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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家麒麟儿     逐北鹿txt下载     逐北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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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魂穿北魏

    轰隆隆。

    一声惊雷令张宁猛然从昏迷中醒来。

    他只觉得胸口异常憋闷。

    勉力撑眼,影影绰绰间正瞧见跟前有人影晃动。

    虽共处一室可那些满是争执,夹杂着焦急的声音却仿佛是从另一个空间传来。

    这些本是晦涩的言语此刻听来离奇的熟悉。

    “如今情势危急,将主又昏迷不醒,我等理应先护送其脱离险境!”

    “正因为将主昏迷你我才不能擅作决断,何况将主身为边关重将若背上临阵脱逃的罪责……”

    “嘿,那你的意思是宁愿置弟兄们的安危于不顾,也要保全这什么劳子的镇将位子?”

    “你……”

    “再者千金之子不垂堂……此刻蠕蠕寇边,来势汹汹谁又能挡!”

    “洪烈!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畏怯蠕蠕!”

    激烈的争吵声几令张宁头疼欲裂。

    饶是如此他仍是忍着浑身得乏力,竭力向着正生争执的两人望去。

    离自己稍近些的是名束短辫的魁梧汉子,背影敦实臂展处显出结实的肌肉。

    犹如一尊行走的浮屠,令人生畏。

    不过这汉子正有意无意间挡在自己跟前,手心浸满的汗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与之相对而立的是名身材挺拔的疤面男子,目光凶狠,身侧更簇拥着几名甲士。

    此刻这疤面男子似乎被戳中了痛处,正向前迈出一步满脸杀气地寒声道:“王彬,我知你素来忠心无二……

    但如今将主抱恙,我等同为亲军家将理应以护将主安危为己任!

    若你再不闪开,休怪刀剑不长眼!”

    将主……家将……亲军……

    我这是穿越了?

    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又似乎还留着些什么……

    至少能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咀嚼着此等生涩的词汇,张宁暗暗心惊间正要再作思量,几名甲士已是锵然拔刀。

    银银利刃借着一丝透窗日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张宁猝不及防间只觉双目一疼,不由发出细微的闷哼声。

    “将主醒了?!”

    被唤作王彬的魁梧汉子率先察觉,惊喜间猛然转身,发后短辫竟是夸张地随之甩出一个极为滑稽的弧度。

    他对此却是全然不顾,径直单膝跪在张宁床前闷声道:“卑职无能,致使将主坠马……

    眼下…眼下蠕蠕入镇劫掠,料想刘旦,独孤深两位军主已是回援不及!

    还请将主……”

    “回援?”

    王彬话未说完便被洪烈猝然打断,这疤脸汉嘿然一笑,粗糙的嗓音像是两块久经风霜的岩粒在相互摩擦:“那两位军主皆是只知抢夺勒索周边散弱牧民的拙劣货色!

    其所率之军只怕早已被蠕蠕击溃!

    若非如此我等又岂会未曾受到蠕蠕寇边的示警?!”

    洪烈的话像是万年冰霜般令房间中的温度霎时降至冰点。

    就连王彬一时间也陷入沉默。

    倘若真如其所言,又为之奈何?

    蠕蠕……

    张宁对于周遭凝重的气氛恍如未觉,略微蹙眉间思索的却是另一事。

    没记错的话……

    “蠕蠕”一词应当是出自盛行于南北朝的北魏时期。

    乃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对当时北方的草原游牧民族柔然的蔑称,将其讽为不会思考的虫子,并下令全国军民都必须使用这一极具侮辱性的称呼。

    也就是说自己这是到了南北朝?

    本是好生生的一局狼人杀…怎就玩成了穿越呢!

    思忖间张宁百感交集,尚未意识到了洪烈的声音不知何时已是戛然而止。

    待他再度回过神来时才恍然发现,那疤脸汉竟已逼至跟前!

    他三两步跨到床榻边缘,如同铁钳般宽大手掌直直探出抓向张宁的臂膀,口中强压不曾有丝毫遮掩:“将主既知局势,便当立刻做出决断!

    是走还是留!”

    阵阵剧痛自臂膀处传来,张宁差点就要吃痛出声。

    见此情形王彬目眦尽裂,青筋暴起,却被数名甲士死死摁在一侧,徒发出不甘的粗重喘息。

    眼角余光尽揽无余的张宁哪儿还能瞧不出形势。

    从屋内几人对自己的称呼来看,自己理应是有军职在身,且地位不凡。

    然则此刻却正撞上柔然入侵的危机时刻,麾下部曲正为是战是逃而剑拔弩张。

    其中疤脸汉洪烈名为自家下属亲卫,实则步步紧逼,言辞中毫无敬意,俨然欲要挟持自己。

    相比之下束短辫的壮汉王彬一举一动皆有护主之举,显出忠义性情,只是似乎实力较弱被洪烈牢牢压制。

    哎!

    看来我并没得选择!

    张宁心中暗叹,只得强忍着痛感,尽量令自己显得面不改色,微微颔首:“古人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何况蠕蠕历来茹毛饮血,残暴弑杀,当然得避其锋芒才是。”

    话一出口王彬神色霎时灰败,悲愤异常。

    洪烈却是立时大声叫好,连带着脸颊上的疤痕竟似蚯蚓般蠕动。

    随即他手臂更添几分气力一把将张宁从床上拽起,面带得意:“如此还请将主速速行动才是,来人!

    为镇将大人备马车。”

    临行前张宁望向角落铜镜,镜中人横眉冷目,棱角分明,看去约在二十七八,只是面色苍白得厉害。

    这便是“我”了罢!

    ……

    推开房门,迎面便有阳光刺入。

    初时感受新的躯体,再加上又方从昏迷中醒来,因而张宁行进间步伐难免踉跄。

    周遭一众甲士见此皆有讥诮之色,王彬几次想要上前搀扶却都苦于阻拦不得其入。

    张宁对此倒是毫不在乎,他一面竭力适应这具新的身体,一面缓缓消化着刚才几人对话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他本是历史专业出身,因此这对其而言并不算太难。

    “蠕蠕”这一叫法让他确信自己正身处南北朝中的北魏时期。

    与此同时,洪烈称呼自己的那声“镇将大人”所指代的应是北魏时期设置在北方边境的一种特殊官职。

    北魏初期定都平城,由于周边无险可守的原因遂在边境设立六大军镇,厉兵秣马,备战柔然,以其作为都城北部的屏障。

    镇将全称镇都大将,乃是各军镇中统辖军民的最高将领,可谓是军政一把抓的边疆大员。

    加之北魏强盛时各镇常常聚兵北伐征讨柔然,一度将其逐至漠北,因而每一位镇将在北魏朝堂中的地位皆堪称是举足轻重。

    可偏偏无论是那洪烈亦或是其麾下甲士,对自己都有不加掩饰的轻视之心。

    显然眼下自己这镇将的地位远非预想中那般高高在上!

    再结合柔然寇边甚至已经杀入镇中,竟逼得洪烈不得不率众胁迫自己逃离的局势,张宁几乎可以断定如今自己身处的时代绝非北魏强盛之时!

    这可就糟糕了!

    史载北魏末年柔然寇边,怀荒镇镇将因不发粮廪被暴怒的军民所杀。

    至此军民反叛,轰轰烈烈的六镇起义席卷北地,敲响了北魏灭亡的丧钟!

    也不知自己所处的是哪一镇……

    只希望别是叛乱源头怀荒镇才好!

    “扶镇将大人上车!”

    洪烈粗戾的嗓音打断了张宁的思绪,抬头看去一架精致的马车正停在府院外的青石板上。

    马车两侧错落分布着二十名甲士以作警戒,其望向自己的目光讥讽,担忧,愤懑,冷漠尽皆有之。

    就连那明显与洪烈不对付的王彬也安好在列。

    这倒是引起了张宁的注意。

    似乎自己麾下亲军中并非所有人都站在洪烈一边,而王彬的身份也应当勉强能与洪烈分庭抗礼,令其投鼠忌器,暂时不愿用强引得混乱才是。

    否则如若易地而处,张宁自咐绝不会带着王彬这一不安定因素一同出发。

    看来自己若想脱离洪烈的掌控,少不得需要王彬的帮助。

    一念及此张宁缓缓握拳,心中意外地燃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似是激动……又像是期待……

    他能分明感觉到此前二十余年中一些一直被牢牢压下的种子正在破土。

    也正是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远处的城墙外已是浓烟四起,夹杂着妇孺的尖叫与哭喊声阵阵传来。

    空气中更是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以及……

    以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厚重感!

    张宁若有所感回头望去,只见方才走出的府院牌匾之上龙飞凤舞的印刻着几个大字。

    怀荒镇都大将府。

第二章 身陷困境

    身处舒适的马车中,张宁只觉疲惫正如潮水般涌来,一时竟生出几分恹恹欲睡之感。

    然则他知晓这只是身体的一些正常反应。

    何况此间也绝不是应当放松之时,遂轻咬舌尖强打精神。

    当下摆在他面前有两大难题。

    一则是受到部属洪烈的胁迫,不知将要往何方而去。

    这种生死安危均被掌于他人之手的滋味自不好受。

    二则倘若自己真是那史书上被愤懑镇民所杀的怀荒镇将,那又该如何改变自身的命运?

    再者即便自己此番能够安然脱身,事后也必然会因守土不利遭到北魏朝堂的清算。

    一念及此张宁忍不住伸手按揉太阳穴。

    北魏到底是盘踞北地过百年的庞然大物,纵然大厦将倾也并非是一朝一夕之事。

    六镇叛乱初期北魏官军多有绞杀镇压之举,届时自己这镇都大将守土不利落下口实,难免会遭来杀身之祸。

    种种问题萦绕在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无序且杂乱。

    张宁微微叹息,再度抬起头来正好瞧见角落中正怯生生偷瞧自己的少年。

    这少年身材瘦弱,脸颊深陷透出不健康的青色,一身粗麻衣衫破旧的不成模样。

    他自称狗儿。

    方才就在自己将要上车之时,这狗儿不知从何处窜出,口齿结巴却异常坚定地叫嚷着要随自己一同离去。

    张宁打后世而来自然不认识对方,独剩几分天然的亲近,倒是洪烈等人都识得这狗儿。

    不过他却颇为不以为意。

    或许是眼瞧自家将主乖乖听任摆布,又是大病初醒俨然一介废人,无论如何也与这口吃少年搅不出丝毫风浪来,遂大手一挥令其上了马车。

    洪烈也的确不会想到正是这无意之举给了张宁得到更多信息的机会。

    眼下张宁盘算着如何开口,结巴少年却是在犹豫半晌后率先道:“老……老爷,您或…或或许不…不不记得了,狗儿我…我我从洛洛洛阳时就跟着您您了。”

    张宁闻言先是愕然随即心头升起了浓浓的戒备。

    他自问清醒以来不曾露出明显破绽,就连那洪烈与王彬也没瞧出异常,委实不知这其貌不扬的口吃少年是如何看出了自己的虚实。

    言多必失乃是古之金玉良言,张宁本不愿追问,但此际车外的哀嚎与喧闹声却是愈发地清晰可闻。

    传入耳中直叫人心悸。

    张宁知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是不多,再三斟酌后试探着问道:“你能瞧出我…咳,本将…忘了些事?”

    狗儿听得这话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笑着昂起脸作答:“在…洛洛洛阳时我我我…便便常在中城听那说…说说书先生讲过离魂症一类的异…异异事……

    老老…老爷您坠马醒…醒来后与其描述得一一一…一般无二!”

    狗儿神情得意,一副你快赶紧夸夸我的模样,可旋即他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苦着脸缩回脑袋怯生生讨饶:“老…老老爷,狗儿瞧…瞧瞧出了您的秘密……

    您您……您不会灭…灭狗儿的口吧!”

    口吃少年神情后悔至极,身子不断向后缩去,生怕自家镇将老爷暴起发难。

    张宁却更疑惑了几分:“离魂症?或许便是如此……

    自清醒后本将的确像是忘了些什么,但你又是如何瞧出的呢?”

