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再世凰后TXT下载再世凰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再世凰后全文阅读

作者:雾里朝霜     再世凰后txt下载     再世凰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又见枯木

    凤仪宫的那位要怎么办?

    男人晃了晃脖子,一时感觉有些头大,约莫半个时辰后才扬声道:“陶子。”

    “哎,皇上,”小陶子揉了揉半睁的眼,感觉整个人清醒不少,然后快步走到寝殿里答道,“皇上,陶子在呢。”

    “明个上午去仁德宫一趟,后日同时辰去嘉延宫,午后安排同以往,然后这两日夜里安排侍寝。还有,炉子里的香以后少放点。”

    “哎,陶子记下了,”小陶子连连点头,躬着个腰,然后又问道,“不知皇上想要哪两位娘娘乘宠?”

    男人低头思索一番,而后眼光闪了闪,才道:“秀妃,婉姬。”

    “且退下吧,朕歇息了。”男人又开了口。

    “是。”见小陶子转身退出了寝殿,男人的目光方收回来落在自己绣着暗纹的衣袖之上,久久不语。

    而那边被当成了重点防护对象的洛墨则毫无所觉,此刻她正小口酌着娘亲半月前送来的烈酒,信上说是冬日已至当喝些小酒来暖暖身子——母亲没有别的爱好,无非酿酿小酒,而除了夫君洛与青之外,能总是愿意尝酒的就剩洛墨一个人了。

    半个时辰前,洛墨又梦到了阿彦。

    与上次梦境有些不同的是,与阿彦完全相同的那张脸所长在的那棵树枝干已有些枯萎,颇有些摇摇欲坠的架势,且周围还下起了雪,树根上有几块地方已经冻得干裂开来。

    “娘亲,阿彦好冷。”

    从洛墨进入梦境一直到被吓醒,耳边便始终重复着这么一句话,傀儡一般的不断说明,叫人心里一阵发寒,并且不知道是不是洛墨的脑补过多,那声音还透着些许幽怨……难不成是前世阿彦的魂魄过来找自己了?

    这也太荒诞了!

    很多事就怕脑补,洛墨在床上坐起来越想越怕、越想越怕,最后竟得出了个鬼魂索命的恐怖结论,不说旁边没人,便是有人也得被洛墨此刻煞白的一张脸给吓得不轻,本来长得就白,这一下连着嘴唇也没有血色,身后还披散着长发。

    岂不就是后宫闹鬼的标配了么?

    人吓人吓死人,别说自己吓自己了。

    洛墨将头埋在膝间,闭目良久,将大脑放空,终于无不以为她即将睡着了的时候猛地抬起了头,只听洛墨道:“阿彦是我亲生儿子,我有什么可怕的呢?”

    于是便出现了洛墨浅酌小酒的一幕。

    心情甚好,好到无法入睡。

    这种感觉就像是卡了好几天的思路突然通畅起来,使得执笔之人不由得想要笔走龙蛇写个痛快,不仅如此,还想哼着小曲儿,再偶尔不顾及形象抖抖腿。当真美哉。

    然而这一场景搁在放心不下前来瞧瞧的青提眼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以青提的视角看来,自家娘娘一肘承载桌案边缘,一手捻着小酒杯,嘴角还带上了那么一丝略显苦涩的笑,低垂的眸子看不出神色,却更给整个人从上到下平添了一抹悲意。

    青提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上前,总觉得那是一种对娘娘打扰,可不上前就这么站着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还是扯了一方帕子下来,走过去,准备随时给娘娘擦眼泪。

    她尽量放轻了自己的脚步,以削弱自己在这里的存在感,却不想在距离洛墨十米之处便被发现了。

    “青提?”那微红的眸子向自己看来时总算有了些神采,青提顿觉心中更加难受,便听自家娘娘道,“怎的这个时辰过来了,睡不着么,过来坐下。”

    哎,娘娘果然是因为那件事睡不着了,青提在心中想到。

    青提依言走过去坐下,看着洛墨,脸上不禁有了一丝沉重,自家娘娘这又是何必呢,青提沉思许久,终于打算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青提按住了洛墨扶住酒壶的手,开口道:“娘娘,您这又是何必?”

    “恩?怎么了青提。”洛墨不解地问道。

    只听青提道:“娘娘何必如此糟践自己的身子,为这等子芝麻事也太不值当了。”

    洛墨想问,自己何时糟蹋身子了,再说也没做什么事啊,不就是大半夜喝点小酒么?然而一口接着一口的烈酒进肚,饶是以洛墨的酒量也不禁有些飘飘然,遂只言:“青提你误会了。”

    青提正色道:“不,娘娘,我没误会,您真的不能再喝下去了。”

    “好罢,既然你这么说,”洛墨松手,不再按着酒壶,然后道,“那便不喝了。时辰不早,青提你也回去睡吧,明儿个还要早起。”

