当天夜里,大费周折后终于活着回到自家营地的皇太极坐在营帐中,目光炯炯,看着手中一枚光滑锃亮的小玩意儿。

    ——这正是那名护军首领在被打死前想要交给他的东西,看起来象是个铜壳小管子,一端封闭。皇太极用小刀在上面猛力划拉了几下,露出里面切口内芯还是亮黄色,看来确实是铜做的。

    这玩意儿干啥用的?皇太极想了想,放到鼻子边上稍稍嗅了一下,嗅到了一股硝烟味儿。他忽然福至心灵,从怀里拿出先前死人身上新挖出来的那枚铅弹,放到铜壳子开口端试了试,果然,纹丝合缝,大小正合适。

    “装药的药筒?至于专门用精铜制作么?”

    皇太极想起当年被大金兵打败的明军浙兵火铳手,也是习惯于在身上带一些小竹筒,在每一个竹筒中放上一份火铳所需的子药,装填时一次性倒入。这样可以加快速度,且避免数量差错,抛洒等失误,据说是当年戚家军的故智。

    但哪怕戚家军的射手,最多也只是用铁管子做药筒,大多数人还是用的竹管。这短毛在搞什么鬼,居然专门用铜来做这类东西?他们是嫌钱多的没处花么?

    皇太极虽然不怎么了解工艺,却也能看出这么一个小铜壳子,其制作水准可比浇铸铜钱要难得多了,花费显然不会少。短毛以前的火铳药子也就是用纸张一体包裹,已经被盛京的火药匠师认为是巧妙之极的构想。屡屡想要设法仿制却又不得要领,而短毛却又搞出了新玩意儿,他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搞这种东西?

    皇太极直觉中感到这可能跟短毛的火铳射程威力全都忽然大增有关,却又琢磨不出其中奥妙,心下甚是烦躁。

    正在冥思苦想之际,忽听帐幕外有脚步声,过了片刻,他的心腹部下走进来。皇太极看到他,叹了口气,索性暂时转换了注意力:

    “鳌拜啊,苏克萨哈的遗骸,可曾收拾妥当了?”

    “回禀主子,奴才找了几个汉人裁缝,把他的身子重新缝在一起了。肠子什么,能找到的也都给塞回去了。”

    鳌拜跪伏在地上,瓮声瓮气道。皇太极点点头,脸上现出几分悲戚之色:

    “若不是他那一推,我今日怕是难逃一劫。他是替我受过,总要好好收敛才是……另外,让你找的东西,可找着了么?”

    “找着了,奴才让人打着火把挖了半夜,刨了个三尺多深的坑,总算把主子爷说的那件东西给挖了出来。”

    一边说着,鳌拜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捧着敬奉给皇太极,后者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一枚与他先前所得差不多的长锥形弹丸,只不过要比先前那个大得多,放在手掌心里掂了掂,估摸着差不多足有一两重。

    “好家伙,这算是大铳还是小炮?被这么个玩意儿打在身上,难怪连尸首都不全……”

    皇太极回想起先前正是这枚弹丸从自己身旁掠过,在地面上凿出个深坑,尘土飞扬,鳌拜找人挖地三尺才将其刨出。如果当时稍稍偏差一分,这东西可就是在自己身上凿洞了。

    他先是后怕不已,但在看到跪在身前的鳌拜身体也在微微颤动时,皇太极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鳌拜啊,你怕了吗?”

    “回禀主子,奴才不怕,奴才只是有点儿……迷糊。”

    在皇太极麾下护军中一向最是勇猛无畏的鳌拜抬起头,脸色颇为青白:

    “奴才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打了,能在六百步以外杀人,那些绿皮的铳……实在太犀利了些。”

    皇太极沉吟片刻,下令道:

    “你去,把护军营的人都召集过来,今天和我出去过的人都要来!还有各位台吉,贝勒,在营里的也尽量召来。”

    不久之后,白天跟随皇太极去过伏击现场,同时自身也遭遇到伏击的护军营全体官兵都来到了皇太极的帐幕前,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后金将官和蒙古人。所有人都听说了今晚的事情,皇太极把人召集起来正好方便了他们的信息交流,众人交头接耳的打听着消息,向那些亲历者询问着当时的情况。

    但不久之后皇太极从帐幕中走出,直接丢给他们一根短短的,变了形的锥形金属棒子:

    “都看看吧,这就是今晚杀死了苏克萨哈,杀死了武衲格,索拜……杀了我们许多大金勇士的东西。不是什么天雷,也不是神罚,就是绿皮军的大铳子儿!”

    皇太极很有耐心的等待了一会儿,等前排众人都将那东西轮番传看了一遍后,方才继续道:

    “绿皮军的火铳确实很厉害,今晚他们用这东西打了我三次!可是连一次都没中!所以,你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皇太极睁大眼睛看着众人,先前在帐篷中的紧张与担忧表情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张狂与自信:

    “在猝不及防之下,如此凌厉可怕的连续三击都被我躲过……为什么?因为我是大金的天命汗,这类邪道外物,终究是奈何不得我!”

    “天命在身,这一战,我绝不会输!”

    “我们,绝不会输!”

七七五 敌人的装备

    “逆天改命,未能成功。”

    ——这是那天晚上之后,北纬给此次京畿之战前敌指挥部发去的电报,但他并没有就此停止行动。本来指挥部给他的指令就是相机行事,尽量骚扰对手。如果能干扰到对方的战术布局,自然是更妙。

    于是在那一次刺杀皇太极失败之后,北纬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的率领侦察营在各处展开了袭击行动。他和杨杰两人各自率领一部分人,或分散或合作,游走于皇太极的主力部队四周,逮到机会就干他一票。

    一时间荒原上风声鹤唳,后金方面千人规模以下的“小部队”都不敢出门了,唯恐被再来个一锅端。而若是对手调来更多数量的大军围剿,北纬他们就暂时躲避一二——游击战的十六字精髓被他们用的淋漓尽致。

    仗着武器,战术,通讯等各方面都占据着全方位的优势,侦察营的行动力度之大,几乎让前敌指挥部都要担心会不会就此把皇太极吓走,导致整场会战打不起来。

    不过他们显然是多虑了,作为真正替大清王朝建立奠定了基础的开国之君,未来的清太宗,皇太极可不是那种会在强敌面前退缩的人。琼海军会介入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虽然他也没料到那些南方绿皮出手竟会是如此的猛烈与凶狠。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与之对敌,自然也不会半途而废。