    离魂症自然就是失忆的古说法,这倒是给了张宁一个解释自己一切不合常理的说法。

    听这狗儿与王彬先前的只言片语张宁足可意识到,这副身躯的原主人应当是在一次不幸坠马后呜呼归西了。

    随即被自己这来自后世的灵魂白捡了个便宜。

    “狗…狗儿自幼口不能言…也也…也不识得字…”口吃少年目光溢出几分暗淡:“平平……平日里全靠瞧人脸色……

    方方…方才见老爷您目光与与…与往日不同,便……”

    狗儿声音越发低沉,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张宁知晓少年是忆起了昔日的伤心事,也不知为何蓦地生出几分共情,加之对这少年又有几分天生的亲近竟是鬼使神差开口宽慰:“无妨,你既是从洛阳起便跟随于我,来日自有老爷我可供你依违。

    只是这狗儿狗儿得呼来唤去实在太过俗不可耐……

    老爷我可得给你好好改改。”

    口吃少年闻言自是欣喜若狂,连带着身子也从角落中挪了出来。

    见此张宁只觉好笑,不由摇头。

    换做以往自己绝不会如此轻佻的说出这番话来,想来应当是在这个时代自己举目无亲,并无丝毫的归属感,因而下意识想要找寻一丝慰藉方才做出了这番令自己都感觉意外的举动吧。

    随即张宁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便又升起几分无奈来。

    然而当下绝非是多愁善感之时,心中清楚这一点的张宁强压下种种负面情绪,略一思索后开口询问起关于洪烈与那王彬之事。

    说话间张宁恰巧瞥见车窗外有人影靠近,似是欲要偷听,正要向口吃少年递去眼色,后者已然开口:“说…说说书先生讲讲…讲汉末刘…刘刘关张乃乃是一等一的好…好汉……

    但但…但他们也…也曾败于奸…奸人之下,辗…转转转千里方才……才成就大业……

    依…依狗儿看……

    老爷您…您不比那刘玄德差……等…等咱摆脱了蠕蠕…

    自自…自会有一片天地。”

    口吃少年一边摇头晃脑地认真背着,一边暗暗向着张宁挤眉弄眼,显然也瞧见了窗外的异常。

    张宁既惊讶于他的机灵,又被他那模仿说书人的模样逗得好笑,忍不住击掌赞道:“若非本将此刻身无长物,定得好好赏你一笔!”

    与此同时窗外那人听得两人对话不觉发出一声嗤笑,随即打马离去。

    显然在他看来马车里的两人简直是没长脑子的典型。

    此时竟还能自得其乐。

    车内,见窗外那人离去张宁浑身一松,看向口吃少年的目光更多了几分信任:“那王彬和洪烈又各当是哪位豪杰呢?”

    下一刻只听口吃少年压低声音道:“王…王王队主当是忠…忠勇无一的赵子龙……洪…洪队主则欲作董卓!”

    《三国演义》乃是明末清初时由小说家罗贯中所著,其故事内容脱胎于三国志,历朝历代皆有流传。

    北魏虽是昔日游牧民族鲜卑所建,但在孝文帝推行改革后已是实行全面汉化,三国的故事更是通过说书人之口传于市井百姓之间,可谓是家喻户晓。

    也是普通鲜卑、匈奴等多族人了解汉化文的重要途径之一。

    因此狗儿能以其作比并不如何令张宁惊讶。

    倒是言辞中透露出的信息足以印证张宁先前的猜测。

    北魏军制为军、幢、队、什、伍,即千人成军,百人为幢,五十人成队……

    王彬与洪烈同为队主,各自皆有部曲,也难怪洪烈不敢轻易动王彬。

    他一定是想着只要控制了自己这位将主,就能借以指挥王彬及其麾下部曲。

    分明就是乞丐版挟天子以令诸侯嘛!

    可惜他想得太简单了些!

    张宁眯着眼,眸中闪烁出明灭不定的骇人光泽。

    随即两人又多有交谈,张宁或旁敲侧击或直接询问,解开了自己不少迷惑,直至马车突然停下。

    ……

    “你们这些卑贱的军户!敢拦着爷爷我,找死!”

    猛然间听到洪烈的喝骂声,马车中的张宁与口吃少年不由面面相觑。

    轻轻掀起车帘一角,原来马车已至戍堡城门处。

    洪烈正揪着一名镇军的衣领,旁若无人般厉声咆哮。

    亲卫军士皆立在洪烈身后,各各着皮甲背长弓,锋利的长刀配于腰间,森寒冷芒丝丝流转。

    肃杀之气竟是逼得方才那些哭爹喊娘,叫骂着哀求着要进入这戍堡中的镇户百姓抿紧了嘴唇,不敢再发一语!

    那镇军却是面色不改,冷然开口:“卜苏军主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堡!

    皆需整装备战,扼守城墙!

    违令者一律视作临阵脱逃,斩!”

    话音落下,周遭十余名镇兵同时抽出钢刀对准了洪烈身后十余名健硕军汉,似是只要再有人敢迈出一步便会毫不留情地一刀斩下。

第三章 城门逞凶

    据悉怀荒镇有内堡与外镇之分。

    外镇具是从事生产耕种的镇户和营户,连同分布各方的豪强宗族近三万户。

    人数虽多却无善战之士,面对驰骋草原几无敌手的柔然铁骑犹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豪强宗族倒有几分实力,可多是结地自守之辈。

    哪会顾及他人死活?

    如此情形下大量镇户营户自然会不顾一切涌入戍堡中以寻求庇护。

    相较外镇,内堡涵盖了各官署衙门以及镇将府邸,有着相对完备的城防体系。

    若真要在当下的怀荒镇中寻找一安身之处,戍堡内自是不二之选。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外敌当前,怀荒镇军竟是与镇军麾下的亲军刀兵相向!

    本就被挤在城门两侧的镇民营户见此变故,再顾不得其他,尽皆吓得四散而逃。

    有的想要不顾一切挤入堡内,有的则欲向外镇逃命,只求能避开此处的刀光剑影。

    场面一时间混乱至极。

    身处混乱中心的洪烈面色铁青,他全然不曾想到这些世居边关的低贱军户居然敢与自己这等来自京师洛阳的镇将亲军叫板。

    这与他先前能够畅通无阻出城的设想大相径庭。

    眼下竟有几分进退维谷之感。

    身后张宁却是趁此机会探头望向戍堡城墙处。

    他打心底深处不理解为何洪烈会做出胁迫自己出城这般舍本逐末的举动。

    在他看来戍堡理应城墙坚固,易守难攻才是。

    守在这里可比出去直面柔然铁骑安全太多!

    然则当头望去戍堡城墙竟尚不足一丈高,其上虽有军士不少却混乱无序,全然没有强军之态。

    瞧见这一幕张宁总算是心头了然。

    难怪洪烈宁可挟持自己也要逃离戍堡,感情他压根就不看好能够凭借着残破城墙和羸弱之军抵御住柔然人的侵袭。

    正想着跟前车帘猛地被人掀开,洪烈那印着刀疤的冷酷脸庞凑入车内,齿间相磨发出令人生畏的冷冽之声:“还请将主下车,令镇军放行。”

    张宁暗暗瞥去分明能从其眸中瞧出跳动的怒火。

    显然这厮已是处在暴走的边缘。

    他自不会去触这霉头,立时颔首点头,在狗儿的搀扶下走出马车。

    城门处距离外镇仅一步之遥,撕心离肺的哭喊与若有若无的喊杀声、战马的嘶鸣声不时传入众人耳中,引得一阵心神动荡。

    张宁稍稍蹙眉,充斥着空气中的血腥气息令他略有些不适。

    王彬见此不免忧心忡忡,只以为自家镇将大病未愈又受了舟车劳顿,对洪烈的怨念更深了几分。

    “镇军什长邹炎参见将主!”

    正与洪烈争锋相对的镇军什长邹炎见张宁从马车走下,立时微微躬身行礼。

    只是他虽言辞恭敬,可目光神情具是带着几分轻视,甚至是冷淡。

    全然不像下级遇上顶头上司时的应有之色。

    这不禁令张宁想起了狗儿对自己坠马前的描述,饶是言辞隐晦可里里外外仍是直白无误的透出几个字:横征暴敛,无恶不作。

    如此行径恐怕早已惹得怀荒上下共愤。

    果不其然当张宁依照洪烈所言命令邹炎放行时,这位镇将什长却是面色肃然地再度重复了一次自己所接到的军令。

    并未给张宁这位怀荒镇将丝毫颜面。

    见此张宁只得无奈回头,不想正与洪烈四目相对,却见其眸中尽是冷冽与杀意,顿时心中悚然!

    洪烈之所以愿意冒险胁迫自己,而不是轻装简行逃出怀荒,恐怕为的就是能使手中权柄为其所用。

    要知道六大军镇虽已今不如昔,但真要论起来掌握在各镇将手中的权力仍是令人咋舌,足以横行北疆。

    可事到如今,不但先有王彬隐隐掣肘,此刻就连个普通的镇军什长也指使不动。

    如何不让洪烈引动杀心?

    冒这么大的险可不是为了带个累赘在身边的!

    张宁被这凶悍之辈怒目而视,登时后背湿了大片。

    只得默默退出几步以暂避其如刀般的目光。

    洪烈见状冷冷哼出一声。

    他向来刚勇自矜,见张宁这镇将名头不好用后遂再度径直走向邹炎,同时心头打定主意,右掌摁住刀鞘想着只等距离再近些便一刀斩死对方夺门而去!

    谅在场镇军不敢再有阻拦!

    念及于此他眸中凶光毕露,喘息也愈发粗重起来。

    正巧右门侧一名女童不慎被混乱的人群挤入场中,踉跄撞倒在他的脚下。

    女童瘦小异常,浑身泥泞,仅有的单衣也是破旧不堪,只在洪烈裤腿处稍稍一蹭就留下了大片触目惊心的污秽。

    女童何曾见过如此一幕,望见头顶明晃晃的刀刃后不等洪烈做出反应已是吓得大哭起来。

    幼童本就尖锐的啼哭声哪怕在此刻也是极为刺耳。

    听得洪烈耳中更是心烦意乱。

    霎时令他恶向胆边生!

    下一刻便瞧他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拔刀重重砍向女童肩头。

    “你这贱婢也敢冲撞老子,今天谁挡我谁死!”

    此间他竟是想以此发泄心头怒火!

    你们守在这不就是为了让这些该死的臭虫入堡么?

    老子今日就是要当着你们的面杀上两个,你又能如何?!

    钢刀带着破空之声重重劈下,在场之人皆是无从反应只得眼睁睁瞧着一幕惨剧即将发生在眼前。

    几名甲士更是面露不忍之色,不由闭上了眼睛。

    而那女童早已吓得面色煞白,只呆呆注视着锋利的刀刃距离自己的肩头越来越近而一动不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大手突然探出!

    险之又险地堪堪敢在钢刀落下前将女童抢出!

    噗!

    众人骇然的目光中一男子将女童揽入怀中,狼狈滚出足足一丈有余!

    “娘的,是哪个不长眼的敢……”

    洪烈一击不成更是怒火翻涌,可当他抬头望去时正欲脱口而出的肮脏言语却硬生生被堵在了嘴中,好半晌才艰难挤出两字:“将…将主……”

    不远处张宁正扶着女童缓缓起身。

    他刻意不去理会洪烈,待得拍去女童周身污秽,将其交给方才慌忙挤出人群几乎已是急得哭出声的妇女后这才回转身来。

    “洪烈,你真是给了本将好大一个惊喜。”

    张宁方一出口,立时全场皆惊。

第四章 抽刀立威

    洪烈,兖州谯城人。

    曾于淮南征战中积功升任队主,后被洛阳张氏招揽,迎娶张氏女并引为子弟亲军。

    在外人眼里这位战阵经验丰富的疤脸汉子乃是张宁手中的一把利刃,其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镇将的所思所想。

    因此在张宁于刀口间救下女童,转身质问洪烈的刹那,周遭众人皆是一滞。

    镇军队主邹炎更是目光狐疑的在双方间游移不定。

    任谁都能听出年轻镇将口中毫无掩饰的怒意。

    怎得?

    如此危局下这年轻镇将竟是要与自己的亲军队主生出不睦?!

    纵是再有不满,他也理应隐忍不发才是啊!

    而一众亲军则是在短暂的错愕后各生异色。

    警惕戒备者有之,茫然四顾者有之,暗含兴奋者亦有之。

    “将主,敢问您这是何意?”

    身处暴风中心的洪烈回过神来后勃然大怒,他几乎是从咯咯作响的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来。

    对此张宁却是充耳不闻,冷然喝问:“蠕蠕寇边,外敌当前,你身为我亲军队主大魏军卒却不思保镇护国……

    反倒将屠刀置于我大魏子民肩头,我倒要问你是意欲何为!”

    洪烈想要反驳,张宁已是继续道:“不止如此,方才你趁本将大病初愈让本将随你出城抗敌,本将身为怀荒镇都大将自是责无旁贷……

    但我观你此间种种行径,哪有半分迎敌之意,分明是想胁迫本将趁乱而逃!”

    说至此处张宁昂然环顾四方,一字一句道:“本将今日就将话放在此处,此番蠕蠕来袭本将绝不弃下任何一名镇民而逃,誓要守卫怀荒,击退蠕蠕!”