    青提应了一声,但是没动弹。

    一双眼直直瞧着洛墨,使得洛墨不禁以为自己回到了幼年时期爬上房顶,青提便是一言不发地以这种目光生生把自己叫下来的。说来也怪,洛墨自小便是丞相府的大小姐,且无旁的兄弟姐妹,这在府里可以说是猴子入了花果山般的逍遥自在,却唯有有时面对青提会觉得有点退缩。大概是早已将她当成了亲生姐姐罢?洛墨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不得不承认的是,青提自小便是这副老成模样,好端端的清丽姿容被这表情天天挂着那是吓退了多少追求者——若非身份低微,洛墨觉得青提完全可以同后宫任何一名妃嫔相提并论。

    这边洛墨思索着何时给青提寻个好儿郎,那边的青提又开了口:“娘娘,您若是心里头实在委屈,可去同皇上谈谈。”

    钟离卿?和他有什么关系,再者自己有何可委屈。

    没等洛墨回话,青提接着道:“奴婢知您感受到樱桃看皇上的眼光便心下难受,如今又主动送了她大好时机能够单独与皇上相处,结果这姑娘真个现今未归……换成是我,恐怕也是要不好受。”

    “等等,青提。”

    得青提这么一说,洛墨混沌的脑子里终于开辟出了一条明朗的道路,反应过来她讲的是什么,合着青提说了这么半天是以为自己因为让樱桃去给钟离卿送饭结果难受到现在了?

第七十六章 甘心否

    自己何时有那般矫情了。

    叫樱桃去的原因在于自己几日内不想见钟离卿罢了,然后再顺带着测试一下这个小宫女对自己的忠诚——可那不是什么主要原因啊!

    洛墨以手掌撑头,胳膊也有些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俨然一副醉酒模样,可那神情却无法让人将其与真正烂醉之人联系到一处去。

    她是醉了,偏偏没个醉的心态。

    “青提,给我倒杯水来。”

    青提虽不解自家娘娘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句,兴许是渴了,便起身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杯水。

    半杯水饮下,喉咙清凉了不少,那些个独属于烈酒的兴|奋也被冲淡大半,洛墨这才清了清嗓子道:“青提,你道自家娘娘可是那般心胸狭隘之人?”

    “娘娘怎么会这么说,青提从未如此认为过。”青提回答道。

    “哦,那你凭何会觉得我因这件事而暗自神伤,就因为我将对自己夫君心仪之人送到了夫君身边,甚至是床榻之上么?”

    青提张了张口,不知如何作答,只忍不住想要点头称是,但隐隐约约又感到哪里不太对劲,便有些迷茫地看向了自家娘娘。

    “先皇与当今太后所立下宫规的第一条便是身处后位者必得有容人之量。太后具体有没有做到我们暂且不谈,而我洛墨,自封后大典那日走入承乾宫正殿的那一刻起,便无时不将那百十条宫规深深印在自己的脑海里,或许曾有些不足之处,或是能为稍显欠缺,但总是不敢生出逾越宫规半步的一点念头。”

    “我洛墨,不可说事事完美,但可言问心无愧。”

    “容人,何为容人。心中首先得留有他人之空间,进而才能说是为容,”将杯中剩下的半杯水喝完,洛墨接着道,“世上可有哪位皇后会觉得皇上是仅属于自己的?也许妃嫔里会有人出现,但皇后绝对不会。我虽幼时便盼着能有一份一生一人一双人的感情,却在遇到钟离卿之后彻底断了那份念想,还是心甘情愿的。”

    “他不是一般人,同理的,我也不是。既得非同一般之权利、地位等等,又何谈享受一般人唾手可得的感情呢?这个世界是平等的。但是我从未后悔过,相反而言,我觉得很值,无论是嫁与他,长在丞相府,还是当上皇后,这都是我应当承受的。还有,身边有你们伴着,我洛墨并不孤单。”

    其实洛墨方才听到青提那么说,只不过是起了逗她一番的心思,可这话越说越多、越说越多,最后还有了些停不下来的趋势。

    句句出自肺腑。

    能有个人面对面坐着倾听自己说话,洛墨觉得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心里更舒坦了。

    洛墨真的压抑太久了。

    就连藏在心底的重生之事都只能用曾经二字来表达,她甚至无法对任何一个人提起自己是几十年后来的——人人总到假如能够重来,但是实际上,重活一世伴随着的除了未卜先知还有让人难以喘息的压力。

    走得那么顺,谁知道会不会再次阴沟里翻船,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真的很别扭。罢了……其实洛墨明白,是自己喝多了,明早醒来就会恢复如初。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的情绪是大起大落的。

    “娘娘,那您不会感到不甘心吗?”青提问道。

    出乎青提意料的是,洛墨竟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道:“起初肯定会有不甘心,但久了便习惯了。皇上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恰好身边还有个喜欢他的,我又何不成人之美?”