    对于绿皮军凶狠而凌厉的袭击,皇太极经过仔细研判和通盘考虑后,非但没有退缩,反而采取了针锋相对的策略:

    他大胆断定琼海军兵力有限,想要吃掉千人以上的部队只能依靠伏击,而且必须在非常完美,速战速决的条件下才能做到。后金的大部队不可能从此不出营,于是皇太极索性下令后金及蒙古诸部广派侦骑,加强巡哨。不要怕死人,只求能及时发现对手的踪迹,咬住对方。更令两侧岳托和阿巴泰所部向自己靠拢,全力围剿这一小股敌人。

    “没什么可怕的,他们也不过是人而已。无非仗着铳炮犀利,以及狡诈诡谲罢了。但是他们的人少!人少!人少!他们只能藏着打,像蛇一样偷偷摸摸咬上一口,真要面对面撞上,我们一波冲上去就能杀光他们!”

    皇太极如此激励部下道,为此他还专门组织了许多五百到一千骑的巡逻部队,相互之间保持较短距离,以牛角号,鸣镝,狼烟等手段作为联系。一旦遭遇袭击就立刻大幅度包抄。在绿皮曾经出现以及可能出现的地方,好像大网子一样来回“筛”了好几遍,想要把那些犹如附骨之疽一般的可恶绿皮找出来干掉。

    这些招式确实对北纬和他的部下们构成了很大威胁,侦察营武器先进,战术先进,侦察手段也先进,但是他们终究打不了硬仗。正面刚不过,什么都是虚的。对方冲过来你就得退,否则一旦被包围,对手源源不断涌过来,北纬手下一百多人挡不住——至少用仿制五六半是挡不住。

    不过北纬的战术素养毕竟是后世正规军校里培养出来的,而且坦率说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后,还真没遇到过需要他全力发挥的时刻。无论是早期跟明军的纠缠,还是中期在南洋诸岛上与西方人的斗争,在北纬看来都只是小打小闹,仗着成年人的体魄去殴打小朋友而已,玩的一点不尽兴。

    如今到了北方大平原上,以区区一百余人面对敌军数万之众,而且对手还是诸如皇太极,多尔衮这些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这才是让他能真正紧张起来的战场环境。

    而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北纬将他所生所学发挥到了极致。

    ——诸如“合理选择作战地点,快速部署兵力,合理选择作战时机,快打快退”之类军事原则,在军事学院的教科书上只是干巴巴几句话,在北纬这里却是当真被玩出了花儿。各种伏击,狙击,欺敌,诱杀……等等手段,尽数施展出来,让蒙古和后金那些仅仅凭着些狩猎经验,便自以为掌握了战争真谛的土包子们大开眼界。

    如果那些人能够活下来,并将得到的经验教训传授下去的话,后金军的战术水准肯定会有一个极大提高。只可惜绝大多数人是没这机会的,北纬制定军事行动的最基本原则就是“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所有伏击都是以歼灭战为原则。在打扫战场时也从不留伤员——虽然理论上说,伤员可以消耗敌军更多的资源。但对蒙古和后金这种野蛮人军队,这一理论作用不大,他们的士兵不会因为看到受伤者的惨状而怯战,反而只会变得更加暴虐。同时将怒火发泄到平民和俘虏身上。还是直接的死亡更能令他们心寒。

    不过,这毕竟是一场战争,是敌对双方你死我活竭尽全力的彼此厮杀,稍有不慎便可能送命。北纬的战术再精妙,侦察营武器再好,终究不可能全无损伤——士兵们上了战场,就必定会有伤亡。

    …………

    在付出了大量代价后,皇太极终于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东西:一名真正的,在这些天来令他夙夜不安的绿皮短毛士兵,当然只是尸体。但包括他的全部武器装备,都被送到了他的大帐之中。

    这名绿皮兵是在执行侦察任务时被发现,骑马逃跑时又陷入泥潭,失去了机动力才被包围的。他勇敢的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即使被上百名金蒙骑兵包围,即使那些人反复传达了皇太极本人的令谕——只要他愿意投降,不但可以保住性命,还能得封高官,但那个小伙子却没有丝毫动摇。在打完身上携带的所有弹药后,他砸毁了武器,用最后一颗手榴弹和几名想要俘虏他的后金战士同归于尽。

    此时此刻,他被放在了一条长案桌上,皇太极以及一群后金和蒙古的贵人将领们都围在他的尸体旁,仔细观察着这名大敌——自从北纬出手刺杀皇太极以来,双方已经纠缠了有半个多月,然而直到现在,他们才看到敌人的真面目。

    和大部分人不同,皇太极首先注意到的并非对方手中武器,而是鞋子。他也不嫌肮脏,亲手将其扯脱下来,上上下下翻看了许久,发出一声自嘲式的感叹:

    “比我穿的还要好。”

    ——那是一双军靴,牛皮制作。鞋帮鞋面也就罢了,唯独最重要的鞋底,非皮非木,而是一种连皇太极都分辨不出的黑色材料,摸上去有一定弹性,但又十分坚韧。在鞋跟和脚掌等最容易磨损的部位还象马掌一样钉了铁片。

    皇太极相信如果不是自己早有严令,又定下了重金赏格,这具尸体还没送到自己面前就一定被扒光了——至少这双靴子是肯定留不住。

    接下来他的目光又放到了对方身上,那士兵的军装已经破碎不堪,但布料厚实这一点总是能辨别的。绿皮兵素不披甲,但他们对身体的防护并不轻忽。比如对方头上戴着的那顶盔帽,皇太极拿过来敲了敲,眼睛就是一缩。

    “钢的……”

    ——在他们这边可以用来加工成上好兵器的钢铁,绿皮却只是作为头盔使用。不过从帽盔外面的烧灼痕迹看,这东西必要时大约也被用来当锅子。

    至于身躯上,则是套着一件样式古怪的马甲。用几根宽布条固定在肩背上。在前胸部位则分隔成长方形的袋子,里面似乎是放东西的,但已经空了。不过每一个袋子都有夹层,夹层里插放着一块钢片。

    皇太极对着这件古怪马夹沉吟了片刻,挥手召来一名护卫,令他把马夹穿上身,绕着转了几圈,方才想明白这袋子的含义——用来放置火铳手必备的弹药和其它小零碎,但同时钢片也能起到贴身护甲作用。

    “很有意思的想法。”

    他评论道,绿皮军很少需要面对面厮杀,对于甲胄防护的要求不似他们后金武士那么高。反而更注重轻便和灵活性。让皇太极更加在意的是——短毛们对于优质钢铁那毫不吝惜的使用方式。

    他将那几根钢片抽出来,仔细看了看,还用力折弯了几次,看着它瞬间弹回原状,一点都不变形。

    旁边众人眼中都冒出了光,这种质地轻巧,韧性极佳的钢铁无论镶嵌在甲胄上或是打磨成匕首都很好用。比所谓“百炼钢”都要强。若是做成长剑就更好了,可惜太短。

    而皇太极也不小气,当场便将其分赐给了身边的各位贵人。

    “拿去吧。”

    “谢大汗赏!”

