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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家麒麟儿     逐北鹿txt下载     逐北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又见结巴

    钻心般的疼痛带着前所未有的灼烧感猛烈袭来,几乎是在瞬间就使得彦小子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但好汉子流血不流泪呐!

    咬牙犹如神经质一般低声念叨着这句话,他竟是硬生生将泪水又给逼了回去!

    哪怕是在旁看笑话的怪人也是瞧得一愣一愣的。

    可旋即那怪人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正欲质问自己的彦小子沙哑狂笑:“哈哈哈…老子是叫你喝上两口,你小子倒好居然朝着伤口淋了上去!

    怎得?是嫌你老娘下手不够重?

    指甲划的口子不够深?

    想效仿古代孝子变着法折磨自己?”

    沙哑的狂笑令刚缓过气来的彦小子眼前一黑,几乎是差点就直挺挺倒下。

    合着是自己白受这份折磨了?

    可你又不是哑巴,难道就不能有话讲清楚么?

    当然,这话彦小子也只敢在留在心头腹诽。

    好在这生在长在北地的年轻人大抵还是有些坚韧性情的,彦小子连抽几口凉气缓过劲儿来后咬牙施足气力

    将酒囊重新砸了回去,只盼着能让这怪人也吃些苦头才好。

    可他注定了将要失望。

    怪人大笑中伸出手稳稳抓住酒囊,晃了晃后露出颇有几分肉疼的神情:“你这小子,真是不知道啥才是好东西!”

    说着他连朝着口中狠狠灌了好几口方才道:“你的确该听你老娘的,以镇军的能耐清剿匪贼很是容易,你这等半大小子莫说是入不了青壮……

    就是真入了也是苦哈哈!”

    怪人语气中有些愤愤然,只是彦小子哪儿注意得到这些,他迫不及待地叫嚷着纠正着怪人的错误:“是蠕蠕!镇军这次是去打蠕蠕!”

    “蠕蠕?”怪人有些不可置信。

    彦小子开始手舞足蹈,他攥着拳头在空中挥击着:“就是蠕蠕!俺们要去杀蠕蠕!

    这是镇将大人亲口讲的!

    他要带俺们复仇!为死去的乡亲复仇!”

    怪人望着在屋檐一缕阳光照耀下亢奋异常的年轻人,不觉有些好笑:“咳咳……乡亲?

    边关六镇里的人哪儿会有这些东西!

    每个人都只是在竭尽全力活下去罢了!”

    彦小子瞥了眼怪人带着些失望:“可现在不是这样的!”

    怪人摇摇头,似乎失去了在说下去的欲望,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一方天空,只不断地朝着嘴里灌酒。

    彦小子见此也无可奈何,只得从怀里放下半拉黑馍后转身离去。

    他方得出门立时与人壮了个满怀,他体格尚算健硕,在周遭同龄人中也是佼佼者倒是还没什么。

    只是踉跄几步便重新稳住身形。

    可对方那人却远没有如此走运,直是一屁股跌坐在地。

    彦小子瞧去见对方竟也是半大小子,而且似乎比自己小上不少,浑身做小厮打扮,活像是哪家富公子的小跟班。

    这小跟班冷不丁下被撞得鼻子通红隐隐渗出些血迹,此刻正冲着彦小子怒目而视:“你…你你走路怎得不…不不看人呐!”

    还是个结巴?

    彦小子一时有些发愣。

    他从未与这般人物有过交集,以往只是远远瞧上一眼已是了不得,毕竟哪怕对方只是某个大族里的小厮仆役对于他这般的落魄镇户家也已是招惹不起的大人物。

    当下他只得下意识道:“我…我我……你没…没事吧?!”

    心中的忐忑,隐隐畏惧竟是让他在此时也结巴了!

    狗儿抬起头迷惘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似乎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年轻人,心里突然升起些许的难过,他当然理解这种感受!

    自己如今在怀荒虽是老爷的近侍,就连军府中那些官吏与不敢小瞧自己,可昔日身在洛阳时不也是这般畏畏缩缩,唯恐得罪他人或是落为笑柄呢?

    想到自己方才居然因其无心之失而发怒,狗儿霎时羞愧不已,赶紧起身擦去鼻间些许血迹,强笑道:“没…没事儿!

    你…你你住这儿么?”

    彦小子内心仍旧慌张,又尚未意识到对方的态度为何在顷刻间会有如此显著变化,只得勉力应答:“恩…恩恩………不…不不是…俺…不住这儿!”

    话至此时两位各怀心思的少年同时无语,再讲不出其他,一时相视呆立。

    旁侧的张宁忍不住好笑,身为旁观人他自是瞧出了端倪却也没想点破,当即笑道:“既是无恙,那便走吧。”

    此番他与狗儿本就是想深入瞧瞧镇民们的真实生活,以身体力行的方式给镇民们以安全感,示意其无需因为将与蠕蠕开战而慌张。

    没承想行走此处狗儿不防下却与这少年撞了个满怀,这才引起了一场误会。

    狗儿闻言自是应诺,正想着再与那同病相怜的少年打个招呼,可再看对方已是呆呆望着自家老爷,两股颤抖。

    下一刻彦小子拜道大跪:“俺…小……小人叩…叩见将军大人!”

    他起先一出门就撞到狗儿,全身心思都陷入自责忐忑以及与其的对话中,未曾注意到在其身后还有着其他人存在。

    可随着狗儿与张宁的对话,彦小子却是立马认出了这个自己曾远远望见过的大人物!

    镇将大人!

    张宁也不意外,伸手扶起彦小子笑眯眯道:“少年行色匆匆,这是准备往哪儿去?”

    “俺……”

    彦小子本想照实回答,可不知为何话到嘴前转了个弯,鬼使神差道:“俺…俺想要当随军民壮…”

    话一出口就连彦小子自己也吃了一惊,俺居然讲出这话来了?

    吃惊间彦小子回过神来,他立马意识到这无疑是自己最好的机会!

    一旦镇将大人应下,他不仅可以立时加入民壮行列,自己那老娘也没办法拒绝!

    毕竟谁都晓得在怀荒镇,镇将老爷就是天!

    旋即他也再不犹豫,索性咬牙道:“还望将军大人应许!”

    张宁听到这话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狗儿已是瞪大了眼睛定定瞧着眼前这位镇户少年,只得其形象在自己心中顿时高大了不知多少倍!

    不是因为其想要加入民壮的举动,而是因为这小子竟能在关键时刻不结巴!

第六十二章 继爹

    在关键时刻不结巴?!

    这是多么重要,多么厉害的一招啊!

    长久以来狗儿一直都有着强烈的自卑感,这种自卑感不但没有随着张宁身居高位,逐渐掌握怀荒镇消失,反倒是愈发浓重。

    如今的狗儿其实已并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他人轻视,他注重的是别人是否会因自己的表现轻视了自家老爷!

    这一点令他深感痛苦与不安,直至他遇见了跟前这个少年!

    这个面对自己口吃,可在与自家老爷对答时谈吐流畅的少年!

    毫无疑问,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能控制住自己,能令自己在重要的关键的时刻不再口吃!

    倘若自己也能如此,那将是多么美妙的场景!

    一念及此狗儿整个人的兴奋起来,目光灼热地盯着彦小子,如同在打量一块稀世珍宝!

    张宁余光瞥见狗儿的反应不由有些迷惑,此刻却也不是询问的时机,他对彦小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陈彦!是镇中汉人镇户!”

    彦小子抬起头,面露激动,他能觉察到自己渴求的希望已是出现:“求将军许俺加入随军民壮!俺爹就是死在蠕蠕人的刀下,俺要报仇!”

    张宁表情微动,此战虽危险异常却并非没有活路,倘若真如这唤做陈彦的少年所言其父是死于柔然人之手,他并非不能许其加入随军民壮,以全其孝心。

    此事传出哪怕陈彦最终不幸身死,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有利于自己对怀荒的统治。

    在张宁看来每个人都应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陈彦既是选择了向自己恳求,那么就理应承担相应的一切。

    正当他要点头答应时,一道极为突兀嘶哑的嗓音从三人身侧传来:“放屁,老子不答应!”

    三人循声望去,一胡子拉碴,面容暗沉邋遢的汉子一手拎着酒囊,一手抓着门柱正怒气冲冲地盯着少年陈彦:“老子不许你去!”

    张宁眯眼瞧着其青筋暴起的右臂,似乎想到了什么决定暂时静观其变。

    狗儿却颇有怒意,这又是哪个粗鄙营户竟敢朝着自己老爷吼叫,是活腻了么?

    他当即叫道:“你…你你是何人,不…不知是镇将大人当面么?”

    那汉子神情不变,并未被镇将的名头吓到,反倒是嚷道:“镇将也不能带他走!我…我是他爹!”

    “啊?!”

    听得这话狗儿与彦小子同时惊呼出声。

    狗儿面色顿时煞白,他可记得清楚这彦小子方才说自己爹爹早已死于柔然人的屠戮下,如今这汉子却非说自己是他爹,再瞧其周身打扮和身后屋中隐约显露出的昏暗与一缕诡异至极的日光……

    莫非…莫非这厮是鬼?!

    是在听到自家幼子不自量力想要为自己报仇后急匆匆从阎王爷那逃回来的?

    是了……难怪他连镇将老爷都不怕!

    他根本就是个死人啊!

    狗儿一念至此只觉得脑子里混乱至极,暗暗叫道糟了,这次死定了!!!

    北朝举国信佛由来已久,当朝胡太后的姑姑更是曾出家为尼,其好谈佛事精通佛理,是洛阳城中著名人物,已是因她的举荐胡太后才得以入宫,一路攀升至如此地位。

    因而胡太后对于佛教可以极尽推崇,在其执政之初即以于洛阳大兴佛事为务,在北距宫城前门仅一里之隔的中心地带修建了规模宏大的永宁寺,并在开工之日亲率文武群臣表基立刹,以彰显其重视。

    而后她先后征民力八十万,于龙门山、伊阙山建造了石窟寺,又派遣崇立寺沙门惠生、敦煌人宋云入印度求取真经。

    上行下效间本就举国信佛的元魏更为疯狂,不仅是洛阳内外乃至全国各地皆兴修寺院,善男信女纷纷出嫁为僧为尼。在十六年僧寺增加近两倍,颁发僧尼度牒超两百万。

    胡太后此举与其说是信佛,不如称之佞佛,自是引起了许多有识之士的恐慌与不安,纷纷向其谏言,俾便认清大兴佛法之危害。可胡太后对此皆是充耳不闻,依然我行我素,无人可以组织。

    可想而知,如此之下就连狗儿这般的小厮侍从也是在耳濡目染下对神鬼佛说深信不疑。

    可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彦小子则是一脸的错愕与呆滞,他实在想不通这怪人为何会突然走出房间,也实在是不明白他凭什么自称是自己爹!

    张宁面色不变,手指陈彦:“他说自己的爹已是死了。”

    怪人咧咧嘴:“俺是他继爹!!!”

    张宁作恍然状:“原来如此。”

    彦小子一听这话登时急了:“将军大人,您别这怪人胡说,他根本就不是俺继爹!

    他……他……

    他连俺娘长啥样都不知道!”

    “放你娘…放屁!”

    怪人冷喝一声,却又觉得不太妥只好立时改口:“自家婆娘老子怎会不晓得?

    大大的屁股,白嫩的手……还有……

    对了,还有细腰……恩……

    是细柳腰!”

    他似是不太满意,咂咂嘴又补充道。

    “你胡说!俺娘根本就没有那么好看!

    你这都是从戏文里听来的!是你臆想出来的!”

    彦小子还想再做争辩,却已是被怪人一把扯着烂衣领给抓了回来:“臆想个屁!

    老子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懂不?

    镇将大人,俺儿不喜我与他娘…那啥……

    因而有些矛盾,还望镇将大人恕罪!!”

    此时的狗儿显然也回过神来,意识到了真实情况,瞧瞧那怪人又看看陈彦,不由点点头。

    别说,这性子举止还真有点像。

    别说是继爹了,说是亲爹咱都信!!!