    成人之美难道是这么用的么,青提不禁有点无语,正想继续说,却听到正殿那边的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二人相处多年,早就有了无言的默契,故而青提一接受到洛墨递来的眼神便会意轻轻点头,然后便转身走出了寝殿。

    “青提姐姐,还没睡啊?”外头进来的人似是被吓了一跳,有点惊慌道。

    “恩,”青提淡淡回答道,难得地将神情表现在了自己脸上,以表明自己在这件事上与娘娘完全相反的立场,然后开口,“樱桃,怎的这时候才回来?”

    “在承乾宫等着皇上将小食吃完便已不早了,我又在路上摔了一跤,不想污了正殿的洁净,便回屋换了身干净衣裳才进来的。”樱桃不好意思地一笑,她哪里敢说自己是因为过于高兴才没看路、被街上给小石子绊倒了。

    青提面露疑惑,不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道:“做过了活计,便去歇息吧,时候也不早了。”

    “是,青提姐姐。”樱桃乖巧应道,接着低下头安心侍弄着手底下的香炉。

    见这里也套不出来什么话,青提便转过了身想要回寝殿回禀洛墨去,这时身后的樱桃突然开口将她叫住:“青提姐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问吧。”青提只吐出来简单两个字便住了口,不愿与面前这看似乖巧可人的姑娘多说半句。

    “我能不能问问你,皇上,皇上……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可真有你的胆子,背后议论圣上,”青提转头瞟了樱桃一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颗脑袋。”

    “我……我只是见皇上成日里待在承乾宫批改奏折,除了时不时来咱们凤仪宫便再无其它活动了,这样的生活难道皇上就不觉得枯燥吗?”

    “你这丫头,是真不怕死,还是找准了我懒得去告你的状?”青提一时间有些不耐烦,只觉得这人可能脑子有点问题。

    “姐姐误会了,樱桃只是很好奇罢了,对皇上并没有其他想法。”

    这话说出来无妨,但听者有意,在青提理解起来颇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便对这人的印象更差了一分。

    “少做多看,我们做奴婢的还是要谨言慎行,我便这么些忠告,你大可自己体会。”

    樱桃默默点了点头,潜意识觉得青提姐姐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即使表面上看起来仍是如常。

    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没说对,还是什么行为给人造成了误解,只有在青提转身走了之后懊恼地打了打自己的头,心道:笨蛋,你怎么总说错话呢。

第七十七章 择婿

    走进寝殿的青提正见到洛墨只着一件里衣往被窝里钻,不由自主地开始念叨道:“这才过了冬至,娘娘您就穿这么少跑出来坐着,也不怕害了风寒么。唉,便是在春秋,这般也是容易受凉的。”

    “恩恩,知道啦,青提姐姐。”

    瞧着自家娘娘闭着眼摇头晃脑的模样,青提一阵好笑,然后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语气道:“进来的是樱桃,刚从承乾宫回来不久,正点香呢。”

    “樱桃这丫头,其实还挺勤快的。”洛墨感叹道。

    “勤快是勤快,吩咐也听,就是感觉她脑子有点不太灵光,方才她竟问我觉得皇上如何还有生活枯燥不枯燥,真是的……若是换个人到她跟前,出不了半刻钟她就要人头落地了,还一副无辜的模样。”

    “青提啊,你看起来是个冷淡的,其实心里头谁都记挂着,”洛墨睁开眼冲着青提笑了笑,坐起身来拉着青提坐下,然后道,“就连那么看不过眼的樱桃,你还是为她的性命担忧。这虽是好事,可你总要留些余地给自己,别什么都想着别人。”

    洛墨没想到自己这么个前世当了一辈子老好人的人,有朝一日也会坐下拉着一个人劝她不要什么都想着别人,也真是历史性的进展了。

    “青提自己有什么可想的,吃饱穿暖,衣食无忧。”青提轻巧接话道。

    青提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满足了。

    即便是那年跟自己躲在破败的草棚里也从无一句抱怨,脸上还总是带着满足的笑。

    哎,洛墨决定收回自己原先对于‘青提比得上宫中任何一位妃嫔’的想法。就她这么不争不抢还容易满足的,如果不是拥有自己这般的家世,恐怕入不了几天宫就要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过后半句怎么感觉像在说以前的自己,这么一比对,别说,好像还真是?

    快速清掉心中对自己的吐槽,洛墨寻思今天晚上就把青提的人生大事给解决一半,比如先了解一下她到底对什么样的男子感兴趣!

    见多了人喝多了大哭,睡觉甚至打架的,还极少见洛墨这种喝多了话极多的,平常不怎么爱八卦扯皮,一醉酒便成了一种释放了,青提有些欲哭无泪。虽然娘娘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话题也总是跳着来,可她知道,若是自己真个不回答,那么洛墨明儿个醒了酒也是会逮着自己问个没完。

    长痛不如短痛,青提只得认了。

    理了理自己对男子仅有的记忆,青提缓缓开口道:“首先他得是个有担当的人。”

    “哦?”听过大多女子对于如意郎君的模样如何如何的期盼,这个回答着实令洛墨吃惊了一把,不过随即又觉得合理。

    毕竟是胆敢单手持刀站在凤仪宫门口阻挡千军万马的青提,怎么能和那些庸俗的女人眼光相提并论。不过洛墨还是没压制住好奇心地问了一句:“为何将担当二字放在首位?”