    “你……”

    洪烈闻言额头青筋暴起,握刀之手不住颤抖。

    他着实没料到大病初愈,先前犹如病猫般的张宁会在须臾间救下女童,继而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可随即四周却是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

    他机械般地循声环顾,发现那些本是惶恐不安的泥腿子们此刻个个眸中绽放出令他既诧异,又陌生的灼热光芒。

    王彬那厮更是不知何时抢去兵刃,一跃到张宁身后持刀而立,睨视八方。

    就连那十余名与自己剑拔弩张的镇军此刻望向张宁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钦佩与尊重!

    反观自己手下的亲军却显露颓丧之色!

    如此情形直令洪烈悚然,转瞬间这悚然又转为了更大的愤怒。

    他哪儿还不清楚先前的软弱,对自己的听之任之乃是张宁刻意而为,自己被耍了!

    如今众目睽睽下,面对张宁据有大义的指责与质问,他根本无力应对。

    镇将……嘿,好个镇将!

    果然是从洛阳朝堂走出的张氏子弟,言语功夫确实厉害得紧!

    洪烈微微垂首,将自己的目光沉入阴影之中。

    作为一名具有丰富战阵经验的武人他经历过太多险恶局势,委实清楚自己眼下所处的困境。

    更知晓自己此前所竭力谋划的一切都已被张宁的这番慷慨之词化为了泡影。

    但他不傻!

    他立时便想到了应对之策!

    只听当啷一声洪烈主动扔掉手中长刀,噗通跪倒在地,朝着张宁叩首连连:“将主!

    将主您误会卑职了!

    卑职不曾想过要弃城而逃!只是……只是实在是护主心切,生怕将主您有所闪失!

    如若将主不弃,卑职愿带麾下士卒随您出城迎击蠕蠕,只求以此抵过!”

    洪烈将头撞得砰砰作响,其麾下军士见状无不争相效仿,个个跪倒在地连声求饶。

    这一幕不仅看懵了在场众人,就连张宁也是惊愕万分。

    在他看来洪烈先前挥刀斩向女童的举动实在是愚蠢至极,不仅引起了周遭怀荒镇民的怒火,就连其麾下的士卒对此也是心有抵触。

    这些情绪自是被身为旁观者的张宁尽收眼底,因此他才会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救下那女童。

    倒不是他善心泛滥,而是他坚信这便是自己脱离洪烈的最好时机。

    果不其然,随着他救下女童的英勇举动,再加上占据大义的一番话立时就令洪烈落入了下风。

    倘若他还敢仗刀行凶,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便是自己身居高位,又占有大义的好处。

    许给镇民们进入戍堡的机会,许诺将会保护他们,他们自然会选择站在自己一边。

    可没曾想到这洪烈并非是不长脑子的蛮横之辈,这一跪下求饶倒是将难题又抛回给了自己。

    若杀他,难免显得苛刻乃至暴虐,更会引起亲军军士炸锅。

    若不杀,则会如鲠在喉……

    仔细想想这一套不正是军中**的惯用手段么!

    什么将军别杀我,留我在军前效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真是老掉牙的路数!

    思索间张宁忍不住突兀一笑,随即他立刻敛去方才不自觉露出的一丝笑意,颔首道:“也罢!

    洪烈,本将念你乃是护主心切,此前对本将的种种不敬便既往不咎!”

    洪烈听得此言身躯一震,脸上露出极为隐晦的笑意。

    其身后的诸多亲军军士皆是神情顷刻间松懈,像是清楚自己已然逃过一劫。

    张宁正要继续开口余光却是瞥见身侧的王彬想要急声劝说,当下摆手示意他自己心中有数后,这才继续道:“但你与同袍军士冲突在先,挥刀欲害镇中百姓在后……

    如此恶劣行径不得不罚!

    本将今削你一耳,以作惩戒!”

    “将…将主……我……”

    张宁居高临下,话锋一转语音中强烈的压迫感令洪烈几乎呆滞。

    好不容易才涩声开口,可话还未讲完张宁已是从王兵手中夺过兵刃,挥刀从他的脑侧划过!

    “啊!!!耳朵,我的耳朵!!”

    刀锋过处这疤脸汉子子只觉一股钻心剧痛传来,再看地上不知何时已是多了一只血淋淋的耳朵!

    伸手颤抖摸去,唯有一片血腥!

    随即凄厉哀嚎响彻全场!

    直到此时,周遭众人方才骇然回过神来。

    那此前狂妄无比的亲军队主洪烈,竟是被镇将张宁一刀斩下了右耳!

    城门之下无论是亲军,镇军亦或是镇户百姓们都被这恐怖一幕所震撼。

    唯有张宁一人露出冷酷之色。

第五章 慑服

    “服还是不服!”

    张宁的话音是如此掷地有声。

    以至于一时间全场皆寂,无人敢言。

    唯有洪烈的凄厉哀嚎久久回荡于城门两侧。

    作为一名将领应当如何统兵御下,穿越而来的张宁并不如何清楚。

    但他知晓一点,此刻正是紧要关头容不得任何耽搁,他更没时间去陈述所谓的大义。

    因而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用上位者的身份来强势弹压这场随时可能发生的冲突,甚至是兵变!

    果然,一刀下去立即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成功震慑住了在场众人。

    咕咚……

    就连结巴的小跟班狗儿都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重重咽下一口唾沫。

    “服……”

    “服个球!贼你娘,老子要你的命!”

    同样回过神来的还有洪烈,感受着耳根处传来的剧烈痛感,再望见张宁冷漠的神情,洪烈只感觉自己又像是被人再度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本以为张宁会有所顾及,会因手下无兵而选择暂时放过自己。

    这不是本就应当发生的事么?!

    那些身经百战、镇守一方的宿将无不是这么做的!

    可偏偏在这怀荒,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实在不甘心,只要张宁选择与自己虚与委蛇,他就还有无数办法可以脱身!可以在乱军之中致这个狂傲的年轻人于死地!

    可为何会变成这般?!

    张宁!你真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怀荒镇将?

    是出身汉门高阀的贵胄子孙?

    真以为我还是当初见你就点头哈腰的狗?

    不!

    老子娶那个肥婆娘,忍辱吞声投入你张氏麾下扮作忠犬模样可不是真为了来做狗的!

    洪烈双眼赤红,突然抓起方才掉落在地上的钢刀,随即一跃而起朝着张宁扑去!

    老子今天就要杀了你!

    老子今天就要让所有人看看,在老子的刀前你什么都不是!

    没有家族,没有显赫身份你就只是一团烂泥!

    只知道吃喝享乐的饭桶!

    身为张宁亲军仅有的两位队主之一,洪烈不仅体型魁梧,搏杀身手也极其了得,如今打定主意扑向张宁的刹那就如猛虎捕食般令人生畏!

    见此情景在场之人无不惊呼。

    小跟班狗儿更是满脸惨白,几乎当场瘫软在地!

    王彬欲要阻挡可苦于手中兵刃已是被自家将主抽走,思咐间只得作咬牙前扑之势,期望能够用血肉之躯为张宁争取一丝脱逃的机会!

    可张宁却是佁然不动,眸中反倒再度闪过一丝寒芒!

    呼!

    从口中呼出的雾气迅速蒸发升腾。

    随即张宁右脚轻轻迈出,侧身避过向洪烈一击的同时右臂挥刀重重斩下!

    噗!!!

    钢刀划破血肉的沉闷声响如所料般响起,然而片刻之后却是洪烈轰然倒下!

    鲜血从他的脖颈处喷涌而出,在沾染到满地尘埃后从刺眼的暗红逐渐转为骇人的黑色。

    张宁缓缓活动持刀的右臂,讥讽之色一闪而过。

    他的确曾是只知道吃喝享乐的废物。

    可北地向来尚武,魏国又是以拓跋氏为首的鲜卑贵胄们建立,因而似张宁这般出身的贵胄子弟虽不说个个武艺高强,但自幼打熬身体,勤练不坠总是有的。

    加之汉族本来就难以在魏国朝廷立足,总总之下可想而知张宁本人的武艺与体格皆是不坏的。

    只是此前由于遭到放逐边疆这才自暴自弃每日酗酒作乐,加之本身性格懦弱不堪,这才令众人轻视。

    可如今这具身体中早已有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又岂能与先前同日而语呢?

    倒是这洪烈被削去一只右耳后急怒攻心,完全没有意识到站在自己的镇将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挥刀冲上来时只想着斩杀张宁,从而中门大开,破绽百出。

    眼瞧洪烈授首,在场众人的惊骇更胜方才百倍。

    死了?

    亲军队主之一,身手了得的

    洪烈竟然就这般死了!

    一时间亲军队伍中竟有了几分躁动,似是混乱似是有人欲要铤而走险。

    “将主小心!”

    王彬跨步挡在张宁跟前,一脸警惕的注视着躁动的亲卫们。

    方才的变故着实令他吓了一跳,虽不知自家将主为何一反常态变得如此杀伐果断,但眼下却不敢再有一丝放松。

    不过张宁没有半分要躲在王彬背后的意思,他伸手拨开王彬重新将自己暴露在乱哄哄的亲军跟前。

    “你们可还认得我?”

    张宁沉声开口,他嗓音不大胜在异常有力。

    再加上有斩杀洪烈之余威,场中因此再度寂静。

    亲军们面面相觑,好半晌才有人试探着答道:“自是咱家将主!”

    张宁嘿了一声,神情不变嘴中却是更犀利了几分:“那方才洪烈意图不轨,想要袭杀本将时为何不见你等阻止?”

    “因为……因为……”

    那军士这次支支吾吾,终究没能再答上话来。

    没法子,他总不能直接说我们没想到你会砍下洪烈的右耳,使得他非要和你拼命。

    再加上你又是个废物,大家打心底里都不愿为你卖命,不愿不顾一切来救你吧!

    张宁哪儿能瞧不出那军士的心思,他摇摇头又问道:“公然与镇军同袍发生冲突,甚至刀剑相向是何道理?”

    军士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张宁再问:“此刻柔然犯边来势汹汹,你等不思抵抗以保境安民,却跟随洪烈欲强行冲关离去……

    又是想要作甚?”

    军士闻言更是无语,羞愧低头,再瞧其周遭同袍莫不是如此。

    压抑的气氛环绕着每一名军士,两股战战者不计其数。

    他们多数人自幼便进入张氏受到严苛训练,并灌输忠于张氏的思想,因而天然就对所效忠的张宁带有敬畏。

    再加上片刻前张宁以迅雷之势斩杀队主洪烈,如今又携将主之名连续逼问他们。

    这股子敬畏立刻就转为了无穷的畏惧。

    军士们这才恍然回神,意识到站在自己跟前的虽然曾是个无所作为的酒囊饭袋,但更是洛阳张氏族人,堂堂的大魏怀荒镇都大将!!

第六章 阻击

    哪怕如今的六镇边关早已没了当年的盛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影响张宁依然身为朝廷一方大员的地位!

    想通了这一点后长期身处低位,向来被灌输要绝对忠诚的众人哪儿还敢有其他心思,此时只感觉压力巨大直至难以呼吸。

    早有数人已经绝望地闭上双眼,准备等待判决。

    恨啊!

    只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跟随洪烈准备强行闯关!

    只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阻止这厮!

    可咱也冤啊!

    方才那洪烈只说是奉将主之令整军出堡,谁也不知道事情会突然急转直下变成这样啊!

    毕竟就算给咱一百个胆子,咱也不敢真刀真枪向你砍过来啊!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作为亲军竟然发生队主袭击自家将领,而军士们没有竭力阻挡的事绝对是不容饶恕的!

    他们的家人孩子都还在洛阳,在张氏一族的掌控中……

    如果这事传回去那岂不是……

    一时间压抑的气氛瞬间转为绝望!

    倒是一旁的狗儿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望向张宁的目光中满是惊讶。

    与此同时张宁见到一众军士的反应心头已然大定。

    只听他刻意重重叹了口气,随即在众人的注视中沉声开口:“罢了!

    本将也知晓你等军士是受洪烈蒙骗才做出了以上种种,此事就此揭过休得再提!”

    话音落下军士们先是一愣,皆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在看到张宁不似作假的神情后,紧接着军士们便是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只觉得周身募地轻松,恍然间才发现自己已是大汗淋漓,不少人更是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欢呼声。

    “伍长……王生谢过将主!”

    “军士刘二谢过将主!”

    “军士罗七……谢过将主!”

    “我等谢过将主!”

    随着一人率先开口,其余亲军们接二连三跟上,最终七嘴八舌的谢恩声汇作一片,一声“我等谢过将主”响彻全场!

    眼瞧众亲军纷纷朝着自己谢恩,张宁微微颔首的同时心里也长出了口气。

    谁也不知道他的背心早已被汗水所浸湿。

    所幸的是他赌对了!

    似洪烈这样的人终究只是个例!

    冷兵器时代,将领和其亲军始终是密不可分的整体。

    当下张宁趁热打铁道:“诸君,洪烈虽死,但我们所处的危险境地却还没有丝毫改变!”