    几位贵人纷纷低头致谢,尤其是蒙古台吉,每次南下劫掠,他们对于铁器的渴望比对金银更甚。更不用说是优质的精钢。一把钢制武器在草原上是可以传承好几代人的珍宝。

    而在短毛那边,区区一名普通绿皮士兵身上佩带的护甲片,就要胜过我们这边贵人身上最好的传家宝……皇太极在理智上虽然早就想到这一点,但此刻亲眼目睹巨大差距,依然让他的眼眸中闪现出丝丝阴翳。

七七六 纸上谈兵

    看过了衣甲,接下来,他的注意力终于放到了对手的武器上面。

    首先就是那支火铳,仓促之间那绿皮兵也来不及做更多破坏,只是在石头上把铳管给砸弯了而已。这让缴获它的后金军将非常高兴,觉得既然是完整缴获了,拿去给匠人看看,没准儿就能仿制出来呢。

    皇太极起初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在把火铳拿到手中之后,便感觉这种想法不太可能实现了——其构造之精巧,以及材料加工的细致程度,绝对不是后金技术能够做得出来的。这一点哪怕皇太极本人并不怎么熟悉工匠之事,也能轻而易举的看出来——毕竟,整个后金王朝最好的东西,肯定都是他在用。他不需要懂技术,但他很清楚后金的技术上限在哪儿。

    不过抱着侥幸的心思,他还是召来了随军的工匠首领,以及技术最好的一个老匠师,让他们这只短毛火铳从里到外好好看了一遍,然后便询问道:

    “如何,可能仿造得出来么?”

    见对方两个人都是满面为难之色,皇太极暗暗叹一口气,也不逼迫他们了,摇摇头道:

    “那么,把这支铳修好,总能做得到吧?”

    那工匠首领乃是个满人,对技术并不怎么精通,先前第一个问题能确定不行,此刻却不好说了,便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老匠师。那老匠师自是汉人,只是被后金掳来多年,早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能够在后金这种地方活下来,自然也有一套生存哲学。此时将那铳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方才跪下来,朝皇太极磕了一个头:

    “回禀主子,这铳管外头奴才倒是可以将它重新捋直,只里面的孔道怕是有了凹凸,打出去的铳子儿到处乱飞,还是不顶用的。”

    皇太极不动声色,沉声问道:

    “不能换一根铳管吗?”

    那老匠师依然磕头:

    “回禀主子,我们这边做铳管都是用熟铁皮一层层裹出来。而短毛这根,竟是在精钢棍子上硬生生钻出来的。这个我们实在做不出。而若是换用铁皮铳管,后面的铳身也必要跟着换,那样……跟咱们自己的铳就没什么区别了。”

    话音未落,旁边那工匠首领便一脚踢过去,将他踢了个趔趄,同时怒骂道:

    “老猪狗,主子吩咐的事情,竟敢一直说不行,回去看我打不死你!”

    那匠师挨了一脚,也不挣扎,只默默趴在地上。皇太极自然能看得出来他们是在演戏,也不说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短毛能做出来的东西,我们连修都没法子修么……”

    这回那个工匠首领也跪在地上了,一边喊着“奴才无能,奴才该死”,同时连连磕头。

    皇太极沉吟片刻,挥了挥手:

    “下去吧。”

    等到那两人下去了,看看那具尸体身上,还有一件辅助武器,乃是插在腰间皮鞘里的一把匕首。这个就没必要细看了,短毛的匕首肯定是极好的,但好是好在钢铁材料上,肯定也没法子复制。

    倒是豪格对这把匕首甚是眼热,皇太极也允诺了会赐给他,但让他先等一会儿。

    皇太极再次让先前那个护卫过来,令他将短毛兵的所有装备都穿戴起来,也不管体型差别和衣服上的血污,连同衣裤鞋子都扒下来穿在身上。

    之后皇太极绕着这个“绿皮兵”前前后后的走了好几圈,双手环抱陷入沉思。在场的这些后金贵族见状都知道大汗是在思虑破敌之策了。后金能走到今天,遇到的强敌自是不在少数,但每次大汗这样考虑之后,总会有对策拿出来。

    所以那些后金贵族也不敢打扰大汗,默默退出帐篷离开了,走前将那些不知就里的蒙古台及也一并拉走,只有贝勒豪格留了下来,站在父亲身边,听他口中默默念叨着:

    “这只是一个兵啊,一个绿皮的小兵便是如此……”

    …………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打败了红毛侵略者,消灭了海匪军!”

    在嘹亮的歌声中,身穿绿衣的军队沿着运河大道滚滚向前。旁边与道路近乎于平行的北运河中,则是一条条满载着军用物资,想着同样方向进发的槽船。船上夫子们也是经常跟着办军需的,但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在行军时还能兴高采烈唱歌的军队,那些年轻人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的自信和笑容,比起大明本土军队那可真是天差地别。

    “短毛兵马的士气真是高啊!”

    跟随琼海军一起行动的明朝文武官员皆是发出这样的感叹,而更加懂行一些的则关注到另一点:

    “他们的行军速度也真快!”