    “你点啥头啊!他真不是俺爹!!!

    呜呜……呜呜呜……”

    陈彦刚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便被怪人一把蒙住了嘴巴,立时就闻到巨大的酒味和汗臭,呛得再讲不出半句话来。

    张宁见状神色怪异地轻咳了一声道:“既是如此,那此事便作罢!

    陈彦并非怀荒军户,军户并无强征之理。”

    说罢他拉着狗儿就走,只瞧得陈彦是欲哭无泪。

第六十三章 抵牾

    “老…老老爷…那人不…不像是陈彦的继爹……”

    “您…您不觉……觉觉得奇怪…怪吗??”

    狗儿狐疑地瞧着张宁,他总感觉自打走出巷道后老爷的脸上就一直挂着说不出道不明的神秘笑容。

    实际也的确如此。

    张宁闻言揉着狗儿的脑袋笑道:“有时候不像可不代表不是啊!

    你以后就明白了,哈!”

    此时的张宁心情极佳,他未曾料到自己会在这里撞见巫日合云,而且看样子其状态还挺是不错!

    不错,那被陈彦背地里叫做怪人,却对张宁两人自称是陈彦继爹的男子正是昔日的黑山寨工匠,匈奴人巫日合云。

    黑山寨血战后巫日合云虽被救起运送回怀荒镇,得到了及时医治,可他的意志已是溃散,除了酗酒外整日无所事事,几乎是以画地为牢的方式折磨着自己。

    无论是负责安排其落脚的官吏亦或是亲手将其救出的邹炎皆无可奈何。

    毕竟在面对匪贼狗急跳墙的报复与屠杀时,认定已无力相抗的巫日合云毅然决然亲手杀掉了自己的妻女!

    对于这一决断哪怕是同为匈奴人的切思力拔听说后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说任谁都清楚妻儿落到匪贼手中是何下场,可又有哪个人真有勇气做出如此决断呢?

    倘若一切真如其所料般发展也罢,可世事无常!

    没承想就在其狠心送妻儿上路后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邹炎就已是带着甲士赶到!

    此后无穷的愧疚与自责便一直折磨着这个苏醒后的匈奴汉子,亲人的音容笑貌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迅速地消瘦乃至一蹶不振。

    那些曾经受其庇护恩惠的各类匠人得知此事后,只得自发竭尽全力的不断送去所需酒水衣被,以期望他能好过一些。

    军府也注意到了这一情况,了解到巫日合云所代表的特殊群体后遂遣人不时送去米粮。

    可这绝非长久之计,直至今日张宁偶然遇上了此人,并发现他似乎多了一个在乎的少年。

    这无疑是一大好消息,至少不再会有因哪天巫日合云一个念头出了岔子自缢而死之虞。

    能被黑山寨大当家甚至是尔朱氏看重,在充斥着凶恶之徒的匪寨中尚能被默许让妻女安全生活,还能护住一大批工匠的人绝不是泛泛之辈。

    就看其是否能为自己所用了!!

    张宁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那镇户陈彦是关键点,自己是应当暂时放任还是大胆施为呢?

    但很快张宁就将这一念头暂时放下,此事还需思量不能操之过急。

    同时巫日合云不经意间所显露出的气质让他也有了新的想法。

    张宁与狗儿继续向前行去,一路安抚镇民,振奋人心直至将夜方才回转戍堡。

    虽是大汗淋漓,疲惫不堪,可张宁仍是在休息半个时辰后开始习练武艺。

    乱世将至,大战即发,地位与权力虽是安身立命之本却仍需手中锋刃披荆斩棘。

    如此情势下张宁自是每日勤练武艺,不敢懈怠。

    不过他却隐隐觉得手中兵刃始终差一丝感觉,并不完全合手,脑海中所记忆的武艺招式也有所欠缺。

    此事若询问王彬等人自是无过果,或许转机应当在张氏家族中。

    他将此事记于心中。

    接下来的几日中雪势渐大,逐渐被银粟覆盖的怀荒镇仍紧锣密鼓地筹备着镇军征战事宜,张宁也有条不紊地批理政务,勤练不辍。

    镇中看似平静,但张宁知道一切迟早会被打破。

    他敏锐察觉到军府里民政一系的官吏们在近日来话里话外已是对镇军派的将领们颇有怨言。

    症结所在全由于即将到来的出征一事。

    张宁给出的期限是要求以从事史吴之甫为首的民政官吏们在半月内备齐大军所需的粮草辎重,棉被车马。

    虽说如此,但一支两千人的军队出征所需的远不只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对于疲敝已久的怀荒镇而言更是困难重重。

    单是军士在冬日作战时所穿之鞋就前前后后经过了三次讨论方才定下。

    可第二日邹炎就拿着一种据说猎人常用,可以在雪地上滑行的“踏板”兴冲冲找上吴之甫,还言之凿凿道:此物常为猎者所用,乘木马驰冰上,以板藉足,屈木支腋,蹴辄百步,势迅激。

    吴之甫拿起踏板细细观察后认为此物虽便于在雪地行走,可制作起来工艺并不简单,镇中也根本抽不出空闲的匠人去制作。

    邹炎立时反驳若真能大量装备踏板,必能避免军士在日常行军中的冻伤减员。

    最终双方各执一词,不欢而散。

    其后几日莫不如此,或是王彬要求筹备动物油脂、毛皮,或是卜苏牧云希望得到大量冻伤药……

    民政官吏自是觉得所需处理的事务陡然增多,期限之下难以完成以至于怨声载道。

    可他们稍表现出拒绝或是不耐,便会引得军主将官们地拍桌子瞪眼,争执不下亦是常有之事。

    偏偏三位性子截然不同的军主在此事上表现得极为默契一体,毫不示弱。

    直至第五日,军使自平城而来。

    张宁得报后率军府上下于镇口迎接。

    若说秋日的寒风仅是刺骨,那么初冬时节的凛风就已是如同刮骨刀般给人以折磨。

    站在雪中军府众人神色具是颇为难看,倒不是抵触张宁的命令,而是其中许多人都只在烧有火炉的府衙里办公,偶有离去、归家路程也较短,对于当前的严寒感触不深。

    此刻身处其中却是倍感寒冷,颤抖喷嚏者不在少数。

    站在最前方的张宁却是视若无睹,恍若未察,见此吴之甫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将主,天气严寒不如命人升起火堆,也能为军使……”

    不待他讲完一侧的王彬已是发出声不屑地冷哼,吴之甫抬眼望去见几位军主莫不是冷笑连连。

    再加上又不见将主张宁应答,他一时间也是升起了几分火气:“几位军主何必如此,难不成真要把咱们这些办事的人都冻死在这儿方才痛快吗?”

第六十四章 敲打

    吴之甫冷着脸,心中颇为恼怒。

    自己是镇将亲手提拔不错,诸位军主亦是镇将心腹,按理彼此间不至于此。

    可此番未免过于欺人太甚了些罢!

    “哦?如何欺人太甚,之甫你给本将说来听听。”

    张宁右眉一挑,抢先出声道。

    他倒是想听听吴之甫能说出些什么来。

    听得这话正准备反驳的吴之甫浑身一颤,方才心头那股火气顿时灭去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升起的恐惧。

    他没想到作为镇将的张宁会横插进来干预自己与王彬的争论。

    难道自己已经触怒镇将大人吗?

    吴之甫惶惶不安。

    余光瞥见这一幕的张宁心中微叹。

    能从一介小吏升任怀荒从事史,吴之甫的能力毋庸置疑,称其“干吏”亦是不过分。

    可除此之外无论是眼界还是心性,他却皆属下乘!

    试问作为一地民政之首,怎能因为自己一句话就这般颤颤巍巍、诚惶诚恐呢?

    如此作态落得其他官吏眼中会是怎样的看法何种的想法?

    他还能服众?

    哪怕是忠诚也不应当是这般表现。

    许是多年身怀罪臣身份而活,才将他磨成了这般性子吧!

    “之甫,不必如此,有些话说出来也无妨。”

    张宁虽是失望,可此人到底是他亲手提拔而出,能力也强,当下仍是转身笑着对着吴之甫说道。

    吴之甫见此长舒了口气,同时又感觉到身后数双凝视自己的灼灼目光,沉吟片刻后方才咬牙道:“禀将主,几日来诸位军主多…多提出苛刻要求……

    下官等实在难以办到!”

    王彬颇为恼怒,卜苏牧云与邹炎异常冷漠。

    看得出此刻三位军主对于吴之甫这位从事史都不甚满意。

    “难办……”

    张宁眯眼望着吴之甫,忽然问道:“之甫,是你认为难办,还是府中众官吏认为难办?”

    风雪依旧,吴之甫却顿时悚然俯身,不敢回答。

    张宁也不再作声直至吴之甫的整个背心在自己的注视间湿透也没有再对其说任何一句话。

    他走向其后的众多官吏,手指向王彬三人冲着官吏们朗声问道:“本将听闻尔等认为几位军主所提要求过于苛刻?”

    诸官吏互视半晌,一人迈步而出答道:“将军以半月为限,然所备之物种类之多不一而足,下官等已是日夜操办尚有多位衣不解带,百舍重茧……

    吴大人更是事烦食少,不敢有半分懈怠,可……”

    “可哪怕如此仍是难以完成?”

    那人还待再言,话茬却已是被张宁接过。

    他记得此人,吏员王元亮,一位很不错的年轻人,本应是军府几大空缺从事的备选人,可此番却令张宁以另一种方式记住了他。

    自掌控怀荒以来,张宁就已是在逐步简拔年轻吏员,沙汰不称职的老旧官差,期望的是能够给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带来新气象。

    可如今委实令他感到失望。

    王元亮张了张嘴,虽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可瞧那神情是不服的。

    旁侧,王彬的眸中带着几分凶意,众人毫不怀疑倘若王元亮惹得镇将不快,只消镇将一个指令他便会将王元亮毫不留情的当场格杀。

    张宁忽然伸手指了指天:“如今大雪纷飞,可以预见未来数月皆是如此,你等仅是在此等候一个时辰就已是受寒气所侵,浑身颤抖难以自持,可我镇军军士呢?

    未来数月,他们将冒着几尺厚的大雪迈向戈壁,去往草原,去收复三戍,去与柔然人作战!

    他们可曾有诸位大人这般的棉袍皮袄?

    他们可曾有火炉相伴?”

    众人愕然间,张宁弯下腰伸手抓起一把雪行至王元亮跟前,突然将其塞入王元亮的衣领中!

    身体本就不健硕的王元亮立时感觉遍体生寒,凉意席卷全身,他本能想要挣扎反倒本张宁死死摁住。

    只是片刻工夫他便双唇惨白,整个人冷汗直下,极为狼狈。

    众吏中有人想要出声制止,却在王彬等人的冷冷注视下不敢再有动弹。

    余光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张宁明白,自己对这些官吏们的掌控到底是没有达到理想状态。

    一来是自己权术火候不够,二来是从未彻底清理其中的吏员,既是没有大清洗自然也很难得到绝对掌控与忠诚!

    这才致使如今这一局面。

    或许自己应当早下重手才是!!!

    “一把初冬雪而已,王大人尚且如此,不知待到寒冬时,又会作何丑态!!!”

    张宁冷眼瞧着王元亮,王元亮很是不服,气结:“敢…敢问将军,这般…对对待下官!

    难不成…以为我北地男儿好羞辱吗!”

    王元亮身体虽羸弱,可性子异常刚烈,饶是如此仍不屈服反倒直视张宁。

    在他看来自己并未有错,诸位同僚也并无过错。

    张宁不答,只手中突然发力将王元亮狠狠朝下摁去!

    王元亮猝不及防下一头栽倒在雪中,刺骨冰雪没有令他冷静下来,他使出全身力气挣脱开张宁的束缚跌坐在地,怒然吼道:“张将军,你……”

    “冷否?!”

    他话方出口已是被张宁用更加愤怒,更为冷酷的声音给堵了回来!

    “冰冷刺骨!”

    “苦否?”