    他手指城门外,迎着众人各色目光,语气中带着坚决:“柔然贼子正在劫掠我们的军镇,残杀我们的同袍和子民!

    我们固然可以缩在这戍堡里,装作无事发生……”

    张宁说到这刻意一顿,他能清晰看到有人意动,有人不忿,有人疑惑,无数的想法都没他们写在了脸上,然而下一刻张宁就将这一切都狠狠打碎。

    “但…别忘了他们是柔然人!是来自草原上的狼!

    当猎物露出恐惧的情绪时,它们反倒会得寸进尺!会觉得这戍堡里的军卒都是一群软蛋、是废物!它们会毫不犹豫的攻城!

    会抢夺所有的财物,每一颗粮食,每一个女人!

    将所见到的每个军卒都杀死或是贬为奴隶!”

    此话一出众人立时色变!

    他们当然清楚张宁绝对没错!

    曾几何时,他们的祖辈就是这般南下夺取了这片土地建立大魏,而后连年远征大漠,劫掠屠杀柔然部族!

    这不正是昔日建立边关军镇的意义么!

    只是谁也没想到当初的狼群会如此之快的堕落为一条条病犬!

    连带着先前想要拼命挤入戍堡的镇民们也变得脸色苍白。

    若真是这样,他们此前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纵然如此,张宁仍像是一名老练的猎人不断将自己的猎物逼至绝境:“有人可能会想既然如此那就逃吧!

    要我说……愚蠢!

    怀荒周边莫不是茫茫大漠戈壁,一旦被柔然人追上只有身死这一个下场!”

    “将…将主……那您说该怎么办?!”

    “是啊将主,逃也逃不得,躲也躲不了……我等又该如何啊!”

    “拼了!要俺说咱就跟那蠕蠕拼了!”

    “拼?那可是骑兵……我等……”

    随着一名伍长率先开口,众军士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

    见此张宁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起来了作用,而现在所欠缺的就是最后一口气!

    只见他高举长刀,这突然的动作让一众军士的视线焦点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环顾四周忽然厉声吼道:“没错!此间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和柔然人战上一场!”

    众军士闻言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仍旧一片哗然。

    张宁却不管这些,他挺直了腰背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胸有成竹:“都听清楚,本将说的是和柔然人战上一场,而不是说要让你们去送死!

    需知柔然人能够快速突破外围城墙杀到这戍堡之下,凭借的无非是快马利刃!

    但戍堡之下尽是民宅巷道,骑兵在这里没有任何优势!

    再者柔然人此番寇边劫掠看似穷凶极恶实则是被饥荒所迫,眼下其个个陶器粮食挂满马鞍!

    如此情形下大谁又愿意冒着身死的危险继续战斗呢?

    只要我军摆出结阵固守之势让他们讨不得好,他们自不敢得寸进尺,只会匆匆退去!”

    柔然人分为大小数十个部落,并以其为聚散,在其军事行动中也常常由各部落单独行动。

    这也使得各部落每战必以己方利益为先。

    因而张宁相信在己方展现出坚强的战斗意志后,此刻正在劫掠怀荒的这支柔然人绝不会冒着元气大伤的危险来硬啃戍堡这块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油水的骨头!

    这也是他愿意带兵出堡阻击柔然人的来源!

    当下见众军士皆是一脸若有所思之色,张宁却不等其继续深思,已是再度打破平静:“此间种种厉害本将已是详述……

    你等可愿随本将出战!阻击柔然!”

    痛陈利弊,以势压人,晓以忠义,张宁相信自己终将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果不其然片刻的寂静之后,戍堡内忽地爆发出震天吼声:“战!战!战!”

第七章 初遇蠕蠕

    “老…老爷可……可可可不能去啊!

    那……那都是…是蠕蠕,一个不慎您可就…可就没命啦!”

    戍堡城门处狗儿眼看着众亲军将此前携带的金银细软丢在一旁,纷纷整顿装备欲要出城作战,他却是着急了。

    他毫不顾忌自己跟班身份的一把拽住张宁的胳膊,带着哭腔叫嚷起来。

    您可是连我的名字都还没取呢!

    “呸,真晦气!”

    望着这个鼻涕横流的瘦弱少年,张宁哭笑不得。

    他狠狠敲了下狗儿的头:“老爷出战也不知道说些吉祥话,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教你的!

    瞧你那模样,还惦记着新名字吧!

    嘿,等爷回来再让你开开窍!

    现在就给我呆一边儿去吧!!!”

    说罢他也不管狗儿再是何种反应,扭头对着近处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镇军什长邹炎道:“汝是何人?可愿随本将出堡一战?”

    邹炎一个激灵再无先前半分不敬之色,拱手拜道:“卑职卜苏军主麾下什长邹炎,奉命把守戍堡城门接纳镇民…因而……因而……”

    “接镇民入堡自是应有之举。”张宁闻言颔首,口锋却是一转:“然则若阵前有失,蠕蠕定会聚兵攻堡,邹什长可认为凭这些军卒能拒守?”

    张宁手指城头,语气平淡,传入邹炎耳中却犹如惊雷炸响。

    城头守军的斤两邹炎岂能不知。

    他好半晌才斟酌着开口:“并非是卑职畏怯,而是军令在身容不得……”

    “那便留下两人守在城门处,你领其余人随本将出堡,不得有误!”

    张宁等的就是这句话!

    军令?

    整个怀荒镇还有谁的命令能盖过自己去?

    言罢他也不给这什长再度开口的机会,阔步向前的同时朗声喝道:“出城!”

    王彬遂与二十名亲军鱼贯而出!

    邹炎看了看列队而行的亲军,又扭头瞧了瞧身侧正望着自己的部曲,最终咬牙道:“留下两人,其余人随我……随将主杀敌!”

    他麾下部曲尽数出身怀荒本镇,亦或者周遭息泽、广牧等地,常年拉扯征战下对蠕蠕可谓恨之入骨,早已迫不及待想要上阵杀敌。

    如今一听这话立时齐声应诺。

    ……

    张宁当先走出戍堡发现外城已是黑烟滚滚,不少房舍都燃起了熊熊大火,无数的啼哭哀嚎声中一队队身着皮袄的柔然骑兵正肆意屠杀掳掠。

    其大多束辫发,衣小袖袍,穿小口裤,深腰皮靴。

    又背三尺弓,箭长一尺两寸,以铁石为镞。

    虽偶尔有壮丁和军兵想要阻挡反抗,却都无一例外倒在了弯刀之下。

    这零星的反抗不仅没能阻碍柔然人的铁蹄,反倒更激起了他们的狂热与凶性。

    仅张宁一眼瞥去就发现好几名柔然骑士都直接抓起无处可藏的妇人放于马背,一边揉拧欺辱一边讥讽大笑,耀武扬威,全然不将怀荒守军放在眼里!

    竟如此猖狂!

    自取死路!

    张宁满脸怒色手指几名柔然骑士,冲王彬爆喝:“把他们给老子射下来!”

    王彬,淮南人。

    父母因为魏梁大战而死,遂被当时随军的张氏族人收养。

    从小培养下武艺过人加之身材魁梧,相貌粗狂,举手投足间犹如浮屠,令人望而生畏。

    与之文质彬彬的名字相差极大。

    先前张宁突兀动手斩杀洪烈虽震撼众人,落在王彬眼里只觉得异常憋闷,自己这自诩将主心腹的亲卫队主竟是没能有半分用武之地,徒看了场惊心大戏。

    此刻一听自家将主吩咐,早按捺不住的王彬一招手便有数名亲军快步上前张弓搭箭,射向那几名尚在蹂躏妇人的柔然铁骑!

    “倏!!!”

    箭矢破开浑浊的空气直冲向目标,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名柔然人当场毙命,另有一人只是腰肋中箭倒地,还想着努力挣扎起身。

    而仅剩的一名柔然人却反应神速,及时抽刀荡开了箭矢。

    一瞧两名同族一死一伤,这柔然人也是大怒,不想着如何逃走反而双腿打马间从囊中抽箭回击!

    王彬方要向着张宁抱拳,再学着戏文中那般来上句口吻极为拿捏的“幸不辱命”,下一刻身侧的军士却是颈部赫然中箭,一口鲜血从喉头中呛出,直溅在王彬的右脸颊上。

    见此情形张宁心惊不已。

    前世今生对柔然的了解都只在纸张书籍,亦或是口口相传,道听途说之中。

    加之柔然一族虽盛极一时,但毕竟前有崛起草原成功入主中原的鲜卑,后有坐拥三十万控弦之士的突厥,怎么看柔然都显得并没那么惹眼,张宁也只将其当做是一般草原部族。

    然则所谓见微知著,这区区几名零散柔然骑士竟敢面对自己几十军卒毫无惧色,甚至在先遭受重创一死一伤的情况下悍然反击……

    这柔然可远比想象得更加强悍!

    正要再作吩咐,身后陡然响起一片暗暗的抽气声。

    张宁循声瞧去,王彬已是一手持钢刀,一手顶盾冲了出去,直扑向那柔然骑士!

    或许是因为暴怒的缘故,王彬本就魁梧的身体似是又壮了不少,显得极为巨硕。

    嵌在皮甲内的短袍在疾驰中鼓足了风,远远瞧去他就仿佛是一只来自深山老林的巨熊,气势骇人地迫近那柔然骑士,众人只能隐约瞧见他根根炸起的虬髯,以及飘荡在后的束发短辫!

    张宁有意想要遣人为其掠阵,余光正好瞧见邹炎等一众镇军惊疑不定的目光,心里一动便不再有动作。

    “死!”

    柔然骑士本欲在奔行间用长弓一一射杀王彬一众,可下一刻就瞧见那如黑塔般的汉子竟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短暂的惊诧后他的心中立时升起浓浓的不屑。

    以步战冲骑军,真是好想法!

    当下柔然骑士轻抖缰绳就已是掉转马头向着王彬迎去。

    哪怕万彬此前爆冲下气势迫人,但自马蹄声响起的刹那众人仍是难免觉得王彬颇有几分螳臂当车之感。

    除了张宁。

    无论是从狗儿兴致勃勃的描述,还是自己脑中支离破碎的记忆都在不断地告诉他,王彬是个猛人。

    因此他万分相信王彬将为自己带回那柔然人的头颅。

    事实也的确如此。

    就在双方即将接触的刹那,柔然骑士率先立起上身满弓而射。

    箭矢几乎是携带者雷霆之音重重射出,饶是王彬及时举盾箭头仍是狠狠撞入,震得他手臂一阵酥麻。

    眼见一击不中柔然骑士没有太多表情变化。

    在纵横大漠的数十载里柔然踏破了数之不尽的部族,杀掉了如繁星般密集的勇士,似王彬这般的也不少!

    因而老道的柔然骑士早已做好了这一击落空的打算,旋即他抽出弯刀借着奔腾的马力朝着王彬劈去,此乃必杀一击!

第八章 惨烈厮杀

    “禀将主,幸不辱命!!!!”

    王彬嘿笑着走上前来,手中提拎着那柔然人的头颅。

    随着他单膝跪地,张宁能够明显察觉到身后众人的呼吸变化。

    而他心中对于王彬的评估则是更上了一层。

    就在方才柔然人挥刀的刹那,王彬竟是以盾贴肘整个人像是炮弹般重重撞向柔然骑士。

    那柔然骑士哪儿见过如此悍不畏死又膂力绝伦之辈,一时间只得收刀勒马以期躲避。

    说到底还是吃了一个闷亏!

    要知道此前随军征战草原,他所见的勇士具是与自己驾马相击,哪儿似王彬这般的步战甲士!

    这一勒马非但没令他成功避过,反倒是连人带马被狠狠撞倒!

    巨力之下柔然骑士只感觉自己纵有精湛骑术也难以再控住胯下战马,整个人直直倒向一侧!

    “啊!!!”

    轰然倒下的刹那柔然骑士的整个左腿都被战马压住,因剧痛而引起的痛呼声瞬间传遍四周。

    众人见此情形都惊得无法言语,唯有王彬嘿嘿一笑上前抹了这柔然人的脖子。

    望着王彬手中尚在滴血的头颅张宁也是无言以对,这杀人的方式他人还真是无法复制。

    不过一众镇军却是因此更为而慑服。

    此前因洪烈身死而心中惴惴不安的亲军也不敢再有其他想法。

    不得不说王彬的勇猛确实为张宁决绝了不少麻烦。

    杀过此人当下便不再耽搁,继续向前疾步而行。

    “杀!”

    不消多时,众人就被一声嘹亮的吼声吸引了注意力。

    张宁心念一动快速跑出十余步越过一处巷道转角向着前方看去!!!

    那里正是吼声的来源!!!!

    随即他便瞪大了双眼!!!!

    视线中大约五百人左右的怀荒镇军正在一名年轻将领的带领下咆哮着杀向了同样正发起冲锋近百柔然铁骑!