    ——按照大多数兵书中的说法,以步兵为主的军队,每天的正常行军速度是三十里,这便是“一舍”,若是急行军可以加快速度,但体力会大受影响,而且拖拉掉队者极多,不经过休整补充,根本难以承担作战任务了,若是遭到突袭则必然崩溃。即所谓“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是也。

    大明的军队良莠不齐,到如今能达到正常三十里行军速度的都已经不多。而眼前这支绿皮部队,虽说前头窝在天津港足足一个多月没动弹。可一旦出城后,其生龙活虎之姿却是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恐——他们的行军速度是每个时辰三十多里!一日百里对他们而言只是正常速度。

    当然能做到这一点不仅仅是依靠士气高昂,短毛军从士兵的鞋子,绑腿,携行装具,到整体路线的划定,道路的利用……各方面优势配合起来,才能够达到这样的效率。

    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张世泽自幼家学渊源,对于祖上留下的兵书战策研习多年,虽然缺乏实际战阵经验,但自觉做个纸上谈兵的赵括还是绰绰有余。

    这一次过来天津,一方面是受长辈嘱托,代表京师各大勋贵家族,来看一看这股新近崛起于南海的政治力量到底是个什么成色,值不值得他们投入更多——虽然包括自家表妹在内的诸多女眷已经托付出去了,但仅仅有个亲戚关系,和真正视之为靠山力量,那可完全是两码事!

    而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想要近距离观摩一下琼镇那名震天下的治军之术——都说琼镇兵马精锐,为大明诸军镇之冠。但以前人们的注意力更多是放在了短毛的器械精利方面,以及他们充裕到夸张的补给,对于短毛军自身的关注并不太多。

    琼海军很大度的同意了他的要求,而在亲身跟着短毛军走了一天后,张世泽感觉自己从前对于战争的概念怕是有点偏差。他从没想到统领一支军队居然有那么多讲究——别的不说,在琼镇这边,仅仅一个行军步骤,各种规矩就让张世泽眼界大开。

    张世泽这辈子从没亲自带过兵,打过仗,但他的祖先张辅曾经率大军远征过安南,对于大部队的长途行军极有心得。张辅把他的军事经验写在笔记中留给了自家子孙——这也是大明将门世代传承的核心内容。

    按照张辅的记录,大部队长途行军其实是最考验将领统率能力的一件事情。各军争道,辎重运输,天气情况,以及士气好坏等等因素,都对会部队进军速度造成最直接的影响。万人之军出战时,往往前锋走了一天都要宿营休息了,后卫还在原地没出发。若是安排不好,一支军队走着走着便自行溃散掉也不是没发生过。

    然而短毛的那几位主要将领似乎并不需要考虑这种问题,他们把所有诸如此类的麻烦统统扔给了一个叫做“参谋部”的组织。而在短毛的参谋部中,总体行军路程被划分到了每一天,每天路程又被分解为若干路段。每一段路,同一时间内能通过多少部队,他们全都精确计算出来,并且记录在纸面上。

    在短毛这边,行军并不依赖军卒的士气或是将领的鼓动能力,而是变成了一连串很机械,很枯燥的数字。包括哪支部队何时出发,何时宿营,走哪条路,每天行军距离多少,甚至连每一名士兵之间的距离,全都被加入考量范畴中,并通过复杂的计算,汇集成一份份计划。最终,全军便是按照这些计划在行动。

    张世泽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们勋贵子弟平时内部聚会,谈论起军事来,他总是能说得头头是道,可谓理论专家。但在别人恭维他的时候,他总是以赵括自嘲,说这辈子也就是个纸上谈兵的料子了。

    自从长平以后,纸上谈兵和书生掌军一样,历来是被作为笑话看待的。然而张世泽这一回所看到的,当今大明最强之军琼海镇,竟然真是依赖大量的文牍和数字在操控着他们的军队,而且还做得很好。

    张世泽开始恍然觉得自己这么些年,坐在书斋里看的那些祖先笔记,兵法战策,似乎并非全然无用。打仗好像并不是边军中那些一个大字不识,靠着砍人脑袋爬上来的老军头们所言:只要胆子大,力气大,敢打敢冲,外加运气好一些便能赢的事情。

    至少这一回,在胆子和力气都更大,更善于砍人脑袋的鞑子军冲到京师城下后,那些总是在他们勋贵子弟面前卖老资格的边军丘八们全都缩起了脖子。连牛皮都不敢吹了。反而是眼前这些文质彬彬,总在纸上写写画画的琼海军参谋们,口气中谈论起来,却将那些鞑子军看得好象死人一样——哪怕双方兵力有将近十倍的差距,对他们而言似乎根本不算什么。

    他们只需要一板一眼的在纸面上制定出作战计划,然后交给部队去实施就可以了。他们纸面推演中消灭了敌人,实战中也一定能做到——那些参谋们当真是如此的自信。

    英国公府的第九代传人,小公爷张世泽的眼前,仿佛被推开了一扇全新大门。

七七七 曹督公的忌讳

    相对于下面小参谋的自信,琼海军的几位高级指挥官当然没那么狂妄,对他们而言,这场战役依然是充满了迷雾和各种可能性不过,对敌人也是如此。

    “按照目前的行军速度,两天后我们便可以抵达通州。在那里建立第一处补给点,之后直接北上,直扑顺义,怀柔,最终目标是昌平。金蒙联军的大本营就设在那一带。”

    当天晚上,宿营地的帐篷中,庞雨再一次向唐健,王海阳等人阐述作战计划,这也是最终真正要实行的路线。

    对此唐健则是挑了挑眉毛:

    “直接从通州就北上了?不去北京城下绕一圈么?走北京往昌平其实更近,道路也好走一些。”

    对此庞雨脸上却是泛出狡猾的笑容: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会急着赶去京师救驾,崇祯会这么想,皇太极当然也会。他若是有什么安排打算,肯定都是在那个方向上。但我们走顺义,怀柔那一线,稍微绕点路。不管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就统统废掉了。”

    “我们的行军速度相当快,后金大部队要调头过来迎战,只能是先以骑兵主力过来拦截,与我军迎头碰撞,这样双方都没有太充裕的准备时间,至少可以避免他们用上最无耻的那招让老百姓顶前头。”

    唐健微微颔首,驱使无辜民众冲在最前,消耗对手的体力与战意,正是后金最爱用的卑劣手段。虽然琼海军在开战前早就商议过,真碰到这种情况也没办法,只能是照打不误。但在事前能尽量避免当然最好。

    皇太极如果料中他们的行军路线,在半途上截击的话,确实很有可能预先准备大量平民炮灰,但如果他们换个方向,后金再想要玩这一手就不太容易了平民的移动速度跟军队肯定不能比,跟不上军队的脚步。

    “另外,避开北京还有个打算。”

    庞雨继续道:

    “崇祯这个人多疑,急躁,又好揽权,我们的行军路线从北京城下经过,跟后金决战的时候补给线也要经过京城……太危险。干脆绕过去,也免得他出什么幺蛾子。”

    这一回王海阳也点头表示赞同:

    “这个确实有必要防着点,猪队友太难缠啊!”