    “苦不堪言!”

    “汝能坚持几刻?”

    面对张宁的质问,王元亮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皱着眉沉吟片刻旋即颓然道:“敢问将军到底想说些什么?”

    张宁横眉冷指:“你王元亮仅仅卧雪片刻便狼狈至此,难以忍受,未来数月我怀荒男儿不知将有多少会丧命于冰雪之中!

    他们将以寒霜为坟,凛风作墓,与亲人再不得见!!!

    他们所为的并非本将或是他人谁的一己私欲,而是为怀荒雪耻!

    这几日来三位军主所做无非是为了能多杀一蠕蠕,能多带一人回来!!!

    至于说相互抵牾,本为军府中人,何以至此?

    李兰此刻尚在各族间奔波不止,筹措军粮物资,你等呢?

    诸位若是连这等都想不通,那便先离去吧!”

    王彬三人皆是面色激昂,吴之甫,王元亮等人却是面露羞愧。

    说完这话张宁衣袖一挥,转身不再言语,视线中已有一行轻骑冒雪而至。

第六十五章 军使

    吴之甫王元亮两人哪敢再有多言,立时退至一旁。

    不同的是吴之甫面带愧疚与自责,王元亮则多出几分警醒与思考。

    他赫然明白了今日身为谘议参军的李兰为何不至,此人恐怕早就明白了镇将大人的决心与意志。

    按身份而言张宁身为镇都大将自当是位高权重,仅低于大军统帅李崇等寥寥数人,全然不用至此亲自迎接。

    因此他这么做其实缘由应当有三,一是借机敲打吴之甫等军府中的民政系官员,二是通过军使向朝廷大军释放善意表明自己的态度,不仅愿意积极配合更清楚如今的怀荒该如何摆正位置。

    三则更要彰显出自己对怀荒的掌控力!

    如此说来自己等人真是不识时务,自讨苦吃了!

    王元亮苦笑。

    思索间一行轻骑已至城下,对方显然也瞧出了怀荒军府尽出,隔着十数步远便翻身下马,快步而行。

    待到临近几步之遥时,当先一身穿皮袍,下颌留有浅须的圆脸中年男子率先拱手笑道:“张将军,近来可好!”

    此人显然便是此行之首,来自平城朝廷大军的军使。

    张宁注视着这位军使,心绪难以平静。

    他早在城头借巡查之意逼迫李兰等大族献出部分军粮,火线提拔王彬、邹炎,与从事褚行正面交锋之时就已是心里有数,谁将会随朝廷大军而知到达北疆,甚至亲自来到怀荒,谁就极有可能是那个操纵褚行,意图取代自己的人。

    他从未忘记这点!

    因此也曾设想过来者在见到自己并未身死,甚至还得知自己率军击退蠕蠕时会是何种姿态。

    有刻意讨好、下马威、冷淡倨傲等种种姿态,始料未及的是对方竟似与自己早有交集,显出一番故人相见的模样来。

    难不成是自己判断有误?

    亦或是褚行成功传出消息灵对方知难而退?

    人群中的褚行毫不起眼,面色也未有明显变化!

    望着对方那张和善异常的面目,张宁自感熟悉又实在记不起更多,只得打着哈哈道:“天寒地冻,不提也罢!

    哈哈…军使快请入府稍作休整才是!”

    中年军使稍有异色一闪即逝,旋即笑着应下与张宁并肩而行。

    对此张宁亦是无可奈何。

    按理双方相见时自会表明身份,可眼下对方认识自己似是故人就使得张宁落入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中,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总不能像个盲人般摸着石头来吧?

    固然可以用坠马引起离魂症的说法蒙混,但自从发现除自己以外还有其他穿越者后,张宁就已是下了死命令封锁此事,只为了减轻将会投诸于己身的怀疑。

    至于自己为何会违背历史的存活?

    对此张宁也早有打算,他准备待到叛乱席卷六镇时大肆宣扬阿留苏逃出怀荒时,所吟诵的那句后世反贼黄巢的著名诗句。

    令其成为众矢之的,诸多穿越者的眼中钉。

    以此解释自己之所以存活未死是因为阿留苏的到来改变了这段历史。

    因而张宁绝不会再提自己曾经历坠马昏厥这些可疑事件,对于这位军使为今之计也只有暂且走一步看一步了。

    与此同时眼下凑近了众人方才瞧清,这中年军使虽身材高大却大腹便便,臃肿异常,圆圆的脸上留着一抹胡须不但不觉得威严,反而添了几分滑稽。

    倒是其麾下一壮年护卫目有精光,长头高颧,齿白如玉,着实不凡,料想乃是军中猛士特来护送。

    中年军使似是初至北疆军镇,一路上兴致颇高的东瞧西望,不时便会指着某处某事询问,张宁每每答来都会引起他的轻呼与讶然,甚至偶尔叫住避之不及的镇户营户略有攀谈。

    他这般作态落得军府众人眼中只觉得滑稽好笑,心里不免更多了几分轻视。

    壮年护卫等轻骑似乎早已习惯,一路目不斜视。

    军主之中王彬对那壮年护卫似乎挺感兴趣,每每投去毫无顾忌地打量目光,卜苏牧云则长久凝望着军使的背影若有所思。

    进入戍堡见镇军操练有度,气色并无苍白饥饿之色,他又连连夸赞,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见此军府众吏皆与有荣焉。

    张宁将军使连带着那名壮年贴身护卫安排在镇将府的客房中,其余从骑则落宿于戍堡中空出的营房里,约定先由军使一众休整换装扫去疲惫后再宣读都督李崇的军令。

    这本是应有之举,在以行动表现出自己的姿态后,一切依照常理按部就班即可。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军府中重要的官吏军将们自是不会散去,只在厅中等候。

    张宁趁此机会招来狗儿问道:“前番平城信使可有异常言行流露?”

    “禀老…老老爷…信使曾言…言想要离…离离去,被狗儿按照老爷的吩咐拦下了!”

    狗儿谨慎作答:“其言…言谈中也不曾露…露出破绽,应当就…就是刺史府之…之人。”

    张宁摆摆手:“不可轻下定论。”

    旋即他思索片刻又道:“军使当众宣令后会有酒宴,届时你可带此人入席。”

    狗儿蹙眉,神情迷惑但仍是应下离去。

    其实狗儿疑惑是对的,但张宁却不敢有丝毫大意,此番酒宴或许是验明信使身份的最好机会。

    他回身却见军主卜苏牧云站于不远处,距离恰能令自己发现他,又不至于听到方才的交谈。

    “卜苏军主又何事?”张宁走近些问道。

    “将主,末将见过此人!”卜苏牧云压低了声音,神情显出几分凝重:“就在镇里!在蠕蠕劫掠的前一天!”

    张宁瞳孔猛地收缩,饶是是他也吃了一惊。

    蠕蠕劫掠的前夜,这位军使竟会出现在军镇里?

    再想到方才其一脸兴奋好奇,东瞧瞧西看看的新鲜模样,张宁竟是没由来渗出丝丝冷汗。

    “有见过他在做什么吗?”

    “这倒是没有,只是匆匆一面,他在日落前策马离镇,正巧末将率军士…狩猎而归。

    虽只是一面,但末将亦能确认!”

第六十六章 酒宴

    卜苏牧云毫不犹豫地答道,看来已是琢磨回忆此事许久。

    至于说狩猎而归张宁则清楚这只是卜苏牧云无奈地托词,实际上应当是当时镇军吃不饱穿不暖,这才逼迫着他这位堂堂军主领着军士四处捕杀动物。

    此时他已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军使既是到过怀荒镇却又刻意做出一副新奇模样,实在太过可疑!

    张宁颔首道:“我明白了,你先去吧。”

    眼瞧着卜苏牧云回到座位,张宁也在转过身的瞬间脸色立时冷淡下来,甚至带有几分凶狠之意。

    自一见面他又就对那中年军使有所提防,只是后来被其表现打消了大半疑虑,只以为那隐藏在褚行后的势力已是知难而退。

    如今再听卜苏牧云这话,他心中对于此人的怀疑已是迅速升至顶点,竟是差点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真的会是这个人吗?

    张宁嘴角翘起,没由来的染着几分血腥气息,倘若真是此人,他倒是想瞧瞧其能有什么手段来掀翻自己对怀荒的掌控!

    半盏茶的工夫后中年军使与护卫一前一后步入大厅,众人瞧去护卫戎装不改,雄壮依旧,军使却换了身鹿皮裘,贵气逼人。

    同张宁等人打过招呼后军使拿出军令告于众人,大意与张宁前番所得密信无二,乃是将要征伐怀荒镇军作战并令镇军自备一月粮草,落款添为北道大都督李崇。

    对此军府上下早有所料,并不意外。

    军使故作欣喜地勉励一番,大意是此战有朝廷大军出动,绝无无功而返之理,只要怀荒尽心竭力战后少不得论功行赏。

    随后张宁拍了拍便有十余名侍从鱼贯而入撤去高椅搬入食案,端上酒菜。

    张宁座中,军使次之,军府文武列于左右,十余人共宴一堂。

    时至凛冬,镇内其实也并无珍馐佳肴,主食只能以猎来的兽肉为主,军使倒也不太在意,没有显露出丝毫不适,频频与张宁谈笑风生。

    军府众人此前无聚会再加上此前的相互抵牾,民政一些醒悟的官吏们也正趁此机会向三位军主以及匆匆赶来的谘议参军李兰示好,以抹去之前的不快。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双方实为军府同僚往后少不了通力合作,因此哪怕是王彬亦不会驳了吏员们的面子,一时间宴席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张将军,犹记得当年洛阳之时你我也是向今日般饮酒作乐,那时可真是鼓乐齐鸣,歌舞升平啊!”

    军使打了个酒嗝,拍着大肚子略有些无奈:“谁曾想短短两年,你我二人就在这北疆重遇,还得面对那凶恶的蠕蠕!

    凡有丁点办法…嗝……我也不愿入这军中啊!”

    张宁微微眯眼笑道:“那时虽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担任谁都瞧得出来大家其实无聊得紧,彼此之间不过寒暄敷衍。

    那些歌舞也屡见不鲜,早让人厌烦了!”

    “哈哈,是极是极!

    独孤家那公子就时常叫嚷着要叫几个僧尼来陪陪!

    真是大胆妄为!”

    军使又饮下一口酒,身后护卫趁着这间隙拿起小刀又割下几片肉来。

    不过他显然伺候军使不久,起身间手肘正巧与军使相撞,军使面色登时一狞虽未当场发作,可也瞧得出已是极为恼怒。

    张宁不知胖军使是否在有意试探自己,话题一直在洛阳贵族圈子里打转。

    他多数时候只能勉力应付,看似面色如常实则脑子在不断地转动。

    此时狗儿快步而入在张宁耳边轻语一番,张宁随即望向厅门处,一名侍从正领着那信使步入大厅。

    王彬、吴之甫等见过信使的张宁心腹之人一时间皆有些发愣,不明白这种场合自家将主怎会令家族信使到场。

    他二人的异样自然瞒不过其他人,于是前一刻还喧闹地宴会顷刻间安静下来,众人目光具是望向那信使。

    张宁对此颇为不满,他看似不经意地瞥了王彬、吴之甫一眼,二人立时又有旁侧之人交谈起来,厅中复闻劝酒畅饮之声。

    眼见此景军使神色一凝,只这一点他就瞧出了张宁对麾下心腹的掌控力,至少怀荒镇的诸位军主,官员为其马首是瞻。

    “还不见过军使大人?”

    张宁眼皮也没抬一下,仿佛已是不在意信使的到来。

    那信使年龄观之不过二十出头,相貌普通可心境极为不凡,被突兀叫至于此面对这一幕只是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小人见过尔朱大人。”

    尔朱!

    此刻不仅是张宁心中一颤,厅中其余看似快意交谈饮酒,实则一直注意着张宁几人的大小官吏们也是终于明悟,原来这位军使竟是尔朱氏的大人。

    说来也好笑,宴会之上竟无人知高座主宾姓甚名谁实在是绝无仅有的荒唐事,可偏偏这就真实发生在了而今的怀荒镇。

    军使不说,张宁不说,众人又哪儿敢问呢?