    “人生在世,肩无担当即为无根之浮萍,即便走上康庄大道,迟早有一天也会被其他人挤下来。”

    好吧,这么一个难以形容的回答,叫洛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只想默默给青提竖起四个大拇指——为什么是四个?因为不止有手上的。

    “那么除了担当,还有呢?”洛墨接着问道。

    只见青提低头想了想,然后又在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个中自信与神采让跟前的洛墨都不禁晃了眼,便听青提说道:“然后嘛,有一身高强的武功便足以了。”

    “这便完了?”洛墨微微瞪大了眼。

    “完了,”青提有些莫名其妙,“否则娘娘还想要听什么,我的要求便只有这些。”

    洛墨有些汗颜,寻常未经历过感情之事的女子对情郎的向往不都应该是什么风神俊朗、玉树临风、出口成章的么,怎么到了青提这儿便不管用了,这也太过于简单了……想当初洛墨还给自己列了整整一卷纸呢。

    好罢,既是她的想法,洛墨也没有必要再多个嘴去问为什么只有这些,心下暗暗思索着谁人比较符合青提的条件。

    有担当还武功高强,并且长得能够入眼的还有一定作为的。当然后面这两条是洛墨自己人为地给加上去的。

    这么一考虑,别说,还真叫她考虑出来三个合适的。

    第一个自然是兵部侍郎次子赵潜了。兵部侍郎为人正直,想必在其教导下的家风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且赵潜目前作为出征讨伐蛮国之北的主将可以说京中风头最盛、一时无人能出其之右。

    不过赵潜恐怕和李珂那边有点难办,且不说尚未接触过赵潜的态度具体何如,只凭借珂妹妹对其一往情深,洛墨这个红娘便是做不得。否则到时候姐妹反目不说,青提嫁过去也不一定会幸福,所以这一选项就被洛墨果断刨除了——挖墙脚什么的,她可做不来,即便只是牵线。

    其次便非阮家旁系阮砺莫属了,少年英杰,且其自幼便在京城颇有名气,吸引了不知多少花季少女的目光,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洛墨搜刮了自己前世的记忆一圈也未曾找到此人有过任何拈花惹草的经历。似乎前世的阮砺和赵潜对峙了一辈子,二人都是终身未娶,赵潜兴许是因为李珂,阮峰便难说了。

    总归,人还不错,只是有了些少年人的轻狂之气。其实这没什么,年少成名的那些人有谁胸中不是自有一番傲气呢?不过阮砺固然看起来极为合适,其立场却可能是与自己相反的。

    毕竟他再是旁系,也属于阮家的人,万一阮峰那老家伙又联合其女阮红袖摆了自己一道,那么夹在中间的青提就会很难办——事到临头,谁知道阮砺会不会站在自己本家那边。

    后宫与朝堂,看起来人心浮动,按着利益当头的原则、什么都可以协调更改,唯但一不能妥善解决的便是家世。

    一个人可以改变自己的相貌、身材甚至是声音,唯独无法抹去他真正的根源。

    那就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第七十八章 懒中之懒

    最后一个则是林陌。

    可能很多人会觉得可笑,青提一个宫女虽然是凤仪宫的掌事宫女地位不低,可总归是个宫闱之内的人,怎么就能跟宫闱之外的江湖中人扯上关系呢?

    其实不然。

    青提对除有关洛墨的事,在后宫里可以说并不在意什么,既不在意吃也不在意穿,还懒得计较那些弯弯绕绕,所以也许出宫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勾心斗角,只有快意恩仇,旁边还有个武功高强的人作伴一生,可以说逍遥自在得很。

    而且林陌可是江湖第一大组织陌陵的领头人,手下麻衣无数,又身居上位如此之久,岂不就是符合了青提对于有担当的设想么?不过……林陌其人喜怒无常,也太危险了吧。

    不行不行,嫁过去怎么能受了男方的气。

    ……

    对面坐着的青提便看着自家娘娘的面色一会儿晴一会儿暗,可以说是变化多端了,良久,只听自家娘娘叹了口气道:“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怎么就没一个合适的呢?”

    三个人看着都可以,但是其本身又与青提存在着许多的冲撞,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也不为过。

    “娘娘,您说什么不行?”青提面露不解之色,问道。

    洛墨抬头看了青提一眼,又叹了口气,没接话。

    罢了,此事急不得,兴许哪天青提的大好姻缘就来了呢,洛墨觉得自己还是顺其自然为好——然后顺手在必要时机推上一把。

    做媒……呸,做好事什么的,洛墨最喜欢了。

    精神一松,接踵酒意而来的困意便很快到达,于是洛墨说道:“先歇息吧。”