    三位团长,解席是早就跟庞雨沟通好了,现在王海阳也支持,那么唐健虽然是主官,却也没必要否决,于是他点点头,同意了这个计划:

    “行,那就走这条线……不过这样一来。过通州之后就没运河水路支持了,陆上道路也狭窄崎岖了许多,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眼下他们所走的道路,实际上正是先前贸易公司向北京输送货物的路线。在贸易公司银钱润滑和京师贵人们的权势支持下,这段道路连同相应的运河水道都被彻底修整了一遍,可以说是达到了大明帝国能做到的最佳状态,堪称本时代的高速公路。

    可一旦离开了这条超越时代的贸易通道,走到其它路线上,那就原形毕露了。这个时代的道路硬化路面是肯定没有的,连平整都算奢望。有些路面上的坑洼之大,之深,在下雨天时甚至能淹死人的。

    “另外那一带已经接近阿巴泰所部的劫掠范围,我们离开通州之后就要以作战队形前进,而不能只顾速度了。随时随地要防备敌军的突袭,也是一桩麻烦事。”

    唐健看着地图道,庞雨则摇摇头:

    “根据北纬传回的最新消息,阿巴泰和岳托两路人马已经回撤,与皇太极大部队汇合了。眼下只有多尔衮和阿济格那一路还在外面游荡,但距离后金本队也并不远,显然是打着侧击或包抄的主意。”

    “典型的锤砧战术啊:主力大部队持续对敌施加压力,游击偏师找机会一击致命……哼哼,多尔衮的性格和能力,确实也适合执行这个任务,皇太极果然知人善用。”

    王海阳在一旁评论道,庞雨则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再好的策略,也要正面打起来才能奏效。后金军想要破解我军的攻势,最实际的战术,还是和我们面对面打一场会战。一战定胜负,而这也正是我们所期望的。”

    “所以最核心的问题还是:在哪儿打?”

    解席先前一直没开口,此时也加入到讨论中。不过庞雨这一回却只能耸耸肩:

    “这个问题现在还无法回答,会战地点是要由双方共同决定的。任何一方都不可能选择对己方最不利的战场。但通常来说,除非对方是十足蠢货,否则也不会遇到对己方最有利的环境。”

    “对于后金和蒙古联军来说,对他们最有利的,肯定是平坦的草原地形了。对我们么……山谷中的伏击战肯定最占优势。不过敌军的规模太大,皇太极也不可能钻入那种明显不利的地势中,所以最终很可能还是在平原上开打。”

    “但在北方,这种地形太多了,实在是不好选择啊。”

    唐健看着地图道,庞雨点点头:

    “所以只能到时候再看了,反正对我军的火力优势来说,差别并不大。”

    另外几人都不再开口,关于战场的选择,暂时先搁置下来。稍顿了片刻,庞雨又说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北纬那边发电报过来,说他们的侦察营有同志不幸牺牲,可能连武器一起被后金军缴获了。”

    “是新型步枪?”

    解席立即皱起眉头,庞雨点点头:

    “是的,虽然咱们的士兵都受过训练,知道在最不利形势下要破坏掉枪管,但在那种绝境下,是否真正实施了,谁也不清楚。所以假设最坏的情况:后金军方面可能得到了一支还能射击的,射程在三四百米左右的半自动步枪,以及二三十发子弹。”

    “正面交战,仅仅一支枪翻不起大浪花,但如果对方用它来搞暗杀,也挺麻烦的。北纬要大家在这段时间里多注意安全,身处在室外环境时,注意尽量不要在一地长时间停留,别给狙击手发挥的余地。虽然估计后金方面没那么快培养出这类兵种,但警惕一些终究没错。”

    庞雨将北纬电报中的要求叙述了一遍,帐篷里几个人都没吭声。各人脸上都不太好看虽然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寄予厚望的新式武器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被对方缴获,也着实让人感觉郁闷。

    “他们复制不了我们的枪械吧?”

    唐健皱眉道,庞雨这回颇为自信的点头:

    “这个尽管放心,工业组那边可以保证:枪管和子弹,绝对不是这个时代的技术能解决的。其实另外一些配件也差不多,只是没枪管和子弹那么硬核。”

    “那还好,光凭一两支枪,想搞暗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嗯,我们自己要注意,那些明朝官员也要提醒一下,他们对这方面才是一无所知。”

    “好的,我会告知他们。”

    庞雨点头道。

    …………

    从第二天开始,琼海军的高级将领们纷纷采取了一定的警戒措施,轻易不再暴露于宽阔地带。包括那些跟随他们一起行动的明朝文武官员,也被提醒要提防来自远处的狙杀。

    “根据最新情报,在前哨战中,我们的一些新型枪械落到了鞑子军手里,为防他们狗急跳墙搞刺杀,诸位大人最好换一些不太醒目的衣服,免得成为被优先选择的目标。”

    大多数人果断听从了短毛的劝诫,毕竟这几天跟着琼镇一起行军,对于琼海军的火器性能也算是有了个直观了解在扎营休息的时候,短毛军还会组织一些小规模文娱活动,射击比赛也是内容之一。

    哪怕以琼海步枪的射程和威力,都远远超出了他们原本对于火铳的想象,更不用说连短毛都承认那是比琼海步枪更强的新武器了。于是他们更换掉了原本五花八门,花里胡哨的各种官服,转而换上了和绿皮军一样式样的军服,这样混在人群中就很不显眼了。

    不过也有闹别扭的,比如曹化淳曹公公,他倒不是对绿皮军装有什么意见,也换掉了那一身醒目的大红蟒袍,但对于琼海军的军帽,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戴到头上。

    “为什么呢?”

    听到旁人的禀报时,唐健还有些难以理解,反而是旁边解席吃吃笑起来。

    “我猜啊,是因为我们的军帽和军服同色都是绿的。”

    唐健嗨了一声,没好气道:

    “人家张世泽年轻小伙儿,有妻有妾的都没在意这个,他一老太监忌讳啥呀?”