    于是就这般不明不白得到了现在。

    被唤作尔朱大人的胖使者奇道:“你是何人?”

    “小的恒州刺史尉大人府中驿使梓由!”信使从容作答。

    “难怪识得本使……”

    胖军使瞧了瞧梓由,又看看张宁突然笑道:“嘿,张将军,想不到你竟与那尉老儿成了忘年交!”

    张宁自是不知胖军使口中那恒州刺史尉老儿是谁,但他终归是晓得了一点,那便是这胖军使的身份。

    既是尔朱氏人又过中年身材肥硕,定是尔朱荣堂弟尔朱度律无疑!

    史载其素无才干,确有豺狼之志。

    可张宁万不会因此小觑了他,史书向来是为后人所记,难免失之偏颇。

    似尔朱氏这般叛贼的族人自然更是大受照顾,多有贬低。

    如若记得不错,这厮可是从一介统军硬生生爬到了常山郡王之高位的狠人,又能被尔朱氏派作军使期望其前来接手怀荒镇,怎可能是什么蠢货?!

    只是你尔朱氏的手未免伸得也太长了些吧!

    暗养匪贼,收买官吏,还想接手怀荒,桩桩件件都布局在我怀荒!

    张宁眼绽精光,抬起头时却是一副淡然模样笑道:“度律兄说笑了!”

第六十七章 问答

    尔朱度律哈哈大笑:“也不奇怪!

    那尉老儿若不是这遇谁都礼让三分的性子,也断然无法安坐恒州刺史十数载!

    如今广结善缘无非是想为其子孙留个香火情罢了!”

    他旁若无人地说着,毫不在乎那信使梓由的反应。

    张宁见状挥手示意侍从带着梓由落座,尔朱度律却突然阴恻恻道:“倒是张兄弟啊,你终于记起某家了?”

    果然,先前他一直是在试探我!

    好深的心机!

    如果不是自己通过信使梓由识出其身份,恐怕还不知这厮会演到几时!

    张宁心头一紧,户曹从事褚行到底还是有些手段的,将自己曾坠马昏厥的消息给送了出去。

    “度律兄何出此言?”他故作疑惑。

    “某曾听闻张兄弟前番坠马昏厥,醒来后性情骤变且不识旁人,如今看来不似空穴来风!”

    尔朱度律饶有意味,这一刻张宁甚至能清晰感到其目光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己。

    似乎想要寻出异样。

    王彬早已注意两人多时,此刻见尔朱度律这般咄咄逼人更是暴怒,主辱臣死,他如何能忍?

    方要起身却被旁侧一人猛地摁住,愤然扭头卜苏牧云正朝着自己微微摇头。

    “你……”

    “稍安毋躁,将主应当自有决断。”

    见王彬仍是不愿坐下,卜苏牧云复道:“若当真倾箱倒箧,也应是令那尔朱军使率先动手,否则只会为将主徒增祸端!”

    “可那尔朱大豕身后……”

    王彬死死盯着那护卫,难以安心。

    “将主身手如何你我不知?”卜苏牧云反问道。

    这一次王彬终于是不甘地坐下,可他的目光却没有半分移动。

    卜苏牧云皱着眉头,也颇有些忧虑。

    尔朱氏暗中资助操控北疆匪贼之事在怀荒仅有寥寥几人知晓,而他不在此列。

    不过这并不妨碍卜苏牧云对尔朱度律的抵触。

    如今怀荒初定,镇军可用,民心依附,是数十年未曾有过的景象,这都是镇将张宁所带来的。

    随着朝廷与柔然的战事将起,虽时机不佳可未必不能建功立业。

    对于卜苏牧云这样土生土长的六镇军人而言更是前所未有地改变命运的机遇。

    如此情形下一位有所作为,能够团结军民的镇将,和一位突兀而至,行迹诡异的军使,似卜苏牧云等六镇人士对两者的好恶感可谓不言自明。

    千万不要真的闹出矛盾啊!

    卜苏牧云默默想着,看得出来那军使与镇将大人尚在试探与克制。

    与此同时眼见着王彬坐下,尔朱度律身后那护卫也在心底微微舒了口气。

    他虽自持刚勇可若真是对上那如铁塔般的束辫壮汉……

    正想着只听那与自己年纪相仿,地位命运却有如云泥的怀荒镇将已是苦笑道:“度律大兄有所不知啊!

    弟自到达北疆,心中每日愤懑难耐,偏偏只得纵马发泄,再无其他作乐之途……

    以至愈发胆狂,以至坠马。”

    说到此处张宁由衷发出一声感叹:“不过也奇怪,我坠马日夜昏厥的那段时日却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哦?”尔朱度律不知是真感兴趣,还是在陪着张宁演戏。

    “只有亲手夺来的才是自己的!”张宁带着几分冷意:“从洛阳到怀荒,只让本将学到了这一个道理,本将不愿再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去到下一个地方。

    不知度律大兄可明白?

    可清楚?”

    这话无异于挑明了自己的态度。

    尔朱度律的神情也猛地阴沉下来:“因而你性情大变,因而你率军剿匪,斩首无数?”

    “保地安民,本将所责也。”

    张宁把玩着用来割肉的小刀,锋刃划过指尖的冰冷触感令他异常迷恋。

    或许这番此后自己就将站到尔朱氏的对立面,与这个搅动元魏末年风云的强大氏族为敌。

    可那又如何呢?

    尔朱度律的神情已是变得异常难堪,他端起酒杯想要饮下却又止住,随即凝神问道:“可还记得你我二人在洛阳中城时的约定?”

    “年少之语,早已忘记!”

    张宁使着刀子割下一块肉来塞入嘴中,肉质很柴,他反倒仔细咀嚼。

    如今怀荒镇就犹如这块兽肉,肉质不佳味道不美却足可果腹,焉能有让出到嘴之肉一说?

    哪怕再烫再柴再难,他都会咽下!

    “张将军是真忘了还是不愿?”

    “军使这是何意?”

    张宁笑着与尔朱度律久久对视,厅中不知何时也已是寂静无声。

    良久之后尔朱度律方才拊掌大笑:“北地酒烈,兽肉亦是鲜美,但似乎却差了些什么。”

    张宁微微眯眼,没有开口。

    见此吴之甫道:“军使言之有理,酒宴自当是有歌舞助兴,我怀荒……”

    吴之甫一边说着一边向谘议参军李兰投去目光。

    他的意思很清楚,这军使与自家将主大人隐隐起了些矛盾,作为下属吴之甫自是不会蠢到去质疑反驳,但站在怀荒镇的角度此时与出身尔朱氏,有着绝大背景与能量的军使起冲突,是十分不利的,因而他自当去竭力修复。

    不过张宁不喜歌舞,军府自然也没有,只能求助于出身大族的李兰。

    李兰乃是心思机巧之辈,只一眼就瞧出了吴之甫的目的,正要悄然起身命人唤来自家舞姬却听坐于上首的尔朱度律道:“歌舞?

    嘿!论起歌舞,北地舞姬怎得比得洛阳城里的名妓花魁们!”

    吴之甫听得这话一时汗涔涔,不知该如何作答。

    反倒是李兰笑着拱手道:“军使大人所言有理,北地寒风侵肌,折胶堕指,舞姬自是比不得洛阳女子,不过却也育出一批刚烈男儿。

    如若军使有意,军府可命其献上军舞助兴。”

    众人闻之眼前一亮,卜苏牧云亦是微微颔首,在他看来李兰却是有几分急智。

    然而尔朱度律突然意味深长道:“北地男儿却是勇武过人,但仅是军舞岂能尽兴?

    依某家来看,不如择二人于厅中搏杀,我等自饮酒吃肉,亦不失为一件美事!

    如何?”

    说着他身后那护卫已是一步迈出。

第六十八章 当众搏杀

    话音落下,厅中众人皆是神色大变,任谁都能听出其中含带的血腥气!

    好端端的酒宴为何顷刻间以至如此?

    李兰霎时面如土色,尔朱度律的回答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好得很!俺早就看你这厮不顺眼了,正要来教训教训你!”

    放眼望去如今这厅中唯有王彬一人尚可不管不顾,他猛地掀开桌案酒肉散落一地,吼道:“看俺不把你撕成两段!”

    那护卫神色凝重,虽心知自己未必是这猛汉敌手,可眼下容不得他退却只得硬着头皮步入场中。

    就在这时尔朱度律忽道:“某家这护卫乃是实实在在的北地健儿,六镇军士!

    王彬,你一淮南汉儿有何资格与其相搏?”

    尔朱氏在山西北部几乎是画地为王的顶级豪强,出身其中的尔朱度律眼光何等毒辣,只一眼就瞧出了王彬的不凡,且通过身后护卫的呼吸轻重知晓了其对王彬的忌惮。

    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所说之话环环相扣,早已将出身张宁亲卫的王彬排除在外。

    饶是王彬闻言也不由神情一滞,冲着那护卫喝问:“你是六镇人?”

    护卫昂首作答:“在下怀朔人。”

    说着他脱去甲胄叠放一旁。

    由于是宴会的关系怀荒的三位军主都没有披甲而来,护卫不愿占此便宜。

    而怀朔的确为六镇之一,王彬无话可说只得气恼地望着张宁。

    与此同时尔朱度律再饮一杯后也对着张宁笑道:“某这护卫初为驿卒,见了些世面后投军因有些武艺得了个队主。

    此番某为军使才想起还有这么曾有一面之缘的人,特此招来。

    有个熟门熟路的北疆人,行走起来也不怕遇上马匪贼寇不是?”

    张宁点头不语,心里犯了难。

    能被尔朱度律看中的绝非泛泛之辈,武艺应当不俗,自己麾下这三位军主中论起武力王彬自是拔尖,卜苏牧云居次,邹炎最末。

    若是邹炎上场绝无胜算,卜苏牧云则胜负未知。

    可他愿意为自己一战吗?

    张宁吃不准。

    正如他想的那般,眼下李兰吴之甫等人无不面露忧色。

    这尔朱军使摆明了是要折一折镇将府的颜面,如若王彬不能上场,其余两位军主谁又能有必胜把握呢?

    如此想着众人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聚焦到了剩余的两位军主身上。

    一滴冷汗从邹炎鬓角滑落。

    他竭力调整呼吸,心中已是做好打算,此番自己誓要以命相搏报答将主的提拔之恩。

    方要起身,旁侧有人已是先一步挺身而出:“我来。”

    卜苏牧云阔步走入大厅中央。

    ……

    “可…可可恶!”

    宴席末位,狗儿紧握着拳头口中恨恨低声骂着,信使梓由闻声瞧去不禁觉得好笑。

    这位镇将近侍倒是有趣,看其神态虽是恼恨却偏偏被刀剑碰撞之音吓得不敢抬头,简直胆小至极!

    不过那军使也的确可恶,身为来客竟然想要当着怀荒军府上下的面折去镇将的面子!

    而且似乎真的快要被他得逞了?

    嘿!

    张镇将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岂不知区区一介护卫根本没有资格与堂堂军主当场搏杀,他是中了那军使的连环计了,用阳谋一步步逼着在场的军主与其护卫一战。

    一旦某位军主有失定会影响到不久后的征战,还会使得建立威信不久的军府颜面大失,反之那军使不过是损失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护卫罢了!

    尔朱度律?

    好手段!

    再瞧厅中卜苏牧云已是落入下风,只能勉力招架。

    谁也不曾想到那护卫武艺虽不算顶尖,可刀刀干净利落,狠辣至极,显然也是时常厮杀的人物。

    在如此人物的步步欺身紧逼之下卜苏牧云登时相形见绌,他的才能更在治军统军之上!

    眼瞧对方一刀劈来卜苏牧云下意识再次格挡,虎口霎时又麻又痛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敏锐的战斗嗅觉告诉他对方的杀招还没完,当即脚跟再度发力就又向左滚去。

    “噗嘶!”