    这是怀荒镇的唯一主道,平日里可供三辆马车共行,可见昔日怀荒作为边塞重镇的繁荣。

    然而此刻仅是四名柔然铁骑并肩便已是几乎将道路占满,相比之下仅为步军的怀荒镇军显得气势弱了不止一筹。

    不过为首的那名年轻将领却是极为惹眼。

    他身披铁甲手持钢刀,哪怕张宁看到的仅是背影,但仍是感觉一股英厉之气扑面而来。

    显然此人便是怀荒镇的三位军主之一,卜苏牧云!!!!

    那五百步军气势还不错,看起来又像是结了阵,在这种地形下想要阻挡人数仅有自己五分之一的柔然铁骑应当是不算太难了吧!

    眼瞧两军即将短兵相接,张宁心中暗暗道。

    但仅是两个呼吸后他便彻底改变了想法!

    就在双方即将相撞的刹那柔然铁骑却突然向两边散开!!!!

    这是一个极为奇怪甚至像是自寻死路的做法,因为肉眼所见下四名柔然骑士并肩行进下基本就填满了整个主道,此刻于冲锋中再往两侧散开……

    用现代社会的眼光来看,这不就是开车贴墙,用门去蹭吗?

    这柔然人是吃错药了?!!

    ……

    此时就连身处军阵前方的卜苏牧天也忍不住升起这种错觉。

    可就在下一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因为散于两侧的柔然骑士并未如人们所想的那般撞在墙上,反倒是以无匹之势从两侧于刹那间冲散了怀荒军兵的阵势!

    这是除柔然外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一幕!

    铁骑避开了步军军阵最严阵以待的正面,从两侧冲破了阵型!

    顷刻间马腹撞击在军兵胸膛的闷响就如六月沉雷般响彻所有人的脑海!

    绝望的哀嚎,无力的咒骂,以及奄奄一息时的秃然目光笼罩在所有怀荒军兵的头顶!

    此起彼伏的狂呼声中柔然人不断抽响马鞭,期望以最短的时间踏破整个军阵!

    高亢的喊杀声刹那间消失,只剩下柔然人此起彼伏的呼喝声!

    见到这一幕张宁心头顿时冰冷一片。

    柔然人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马与车不同,相同的情况下车一定会蹭到两侧车门,但有灵性的马却会用尽浑身力气避免自己撞到墙壁,从而向反方向狂奔。

    以无匹之势冲破怀荒步兵军阵!

    嘶!

    张宁回过神来的同时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这就是骑军之威?!

    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王者?

    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从出城的刹那他便已是没有了退路!身后的亲军们也没有了退路!

    一念及此张宁眼中闪过决绝,毅然咬牙爆喝:“随本将来!”

    张宁清楚不管此前自己是怎样的设想,眼下都必须阻截住这股柔然骑兵,绝不能让他们冲破镇军军阵!

    否则柔然骑兵们一旦凿穿了军阵,再掉转马头再冲上一轮,这怀荒镇也就不用守了!

    毕竟眼下军镇中可战之士唯有他自己麾下的亲军和这支镇军!

    “将主,咱们该怎么办?!”

    瞧见己方正在迅速接近战场,邹炎三两步跑上前来凑到张宁跟前发出低声询问。

    张宁侧头看去分明能够瞧出这位镇军什长眼中的忧虑,他自是也明白对方在担心着什么。

    “放心,我还没蠢到脑子一热就要让兄弟们上去送死的地步。”

    张宁先是安抚一句,随即却是话锋一转:“但我们至少得在镇军后方列阵阻击柔然人,以避免其溃散!”

    感受着张宁语气中的坚决,邹炎稍一思索终是重重颔首:“诺!”

    随即他转身冲着镇军们吼道:“列队结阵!”

    “所有人列队结阵!!!”

    与此同时王彬的粗狂吼声也随之响起。

    爆喝声中超过三十名军士迅速结成两列阵线,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压向镇军后方。

    不得不说一众亲军的确是训练有素,哪怕只是最简单的方形阵列仍是有股迫人的气势。

    见此张宁微微松了口气,他并不清楚军伍之事,行兵打仗更算是门外汉。

    王彬邹炎二人能够主动分去部分职责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可不知为何张宁心中还是有着丝挥之不去的心悸!

    倒是处在末尾的几名镇军发现身后突然出现的援军皆是露出喜色。

    显然张宁等人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鼓舞。

    然而就在下一刻,数骑柔然骑士却是突然凿阵冲出!

第九章 致命反击

    不待众人回过神来柔然人雪亮的弯刀已是陡然挥出!

    噗呲!

    痛呼声中刀刃划破皮肤的奇异响声尤为刺耳鲜血不断溅洒在柔然人的脸上可他们毫不在意,甚至更为疯狂。

    而其在疾驰中的强大冲击力更是将两名镇军直接抛飞!

    一切发生得太过仓促,以至于张宁甚至还能看到那两名镇军脸上还停留着前一刻的狂喜!

    竟然这么快就将镇军凿穿了!

    此时此刻张宁的脑海中仅有这一个念头!

    与此同时他眼前忽地闪过一片阴影,随即便被一名踉跄跌来的镇军重重压倒!

    砰!

    一片哀嚎声中张宁狼狈摔倒在地,鼻血喷出顷刻间浸湿胸前衣襟。

    不过他自是明白此刻有多么危险,多在地上躺上一息就会多一分被马蹄踩踏的危险。

    因此哪怕眼下头脑昏沉,剧烈的痛感一阵又一阵地向他袭来,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强撑着起身。

    下意识低头看去那镇军正无力地躺在地上,口中不断涌出血沫,目光绝望地盯着自己。

    饶是身披皮甲此人的胸膛还是被撞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凹陷,正随着其呼吸起伏不定。

    张宁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他呆呆地低头望着这镇军士卒只感觉周遭的所有声音都被抽离!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镇军和自己!

    原来……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战场!

    真正南北朝!

    而张宁并未注意到与此同时一名柔然骑士已是盯上了他!

    ……

    “魏人……还是只肥羊!!”

    常年驰骋马背之上,纵横大漠劫掠四方的柔然骑士哪儿能看不出张宁的斤两。

    他只一瞥就瞧出视线中这衣着不凡的年轻魏人是个未经战阵的雏儿!

    何其讽刺啊!

    当年魏人定都平城,频频出塞北伐将自己一族驱赶至大漠!

    甚至还一度逼迫柔然举族称臣!

    将自己一族蔑称为蠕蠕!

    虫子!

    好在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中原这温柔乡抽掉了魏人的脊梁!

    就如同部落中的萨满所说!

    今日劫掠六镇,明日便可直入洛阳!

    洛阳啊!魏人的新国都!

    据草原上往来的商人透露出只言片语所说,那可是比平城还要富庶百倍的地方!

    想到这里这柔然骑士心中顿时一片火热,连带着看向张宁的目光也更为轻视起来。

    在他看来杀死这个年轻魏人根本就不用耗费丝毫气力,倒是要不要放这人一命呢?

    听说一些地位高的魏人都很值钱啊!

    瞬息之间柔然骑士心念百转,但冲刺之速却丝毫不停。

    急促的马蹄似节奏分明的鼓点重重叩向张宁,一时间张宁只感觉心脏砰砰乱跳,脑子更是疼得厉害!

    他只能咬紧牙关时刻告知自己保持冷静。

    面对危险他不知不觉间已是汗如雨下,耳边的喊杀与咒骂声渐渐远去,冷风不断灌入他的口中。

    张宁只觉口腔冰凉,肺部却火辣辣的似乎正受着灼烧。

    但他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分神!

    他不想死!

    对,我不想死!

    我到这个世界来不是为了被随便一个柔然人杀死的!

    老子既然能杀洪烈就一定能杀你!

    只因为……

    老子是张宁!

    独一无二的张宁!

    若此时有人望向张宁便会发现他的双眼已是变为了骇人的血红色,手臂青筋暴起紧紧握着钢刀,如同随时将要暴走一般!

    终于,就在那柔然骑士距离张宁仅余几步之距时,张宁动了!!

    他陡然发出最为激烈的咆哮声,下一刻直冲而上!!

    张宁明白自己没有退路,想要活命,就必须杀死眼前这名敌人!!!

    “蠢货!!!

    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么!”

    柔然骑士嘴角露出一丝嘲弄,以步战硬冲骑兵也的确只有这些愚蠢的魏人能做出来!

    柔然人双腿打马,速度不减的同时狠狠挥出手中弯刀!!!

    若是不出意外张宁顷刻间便将死于刀下!!!

    可就在两人即将相遇的刹那,张宁却是猛地一躬身向前滚去险之又险的躲过了柔然骑士挥来的必杀一击!!!

    接着他重新稳住重心,用力将长刀向着经过的马腿砍出!

    “啾!!!!”

    凄惨的嘶鸣声中战马一个趔趄,柔然骑士连人带马重重摔在地上!

    “哈哈哈!阿仆儿你这个蠢蛋,竟然被一个小小的魏人打下马!!!”

    “你和你那死在魏人手里的父亲一样,都是柔然族的耻辱!!”

    “阿仆儿你的妹子就交给我吧!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不等柔然骑士起身周遭的几名柔然人已是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竟是一边与镇军厮杀,一边还有闲情逸致对着同伴讥讽连连!

    这位叫做阿仆儿骑士显然也是气急,同伴的嘲讽让他失去了理智,他站起身不做调整便朝着张宁劈刀斩来,只希望能用这个年轻魏人的鲜血来重新捍卫自己的尊严。

    只是仓促间的出手始终比不得蓄势待发的必杀一击。

    眼见弯刀斩来张宁抬手就挡。

    清脆的刀剑相击声在这狭窄的战场上并不是特例,可在柔然人阿仆儿听来却极为刺耳!

    这魏人如今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对自己侮辱!!

    阿仆儿怒吼连连,手中弯刀连连劈出,密不透风!!

    起先张宁还能勉强招架,可很快阿仆儿就凭借着丰富的战斗经验牢牢占据了上风。

    张宁的臂膀,肩头,腹部都先后负伤,形势渐渐危急起来。

    眼看着又是一刀当头劈来,双手具麻的张宁已是无力格挡,只能勉强朝着侧面扑出。

    只是这一切都早已在阿仆儿的预料之中!

    他嘿的一声狞笑,右膝重重击向张宁的腹部!

    “啊!!!”

    张宁顿时发出一声痛呼,只感觉剧痛从腹部伤口处直窜入骨髓,窜入灵魂!

    他重重倒在地上,身体如同一只被煮熟的虾仁,涨红了脸重重咳出血丝!!!

    柔然骑士阿仆儿丝毫没有继续戏弄和纠缠的意思,当即是举刀砍下。

    只是长刀并未像想象中那样刺入张宁的胸腹,反倒是狠狠劈在了坚硬的泥石地上,重重崩开一道缺口!

    原来就在方才那千钧一发之际张宁强打精神逼迫着自己打滚躲开,可这一幕却是让阿仆儿不怒反笑,谁叫这魏人滚动的方向正是他的胯下呢!

    “阿仆儿快尿死他!快啊!”

    “长生天在上,你真该尿这魏人一脸!”

    同伴的讥讽嘲笑再度适时出现,阿仆儿听进耳中更是又急又怒:“死!”

    他大吼一声抬脚踏下重重踩住张宁胸膛,长刀再度劈下!

    “啊!!!!”眼看着被寒光包裹住的刀刃转瞬间已至胸前,张宁也是发出了不甘的怒吼。

    面对意图夺去自己性命的利刃他来不及多想已是伸出双手向其抓去!

第十章 随我入阵

    “唔!!!”

    噗!!!!

    利刃刺破皮肤的声音终于响起。

    鲜血不断从张宁的掌心渗出淌在他的脸上,此刻他的掌心皮开肉绽,白骨毕露!

    可他甚至就连擦拭的机会都没有,下一刻就迅速侧头狠狠朝着柔然骑士的脚腕咬去!

    牙齿直入跟腱!

    他不敢再给对方丝毫的反应时间!

    一股混合着脚臭的腥气顺着口腔直抵张宁脑海,刹那间他几乎昏厥,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

    刚才的战斗已经让他知晓这些柔然人的狠辣,出手尽是杀招!

    此刻他只能是用最笨的办法才有可能幸免!!!

    “嘶~啊!!!”

    阿仆儿吃痛,先是蹙眉随即忍不住发出哀嚎。

    即使是他这样身经百战的战士也无法忍受这般痛苦!!!

    生死瞬间张宁几乎用出了自己的全部力气,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就会发现现在的他就像是正在捕食猎物的猛兽,绝不可能松开!

    满地的尸体让人无处下脚,阿仆儿吃痛间失去平衡另一只脚跟竟是撞在尸体上整个人重重倒地!

    ‘机会!’