    解席哈哈大笑: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曹督公在京师可也是有外宅的,就因为是太监,才更加忌讳呢。”

    唐健无奈摇头,到最后曹化淳终究还是没戴帽子,只用一块头巾包一包了事,琼海军这边却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得由他去。

    当然这只是个小小插曲,这一路上行军还是很安逸的。部队一路上都向四周派出了巡哨人员,后金方面纵有小股侦察部队,也根本无法靠近。

    又是一天以后,琼海军的主力部队进入到通州城内。

七七八 当年故智

    通州城距离北京只有八十里地,到了这边,可以说是距离京师只有咫尺之遥。包括曹化淳在内的一干大明官员,在进入通州后都长吁了一口气总算不负天子所托,把短毛的援军给请来了。

    所以又过了一天以后,当他们发现短毛的行动方向竟然不是向着京师,而是径直继续向北进军时,一干人的脸都绿了。

    曹化淳率先找过来,询问为何不去京师。唐健懒得跟他们掰扯,让庞雨去跟他交涉。而后者自然早就考虑好了如何应付这帮人,见面后只轻描淡写说根据咱们的斥侯侦察,后金大军在前方道路上已布下重兵,似有埋伏在彼。我军与其和他们硬撼,还不如避实击虚,直接攻其本营为妙。

    庞雨这些话当然都是鬼扯,不过用来糊弄对军事一窍不通的曹督公倒也够用尤其是他老人家最近恶补军事知识的手段居然是看三国演义,而庞雨这些话恰巧符合了三国中军师们掐指一算,便能克敌制胜的风度。

    再加上短毛军毕竟是在往北边走,是主动靠近敌军而非相反,于是曹化淳也就相信了。他毕竟不是高起潜,对军权没有那种近乎于变态的控制**。况且这是在短毛军中,也不敢拿出颐指气使的态度来。

    曹化淳偃旗息鼓,老老实实跟着大军向北走。庞雨倒也曾问过他,是不是先回京师去向皇帝禀报?不过曹督公只考虑了几秒钟便谢绝了这条建议,还是要求继续跟着大军一起行动。

    庞雨笑着感谢了他的信任,对他的态度与之前也有所不同行动永远比言语更有说服力,曹化淳肯随军一起行动,说明他对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很有信心,并不担心会把自己坑进去。

    尽管这支部队全军加起来只有六千多人,而对面的金蒙联军号称二十万,真正探明的实数也至少在六七万以上,十比一的差距。曹督公还愿意跟着,也算是够意思了。

    全军一路向北,但速度比起之前却是不可同日而语。走走停停,整整三天后才抵达距离通州仅仅六十余里,曾经被后金攻破毁弃的顺义残城。每天只走三十里,标准的一舍之地。而且走一天停一天,多出来的一天干嘛呢用来修筑营垒。

    琼海军的土工作业能力在这里充分展示出来:每隔三十里地,便深沟高垒,用壕沟和土墙围拢出一块空地,实际驻扎时再加上重重铁丝网和哨塔木楼,将宿营地守护的严严实实,其严密程度,足以打消任何人企图强袭的念头,夜间偷袭更是不可能。

    这也叫没办法,通州距离昌平仅有百五十里,骑兵大队须臾可至。也就是说他们随时处在可能遭遇对方突袭的环境下。面对金蒙联军的机动优势,琼海军并没有太多办法应对,只能拿出大清国一等毅勇侯,曾文正公的“结硬寨,打呆仗”之故智,来对付他主子的老祖宗们了。

    …………

    深夜,顺义县城的某个角落,被专门整理出来的琼海军营地中。唐健等人再一次集中在临时搭建的作战会议室,接收着来自前方侦察部队的敌情通报。

    北纬侦察部队现在已经基本放弃了对敌军的骚扰,转而全力打探敌军动向。他们和主力部队的联系时间从原来的六小时一次改成了一小时一次每到整点时刻,主力部队这边都会打开机器,竖起天线准备接收电报。当然不是每次都能联络上,但只要侦察部队打探到了最新军情,都能在最短时间内通知到主力这边。

    随着“滴滴答答”的收发报声音结束,译电员很快将最新情报翻译出来,递送到唐健面前。后者接过看了几眼,脸上现出一丝异色:

    “皇太极的主力集群果然开始移动了,但却是向着北京方向而去……他们不打算与我军交战么?”

    庞雨听后也是颇感诧异,要过电报看了几眼,又对照着地图比划了一阵,眉头渐渐紧锁起来:

    “哼哼,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皇太极也很懂这一套么。”

    “什么意思?”王海阳在旁边不解道,“他难道还想去攻打北京不成?”

    “他不是去攻打北京,而是吓唬朱由检和北京城里的那群文武官员。”

    庞雨哼哼冷笑了一声:

    “皇太极在技术上比我们差得远,但是对于人心的把握,可实在是太绝了。”

    见作战室中几人脸上依然有疑惑之色,庞雨只得再把话说得更清楚些:

    “你们想一想,北京城里那些人被围困了将近一个月,心弦一直紧绷着,这时候终于听说援军快要到了,他们会怎么想?”

    “很高兴?”

    王海阳随口回应道,没觉着有什么古怪。庞雨笑了笑:

    “然后援军没来北京,直接从通州北上了……”

    “可能有点失望,但也不至于多生气吧,毕竟我们是在向着敌方进军的。估计就跟曹化淳的反应差不多。”

    王海阳继续回应道,而庞雨随即又是嘿嘿一笑:

    “那么,如果这时候敌方大军忽然兵临城下,大肆威胁京师周边呢?”

    “这个……”王海阳沉吟了一下,“按理说应该也不至于太紧张啊,毕竟皇太极如果有把握攻下北京城,他也不会拖到这时候才动手。”

    “但在心理上,这种压力会很大的,而崇祯偏偏又是个心理承受能力很差的人。”

    解席在一旁撇着嘴道,他现在已经明白对手的意图了:

    “奈何不得我们,就去给明朝君臣施加压力,然后再将这种压力转移到我们这边……哼哼,果然是心理战的大师。当年依靠反间计搞掉了袁崇焕,现在又想玩这套。当年故智,又使出来啦!”

    “办法不怕老,管用就行。”

    庞雨点了点地图:

    “他这样搞一下,北京那边肯定会派人来,要求我们向京师靠拢。这样一来我军的行军路线就很容易推断了。他可以从容选择最有利的战场,以及最恰当的战机……”

    “我们可以不理会啊。”

    王海阳在一旁皱眉道,庞雨则耸了耸肩:

    “这就是个阳谋,我们当然可以不理睬北京的要求,但那样一来毫无疑问将大大得罪了朱由检可我们那么大老远跑来是为了啥?吃辛吃苦最终却跟客户翻脸,这种蠢事谁会干?”