    果然下一刻突如其来的刀锋便撕开了他的衣袖。

    所幸的是这一次由于闪避及时他没留下伤口。

    “呼呼呼……”

    身后眼看自己两次全力劈开都没能杀死对方,护卫稍稍挑眉也有些意外。

    要是自己再快一步…不,哪怕半步他也能凭借更快的反应力让这怀荒军主死在刀下。

    军主!

    这可是一位堂堂军主!

    昔日高高在上足能将自己不放在眼里的人物!

    可现在不仅被此人逃过一劫,他自己也是气喘吁吁需要稍作调整。

    他很是警惕,这调整的短暂时机足可让对方稳住阵脚。

    果然卜苏牧云已然站起身来。

    “死!”

    见此护卫没有再压抑自己内心的呐喊声,高举战刀朝着卜苏牧云斩下!

    张宁早已是面色铁青,抓着酒杯的右手青筋暴起。

    他此刻方才意识到自己踏入了尔朱度律的陷阱!

    身侧尔朱度律笑意盎然,似乎已是胜券在握。

    “挡住啊!”

    王彬忍不住呼吼出声,他已是从自家将主的目光中得到许可,一旦卜苏牧云有生死危机他定会上前阻拦!

    张宁绝不允许怀荒在这个节骨眼上失去一位军主,尤其是卜苏牧云这种真正的六镇军人!

    当啷!

    万幸!

    关键时刻卜苏牧云挡住了这一击!

    他此时的状态糟糕至极,身上已经有多处刀伤,背上更是火辣辣地疼,他稍一用力就感觉神经都像是要炸开一样。

    他不后悔自己选择出战,他只恨自己没能让轻视怀荒,想要破坏怀荒局势的人付出代价!

    一念及此他发出一声怒吼只希望这能够压住全身上下伤口传来的疼痛感,而他手中的长刀也已经向着那护卫砍出!

    当当当!

    两人连续对砍对劈都无法奈何对方,精良的战刀崩开了缺口!

    地上狼藉一遍,两人的搏杀间掀翻了不少桌案。

    沉重的呼吸声中护卫抖去刀上血迹,再度一刀劈出,只是这一次他的脚下却是忽地一滑!

    尽管他竭尽全力去重新稳住身形可仍被卜苏牧云抓到了破绽,一刀刺中腰部!

第六十九章 贺六浑的绝命一击

    护卫皮甲间的缝隙处在刹那间被划出一个骇人的大洞。

    皮开肉绽的痛苦令他忍不住发出闷声低吼。

    他狼狈退出几步拉开距离,一只手捂着血流不止的腰腹,另一只手紧握钢刀不敢松懈。

    “干得漂亮!杀了他!”

    “杀了这个杂碎!”

    不只是王彬,向来谨言慎行的邹炎也一改往日的拘谨连连怒声大吼为卜苏牧云助威。

    哪怕是吴之甫李兰等人亦是不时冲着高坐其上的尔朱度律怒目而视。

    毫无疑问,尔朱度律逼迫卜苏牧云与自己护卫生死搏杀的举动已是狠狠得罪了怀荒军府的一众文武。

    换做旁人难免会心惊肉跳,坐立难安。

    毕竟被这样一群人物记恨上说不得自己何时就会人间蒸发。

    尔朱度律却是恍若未见,反倒全无顾忌地吐出塞牙的肉渣,狞笑道:“代北武人近年来被排挤得厉害,官位军职本就少得可怜,想出头?

    那就得拿命去搏!”

    见张宁无意开口,他使袖袍抹去嘴角油腻继而指着那负伤的护卫又冷声道:“若某没记错,此人唤作贺六浑,是一落魄户。

    撞大运讨了个好婆娘才得到匹马,任了队主。

    可这般人在北疆仍是烂命一条,他偏偏不甘心使了些门路作了某家的护卫。

    此番他若是活下来了某家自会赏条富贵,否则死了也罢!”

    张宁不知尔朱度律为何会突然说出这话,也无心深究。

    因为此刻他整个人已是如遭雷击,呆愣当场,口中反反复复只低声念叨着一个名字……

    贺六浑!

    出身怀朔镇,先为驿卒,娶鲜卑女娄昭君后得马升任队主……

    又以鲜卑名行事……

    这桩桩件件无疑都指向一点,那就是此刻于厅中同卜苏牧云搏杀者并非无名之辈,而是原籍渤海蓨县,素以勇武干才名传怀朔的……高欢!

    是高欢呐!

    张宁凝视着其高大身影,一时竟然有些恍惚与不可置信之感。

    高欢!

    这个名字是如此地掷地有声!

    他是北魏末年崭露头角的六镇军人!

    他是诛杀尔朱氏余孽,力挽狂澜匡扶社稷的英雄!

    亦是纵横北方,废扶魏帝,分裂北魏的一代权臣!是北齐王朝的奠基人!是后三国时代的主宰者之一!

    就是这么一位响当当的人物,此刻竟然就在怀荒镇将府中与自己的一位军主做着生死搏杀!

    不仅其身份与自己天差地别,甚至只要自己愿意挥挥手,他立时便会生死当场!

    可他又怎么会在尔朱度律的身边?!

    这直是令张宁打心底里升起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就在他愕然发愣间,场中搏杀再起!

    卜苏牧云一击得手,却没有立时乘胜追击而是大口喘息着不断恢复体力,显然他已是精疲力竭。

    瞧出这点的高欢哪怕身负重伤也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硬是咬牙挥刀朝着卜苏牧云再度劈去。

    他像是一只濒临绝境的野兽,眼神癫狂,口中嘶吼连连。

    “疯子!真是个疯子!!!”

    厅中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没有人质疑,也没人嘲笑,因为在众人眼里这一刻那尔朱度律的护卫当真就是一头猛兽,誓要撕碎敌人的气势简直骇人至极!

    王彬浑身紧绷,几乎就要出手阻拦,可哪怕是他也没有十足把握能拦住对方!

    唯有卜苏牧云一人神情异常镇定,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苍白的脸颊划过,他的眸光紧紧盯着扑来的凶兽。

    也正是在这种生死瞬间,他忽然眼前一亮,他看到了破绽!

    ‘机会!’

    “咔!”

    卜苏牧云突然朝前迈出两步同时反手撩起兵刃,冲刺中的高欢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便被一刀砍中脖颈下部!

    卜苏牧云冷冽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与松懈,只是这笑意下一刻就彻底凝固!

    就在刀刃砍入高欢脖颈的瞬间,卜苏牧云手中这把经过族里工匠日夜打磨冶炼的钢刀却失去了往日的锋利。

    在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之后,刀刃竟然卡在了高欢的颈椎骨处!

    见到这一幕卜苏牧云在心中大骇的同时不敢有所犹豫,感觉头皮发麻的他当即狠狠一脚踏向跟前的敌人,希望能借着这股力量将战刀拔出!

    “啊!!!!”

    就在战刀受到冲击力而向外拉出的瞬间,一阵骨头渣子摩擦的声音陡然响起。

    这声音听在众人耳中就如同恶魔的呓语声,首当其中的卜苏牧云更是毛骨悚然!

    高欢感觉整个脖颈以下连带着臂膀就像是将被人硬生生撕裂一般,剧烈的疼痛感如同闪电般窜入他的脑中,让他忍不住发出一阵嘶声力竭的哀嚎声。

    众人再度骇然,尔朱度律也一扫悠哉姿态满脸凝重,张宁“倏”地起身,撞翻了身前的桌案!

    高欢要死在这儿了?

    他的哀嚎声就像是野兽临死前的悲鸣,听者无不头皮发麻。

    不!

    不对!

    这本应该是卜苏牧云的快意之刻,他却是在心中暗叫不妙:‘糟了!’

    因为正当他见战刀依旧无法抽出还想着再次用劲时,突然一股巨力从刀刃处传来,猝不及防的他直接被军刀带着向前跌出两步。

    抬头看去他赫然发现跟前这满脸狰狞的护卫吃痛之下竟然咬牙硬生生地抓住了刀刃,在将其拔出的同时也把毫无防备的卜苏牧云向着自己拉了过来!

    “啊!!!!死!!!”

    高欢发狂地大吼着,抓住刀刃的掌心哪怕已是血肉模糊可他仍未有半点松开的迹象,反倒是越握越紧。

    他竟是想要再度绝境反扑!

    卜苏牧云自然不会允许这一幕发生!

    可正当他挥舞着军刀想要收走这脖颈处血流不止看似已经摇摇欲坠的护卫之时,对方突然发出一声狞笑,那凶狠的眼神择人欲噬就如同来自地狱的野狮一般。

    “啊!!!!!!”

    高欢忍着脖颈处传来的剧痛,只见他左手瞬间握住了不知何时已经换到此处的长刀,狠狠向着卜苏牧云劈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要么得到尔朱氏的垂青,要么回到怀朔窝囊的活一辈子!

    这将是高欢的最后一搏!

第七十章 落败

    夹杂着痛苦的吼声中高欢毅然向前。

    他根本不顾鲜血横流的伤口,只是竭尽全身力气将右手钢刀斩下!

    冷厉锋刃劈开寒风直斩向正朝前趔趄的卜苏牧云,众人见到这一幕具是心惊胆战,邹炎更是心生绝望!

    自己为何不率先站出来呢?!

    对于这一刀的威势他们看得尤为真切,倘若卜苏牧云真被劈中定将生死当场!

    他们不敢想象若卜苏牧云死在这里,将会对即将到来的征战起来怎样恶劣的影响!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卜苏牧云却是突然松开了被卡在高欢脖颈处的长刀,整个人顺势前扑竟是想要借着高欢将他拉到跟前的这股劲力,用朝前翻滚的动作躲开必杀一击!

    眼见对方能在生死一线时想到如此石破天惊的办法,哪怕是高欢也有些暗自心惊。

    但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此时他只能咬牙继续斩下。

    噗!!!

    下一刻长刀深深斩入鲜卑军主的背部,厚实的皮袍顿时被劈开了一条长缝,连带着内衬的衣衫也尽数翻裂,卜苏牧云自脖颈到脊背处处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咳!”

    饶是已经做出了闪避可卜苏牧云仍旧遭受重创,他甚至来不及痛呼就已经喷出大口猩红的鲜血,脚步踉跄整个人摇摇欲坠。

    见此情形周遭众人哪儿还敢再眼睁睁看着卜苏牧云如此模样,无不顿生悲戚!

    可就在这时身形晃动不止的卜苏牧云突然一脚踏出,随即只听其一声怒吼,这像是野兽死前哀鸣,夹杂着不甘与愤怒。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卜苏牧云咬牙一拳狠狠砸向高欢的腹部!

    说来也奇怪,刹那间高欢只感觉一股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本是清明的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中缠在了一起,直至卜苏牧云再度挥出第二拳时剧烈的疼痛感才堪堪袭来。

    ‘不好!’

    高欢心头暗叫。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再撑不住!

    旧伤新创齐齐发难,本就是强弩之末的精神头更是已经消磨殆尽!

    他知道自己将要倒下!可他实在是不甘心啊!

    这个怀荒人!

    这个怀荒军主明明就要输给自己了!

    高欢瞪大了眼见,他看见卜苏牧云正抬头朝着自己狞笑,他不甘心啊!

    痛苦,痛彻心扉的痛苦冲击着高欢,他已是几乎无法站立,但看到挥拳向着自己打来的卜苏牧云他仍旧是使出了自己最后的力气将长刀再次向对方身体砍去!

    哪怕他已是没有了挥刀的力气,可哪怕是砸他也要将刀柄砸向这个该死的怀荒人!

    一次…两次……五次!

    刀柄一次又一次地砸在卜苏牧云的脊背上,砸在卜苏牧云皮开肉绽的伤口上!

    可卜苏牧云仍在挥拳!

    两人就像是垂死困斗的野兽,哪怕是临死前仍在撕咬着对方!

    也不只是这样僵持了多久,浑身用力之下高欢脖颈处的鲜血再次奔涌!