    张宁余光瞥见这一幕在内心发出狂呼,这正是他所等待的机会。

    他丝毫不敢松口却又同时抓起长刀重重向着这柔然骑士的额头劈去,与此同时阿卜儿也嘶吼着状如疯狂地挥出最后一刀!

    双方同时出手,明明只是一瞬却如同千年万载般令人煎熬!

    咔!

    终究还是张宁更快一步!

    随着一声几令人牙酸的异响,张宁手中的钢刀直嵌入阿仆儿的脑门。

    这一刻他甚至能够清晰听见对方额骨碎裂的声音!

    虽好似爆响,却犹如天籁!

    侧头望去这名年轻的柔然骑士在刹那间喷出巨量鲜血,眼神瞬间变得惊恐无比,手中的刀也变得绵软无力仅仅只劈到了张宁的臂膀。

    对于这点小伤此刻的张宁自身全然不顾,他猛地翻起身来嘶吼着抓起长刀再度狠狠砸下!!!

    没错,就是砸!

    在如此近距离的搏杀中再没有比用刀柄砸向对方头颅更好的方式!!!

    也正是在这一刻张宁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了自己曾在烟雾缭绕的佛寺中祷告的场景!

    一样的虔诚!

    “哈,我们只能活一个……”

    伴随着下意识地呢喃,张宁就像是从深渊爬出的魔鬼!!!

    ……

    随即响起的是一声充满不甘的呜咽,柔然骑士阿仆儿从喉头中再次涌出一口鲜血随即眼中彻底失去了神采,身体软软的耷拉下去。

    直到这时张宁才终于从几乎癫狂的状态中慢慢平复,看着满是鲜血的手掌他的心中再无任何波澜。

    这才是真正的南北朝!

    真正的厮杀场!

    “呸!”

    用力吐出一口血沫。

    张宁艰难站起身来朝着周围看去。

    果然,似他这般成功杀敌的魏人终究只是少数。

    方才那几名在毫无防备之下直面柔然铁骑的镇军已是丧命当场,连带着讥讽阵列最前方的十余人中,也只剩下了寥寥几人还在苦撑!

    也就是说在那短短十几息,几是一瞬间中就有近二十余人身死!

    而造成这一切仅是六骑柔然骑士!

    这也令张宁第一次真正见识到骑兵的强大。

    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王者吗?

    来不及再有更多思绪,一声大吼就已是将张宁从震撼中拉出。

    视线之中王彬正瞅准机会伸手将一名陷入苦战的柔然骑士从马背上拽下,随即从柔然人腰间抽走短斧,直直劈出取了那骑士性命。

    周遭几名军士见状,饶是身处你死活我的战场中,仍是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欢呼声。

    王彬此刻毫无疑问是极为惹眼的存在,他本就身体强壮是顺利撑过柔然骑兵冲锋的几人之一。

    此刻他虽面庞已被刀尖划破,可这道血淋淋的伤疤非但不显狼狈,反而更让他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比起他来,张宁先前费尽千辛万苦才堪堪斩杀阿仆尔的战绩可就立马相形见绌了。

    若非此刻还在厮杀场上,张宁还真是要朝邹炎竖起大拇指说上一句:专业!

    有了张宁和王彬各自斩杀一人后,剩余的柔然四骑立马就陷入了十余名亲军的围攻之中,与此同时位于阵线第二列的军士也在邹炎的指挥下趁机放箭,不多时四名柔然骑士便纷纷被斩于马下。

    见此情形张宁终是得以长出了口气。

    这支训练有素的亲军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

    向着前方望去,由于自己率人及时堵上缺口的原因,前一刻还摇摇欲坠的镇军此时已是重新逐步稳定。

    虽偶有几骑柔然人会突然杀出可都无一例外会被亲军被挡住,再无法形成大规模的二次冲锋。

    这对于本就处在狭窄地形中巷战的柔然骑兵而言无疑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他们不得不放弃速度和冲击力上的优势,被迫与镇军们展开惨烈的肉搏战。

    呼啸的北风在耳边响彻,腥臭的血气与不断传来的惨呼声让人心绪不能平静。

    张宁吐出一口浊气,眉头不见舒展。

    成功堵住柔然铁骑的冲击只是完成了第一步,剩下的却是更加艰难,那便是得迅速歼灭这百骑柔然人!

    正如他之前同亲军们所说的一般,只有迅速歼灭这百骑柔然人才会让这支正在大肆劫掠怀荒镇的草原部落感到畏惧和忌惮!

    一念及此张宁挥刀指向前方,而后侧头冲着一众亲军吼道:“谁愿随本将入阵!”

    话音落下众亲军皆是微微色变。

    身处镇军阵列之后,他们可看得清楚眼下镇军正与柔然人进行着残酷的肉搏战,每一息都有人倒下。

    要是自己深入那片乱战场……

    那……

    一时间场面寂静。

    与前方不绝于耳的嘶吼喊杀比起来显得格外诡异。

    亲军们的反应都在张宁的预料之中,其实他本意是直接点齐一队军士入阵,不想出口时却鬼使神差变为了询问。

    当下他正欲改口,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个粗犷的嗓音:“王彬愿随将主!”

    张宁摇头。

    王彬愿意跟随自己他并不意外,但这还远远不够!

    正摇头间只间邹炎竟是带着两人挤上前来:“说话跟随将主杀敌却屡屡落在最后,此番入阵卑职自是当仁不让!”

第十一章 亡命一搏

    邹炎的请战着实出乎了张宁的意料。

    可认真思索又是在情理之中。

    能够遵守将令硬是顶住洪烈压力的人,纵然只是什长又岂能是贪生怕死之辈呢?

    与此同时左侧一个略微嘶哑,同时喘着粗气的关东腔响了起来。

    “俺胡三愿随将主走上一遭!”

    扭头看去这是一位几近中年的军士,他浑身染血伤势不轻,却面带坚决。

    与此同时一连串请战声接二连三随之响起。

    “将主都不惜命,俺还怕什么!俺也去!”

    “先前昏头昏脑跟随洪烈那杂碎是我王铁牛错了,我愿跟随将主赎罪!”

    “娘的,杀蠕蠕!”

    “咱总不能被这镇军比下去吧!咱可是洛阳人!”

    “哈,狗日的你铁牛都敢去老子怎么可能落后!老子也去!”

    “呸!说的对,我早就看镇军那群家伙不爽了!今天就让他们开开眼!”

    张宁整个人猛地一震,他回过身去只见到一大群军士已经自发走到了自己跟前!

    ……

    他实在是没想到竟真的会有人愿意跟随自己。

    他的确是这怀荒镇的镇都大将,是洛阳张氏子弟……

    可他同时也是无所作为的酒囊饭袋,不知体恤军士的无能将领啊……

    看着眼前亲军们或坚决,或微笑,或故作淡定却难以掩饰紧张的各色神情,张宁只感觉眼眶蓦然有些湿润。

    他突然记起来了,那是被深深尘封在脑海中的记忆。

    这都是在洛阳时就跟随他的人啊!

    他们有的是战乱孤儿,有的是旁支子弟,有的是母家赐予自己的随从。

    他们训练时自己正在苦读,他们受罚时自己也不曾沉溺享受!

    甚至他们的每分军饷都是由自己每月月钱中所抽出的!

    虽然那仅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可他们间的联系早已种下!

    后来,他们跟随自己来到了这怀荒镇,本应该更加紧密的双方却渐渐失去了联系!

    “你们……你们真愿……随我?!”

    张宁喘着粗气,只感觉胸中有着股别样的情绪正在酝酿。

    他迫切地想要得到确定答案。

    他迫切地想要呐喊!

    他并不知道从自己出现在戍堡门前,用雷霆果决之势斩杀洪烈,再到先前狼狈却凶狠地刺死柔然人阿仆尔,在这整个过程中都有不少的亲军军士都在暗暗地注视着他!

    如今他已是得到了军士们的重新认同。

    因此此刻回应他的只有一阵整齐高呼。

    “我等愿跟随将主!”

    “好!!!”

    张宁将喷涌的情绪咽下,大喝一声后已满是豪气。

    试问又有哪个男儿不憧憬着拥有这么一群追随者呢?

    他当即从人群中点出十人,随后又对一亲军中的得力伍长吩咐道:“我去后你务必领剩余军士保持两列阵型,前要堵住凿阵而出的柔然人,后要张弓搭箭把那些还敢在马上的都给我射下来!”

    “将主放心!

    俺一定狠狠照顾这些个杂碎!”

    伍长捶胸应诺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凶狠神情。

    言罢再看十名军士,见其具已是准备妥当张宁便不再多语,率先持刀冲入乱战之中!

    ……

    “该死!斥罗干这个蠢货到底在干些什么!”

    怀荒镇中一角,一位柔然将领眼中跳动着令人生畏的怒火。

    柔然军制简单,百人为幢,设立幢帅一名,千人为军,设军帅一名,其上则为部帅、大王、可汗。

    作为柔然约突邻部的族长,他虽被王庭任命为军帅但麾下却只有三百余骑。

    而这已是约突邻部所有的青壮!

    入镇前他曾再三叮嘱部落中的三名幢帅迅速劫掠一番便走,千万不要和魏人守军交战。

    可这斥罗干……他怎么敢?!

    自持是萨满的侄子就能不听从部族的号令了么!

    “族长,斥罗干正在和魏人作战,我们要去帮他吗?!”

    一名哨骑勒住缰绳神情急切地望向自家族长,可他话音方落脸颊就重重挨了一鞭子。

    “帮?咳咳咳……

    长生天在上,你们难道都忘了我们离开草原来到这里的原因吗?

    干旱毁灭了肥美的草场,让整个草原都陷入了饥饿中!

    我们是来抢夺水、食物还有人口的!

    而不是为了白白流尽约突邻子孙鲜血的!

    再让人去一趟,我要斥罗干立刻撤走!”

    族长寒声说道,他面色冷冽,眸中隐隐带着杀气。

    胯下战马似乎也感受主人的愤怒,不安地原地踱步,焦燥地打着响鼻。

    自觉被冤枉抽上一鞭子的哨骑饶是心中恼怒,却也极为识相的不敢在族长身旁多待,立时小声应下后打马离去。

    哨骑一路朝着喊杀声,在接连穿过两处巷道后他发现除却斥罗干外,其余散布在城中的族人也大多沉溺烧杀抢掠中,根本无视族长此前下达的离去命令。

    他对此并不惊讶反倒是羡慕地紧。

    若非自己倒霉摊上了这差事,他此刻也能像族人那般大肆掳掠,运气好还能掳些强壮的奴隶回去!

    届时他这一家在部落中的话语权和战利品分配权都会大上一些!

    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正想着哨骑已是不知不觉临至战场跟前,然而下一刻他便瞪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那些昔日驰骋草原,拉弓引箭无往不利的族人此刻竟然正在下马步战,与那些懦弱的,不堪一击的魏人进行着惨烈厮杀!

    长生天在上!

    我真的没看错吗?

    视线中一名约突邻部族人刚砍翻跟前的镇军,就受到了身侧一瘦小魏军的偷袭!

    哨骑只能眼睁睁望着这名族人在腹部中刀后踉跄跪倒,也正在他露出颓势的刹那,足有三名魏军同时挥刀向他斩下!

    而这样的情况绝非个例。

    在狭窄惨烈的巷战中,约突邻族人向来引以为傲的控马优势根本无从发挥!

    反倒暴露出了己方在人数上的绝对劣势!

    眼看着这一切哨骑心头无比震惊,他张口想要发出一些声音却猛然瞧见一支箭矢正向着自己全速而来!

    噗!

    哨骑甚至还没来得再有任何动作便已是从马上重重坠倒!

    这一刹那他的脑海中没有想到自己的亲人和孩子,唯有方才自家族长的那句话在反复回荡。

    这是在白白流尽约突邻子孙鲜血!

    族长他说得没错!

第十二章 请君入瓮

    “切思伍长又射中一人!!”

    哨骑坠马的瞬间亲军阵营中立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那被唤作切思伍长的男子也是面有得色。

    可这听在斥罗干的耳中却是何其讽刺?

    “蠢货!

    没见到我麾下的好汉子都已经下马步战了么!”

    望着坠马的同族,斥罗干的眸中唯有恼怒。

    没曾料到这支本该被自己一举击破的魏军竟在援军到来后变得如此难啃!

    眼下他已经损失了近半人手!

    该死!该死!!该死!!!

    这些懦弱的魏人他们怎么敢!

    我不能败!

    就算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我也不能败!

    魏人……是了!我要杀掉那个魏人!

    斥罗干知道自己还有机会,反败为胜的机会!

    那就是杀掉方才前来支援的魏人将领!

    只有如此方能一举击溃魏军!

    方能洗去自己的耻辱!

    局势越发焦灼,不断有约突邻部的战士倒在他的跟前,其中甚至包括了他的亲卫!