    “那你的建议呢?”

    唐健在旁边询问道,庞雨则很佛系的两手一摊:

    “这就跟我从前做工程一样:客户们总会提出种种奇葩的要求,你不能不听,但也不能全听。只能随机应变,从中挑选出对我们有利的条件加以应用。另外,一定要搞清楚客户最主要的需求是什么,在满足他主要需求的前提下,一些细枝末节,达不到也没关系了。”

    作战室里沉寂了片刻,一会儿却是王海阳先摇摇头:

    “真是烦死了,想要痛痛快快打一仗咋就这么难呢……你们看着办吧,到时候告诉我怎么操作就行。”

    说着,王海阳气呼呼走掉了,唐健一声不吭看了会儿地图,也掉头离去。等到解席也离开作战室的时候,他忽然冲庞雨笑了笑:

    “你这只不过是推断而已,也许崇祯没那么傻呢?”

    “我也期望如此,这样我们就可以按原计划行动了:一路向北,找到敌人痛痛快快干上一仗,结束!”

    庞雨这样回答道,然而他的期望在当天晚上就被打破先是曹化淳夤夜求见,说收到京师来人急报,鞑子军大举进犯,要求琼海军立即前往京师守护!

    这样的急报一夜之间居然来了两次,到次日天亮时,居然是兵部尚书张凤翼亲自赶来了,并手持天子诏令,要求琼镇立即回兵救援京师。

    琼海军这边有电报联系,对于北京的情况并非毫不知情徐磊部下那几百号人可都是整夜在城墙上驻守的。按照他发来的信息,从前日起,确实有大批后金和蒙古骑兵出现在京师城墙附近,大肆放火焚烧附近草木树林民房早就被烧光了。又驱赶来很多平民,做出要攻城的架势,但是被城头上几轮火炮便打散了。

    总之就是声势闹得很大,但并没有什么实际威胁。不过莫名其妙的,这两天城里头的气氛却突然紧张起来,各种谣言满天飞。许多人都在叫嚷说是琼镇兵马逃跑了,不来北京了,京师即将不保。

    徐磊猜测恐怕是有间谍在城中兴风作浪,已经加强了对大市场的守备和监控。同时也联络了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顺天府等单位出面维持秩序。但后来又听说明朝君臣好像真在合计要给琼镇兵马下命令,便赶紧发电报过来,要大家不用担心北京的局势徐磊本人对于守住北京城依然是很有信心的。

    可是张凤翼等人显然不这么想,跑到这儿来便一迭声的要求琼镇前往京师。其实他也不想想倘若后金当真有意围城攻打,你一个文官老头儿怎么可能跑得出来?

七七九 八里桥

    面对张凤翼的要求,庞雨原先还试图跟他讲讲道理,指着京畿地图给他分析了一番利弊:眼下我军已至顺义,和京师,昌平恰巧构成一个三角形。而鞑子军主营就在距此百余里的昌平,居庸一带。

    这个是不可能轻易挪动的——那么多抢来的物资,牲口,人员,要运走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就算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往塞外搬运,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

    我军再走个三五天,差不多便能抵达该地。攻敌之必救,到时候无论洪泰那厮身在何处,他都必须赶回来与我军交战。面对面打一场,我军有必胜把握!

    可如果现在回师北京城,也有八十里左右的路程,步兵至少要走两天才能抵达。而到了北京城下又能如何呢?对方拍拍屁股走路,你不还得跟到昌平去挖沙子么?

    更何况鞑子军闹出这么大声势,肯定不是只为了让我军平白无故奔波一场,他们此刻必然在一旁窥视,就好像悄悄躲在暗中的狼群一样,只要抓住机会,就会冲出来撕咬攻击!

    对方以数万骑兵全力突袭我军数千人,这个胜负就难料了。琼镇援军若败,你京师还能保得住?

    庞雨把该说的,该讲的,都给老头子分析透了。但却没有任何作用——老头子明显被吓破胆了,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天子诏令,命尔等回师!

    包括他携来的那份天子诏书,也是崇祯皇帝亲笔,其中居然规定了琼镇兵马要在一日之内抵达京师,仅仅通过这些文字,琼海军众人就能感受到一股子轻率,急躁,以及歇斯底里的味道。

    崇祯二年,已巳之变的时候,朱由检的心理状态大概便是如此。然而时隔五年,当皇太极再一次重施故技时,这位年轻的天子居然又一次栽进了同一个大坑里。

    庞雨现在终于知道大明帝国是怎么败落的了——这位大明皇帝在关键时刻居然跟若干年后的凯申公一样,喜欢玩微操啊!难怪数年后的松锦之战,潼关之战,洪承畴,孙传庭这样的名臣宿将会被活活坑死。

    史书上只说是皇帝下诏催战,可诏书中具体说了些什么却没记载下来。但是现在从他们收到的这份诏书来看,朱由检这人在关键时刻沉不住气的毛病是改不掉的,天晓得那时候他又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诏令。

    他一个毕生没出过北京城,登基后就没离开过紫禁城的宅男,居然真有胆子视天下如棋盘,把军队和将领当作棋子,用一纸诏书来回调动,当真以为这是在下棋吗?

    又谈了几句,庞雨终于绝望,不想再跟对方浪费口舌了。他默默离开帐篷,到外面点支烟,放松一下头脑。

    解席也走了出来,也点了一根烟,两人默默吞云吐雾片刻,方才轻轻笑道:

    “全让你给说着了,看来你这‘军师’称号还真不是白给的,哈?”

    面对解席的半开玩笑式的夸赞,庞雨却是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得意的,这就好像两个人下棋一样,尽量调动对方的棋子而已……对于皇太极的棋路,我现在也算摸到一点边了。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能够通过大明朝廷来调动我们,而另外那位,却完全被对手玩弄于指掌之上——朱由检和皇太极,这两个人的段数真相差太远了。”

    狠狠地吐了几口白烟,庞雨忽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说,老解,咱们来到这个时代也那么些年了,你确定这个时代确实没什么神仙道法之类,超自然的力量?”

    “呃?”