    终于……

    就在高欢眼神即将涣散,即将向后虚脱地倒去的前一刻,他的嘴角突然挂起了畅快至极的笑容!

    因为他看到那名该死的怀荒人已经先自己一步倒在了血泊中!

    这样的感觉真是...爽啊...

    此时此刻高欢的心中只有着这一个念头。

    他当下再要再趁机补上一刀,左侧却突然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气之大令他动弹不得。

    “够了!吃里爬外的东西!”

    王彬的眉宇间跳动着使人望而生畏的怒火。

    若在平时自知不敌的高欢自是怯他三分,可此刻他岂会罢手?

    高欢朝着王彬一口吐出嘴里的血沫,不屑道:“六镇的事何须你一介外人插手!”

    “你……”

    “他说的不错!”

    王彬还待再言,张宁已是出口打断,旋即道:“还不召医者来?”

    听到这话哪怕愤懑异常,王彬仍只得无奈罢手。

    其实哪还需张宁亲自发话,早在王彬抓住高欢手腕的刹那,邹炎李兰二人就已是冲出将卜苏牧云抬至一边,与此同时在狗儿的急呼声中两名常候在镇将府的军医匆匆入厅。

    “呼吸还算平稳,应当……暂无性命之忧。”

    两名军医快速洒下伤药又细细包扎一番,擦了把额头渗出的汗水方才斟酌道。

    当然,哪怕如此医者亦是不敢松懈,命人将卜苏牧云抬至后院再细细治疗。

    随着这话,军府众人顿时刚长出了口气。

    刚才这番厮杀实在太过艰险,若非最后关头王彬挺身而出拦下那护卫,恐怕……

    恐怕卜苏牧云此刻早已生死当场!

    正想着那方高欢却冷笑一声:“好个怀荒镇!

    真是聚了一窝鼠辈!

    不若一起上来与老子一战!”

    众人闻之愕然,高欢虽鲜血淋漓面色苍白,可仍中气十足,这是怎么回事?

    王彬也神情都难看到了极点。

    这生命力也太强了些吧!居然这都没死?!

    人群中更是忍不住低声骂道:“这人是草原上的野牛吗?!这都还能活下来!”

    然而此刻却不是抱怨这些的时候,因为他们的确如这护卫说的一般做了些难看之事!

    “此番是军府输了!”

    张宁立于厅上,朗声道。

    此事无需质疑,倘若不是自己暗使王彬出手,一切恐怕已是走向另一个极端。

    因此他没想过再用下三烂的手段掩盖,而是直接承认。

    “贺六浑,你打得很好,想要什么赏赐?”

    张宁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嘿,既然张将军发话了,那俺也就不客气。”

    高欢忽地一笑,神色却又几分诡异,他忽然手指向卜苏牧云离去的方向道:“俺要他的头!”

    “放你娘的狗屁!”

    王彬再难抑制,暴喝出声。

    随着其话音落下一阵密集有力的脚步声忽然从大厅四周传来,众人左右看去只见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甲士竟是从四面八方涌出,顷刻间已是堵死所有通道,将他们牢牢围在中央!

    王彬从甲士手中接过钢刀,冲着高欢喝道:“你再敢大放厥词,对镇将不敬,老子立刻杀了你!!!”

第七十一章 流言

    知晓倾力搏杀之人乃是未来威名赫赫的高欢后,一个危险的念头就如野火席卷荒原般在张宁的内心熊熊燃烧。

    既已是结下仇怨…不若就此杀之以绝后患!

    他目光闪动,沉吟不语。

    犹豫间前一刻还凶威迫人,受众甲士围困而面不改色的高欢却突然仰面栽倒,没了声息。

    王彬蹙眉上前伸手在其鼻间探了探,抬头冲着张宁无奈道:“这厮伤势太重,昏死过去了。”

    是真的昏死了么……

    张宁瞥去见高欢胸膛起伏微弱,似乎确实是伤势太重已无力支撑。

    同时尔朱度律冷冷道:“张将军,你摆出这等阵势是要将本使与这贺六浑一并杀死在此吗?”

    他话中含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意,显然已是被方才发生的一切所激怒。

    这也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般令张宁回过神来:“尔朱大人说笑了,本将只恐那贺六浑恶斗之后激发自身凶性误伤了众人。”

    “凶性?”尔朱度律将酒杯重重摔在桌案上:“纵有凶性只怕也是被你等所逼罢!

    难道不是你怀荒武人搏杀不敌,又用恶浊手段保得性命方才以致如此么?

    张将军,此事你却是得给出一个解释!”

    的确,如尔朱度律所说一般,这次搏斗乃是自己一方落了下乘,说难听些更是输不起。

    再瞧厅中众人虽皆是麾下军府中人,可神情无不难看羞愧。

    如此情势下自己倘若再强留下高欢之命,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张宁当即示意甲士散去,又有侍从快步而入扶起翻到的桌案,重新端上酒肉这才笑道:“尔朱大人此话恐有失偏颇。

    方才那位与贺六浑搏杀之人唤作卜苏牧云,虽有武艺在身但更是我怀荒镇军军主。

    既是军人,身处危境间袍泽难免急切相护。

    尔朱大人久在军中想必也不会不知。”

    尔朱度律眯眼瞧着张宁,片刻后忽地也从容一笑,再无方才兴师问罪的模样:“张大人当真是对答如流啊!

    不过……”

    他话锋一转:“难道怀荒军府上下就要眼睁睁看着某家的护卫血流成渠,死于你等眼皮之下么?”

    “哈!本将这倒是忘了!还望军使大人恕罪!”

    张宁一拍额头,恍然记起般叫道:“来人,速速送军使大人的护卫去往医治!”

    “送某家住处即可。”尔朱度律冷冷补充道,他瞧出了张宁对于贺六浑的杀意。

    “理应如此。”

    张宁答道,目光逡巡其身,暗暗思咐:流血如此之多,又晾了这么久,应当是十死无生吧!

    ……

    次日,不知是从哪儿传出的消息在怀荒镇中悄然流动。

    军府大宴朝廷军使时各遣人与厅中搏杀,怀荒军主卜苏牧云下场不敌,生死之际被另一位军主王彬救下,不但如此军府中还涌出大量甲士欲致胜者贺六浑于死地。

    此举引得朝廷军使的极其不满,甚至当众发怒,双方最终不欢而散。

    普通军民对此多感羞愧与颜面无关,毕竟自击退蠕蠕后,镇军大规模整编吸纳了大量镇户营户青壮,对于镇民而言这支镇军再不是陌生的,凶狠的欺压者,而多是自己的亲人。

    历次成功的剿匪更是让镇民们与有荣焉,这也是其中多数人愿意听从军府命令,响应号召投身军伍共击蠕蠕的重要缘由。

    此番卜苏牧云的落败,以及军府的做法毫无疑问是伤害到了他们引以为荣的自豪感。

    不过也仅此而已。

    屁股决定脑袋,哪怕是目不识丁的升斗小民亦是清楚卜苏牧云倘若真的身死,怀荒所要面对局面将是一支镇军无所统帅,数百人安危无保,其后所危及的亲人家庭更是数不胜数。

    反倒是看似与此事无所干系的诸多富户大族颇为震动。

    镇中北角,一处看似偏僻破烂的府邸中,一位身着棉质长衫,束玉石腰带,脚踏素色圆口布鞋上绘云彩图案的独眼老者正将手中的银铜鸠杖狠狠朝着地面杵去:“招惹朝廷军使是祸!大祸!”

    独眼老者年近花甲,莫说是在北疆,哪怕放在洛阳这等水土丰润的富庶繁华之地亦是罕见。

    偏偏他全无半分和蔼之态,仅剩的眼眸中不时流露出诡诈阴狠之色。

    若是有军府吏员在此定是会为他的身份所感到震惊,其乃是怀荒及其周边羌人之族长,姚添。

    姚氏自前秦时就已是羌族中的顶尖大姓,姚襄,姚苌等人无不在前秦苻坚苻天王麾下任重职要职,两人之父姚弋仲还是三国时的曹魏戍边重将。

    其中姚苌更是在苻天王淝水兵败后得到古羌和西州豪族的推戴,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建立后秦政权,列为十六国雄主之一。

    姚苌虽因缢杀旧主苻坚于新平寺而为人不齿,可他到底是击败西燕皇帝慕容永和东晋名将杨佺期的一方枭雄,其后虽身死国灭却也奠定了姚氏在羌人中的皇族地位。

    因而哪怕后秦终被东晋太尉刘裕所灭,族人流散诸国后被元魏收容,可元魏还是给予了姚氏族人最大的宽容优待,只为令其能安抚族人稳定疆域。

    凭借于此以姚添为首的羌人在怀荒可谓是自成一脉。

    不过听闻此话另一侧却有人冷笑道:“怎得姚老儿?听你这口风又要效仿你家先祖了?”

    他这话是何含义众人皆知,当下立时有人随之发笑。

    昔日姚氏兄弟招兵买马以图乱世,所部两万七千余人却被前秦军打败,姚襄被斩,姚苌只得率部众请降。苻坚即位后,以姚苌为扬武将军多次重用,灭国征战不在话下。

    苻氏对姚氏不可谓不恩重,可偏偏是姚苌在苻氏最虚弱的时候捅进了最锋利的刀刃,敲响了前秦灭国的丧钟。

    北方诸族当初多在苻天王麾下效命,为其帝王风范折服,因此对姚添这样的姚氏后人十分鄙夷,言语中讥讽羞辱已是常态。

    不过一片笑声中,来自鲜卑犀吉氏的中年人却是猛地起身喝道:“如此关头还在唇齿相讥,当真是活够了么?”

第七十二章 抉择

    “哈,甚关头?某倒想听听!”

    鲜卑犀吉氏中年人的一番话不仅没起到调停的作用,反倒令方才那开口冷笑的男子拍案而起,叱喝出声。

    怀荒诸族中以四家为最,分别为羌族姚氏,鲜卑犀吉氏以及汉儿李氏与刘氏。

    此刻敢于当众连削姚氏、犀吉氏两家面子的自不会是早已体魄衰竭的李氏族长。

    刘臧容冷眼睨视着犀吉从佑,似乎对方并非是与自己身份相当的强族之主,而是某个不知好歹,大放厥词的黄口小儿。

    雪势依旧,屋内灼灼燃烧的干柴不时发出一二声轻微炸响。

    众目具瞻下犀吉从佑的面色须臾之间变为铁青,他深吸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看起来并无异常:“自是我等怀荒诸族危急存亡的关头!”

    “哦?

    这倒是怪了!”

    刘臧容拊掌轻笑道:“如今镇中民心依附,军卒操练有佳,连着你犀吉从佑昨日还强娶了两房小妾!

    哈!某明白了!

    看来的确是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因而你犀吉从佑才忙着为犀吉氏添丁加口呀!”

    刘臧容作势扳着手指,笑容玩味:“两房小妾再加上本已有的十六房………

    啧啧啧……

    足足十八房!

    犀吉从佑,你真不怕有朝一日死在女人肚皮上?”

    屋中众人闻言大多神色古怪,几乎是在艰难地憋着笑意。

    除却四大族外,其余在场之人皆是怀荒各富户或小族当家之人。

    这么一群人有意避开军府耳目在姚氏与犀吉氏的相招下齐聚在此,显然是要商量一些了不得的大事。

    可而今偏偏在刘臧容的一番话下,无论是姚添口中的“祸事”,还是犀吉从佑言辞凿凿的“危急存亡关头”似乎都沦为了无关紧要之事,反倒是吃瓜成为了首要。

    不过也有几人蹙眉不语。

    他们比其他人更清楚刘臧容当众说出这话,在讥讽刺破犀吉从佑面皮的同时无异于也打破了两人间可能有的转圜余地。

    这极不合理!

    果不其然犀吉从佑突地将手中茶盏狠摔在地,双拳紧握青筋暴起,似乎下一刻就会上前与刘臧容当众搏杀。

    他一字一句道:“刘臧容,莫以为你弟坐到了副军主的位置咱就怕了你!

    你刘氏愿意做军府的走狗,老子犀吉氏绝不!”