    兴许是烈酒喝多了上脑,晨起时分醒来洛墨仍觉得身子昏沉,没什么力气,就连坐在妆台前等待荔枝为自己梳妆的时候都险些闭眼睡着。

    好不容易梳好头发,又换上一身衣服,便上了凤撵慢悠悠地向寿康宫行去。

    凤撵这种代步的物事还真是不嫌多,以往洛墨在闺阁时就曾叫钟离卿偷摸给自己造了个小推车,每日在府里就由小厮推着去这儿转转、去那儿瞧瞧,日子好不乐哉。

    直到有一天叫娘亲发现将车子给放起来了。

    严厉的表情使得洛墨如今还记忆犹新,于是便再不敢投机取巧,从此以往干什么都亲力亲为,娘亲的气才消去了大半。

    故而与宫中其他妃嫔不同,洛墨除了正装等繁琐服饰,其余衣服均是由自己完成,更别说洗脸漱口了。

    不得不提的一点是,当时娘亲如此教育自己让前来拜访的哪家夫人给瞧见了,便在京中大肆宣扬,于是京城里许多人都在说娘亲的不是、外来者不守本地风俗云云,可娘亲还是坚持自己的作风。

    洛墨没觉得哪里不对,亲力亲为本就是一种美德,不懂的是那些眼光浅的人。虽然这件事在自己入宫后还成为了奇谈一段时间。

    思绪飘远着,一会儿想想娘亲教育自己,一会儿记起爹爹时常带笑的脸,总归是脑子里没什么正事,这也是人刚睡醒的一个胡思乱想期。

    而好景不长,洛墨还没胡思乱想多久,遥遥的就听到一阵吵闹。

    “荔枝,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

    着荔枝先行一步,洛墨坐着凤撵跟在后头,没多久就见寿康宫门口跪了一排人。

    闹得可真够大的,为首华服者不是太后还能是谁人?

    竟然把太后都给惊得出了寿康宫,洛墨在心中默默给阮红袖和罗婧这两人点了个赞。要知道太后那喜吃不喜动的性子便是前世秀妃在其大门口小产直嚎都没能叫她动上半步,可以见得太后本质——懒,懒中之懒。

    至于腹诽自己的婆婆这件事,洛墨个人并没有多大在意,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又对她造不成什么影响。再说太后这老婆子做事总是不地道还没人情味,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能凭借自己如此差劲的性格和人品打败后宫一票如花美眷坐上皇后的宝座。

    大概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洛墨暗衬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只见阮红袖与罗婧隔海,哦不,是隔撵相望,眼神里均是充满了冷意。

    这罗婧最近还真是一点都不消停,前几日大半夜在御花园寻找讹人的机会,今儿个又接着跟阮红袖杠上了。

    不过这两人干嘛呢,也不说话就那么干瞪眼,旁边立着个一脸怒容的太后。

    “见过母后。”

    见洛墨到跟前之后先下撵车给自己行了礼,太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说道:“起来吧。”

    “既然皇后来了,哀家便回寝殿歇着了,”太后摆了摆手,然后手搭上赤梅嬷嬷适时抬过来的手腕,“处理了嘉妃和仁妃的事,你们便散了吧。”

    也不让这些个远道而来的小辈们进去坐坐,大家伙儿无论如何都是顶着冷风过来给太后请安的吧,她竟都毫不关心。

    在寿康宫大门口吩咐处理这种事,真是叫人闻所未闻。

    “说说吧,二位妹妹因何争执?”太后进了门之后,洛墨走上前去问道。

    阮红袖和罗婧互看一眼,谁都没先开口,然后没过多久便异口同声道:“她用撵车撞我!”

    “二位妹妹还真是心有灵犀,”洛墨赞叹了一句,然后看向罗婧道,“仁妃妹妹可有受伤?”

    “……并无,”罗婧迟疑地摇了摇头,然后怕漏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可给我吓了一跳,当时只觉得我腹中的孩子都狠狠跳了一下呢,想必也是给骇得不轻。”

    “哎,仁妃妹妹说得可真好听,也不知道谁,见我要先你一步进了寿康宫便出言挤兑。怎么的,就你那肚子金贵,别人的身子就能随便叫你给撞了?你当我阮家无人?”叫罗婧这么一说,阮红袖肚子里憋得那一股火索性直接发泄了出来。

    便是与阮红袖相互仇恨许久的洛墨也不禁为她这一番话点头称赞,罗婧自打有孕以来,从一开始小心翼翼到现在矫揉造作、时不时还做个妖,已有很多人看她不顺眼了。

    所以阮红袖此话一出,周围一群人心中纷纷冒出了相同的想法:

    简直是干得漂亮。

第七十九章 跳墙

    这身子月份极为尴尬,正处于不小心碰一下就可能造成流产或早产的情况,前面的几个月被洛墨施以援手给躲过去了,到现在却是谁也不敢下手了,谁上谁倒霉。

    但刚刚小产不久的阮红袖就完全不必有这一顾虑。

    四妃一后是入宫最早的,对彼此什么个底子都心知肚明,是以罗婧一下子换了副嘴脸谁也不认,可以说无形之中落了其余四人的面皮。

    被一个总是扮演着柔弱可欺模样的人打一次脸,可以当成其走了狗屎运,是巧合;但要是接二连三被人捏着脖颈喘不过气来以同样方式打脸,那即便是再好脾气的人也受不得。

    狗急了还跳墙呢,别说是这些惯于养尊处优了的后宫妃嫔们。

    而洛墨一直作为仁妃一事的旁观者,偶尔兼帮持者,这一次也需得表明自己的立场。

    给你机会好好养胎不用,还成天出来净整些幺蛾子,洛墨这时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被狗给咬了。