    然而对此斥罗干似乎全然不顾,他只是用凶狠的目光一遍又一遍扫视着混乱的战场!

    唯有微微颤抖的手臂显示出他心中的焦急与紧张!!

    终于他再次看到了那个人!!!

    ……

    噗呲!

    张宁再度结果一人后终于杀到了卜苏牧云所在之处。

    此刻这位怀荒镇中仅存的军主已是浑身染血,肩头、腹部等多处负伤,正在两名亲卫的保护下斜靠在一处屋檐下。

    然而饶是如此一双英挺剑眉与棱角分明的面庞仍是极为惹眼。

    张宁靠近时正好瞧见这位鲜卑军主用短刃一点点地向外剔着箭头,撕裂筋肉的剧痛令他发出低沉且粗重的喘息声。

    一滩滩血水沿着这支直入肩头的箭矢向外涌出,滴落在石阶上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余光瞧见张宁靠近,满脸血污的年轻军主一扫方才的野兽姿态,抬起头来出人意料似笑非笑道:“想不到张将军竟还有此等勇气。”

    不提战场险恶。

    也不感激及时支援。

    反倒是话语中夹枪带棒。

    如此情形哪怕是早知道自己和对方不睦的张宁也是一愣。

    而他身后的数名亲军更是刹那间暴怒,纷纷出口喝骂这不知好歹的年轻军主。

    卜苏牧云浑不在意,他只扫了一眼张宁便又低下头去继续旁若无人的挑着箭头。

    刀尖过处血肉绽起,骨筋可见。

    饶是周遭众人具是敢战勇士,如此情形下也大多面色微白。

    然而也许是因为需要反手朝内发力的缘故,左手持短刃的卜苏牧云尝试了数次都没能成功挑出箭镞,反倒使得伤处愈加血肉模糊。

    两名亲卫有意想要上前帮手,可又碍于双方间颇为剑拔弩张的气氛而无法行动,直急得满头大汗。

    “我来罢。”

    张宁心念一动忽然将长刀丢给身后军士,军士哪儿曾想到如此对峙之时自家将主会突然向自己丢出长刀,立时是一阵手忙脚乱。

    再看张宁已是无视亲卫的警惕至极的目光,径直行至卜苏牧云旁侧半接半夺的拿过短刃。

    短刃质地精巧,尾部有壁虎为饰,刃尖有寒光流转。

    张宁将其握在掌心感觉极为合手,忍不住再三打量。

    这番举动落得亲卫眼中却觉得极为诡异,只以为这镇将大人记恨于自家军主的顶撞怠慢,正欲趁人之危思索着应当如何突下狠手。

    两人心头立时悔恨万分,暗骂自己方才为何会不做阻拦。

    眼下唯有暗暗下定决心,一旦这镇将当真动手自己必会不顾一切阻拦。

    感受着周遭愈发凝重的气氛,后知后觉的张宁一时有些尴尬,可再看卜苏牧云他倒也是坦然,已是侧身朝着自己一副任君施为的模样。

    可惜汝非木兰啊!

    张宁微不可察的暗叹一声,随即握紧短刃蹲下凝神操弄起来。

    北魏能由一鲜卑部落做到统一草原,继而于北方建立强权帝业,所凭借的自是无双铁骑下的武力。

    而六镇作为北魏无可争议的北疆军政核心,理应是军马强健,武备充足。

    可如今呢?

    不但怀荒这般的重镇临敌时只能挤出堪堪几百的敢战之士,就连武备也松弛得令人发指。

    卜苏牧云身为镇军中仅次于张宁的重将,身披的竟是简陋至极的皮甲,除去胸腹和后背,其余身体部位根本就无防护可谈!

    此等武备,可想而知根本无力抵挡柔然劫掠,进而才会引得之后席卷北疆大地的六镇之乱。

    如是想着张宁手中动作却是不停,他虽不善战地医术但既然你卜苏牧云愿效仿关公刮骨疗伤,愿咬牙硬撑那我又何需顾忌呢?

    既是毫无顾忌大胆施为,自是见效极快,至于有没有伤到筋骨,会不会有感染破伤风风险什么的则更不在张宁的考虑中。

    不多时那深入血肉的箭镞便已是被张宁顺利挑出,弃之余地。

    “此番倒是多谢将主了!”

    卜苏牧云饶是面色苍白,口中却仍是带着疏离与尖刺:“只是不知将主来此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张宁闻听此言几乎被当场气笑,难不成自己还能是专程来给你当战场医师的?

    他当真是恨不得立时抓起地上那箭头,再给这不识好歹的鲜卑人狠狠塞入伤口中。

    可眼下张宁只得强忍着怒火道:“自是来与卜苏将军携手破敌的!难得将军认为凭这廖廖过百军卒就能杀退蠕蠕!”

    张宁说完这话犹不觉解气,遂又道:“若将军真以为如此,那只怕身死就在今日!”

    话一出口周遭气氛立时更紧张了许多,卜苏牧云却是眼前一亮看向张宁:“那敢问将主可有破敌之策?”

    张宁没有觉察出卜苏牧云语气中的奇异,更知当下乃是分秒必争之时,见对方突然转性愿意听自己这话便快速道:“蠕蠕此来所为的是劫掠,自是不愿付出过大的代价。

    如今其崩溃已在须臾间,我们只肖取这偏师首领性命便可结束此间鏖战,怀荒大局亦可因此而定。”

    “如何找出其首领。”

    “有道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这理对我们适用,对蠕蠕亦是如此。”

    卜苏牧云听到这儿击掌笑道:“将主所想与末将不谋而合,瞧,他们来了!”

    张宁先是一愣,顺着卜苏牧云所观方向望去正见一伙蠕蠕正簇拥着一名首领模样的汉子朝着自己气势汹汹而来。

    心念百转间张宁愕然回头,难以置信地寒声道:“你在此疗伤是故意以我为饵?!”

第十三章 尽歼

    北魏设立军镇制度的缘由在于北御柔然,南击汉权。

    因此不仅帝国北疆有着军镇,在两淮的南方地区,甚至是东西两侧疆域亦是如此。

    只是区别在于北疆土地广袤,人口稀少,所以有镇无州,而东西南三边则州镇并存。

    有的镇与州设立在一地,刺史或兼镇将,有的镇将主兵,刺史主政。

    总体而言镇将与州刺史地位相仿,堪称是一方封疆大吏,甚至地位有所超出。

    因而张宁万万不曾想到卜苏牧云这厮竟敢将自己作为诱饵,诱使急求速胜的柔然人来袭杀自己。

    要知道镇将之位绝大多数是由鲜卑拓跋氏的皇族担任,少部分则是各鲜卑贵胄以及中原强宗子弟!

    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绝对都是常人所无法比拟的存在!

    他怎敢?!

    张宁刹那间神色阴沉至极:“卜苏牧云,你好大的胆子!”

    若非方才为助镇军稳住阵线而派出了王彬、邹炎致使身侧暂无猛士,张宁真想一声令下将这卜苏牧云乱刀剁死。

    “巧合罢了。”卜苏牧云撕下衣角草草为自己包扎一番后,无视张宁择人欲噬的目光站起身来:“蠕蠕步步逼近,还请将主早作计较。”

    张宁几被气笑,恨声道:“计较?卜苏军主既然以本将为饵,那此话倒是应该本将问你才是。”

    卜苏牧云也不解释,摇头道:“既是如此,无它,你我当竭力死战耳!”

    说罢这话他不再同张宁言语,领着两名亲卫便朝着汹汹而来的一众柔然人迎了上去。

    斥罗干见此冷然一喝,双方立时厮杀一团。

    如此情形下张宁神色一再变化,只冷冷看着厮杀场。

    周遭亲军具不敢言,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方听张宁道:“嘿…不错,今日当是死战!”

    亲军闻言尽皆露出难以置信之色,再瞧张宁已是率先步入战团,见此情形众人精神一震,纷纷跟上不敢落后。

    “长生天在上!

    那该死的魏人就在眼前,勇士们!杀了他!”

    斥罗干斩杀一人的间隙正瞧见张宁也投入了战场,立时大喜。

    他不惧厮杀,就担心张宁躲起来!

    而眼下张宁的出现无疑正中他的下怀。

    可当他想要冲上去斩下那魏人大将的首级时,突然杀出的卜苏牧云却挡在了他的跟前。

    无奈之下斥罗干只能在将满腔怒火倾泻于这半道杀出的镇军军官之上,同时冲着身后族人连声怒吼,使他们速杀张宁。

    不过此刻的张宁早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面对冲向自己的柔然人,张宁挡下一击后抽刀就朝着此人脖颈劈了过去!

    噗嗤!

    随着一声尖锐刺入皮肤的闷响,这柔然勇士顿时极为滑稽的猛地一弹,随即剧烈颤抖起来!

    眼见一击得逞张宁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再度发力!

    这一次浑身剧烈颤抖的柔然人停了下来,他先是死死瞪大双眼,用不可置信的目光呆呆望着张宁,接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可他已是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咳出大量的血沫!

    随即轰然倒地!

    “来啊!本将倒要看看今天到底是谁杀谁!”

    张宁只觉得胸中有股难以抑制的憋闷,几是不吐不快。

    他的眸光如狼般凶悍,染血的面庞满是狰狞,令人不敢逼视。

    剩余柔然人虽仍是咬牙扑上,却不再有方才那凶狠的气势。

    甚至有一人丢弃长弓拾起木盾向着张宁掩杀而来,显然是在潜意识中将张宁视作了更强的一方。

    张宁自是不会令他如愿。

    避开身后一人的偷袭后,张宁不顾肋部鲜血淋漓的刀伤就朝着这持盾者扑了上去。

    哪怕没有丝毫的厮杀经验,可脑海中隐隐闪出的念头仍是不断告诫他,如此群狼环视之下绝不能被缠住陷入鏖战,必须要竭力保持己身的活动空间。

    而这持盾者无疑就是自己最大的阻碍!

    张宁赫然斩出一刀,刃尖带着呼呼风声令人咋舌。

    那持盾者也是反应极快,立时举起木盾格挡。

    闷响之下张宁手中钢刀竟是全然陷进了盾牌的陡然绽裂的缝隙之中!

    刹那间张宁只觉虎口痛麻交加,再瞧那柔然人已是露出喜色,显然正为自己拾起木盾的念头而感到沾沾自喜。

    也幸得他此前并无持盾经验才给了张宁喘息之机,倘若此时他持盾发力外拨,张宁也只得弃刀躲闪,将整个人暴露在其刀尖之下!

    略是喘息后的张宁不敢弃刀,索性竭尽全力整个人像是炮弹般用肩头撞向着柔然人!

    单手持盾的柔然人哪儿能受得住这股巨力,面庞顷刻间被盾牌反弹的力道撞得血肉模糊。

    只剩下如何也不敢松手弃盾的潜意识。

    张宁趁此机会向外拔刀,两力共同作用下长刀“倏”的一声从木盾中抽出,碎屑散落间那柔然人只能勉强瞧见一束寒光从斜上方急照而过。

    接着他便感觉肩颈处一阵剧痛,大量鲜血夹杂着泡沫不受控制地从自己嘴里喷涌而出!

    再瞧巷道其余各处,由于斥罗干带走十余人前来袭杀张宁,而王彬邹炎又率众加入的关系,此消彼长下柔然人已是逐渐陷入了人数上的劣势。

    往往形成两三名镇军围杀一名柔然人的局势。

    柔然人虽善使刀弓悍勇异常,可既然甲胄防护又是弃马步战,仅半炷香的功夫就死伤大半。

    仅剩斥罗干等人还在苦苦支撑。

    张宁吐出一口唾沫,周遭几名柔然人还想再来围杀却被亲军们死死缠住,不多时就被赶来的王彬等人合力斩杀。

    “将主!其余蠕蠕已被我等尽数斩杀!!!!”

    王彬抹去脸上的血污,冲着张宁咧嘴直笑。

    自家将主醒来后先是以无匹之势斩杀了心怀不轨的洪烈,又慑服众亲军带领咱们尽杀了这巷道中的百骑蠕蠕!

    如此功绩方才当是自家将主嘛!

    不过血污配上纯真的笑容,这大个子显然不知道自己这模样有多么令人瘆得慌。

    不待张宁回答左侧不远处同时响起一阵低低的欢呼声,循声望去正瞧见卜苏牧云割下了那柔然幢帅斥罗干的头颅!

    此人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同样冲着张宁露出一丝笑容。

    但怎么看都令张宁觉得极为不爽。

第十四章 击退

    众军士欢呼声中,卜苏牧云宛如众星捧月立于其间。

    本就英朗的面貌再加上此刻手提敌将头颅,又血染杀场……

    就连张宁也不得不承认当真是有几分英雄气概的。

    但一想到此人方才竟为了毕其功于一役而用自己为饵,张宁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料定卜苏牧云定然是在得知自己率军来援后,临时想到的这一主意。

    左瞧右瞧只看见王彬仍是站在自己身侧傻笑连连遂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你这傻大个!!!