    哪怕已是大族之族,可北疆武人的血性仍主宰着他。

    刘臧容也毫不示弱,虽没再开口但却上前一步与之针锋相对。

    刘氏一族如今当家的两兄弟都身材健硕,勤练武艺之人,举手投足间很有几分压迫感。

    不过比起弟弟刘臧令,刘臧容更多些口才与机智。

    “够了!”

    银铜鸠杖再度重重砸下,独眼姚添喝止住蠢蠢欲动的两人,他喉咙动了动似是艰难咽下了一口浓痰,方才哑着嗓子开口:“刘臧容你用不着如此着急地拆我等的台。

    若是你言之有理,而后大家自会听你说的。

    如果你处心积虑捣乱,甚至不敢让我与从佑兄弟讲完,那想必也没人会服你,没人会听你的话。”

    这话一出屋中众人不管心底作何想法亦是不得不暗暗点头,在望向刘臧容时的目光又添了一丝防备警惕。

    见此情形刘臧容敛去冷厉神情,从容而坐:“理应如此。”

    只是他心底里对于姚氏老二更多了一分忌惮。

    既是再无人捣乱,姚添舔了舔干枯的嘴唇道:“犀吉从佑没有夸大其词,刻意危言耸听,如今的确是我等诸族的危急存亡关头。”

    “就因为军府与那尔朱军使的抵牾?”有人皱眉询问。

    “不错!”姚添颔首,语气沉重:“尔朱氏乃是代北契胡之主,受元魏朝廷应许几乎画地为王,势力之大远非我等可比。

    如今那张宁与尔朱氏起了冲突,后果如何大家岂能不知?”

    “姚老难道忘了张将军也不是易于之辈呐!”有人笑道,显然是认为姚添太过胆小了些。

    姚添不为所动,言辞平实坦然:“张宁的确是怀荒镇将,朝廷三品大员,亦是中原强宗嫡脉。

    可远水解不了近火……

    一旦尔朱氏展开报复,旬月之间张氏又岂能来得及反应?

    更何况尔朱度律又是大军军使,届时只要在领军将领耳旁吹上一两句阴风,难保我怀荒镇军不会被派到险要之处作战。

    大军一灭,军镇安危何来保证?

    要你我率家丁部曲亲自上阵吗?

    说是军府与尔朱氏结仇,可他张宁终归是一人,实在不济打马便走!

    到头来遭难的可是我怀荒镇,是我等诸族!”

    众人默然,契胡向来凶恶记仇,哪怕是北方诸族亦是对其忌惮有加。

    招惹上代北契胡之主的尔朱氏后果其实是可以预料的。

    先前众人不去想乃是因为张宁身份背景比之尔朱氏不差,甚至真要论起来还要超出一二分。

    毕竟张氏是中原强宗,汉族有数的大阀,又扎根于洛阳,政治力量远不是处在代北的尔朱氏可以相提并论的。

    可坏就坏在此事发生在怀荒!

    发生在距离洛阳的千里之外!

    此刻深思细想,真就如姚添所言一般,远水是救不了近火的。

    姚添仅剩的独眼闪过一丝阴色,他微微扭头瞧向犀吉从佑。

    后者立时心领神会开口煽动道:“他张宁自持镇将,对我等诸族剥削压榨不断,略去米粮银钱不提,前番引黑山匪出寨也是用的咱家奴仆!

    而后却又以此为借口,将咱们踢出镇军辎重营的组建外!

    如此做法分明未将咱们放在眼里,只做鸡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倘若他真与尔朱氏结仇,说不得便会拿咱们出来顶缸!”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连连称是,显然犀吉从佑这话说到了他们心底。

    更为重要的是犀吉氏乃是怀荒镇唯一的鲜卑大族,在鲜卑人中的影响力不言而喻。

    他犀吉从佑既是选择与姚老儿站在一边,那这股力量可真是不容小觑。

    不过……

    不过自己等人此前固然能对张宁听之任之,只因为其身份权势,如今真要与其作对……

    嘿,恐怕只凭今日这番话却还是不够的!

    一念及此众人神色异常,相视连连,刘臧容见此咬咬牙正要趁机开口,屋子大门却被人从外推开,一老吏举步迈入,朗声笑道:“诸位不必多虑!

    尔朱大人很是欢迎诸位!!!”

第七十三章 不容

    寒风倒卷灌入屋中,吹得柴堆火星四起。

    褚行稳步登堂,一扫先前的阴鸷。

    他环视四周,神情傲然:“诸位以为如何?”

    作为怀荒户曹从事,褚行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被认为是怀荒军府代理人,与各族各户打交道,是为一时人物。

    不过自从他与张宁间的不快传出后,褚行便迅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直至今日。

    “褚大人这是改换门庭了?”有人带着不屑问道。

    “否则还能如何!当众与镇将唱反调,岂能容他?”

    又有人出声附和。

    若在以往,以褚行的身份断然不会引得如此一番阴阳怪气的嘲讽,可厅中众人争执谋议至今哪个不带了三分火气,冷眼瞧着褚行这条失了势的老狗闯进门乱吠,还能心平气和就怪了!

    褚行却也不恼,他掸去衣摆上的雪霜轻笑道:“这话不对,我褚行可从来都不是军府之人,何来改换门庭一说呢?

    如今我家大人给在座诸位指出了条明路,走也不走,诸位应当早做选择才是。”

    他这话落下众人一时面面相觑,惊讶异常。

    他褚行从来不是军府之人。

    换句话说,他褚行从来都是尔朱氏的人。

    难怪!

    其中一人沉吟少顷后问道:“不知尔朱大人想要如何做?”

    这话问得实在有些无理,好在褚行本就是北疆人自是也清楚周遭众人的脾性,也不在意反倒笑答:“自是取而代之。”

    取代一名朝廷三品大将,这何其之难?

    可偏偏由褚行讲来显得是那般风轻云淡,众人也毫不怀疑尔朱氏有着如此权势。

    身为军使,尔朱度律能用的办法确实不少。

    再加上姚添、犀吉从佑前番的鼓动,要说不动心怎么可能?!

    褚行将众人反应收入眼中,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他伸出两根手指:“诸位,事后我家大人只取军权,镇中其余事务一律由诸位自行商议实施即可。”

    说着他收回一根手指,可众人的目光反而愈发炽热地盯着他仅剩的那根手指。

    褚行心中得意至极,随即摇了摇剩下的那根手指:“三戍收复后,划予此番出力最多的三家。”

    呼!

    众人的呼吸顿时沉重起来,哪怕先前不露声色的独眼老者姚添亦是如此,犀吉从佑更是双目赤红,众人毫不怀疑谁要与其争斗便会被其碎尸万段。

    可那又如何呢?

    哪怕是不予姚氏和犀吉氏争斗,待到他们离去一样会留出大片空白等待自己等族去填补!

    毫无疑问,褚行所代表尔朱氏开出的条件打动了所有人!

    整整一戍之地,那是足够一族蓬勃发展的基业!

    谁又能拒绝这一诱惑呢?

    唯有刘臧容再度起身喝道:“褚行你这条吃里爬外的老狗!

    刘某虽非舌辩之士却也是知晓道理的!

    张宁治镇数月来宣德明恩,抑强督奸,可有半分不妥之处?

    更何况其乃是朝廷所授镇将,一方大员,密谋加害是死罪!”

    刘臧容再望向镇中诸人却见其无不神色怪异,心里霎时咯噔一声,知道不妙。

    本想继续说的话也如泥浆封口,再吐不出半字。

    当下他神情一再变化,最终只得冷冷哼了一声咬牙朝门外走去。

    众人见此齐齐望向褚行,后者却全无动作只冷眼不语。

    眼见此景犀吉从佑正要不顾一切上前阻拦,那屋外突然闪出一人趁刘臧容不备挺刀就捅了进去。

    刘臧容武艺不俗,行走间看似恼怒异常可实则一直注意着身后,哪儿曾想到阻拦者是从正面而来,雷霆间更是直接递出了致命一击。

    待得他看清来者,双眼圆瞪下却已是呼吸全无,一命呜呼。

    再瞧屋中褚行一挥袖袍与姚添并肩而坐,笑道:“如此执拗之徒,该当一死!”

    ……

    镇将府中。

    张宁正听着邹炎的细细禀报,忍不住骂道:“王彬那狗日的,本将不知给他说了多少遍莫要再去招惹麻烦,他偏偏不听!

    真是要本将点齐军马杀了那尔朱度律和贺六浑一众方才罢休?!”

    邹炎闻之冷汗直冒,不敢多言。

    今日一早军府就收到了两个坏消息。

    先是经医师再三诊断治疗,在搏斗中受伤昏厥的军主卜苏牧云虽无性命之忧,可由于脊背处挨了高欢倾力一击斩断了连接右臂的小段筋骨,自此落下暗伤,再不得举刀与人大开大阖的厮杀,否则必会伴有难耐剧痛,甚至牵动心神以致再度昏厥。

    这对于一位渴望上阵杀敌,力图恢复六镇荣耀的军人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再是看似伤势更重,失血无计的贺六浑竟已是先一步醒来,似无大碍。

    哪怕张宁再三叮嘱,可两事相加下王彬仍是怒火难遏,闻听此事后就背着兵刃就蹲守在高欢所在的厢房外,只等着其迈出房门就再度邀战为卜苏牧云复仇。

    经过数月相处后,哪怕最初极为看不惯对方的王彬,对于卜苏牧云这般纯正的军人亦是生出了钦佩之情,更有几分袍泽情谊。

    这令张宁极为头疼,心中更是恼火异常。

    邹炎见张宁长久不消气,沉吟一阵后低声道:“将主,此番事都是卑职…卑职一时怯懦所致……

    王军主他也是气急攻心,方才有了这昏头之举!

    将主若是要责罚,那便责罚卑职吧!”

    说罢他叩首不语。

    张宁低头瞧去见其周身微微颤抖,忍不住蹙了蹙眉,随即又叹息着扶起邹炎:“卜苏他是自己愿意上场的,与你如何抉择其实无关。

    那贺六浑凶悍至极,他能勉力战平保得性命亦是万幸之事。

    你既是卜苏袍泽,镇军中的老人,也就莫去学王彬那厮的混账之举了。

    待到对战蠕蠕时你多与卜苏相互照应即是。”

    他明白无论自己怎么说都无法减去邹炎心中的愧疚,只得似如此这样的稍加宽慰。

    果然,邹炎听到这话只是不住流泪,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强忍半晌后终是无用,遂转身告退。

    其实张宁未尝不愧疚,只是他无法表现出来罢了!

    若自己再老练些,再深思几分,未尝就不能识出那尔朱度律的阳谋啊!

第七十四章 梓由

    此番卜苏牧云性命无碍本是应有之事,毕竟自己舍去面皮安排了王彬接应。

    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救其性命,尽可能保证镇军战力。

    如今其虽伤重,甚至留下不治内疾,可目的终归算是到达了。

    想来王彬此刻蹲守在高欢屋外,多少也是有对他自己没有更早些出手的自责。

    张宁默然,片刻后起身朝外走去,他知道除却自己这怀荒镇中是再无人能将王彬拽回。

    说来那高欢当真是令人忌惮,明明伤势更重可比起卜苏牧云不知好过多少!

    自己虽不信那谶纬之学,可先有自己穿越在前,又有这番下来,难不成当真是身怀大气运者不可杀,不得轻死吗?

    一念及此,张宁心中难免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阴霾。

    可还没等他踏出正厅,狗儿踱步而来道:“禀…禀老爷,恒…恒州刺史尉大人府中驿…驿驿使梓由请辞。”

    早先强留下这位来自平城的信使,主要在于借朝廷军使再度查验其身份。

    没想到这也恰给自己得来了意外之喜,令自己猜出了军使乃是尔朱度律,暂时保全了自己的秘密。

    如今此事已毕,自是再无需强留。

    张宁便摆摆手道:“赠予银两,令其自行离去即可。”

    不料狗儿挠挠头,有些难以启齿:“老爷…这…这驿使请…请求再见您。”

    张宁挑眉:“你收了他什么好处?”