    解席一愣,想了想,方才回答道:

    “除了咱们莫名其妙穿越时空之外……唔,从没听说过。要真有的话,我们这几年跳那么凶,早该找上门了吧?”

    “那就奇了怪啦——我真怀疑是有人给他们下了降头,否则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集体犯蠢呢?比如里面那位,先前林汉龙他们也与其打过交道,觉得他水平还凑合啊。能爬到兵部尚书位子上,怎么也不可能是个蠢货的,怎么这会儿就变得那么昏聩胆小,怎么说都说不通呢?”

    庞雨指着帐篷里面,一脸的无可奈何:

    “至于朱由检就更不用提啦,每逢大事必犯错。奶奶的,还好意思说人家是亡国之臣?”

    对于庞雨的抱怨,解席也只能苦笑:

    “王朝末期,都这样啦。我们站在历史高度上看慈禧,李鸿章那些人,不也是觉得他们做了很多蠢事么,但在当时条件下,他们已经是精英中的精英啦。”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抽完一支烟,放松一下情绪,终究还是把话题绕回到当前:

    “你打算怎么应答崇祯的要求?”

    解席问道,庞雨则嘿了一声:

    “昨晚不说了么——客户的要求,不好完全不搭理,但也没必要全听。我敢肯定,如果我们现在当真急匆匆沿直线向北京前进,半途中必然会遇到敌军的伏击和突袭。”

    “这么说我们的局势很不妙啰?”

    解席皱眉道,庞雨则轻轻嗤笑一声:

    “那却未必,我们又不是什么听话的棋子。谁规定下棋的蠢货把我们放入死地,咱们就一定要照着走的?”

    “另外,皇太极的策略确实很高明,各种盘外招让人眼花缭乱。只可惜无论他怎么机巧腾挪,还是破解不了最根本的一个问题……”

    庞雨轻轻拍打着身旁的一门火炮,冷笑道:

    “任他十面埋伏,我们这颗棋子,他啃不动!”

    …………

    琼海军最终还是向北京城进发了。

    恰如庞雨所说:他们毕竟不能完全无视大客户的要求。明朝君臣这么不顾一切的要求回援,他们必须要给大明皇帝这个面子。

    不过琼海军也绝不会冒着把自己搭进去的风险,所以什么“一日之内到京师”的昏话是不会去理睬了。部队的行军路线也不是走直线,而是仍然原路返回,先回通州,再沿着通惠河继续向北京进发。

    张凤翼对这条路线自是提出了异议,不过琼海军方面既然计议已定,那当然也不会再搭理他。说穿了,他们回师是要给身为大明皇帝的朱由检面子,可不是因为张凤翼的要求,区区一个兵部尚书,他们还得罪得起。

    更何况庞雨也对他说了,真要直接去北京,半路上必有埋伏,他说出这话时张凤翼还半信半疑的,然而随着琼海军原路后撤,道路两旁很快出现了骑着马的鞑子军哨探,他们三五成群,稀稀落落的远远窥视着队伍。

    如果这是一支明军的话,他们肯定要上来骚扰一下,只需远远的射上几轮轻箭,就可以让明军队伍陷入混乱中。甚至直接崩溃也说不定。当然倘若这真是一支明军,区区五六千人的队伍,有三五个牛录就能正面将其击垮,也用不着玩骚扰了。

    可现在他们面对的可是琼海军,一支射程超远的火器部队。无论后金还是蒙古的骑兵,都只敢远远吊着,在其目力极限范围之内观察琼海军的行动——要不是被他们的上司以严令和厚赏双重逼迫着,这帮人早溜了。

    即使如此,也时不时有运气不好,或是反应太慢的人倒了霉——琼海军是以步兵为主体,但他们并不是没有马匹,事实上这支部队中配属的骡马数量恐怕不比后金兵少,也就跟蒙古那种习惯一人双马,一人三马的草原游牧民族不能比而已。

    琼海军的牲口大部分是用在了辎重队上,但巡哨和游骑肯定也不会缺乏马匹。北纬先前带走了大部分,不过随着几个主力团的到来,各团也有自己的侦察和巡哨人员,此时被组织起来,分散在大部队四周,专门负责对周边区域进行战场遮蔽,驱逐对方侦骑。

    这些巡哨部队以班排为小组,每个人都配备两匹马,在其负责区域之内一圈一圈来回转悠,若发现有敌军出现,便换乘体力充沛的备马,冲上去来个排枪齐射……

    虽然他们装备的还是“老式”琼海步枪,却也足够让那些骑射距离不超过三十米的金蒙骑兵知道什么叫武器代差了。对方人数只要少于一百之内,根本就是单方面屠杀,而如果敌人聚集起大部队想要报复,就往大部队旁边靠拢。从主力部队中派出一个连队接应下,便足以让对方知难而退。

    随着陆陆续续的枪声不断响起,张凤翼终于相信了关于后金军有埋伏的说法。毕竟他也知道:如果琼镇的行军路线符合对方预期,那敌军肯定不会有什么动作,安安稳稳等着对手踩入陷阱就行。而像这样摩擦不断的,肯定是想要施加干扰了。

    不过琼海军的行动并不受敌军干扰,他们依然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行。仅用一天时间便退回通州,又在城里休整了一天。次日凌晨,全军离开通州,沿着通惠河向京师进发。

    但是才走了没多远,在一处桥头附近,庞雨走到唐健身边,向他说道:

    “差不多了,就在这里吧。”

    唐健颇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围:

    “就在这里打?这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庞雨笑了笑:

    “也没什么特别的,其实对于我军来说,只要地方足够空旷,在哪儿打都一样。只不过这地方,在我们的时代,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情……”

    他抬手指了指全军刚刚通过的那座高耸桥梁:

    “那座桥建成于正统年间,本名是‘永通桥’。但是在我们那个时代,它却是以另一个名字而广为人知……”

    “那便是‘八里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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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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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一六二九介绍:
公元1629年,大明崇祯二年己巳,“琼海207”号轮意外搁浅在琼州府临高县外红牌港的沙滩上,一群懵懂的旅游者,稀里糊涂开始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时空之旅。
“……是岁江阴城鸣,时吴鼎泰为令;及顺治二年乙酉,江阴被屠,距己巳凡十有七年。又闻琼州港外,有海外异人现。”
——————《明季北略》·崇祯二年己巳·志异迷失在一六二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迷失在一六二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迷失在一六二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