    “唉,仁妃妹妹对母后的一片孝心,姐姐我也能够看在眼里,”洛墨说完话,见罗婧眼里隐隐有些得色,心下无语,然后接着道,“那么既然妹妹愿意晨昏定省,姐姐也不可夺了妹妹一片尽孝之心,便将前些日子那诏令取消便是。”

    换句话说,既然你罗婧不甘于乖乖养好身子、只想着嘚瑟,那你还是每天早晨按时过来,别搞什么今天来一出后日来一出,合着后宫有没有出啥事是掌握在你手里的?我洛墨身为皇后娘娘都不敢这么想。

    “这……姐姐,还请皇后姐姐息怒。”见洛墨不再为自己说好话,罗婧赶忙出言意图挽回。

    “妹妹这是误会了,姐姐有何可气的呢,不过是全了妹妹的心愿罢了……或者,还是说妹妹心里便笃定了姐姐我会因此而发怒?”

    “这,妹妹便谢过姐姐好意了。”罗婧顿时哑口无言,福身一礼道。

    见事情可能就要被罗婧这么囫囵过去,阮红袖哪里肯就这么简单放过她,直接当真众人的面撸起了自己的衣袖。

    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皮肤细腻且光滑,美中不足的是上面有点点青紫。

    “罗婧,撞了人就想走吗?”只见阮红袖一把扯住了罗婧的衣袖,不满道,“我这手臂都叫你的撵车给磕成这个模样,一句道歉都不留下,可是你我姐妹所为?”

    从阮红袖口中说出来的姐妹总是那么恰合时宜,洛墨腹诽道。

    “那嘉妃可要如何了事,我为你请位太医再赔上几个古董?哦,前些日子确实听说嘉延宫一夜之间少了大半古董,想必是被姐姐‘不小心’都给摔了罢?”

    “你……”

    被人揭了伤疤,阮红袖怒从中来,攥紧了袖子,然后冷着脸随手指了为自己抬撵的两个奴才道:“你们两个,上去扶着仁妃,记好,把人给我扶稳了,否则人头落地。”

    那俩不知好运还是霉运的奴才哆嗦着上前,一人一边占据着仁妃后方,然后上手扶住,一动不敢动。为了自己的小命,显然是得罪仁妃更为合算。

    从阮红袖开口到奴才将罗婧扶住,一系列动作都是一气呵成,没给人丝毫反应的机会。

    罗婧也是,正要张口再说,一个响亮的巴掌就落了下来。

    伴随着瞬间变脸的不可置信,罗婧质问道:“你……!”话还没说完,一个接一个巴掌就落了上去。

    啪,啪。

    一共十来个吧,洛墨没留意数,就见罗婧那因有孕而水肿的脸更加高高肿起,然后淡淡开口道:“荔枝进去跟母后通报一声此间事已了,青提,你去太医院请一名太医到仁德宫,为仁妃娘娘好好瞧瞧。”

    “走,回凤仪宫。”

    主子已发了话,四名抬撵的奴才待洛墨走上去后便眼疾手快地转了个方向往凤仪宫方向走。

    至于后面再发生了什么,洛墨无暇理会,阮红袖借嘲讽之名删了仁妃耳光大出一口恶气,而罗婧飘上天的气焰则被完好打压,几个月内翻不起来什么大风大浪,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至于有无偏向,这次洛墨谁也不想帮,以后也不再会。

    被狗咬一次就够了。

    凤撵经过承乾宫门口时,洛墨发了话:“你们在这儿等我。”

    然后下了撵走到正殿门前,刚要抬手推门,从侧边走出来个小陶子拦道:“娘娘,皇上跟几名大臣在里头议事呢,要不您晚点来?或者奴才带您上侧殿歇会。”

    “不必了,告诉钟皇上一声我来过即可。”洛墨摇了摇头,然后就转身走了。

    却没注意到身后的小陶子大大松了口气,经上次被皇上数落一番过,小陶子觉得皇上有时都不想搭理自己,尤其是近几天连吩咐都简短地可怜。故而昨晚皇上吩咐的话,他是严格再严格地执行。

    虽然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皇上要自己找借口拦住皇后娘娘,他们的感情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反倒不想见了。

    小陶子虽有时候很多嘴,但不能掩盖他其实是个聪明人的事实,自小服侍皇上的他心里熟知在这深宫里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所以只有将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