    狗儿顿时涨红了脸先是极力否认:“俺没…没没有!”

    末了他扳着手指头不好意思道:“他说…只只要老爷见…见见了他,就定…定定会赏俺……”

    见狗儿既是不好意思又有几分期待,张宁也来了几分兴趣。

    想着那唤作梓由的信使在酒宴上不卑不亢,对答简明,再瞧光景还早,那高欢也不会蠢到重伤方醒就出门溜达,张宁索性坐了回去让狗儿招其来见。

    不多时,一身粗布衣外罩怀荒棉袍的梓由就进了正厅,长揖见礼:“小的拜见将军大人。”

    “说说吧,你贿赂本将近侍,到底是想讲些什么。”

    张宁一手撑着下颌,饶有兴致道。

    他这话着实让候在一旁的狗儿吓了一跳,怎得好好的就成贿赂了?

    自己哪儿能受得起这罪名,立时哭丧着脸就朝着自家老爷瞧去。

    好在狗儿也不蠢,在见到张宁一脸玩味后就明白自家老爷要戏弄的并非自己,当即长长舒了口气。

    可当他一边安抚着小心脏,一边望向那驿使梓由时,立时又有些嫉妒了,因为那人虽只是一介信使却偏偏淡定得厉害!

    梓由拱手笑道:“小的是来谢过将军大人多日盛情款待的。”

    “仅是如此?”

    “唔……大人若愿赐在下一匹北地骏马,小的倒是还能说上一些。”

    梓由眨巴眨巴眼睛,一副“你相信我铁定不会亏”的样子。

    狗儿“嘶”得倒吸了口凉气,简直快要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了!

    好家伙,这是在跟自家老爷玩空手套白狼呢?

    可好像老爷还挺吃这一套的,居然还认真思索一番后斟酌答道:“马不能给你……但金银倒是有一些。

    不过能拿多少却是要看你能说些什么了。”

    “将军果非凡夫俗子!”

    狗儿暗道,好一句没有任何水平的马屁。

    张宁亦是大奇:“这如何说起。”

    梓由由衷赞道:“小的这般问起,将军非但没有怪罪还认真思索作答,显然乃是纳善如流之主!

    而寻常之人无不将金银视作心头珍宝,唯有将军看重良马,更是有为之主。

    如此纳善如流的有为之主,又岂是凡夫俗子呢?”

    张宁闻言嗤笑一声:“你若再不说些能让本将感兴趣的,可别怪本将无情了。”

    梓由颇为无奈,心道你方才不是挺感兴趣的么?

    难不成是享受了马屁就翻脸不认账了?

    他复瞧了瞧两侧见应当是没有埋伏刀斧手后,这才笑着道:“将军要大难临头了!”

    “放…放肆!”

    梓由话音刚落,狗儿就随之大吼一声。

    这极其突兀且没由来的大吼让厅中另外两人吓了一跳,就连厅外的军士也是被惊得险些拔刀冲进来。

    “你吼个甚?!打哪儿学得这般一惊一乍!”

    张宁揉了揉额头,挥退在外紧张张望的军士后对狗儿的后脑勺狠狠拍了下去。

    “啪”得响声下狗儿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倒在地。

    他好不容易才重新稳住身子,抱着脑袋看向自家老爷的目光中满是不解。

    怎得,难道自己不该吼得?

    但这可恶的信使明明就在危言耸听啊!

    张宁蹙眉望着那平城信使:“大难临头?本将姑且信了。

    可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此刻大难临头的却是你了。”

    梓由面露苦色:“将军,这明明是您让小的说的啊!”

    张宁不答,只冷冷瞧着梓由。

    梓由轻声嘟囔几句,好似在为自己打抱不平了一番,随即苦着脸道:“将军恶了军使,岂是不知?”

    张宁神色不变,梓由又道:“镇中诸族多有不忿,将军可知?”

    张宁手指轻轻敲打着椅子扶手,神情冷漠。

    梓由又叹,不情愿道:“三位军主,一伤,一亏,一怒,将军清楚?”

    张宁色变。

    这信使所言的“三位军主,一伤,一亏,一怒”是指卜苏牧云伤重不能理事,邹炎因愧疚而心神恍惚,王彬因愤怒而擅离职守,蹲在高欢房前等待报复的时机。

    本都是张宁所知之事,可由这信使娓娓道来却显得万分凶险。

    只听其又道:“眼下可谓是将军对怀荒控制力最薄弱之时,若是有人趁机作乱,只怕……

    嘿,小的若是与将军为敌之人,必然自此刻起发难!

    先令将军困于琐事之间,无暇他顾。”

    他刚说完厅外有一军士快步而入,单膝跪倒:“禀将主,镇中户民间发生纠纷正于西街械斗!”

    狗儿闻之愕然!

    砰!

    与此同时张宁的右掌重重拍在桌案上,他站起身死死盯着梓由,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是谁?!”

第七十五章 事端(一)

    既然当初自己能以势压服怀荒军府乃至诸族,有朝一日必会因更强的势遭之背弃。

    对这点张宁早有所料。

    这是他因元魏政权而得取权势的症结所在。

    因而他不惜以身先士卒的方式倾力战斗,只为给刚组建的镇军烙下属于自己的独特印记,获取其效忠,进而影响整个怀荒镇。

    只是这股更强的势委实来得太快,且正处于自己打压诸族后的特殊时期,又恰逢元魏大军将出征柔然,几乎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狠狠一刀刺中了自己的软肋!

    既还未受自己掌控的怀荒诸族!

    一股捏合起来足可令军镇反复的力量。

    难怪切思力拔率人蹲守黑山寨,却迟迟没有等来尔朱氏的补给车队。

    原来镇中的一切根本就瞒不过尔朱氏!

    张宁心中感叹随即又冷冷凝视梓由。

    自己尚且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危险将近,区区一驿使为何能鞭辟入里,一语中的呢?

    若只说是旁观者清,张宁是万万不信的。

    梓由恍若未觉,神态依旧:“小的恒州刺史府驿使梓由。”

    张宁怒极反笑:“一介驿使能有如此见识?”

    一番言谈下来张宁确信此人绝非驿使。

    能认出尔朱度律亦是不能证明其身份,除非尔朱度律也能识出他来。

    可很显然,这并没有。

    “将军应当速速应对,而非与小的这等无关之人多作纠缠。”

    “你未免小瞧了我怀荒军府。”张宁摇头。

    “你的只对将军您有信心。”梓由笑呵呵道。

    “嘿…你要走?”

    “我家大人还在等候小的复命。”

    “……那便去吧!

    狗儿,带这位……梓…驿使去领上些盘缠,这一路风餐露宿,不甚好受。”

    梓由长揖拜谢,转身就走,狗儿亦步亦趋跟在其后,满心想着这驿使确实有几把刷子。

    如此看来自己的好处也是有着落了?

    这应当不是一位穿越者,张宁暗暗告诉自己。

    否则对方绝不敢如此招摇地出现在自己跟前,反倒很可能是某人的门客附庸受命来向自己释放善意。

    这在南北朝亦是屡见不鲜。

    如此说来倒有些意思了,先是提醒自己朝廷大军将至军使不日到来,此番又警戒镇中异变。

    他身后的会是谁呢?

    尔朱度律口中的恒州刺史尉羽?

    答案不会这么简单,日薄西山的尉氏焉能由此干才?

    尉羽更犯不着为自己恶了尔朱氏,那会是谁呢?

    可惜主动询问想来也是自讨没趣。

    一念及此张宁突然有些期待与此人的下次相遇了!

    当下他也不再徒做多想,起身径直走向高欢所在的厢房,将蹲守在此的王彬狠狠拽走。

    王彬虽满脸愤慨却也不敢与张宁争辩,只好气呼呼地闷头跟在身后,一路狠踢石子,飞沙走石。

    张宁也懒得与其多言,点齐亲卫就出了戍堡,一路直奔西街而去。

    西街顾名思义位于怀荒镇西面,作坊匠屋连绵,因而这里镇户、营户以及匠人杂居,向来是鱼龙混杂之处。

    待到张宁赶到时临近的几条街都已被镇军封锁,一位年轻军官正带着军士弹压着还不愿散去的镇民。

    此人张宁并不陌生,乃是库莫奚人格朗哈济,善斗善射,在围剿匪贼的战斗中脱颖而出,如今积功已升任甲士什长。

    以二十二的年纪任甲士什长,放眼整个怀荒镇军都堪称出类拔萃。

    格朗哈济长得浓眉大眼,刚毅的面庞上常挂着和煦的笑容,是一位极其阳光的年轻人。

    瞧见镇将与军主亲至,格朗哈济快步迎上,将此刻情势迅速道来。

    争执最初起于一营户与镇户之间,因各自亲朋邻里的加入迅速恶化,继而演变为械斗。

    虽说镇军闻讯后第一时间赶来,可仍酿成了一人重伤,七人轻伤的局面。

    张宁闻之神色陡然阴冷,真被梓由说中了。

    末了格朗哈济稍作思索又谨慎补充道:“卑职已遣人搜查械斗各家屋宅,待到军士返回定为将军报来。”

    这一次张宁的眼中多出几分赞许,格朗哈济作为低级军官能想到这么多很是不易。

    他转而问道:“事主何在?”

    格朗哈济手指一处挤着不少人的临街宅院肃然作答:“魏从事正于临时征用的宅院中调审双方。”

    他口中的魏从事自然是指前番因行事刚正果决,而被张宁从吏员简拔为法曹从事的魏有根。

    听闻魏有根已先一步到来并着手处理此事,张宁冰冷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相较世家大族,魏有根、格朗哈济这样的人才是他用以掌控怀荒的依仗,是他的底气。

    当下张宁不再多言,示意格朗哈济为自己带路。

    不得不说格朗哈济虽是库莫奚人,可办事却极为妥帖。

    在率先到达西街后他迅速命军士将械斗双方分隔开来,同时单独带走事主,使得剩下的亲朋邻里一时再无械斗的理由,心中火气失去源头后立时被镇军士卒手中明晃晃的钢刀给压了下去。

    “将主,这些镇民都是魏从事刻意放进来的。”

    注意到张宁的视线停留在宅院外拥挤的人群上后,格朗哈济适时解释道。

    王彬闻言有些恼怒:“让这么多人围在这干嘛,还嫌不够乱么?”

    “你懂什么!”张宁冷哼了一声,王彬立时闭口不言:“若没有普通镇民为证,哪怕魏有根成功解决问题,也保不齐会有人议论咱们军府是不是屈打成招!

    魏有根既然是法曹从事,自当在众目睽睽下审问此事。”

    这是为官之道,也是治事安民之理,魏有根能清楚这一点很是难得。

    站在张宁角度上所看的已是大局,是怀荒的安定与民心所向,因而他认为自己军府中所需要的下属不应当只忙于案牍。

    王彬不懂这些,一时气沮,只暗道今日真是难熬的一天。

    想要低头找些石子才发现周遭已是被自己不知不觉间踢得干干净净。

    倒是格朗哈济思绪敏锐,眼前一亮的同时想得更深了些。

    既有法曹从事在此,张宁自然不愿妄加干预,只朝前挤了挤向着堂中望去。

    拥挤的镇民注意力同样集中在堂内,时而低声议论,倒也无人在意这三位新来者,只有周遭数人发现到有官爷前来,都下意识退走只敢缩到人群最末,远远张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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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北鹿介绍:
公元523年,声势浩大的六镇起义席卷北魏,曾盛极一时的北方霸权自此迅速走向衰亡。
短短十余年中,群雄并起,逐鹿中原,一个个掷地有声的名字响彻世间,偏安一隅的南梁亦是虎视眈眈,不甘寂寞。
大争之世已然到来!
也正是在这一年,十二名来自后世的灵魂落入古代华夏,或为豪门贵胄,名流才子,或为一方霸主,义军领袖,为这乱世更添一抹亮色!
而在遥远边关的之上,张宁正持刀傲然而立!逐北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逐北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逐北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