    若不是你不晓得跑到哪儿去厮杀,本将用得着受这鸟气?

    早一刀劈了那厮!!!!

    而今被万众拥戴的也应当是本将才对!!!

    张宁如是想着又是一脚踹出,根本不管让王彬自领人去厮杀是出于自己的命令。

    旁侧的邹炎瞧见这一幕暗暗后退几步,疑惑间唯恐被这喜怒无常的镇将注意而遭受牵连。

    唯有不明所以的王彬再笑不出来半分,只得苦着脸不断受着自家将主的虐待。

    瞧那模样竟是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一般。

    反倒是令张宁越踹越气。

    “咳咳……”

    正在气头上的张宁冷不丁听见身侧有人咳嗽,回过头来却见卜苏牧云已至跟前:“将主,方才事从紧急还请恕罪。”

    紧急?恕罪?

    张宁冷眼瞧去,这厮话虽如此可神情模样哪儿有半分惶恐悔意。

    可周遭镇军尽皆目光汇聚于两人,张宁自无法怪罪只得笑道:“卜苏军主严重了,若非如此我等又怎能尽歼这百骑蠕蠕呢?

    更何况卜苏军主不是也与本将并肩作战么,不曾背离么!”

    这话倒是发自肺腑,尽管卜苏牧云将自己当做诱饵促使柔然人前来袭杀,可他却也没有躲避逃离,反倒是身先士卒强势格杀了那柔然幢帅堪为首功。

    唯独令张宁警惕的是倘若并非是来自后世的自己,而是身体原主人本尊在此,恐怕已是在刚才那场厮杀中毙于柔然勇士刀下。

    卜苏牧云他不会不清楚这一点吧?

    正想着卜苏牧云再度开口:“眼下镇中各处尚有蠕蠕肆虐,不知将主作何打算。”

    “虽是如此,但经此一战后蠕蠕已是再无战意。

    只需将这些人头尽数斩下,挂于马上,蠕蠕自会惊惶而退。”

    张宁几乎是不假思索道。

    听到这话王彬不明所以,邹炎若有所思,卜苏牧云则是猛然抬头,盯向张宁的目光中充满了惊奇的意味。

    ……

    “斥罗干这蠢货,到底在做些什么!”

    镇中另一处,柔然约突邻部的族长神色阴沉至极,胯下的战马像是也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情,蹄子不停在地上刨动着。

    “族长大人快看!”

    一名护卫突然喊道:“那好像是……斥罗幢帅的马!”

    约突邻部族长闻言惊喜望去可下一刻他整个人却是不由猛地一颤!

    视线中的确有着一匹神骏的棕色战马从巷道缓缓而出,但其上并不见约突乞干的身影,反倒是马鞍旁突兀的挂着一个染血的布袋。

    柔然作战多以抢夺劫掠为主重视财帛食粮,却向来没有收集敌人首级的习惯。

    更何况斥罗干极爱战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爱驹独自出现在处于一片混乱的戍堡之下。

    因此这一幕令这位一族之长倍觉诡异。

    然而早已注视巷道多时的约突邻部族人并不这么想,其中一人抢先打马上前轻巧的取过布袋抓住手中掂了掂,旋即他便兴奋地将布袋高举过头顶冲着一众族人喊道:“是人头,一定是魏国将军的人头!”

    约突邻部族人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可下一刻他们的笑容却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就在布袋被打开的瞬间,一副熟悉的面庞出现在约突邻部族人的视线中。

    “是斥罗大哥!”

    抢先上前的约突邻部族人看着被自己抓在手中的头颅浑身颤抖,不可置信地失声叫道:“这是斥罗干大哥的头!”

    众人哗然,短暂的惊愕后约突邻部族人纷纷鼓噪起来。

    他们涨红着脸打马退出与镇民们的纠缠,叫嚣着要聚集起来杀入巷道,抓住那个卑鄙的魏人为幢帅斥罗干报仇。

    没错,在他们眼里怯懦的魏人怎可能有本事正面打败斥罗干!

    那可是约突邻部的幢帅,草原上的雄鹰!

    “都住嘴!”那族长见此大为恼怒,在跟随大汗征战四方的岁月里他也积攒了丰富的经验:“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

    那条巷道就是魏人给我们柔然勇士准备的陷阱!

    斥罗干已经死了!你们难道还想要白白送命吗!”

    “可是……”

    闻听此言一众约突邻部族人仍是有些不服,然而随即响起的马蹄声却是令他们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零散混杂的马蹄声中,十余匹战马依次惊慌奔出巷道,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战马马鞍。

    “嘶~”

    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不断响起,就连早有所料的约突邻部族长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足足几十个染血的布袋,几十位柔然勇士的头颅!

    就凭那些魏人真的能够杀死这么多柔然勇士吗?

    约突邻部族人霎时哑口无声,当他们再度看向前方时只觉得不远处那条平静的巷道已经不知不觉间染上了一抹诡异。

    这是对于未知的恐惧,这一刻没人再敢开口提议进入其中。

    约突邻部族长见此强压下内心的震惊,片刻后长叹一声道:“幢帅斥罗干冒进追击受魏人伏击而死!

    勇敢的柔然族人不应当死在这中卑劣的偷袭下!

    我们已经达到了此行的目的,我们已经拥有足够的粮食度过这个寒冬!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说完这话他狠狠一甩马鞭径直朝着镇外奔去。

    作为约突邻部的族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每一名族人,每一名青壮的重要性!

    他们代表了约突邻部的兴衰,代表了部族在万族大会上的话语权!

    无论如何再不能损失在这里了!

    部族已经得到了足够的粮食和财物!

    身后其人马立时跟上,亲卫则簇拥在他两侧不断向着四周打出呼哨。

    散落各处的柔然骑兵虽一心劫掠,但涉及到撤退却一点都不含糊,在指令响起的刹那还是尽皆开始向这族长所在的位置汇聚。

    满载而归。

    烟尘漫天。

第十五章 皂吏

    “走了……蠕蠕都走了!”

    “我们得救了!呜呜呜……我们活下来了!”

    眼见柔然人打马而走,不少劫后余生的怀荒镇民们喜极而泣,更多人却是像被抽空了浑身力气般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满地尸首沉默无言。

    自己纵然是活下来了,可家中亲人呢?

    老弱死于贼手,妇女或是惨遭凌辱或是被劫走,侥幸逃脱的不过十之一二。

    至于本就不多的余粮和财物更是被一扫而空,面对即将到来的寒冬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呢?

    抱着如此想法多数镇民营户竟如同行尸走肉般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与之相对的是当最后一匹柔然战马消失在视野中后,一阵极为惹眼的喧哗声却是从众人身后的戍堡中突兀响起。

    张宁循声望去只瞧见尘土飞扬间有十余人正朝着自己所在之处疾步行来。

    途中对挡在跟前的镇民营户动辄打骂呵斥,好不威风,可偏偏一众镇民并不敢与其争论,纷纷散于两侧为其众让开道路。

    “嚯,好大的威风!”

    张宁远远睨视那一众人,口中冷冷念道。

    卜苏牧云听到这话再度侧头望向张宁,眸中惊讶更甚。

    他恍然觉得眼前这位镇将猛地陌生起来,并不似自己先前所认知的那位。

    短短几息间那一众风风火火之人已是行至张宁跟前,领头的两名老者当先贺道:“将主勇猛盖世,击破蠕蠕,此番定名扬大漠,下官等为将主贺!”

    仔细瞧去当先两名老者头戴笼冠,身着大袖衫,举手投足间自有两分威仪显然是镇中官员。

    而簇拥在其周围的十余人则作皂吏打扮,此刻尽躬身作拜,面露喜色难以自持。

    本以为此番蠕蠕寇边已是在劫难逃,却不想这张镇将突发神威,竟杀得蠕蠕仓皇逃窜!

    如此算来非但是有惊无险,无过无危,反倒是有功了!

    这又如何不让一众官吏喜不自胜呢?

    升迁或是调往内地任职之事虽是奢谈,但赏赐几斗米粮却算不得过分罢!

    将众官吏神色尽收眼底的张宁心中自是鄙夷。

    柔然来时你们比谁都躲得深,柔然去时你等又比谁都积极,唯恐被落在后面。

    嘿,有趣!

    “几位万不得如此夸言。”张宁心中鄙夷,面上却是做出万分诚挚:“此番击退蠕蠕实乃众将士一心死战不退,加之镇中民户营户竭力抗争所得!

    并非本将一人只功。”

    闻听此言一众官吏皆是愕然,本已是想好如何应对作答的两名年迈官员也是一时僵在当场。

    反观周围军士既是意外又是感动,加上先前张宁又与他们并肩而战,此时对于这位年轻镇将的看法皆是大有改观。

    张宁却不理会尴尬的官吏们,他环视众人继而沉声道:“蠕蠕已去我等却不可懈怠。”

    他看向卜苏牧云:“蠕蠕虽退但防备不可放松,卜苏军主可将镇军分为两部,既要保证其修养治伤,留足时间照料家人,又要广洒探哨置卫军巡逻,绝险情于外防混乱于内。”

    这是老成之言。

    众人皆望向卜苏牧云,他只思索片刻便拱手应声道:“合该如此,谨遵将令。”

    卜苏牧云所部是目前怀荒镇内敢战可战的镇军。

    虽死伤严重,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

    见这位与镇将素有间隙的桀骜军主二话不说就领下命来,皂吏们颇为意外,两老者则微微蹙眉。

    这卜苏牧云难道真转性了?

    张宁亦没想到这厮会答应得如此爽快,想了想补充道:“戍堡城头还有百余名军士,卜苏军主可视情况抽调,不必请示。”

    “遵令。”

    张宁旋即转身对邹炎道:“邹什长当立刻遣派人手接镇户营户入堡,妥善安置……

    若是…若是力有不逮,亦可抽调城头军士或镇户青壮,本将府邸也可作为安置之处。”

    邹炎愕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本是卜苏牧云麾下什长,如今却被张宁吩咐与卜苏牧云分做两事,隐隐的脱离之感令他无法安心。

    下意识望向卜苏牧云却见其面无表情犹如泥塑,而张宁的目光则一直在他身上徘徊,只得咬牙答道:“诺。”

    领头的一老迈官员眼中绽出精光,拱手道:“将主,下官宅院亦可用作安置镇民。”

    这是一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吏,张宁虽不知其官职也并不排斥,当即颔首。

    其余官吏哪儿还稳得住,立时纷纷情愿表示自家都可作为安置镇民的地点,张宁来者不拒又趁机道:“除此之外统计镇中损失伤亡,救扶镇民、开仓放粮、扑灭余火等事还需各位。”

    那老者当即率众应下。

    哪怕极为不喜众官吏先前做派,但这几件事下来他们的识相还是令张宁颇为满意。

    最后他扭头对早已急不可耐的王彬笑道:“至于你则给我带上几名亲军巡视镇中各处,凡有欺辱妇孺,强抢财物,或是所发米粮不足,趁机作乱者……统统当场格杀!”

    说到这儿张宁语气中已是染上了几分森然,垂垂夜幕下一众官吏望去竟是直觉的心惊胆寒。

    而王彬更是嘿嘿一笑,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交代好这一切,张宁转身便朝着戍堡处走去,一路上无论军士,官吏亦或镇民皆是不由自主让开道来,敬畏惧怕之情皆有。

    王彬见此一瞥身侧的切思力拔,这位在先前鏖战中接连射死三名柔然骑士的亲军伍长立时带人跟上,护在张宁左右。

    如今的亲军在经历与柔然人的巷道血战后已经对张宁是服服帖帖,哪怕切思力拔立有不小功劳仍是不敢再次,只有满心的敬畏。

    他可没曾忘记这家将主是如何杀死那被唤作阿仆儿的柔然骑士的!

    饶是此刻想来仍是止不住浑身一颤!

    张宁并不知晓身后亲军伍长脑海中的胡思乱想,他只是觉得实在是疲惫!

    从醒来后到现在他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眼下精神和体力都已经跌至临界点!

    然而现在却还不是当睡的时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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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北鹿介绍:
公元523年,声势浩大的六镇起义席卷北魏,曾盛极一时的北方霸权自此迅速走向衰亡。
短短十余年中,群雄并起,逐鹿中原,一个个掷地有声的名字响彻世间,偏安一隅的南梁亦是虎视眈眈,不甘寂寞。
大争之世已然到来!
也正是在这一年,十二名来自后世的灵魂落入古代华夏,或为豪门贵胄,名流才子,或为一方霸主,义军领袖,为这乱世更添一抹亮色!
而在遥远边关的之上,张宁正持刀傲然而立!逐北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逐北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逐北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