    只不过偶尔看皇后娘娘也是不怎么想搭理皇上的,难不成男女之情本质如此?总是有一段时间是懒得理会对方的?小陶子从未接触过这些,给不了自己任何答案,便寻思着几天后得空到凤仪宫一趟问问青提姐姐。

    对于青提,其实就跟钟离卿初见洛墨的印象是一样的,那边主子二人树下相拥,自己也是在那个时候得意窥见了那名神色清冷的少女。偏偏是冷的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可是陶子一见着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凑上去,哪怕只是问一两句自己看来都极为愚蠢的问题。

    可能是那名少女模样生得好看,陶子总觉得自己是因其颜值才对她诸多关注的。

    然而等她随皇后娘娘进了宫,一切便变得不一样了。

第八十章 以后你就跟着我了【推荐加更】

    非要说出来具体哪里不一样,小陶子不知道,可在这偌大好看之人无数的宫中,陶子自己的眼啊就像长在了青提身上一般。

    觐见的时候瞧她,众人行礼的时候瞧她,就连宫宴莺歌燕舞之时仍是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小陶子觉得自己这是病了。

    不然青提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跑到自己的梦里来,还对着自己笑意盈盈的?

    那可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也想都不敢想,总觉得青提能够同上多说上一两句话便是莫大的恩典了,当然,如果青提主动对字迹说话,小陶子认为自己恐怕都能尾巴翘到天上去。

    不过他没有尾巴。

    所以这份懦弱的喜欢便以一种更为懦弱的方式被他潜藏在心底,就连偶尔有低阶的小太监瞧见他看着青提的背影发呆、跑过来一脸戏谑地调侃时,他总会抑制不住自己引以为傲的忍耐进而对那人一阵斥责。

    凤仪宫的掌事宫女也是你这狗奴才能肖想的吗?

    表面是斥责调侃的人,其实倒不如说是在指桑骂槐骂自己,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还是个没根的,竟敢对那般美妙的人儿动了心思。

    可真是个狗奴才。

    “陶子。”

    是皇上在唤自己呢,小陶子收拾了脸上的情绪,然后推开门,自己走进去又赶忙关上,向着仅有一人的大殿中间谄媚一笑:“哎!皇上,陶子在这儿呢。”

    “皇后可是回了?”只听皇上问道。

    “回皇上,娘娘已经走了,算算时辰如今想必已经进殿里头了。”小陶子躬身道。

    “恩,”皇上似是松了口气,然后见其接着拿起未批完的折子,过了不一会儿,只听皇上开口道,“给朕续杯茶。”

    小陶子依言上前,却发现茶壶里头的水有些满,抬手一摸才知整壶茶水已然凉透了。

    合着皇上这么半天一口水都没喝,小陶子有些无奈,皇上什么都好,就是忙起来顾不上自己,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道:“皇上,您忙归忙,可总要留意自己的身子。奴才心里看得着急啊,您从昨儿个晌午直到现在,滴水未进。”

    “朕不渴。”

    小陶子轻轻叹口气,心知连皇后娘娘都板不正的习惯自己还是不要自不量力了,按时按量给皇上把吃食备上才是重要的,然后再在适当的时候出言提醒,皇上总归也会吃一点的。

    从一旁拾起托盘,放上茶壶与茶碗,小陶子下了台子转身到了后厨去。

    皇上其实吃食并不挑,别太难以下咽,能吃饱,就够了。

    可是负责皇上生活起居了十来年的他哪里肯御膳房应付了事,遂每每用膳前便要亲力亲为盯着那些个御厨,即便宫中内侍均要称他一声大总管之时也从未懈怠过。

    久而久之,也就耳濡目染学会了几手小菜,时不时趁着皇上熬夜饿肚端上来,直到前几天有了皇后娘娘来送饭。

    瞧见皇上的神色,小陶子便知自己不必再做夜宵端过去了。

    将水煮沸了,倒水时没留神烫了手,赶紧撒手把水壶放下,手指已被滚烫的开水烫得通红,而且还传来了火辣辣的感觉。

    陶子快速用手捏着耳朵,却发起愣来,犹忆起七八岁那年拎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大水壶给那时还是太子的正专心读书的皇上续杯,不小心将水给倒洒了,瞬间便铺满整个桌案,并将那些名贵的书卷给浸湿了个完全。

    那时的他连忙用袖子去擦,可是那水沾在手臂上烫得他只想尖叫,但他不敢停手。

    将自己送进宫的那人曾经告诉过自己,大昌皇宫内行事必得谨言慎行,时刻竖起耳朵倾听风吹草动方可活命。故而水洒出来的一瞬间,陶子觉得自己这么短暂的一生就要走到尽头了,眼角还憋着即将溢出眼眶的眼泪,就连裆里都有点潮湿了。

    可是一直到十几年后的现在,小陶子的脑袋仍然完好地长在他的脖子上。

    太子殿下人真好,那是他对于皇上的第一印象。

    不仅没有埋怨,反而见到他拿袖子擦被烫到的模样有些不满,少年稚嫩的脸上仍可见是个美男胚子,严肃对他道:“你这不懂事的小厮,怎能用如此法子清理热水,难不成是被烫得傻掉了么?快起来,叫个人拿块布来擦了便是。”

    少年的语气一点也不温柔,并且还有些薄怒,可就是如此,仍是叫他本以为人世荒凉苦痛的心灵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温暖。

    他活起来了。

    此后被少年记下,时不时拉着他读着读那,使得他一个大字不识的蠢人也能渐渐说出一些成语了。后来,一年又一年,少年的身边人换得很勤,直到有天少年找到了他:

    “你这小太监,怎得如此笨嘴拙舌,叫那些个宫人骂了也不知道还嘴?”

    “我……我不敢。”他记得当时自己如是说到。

    “有什么不敢的,我告诉你,以后你就跟着我了,便是岁数再小也是从我东宫里头出来的,我看谁人再敢欺负你!”

    于是便再也没有人会欺负他了,慢慢的,还会有一些以前对他态度很坏的人上前讨好,非要他也为其在太子面前说些好话,叫其也能进东宫一道侍候太子。

    但是怎么可能呢,陶子虽软弱似个桃子,可核是硬的,哪里不知这些暂时看起来面善的大人打得什么歪主意。

    他才不会帮他们!

    每当碰见那种人,软弱的陶子便会露出他坚硬的核,一脸正色地告诉他们两个字:不行。如果再死缠烂打就直接走人,反正他们不敢真的上前把自己拦住——虽然起初这么做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肝都在颤抖,紧紧盯着那些人的手,只要有了攻击自己的趋势便拔腿跑走。

    即便忐忑不安如此,小陶子也很早就下定了决心,要终身忠心对待那个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发出善意的人,不管发生什么,无论遇到什么情况,直到……直到自己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第八十一章 只占心灵

    这天真是一天比一天冷,起先披上斗篷到外面还能走上几步,到了如今待在殿里即使烧上许多碳仍是觉得有些脚冷。

    “娘娘,来一碗清炖甲鱼汤,喝了补补身子。”

    面对荔枝今天第三次费心思给自己做补品,洛墨终于无奈地接过了碗。

    其实对于这些补品什么的,她是一点都不想吃,吃起来不酸不甜没味道不说,还总觉得对身子没有什么用处,不过看着荔枝期待的眼神,洛墨决定吃一次。不管有没有用了,总不可叫荔枝白费心思。

    拿着勺子捞了捞,确定没有自己不喜欢吃的,洛墨便将勺子靠在碗的内侧,一仰头,这么一小碗清炖甲鱼汤便下了肚。

    “小姐每次喝补汤都跟吃药似的。”

    荔枝接过空碗和勺,临走前不忘小声嘀咕一句。

    洛墨自然没听到,因为此时的她正在思考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钟离卿的诞辰那天她要送什么。

    立春是钟离卿的诞辰,且今年还有点特殊,是弱冠之年。

    不少宫妃已经托家里去找各种名贵的物事,或是稀奇古怪的摆件,或是代表祥瑞的活物,总之一到了每年的这一天,宫里就跟炸了锅似的。

    人人脸上透着兴奋,仿佛自己那礼物一送出去就会立刻俘获皇上的心然后顺带自己一跃枝头变成凤凰。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前世参与过钟离卿无数个诞辰的洛墨早就明白,钟离卿对于那些看起来花里胡哨的物事并不喜欢,也根本不在意那到底代表着多少金子……他又不是没见过。

    唯一的爱好就只有改折子。

    总不能送他一份金子打造的奏折吧,然后自己再在上面写上几句话,再端着那玩意走上承乾宫的大殿。

    算了吧,那画面单是想想就已经让人忍俊不禁,也太丢人了。

    不然自己也随着众人一道给家里去个信儿?

    那样又太没有诚意了。

    好纠结啊,洛墨捂脸往塌上一趟,脑袋好巧不巧地正压在一个软团子身上。

    “喵!”

    猫儿不满地叫了一声,想把自己的身子挪走,奈何最近吃得有点多、被洛墨又压了大部分,便没能成功。

    恩,挺软的。

    感受着脑袋底下传来的柔软,洛墨也是脑子只装着钟离卿诞辰要送他什么,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将汤圆给压住了。

    留一只猫儿在底下幽怨着。

    恩,脑袋底下垫块东西,脖子一时间也舒坦了不少。那么对于久坐的钟离卿,自己何不也给他做个软垫,能放在腰后的那种。

    要知道大昌建|国数十年以来,先皇时期不是征战就是处于前往征战的途中,国内虽说不再是民不聊生,可起码总也会担忧战争会不会波及到自己家门口,故而几乎没什么心思去琢磨享乐。

    而钟离卿登基不过两年,也只不过是在稳定着先皇打下来的大好局面,京中的发展可以说是处于一个待兴的状态,不说偶尔有浪|荡子弟花天酒地,那些个大臣们就连享乐也是极少的。下了朝会要想明日说什么、手底下人有没有好好干活,上了朝会又要时刻脑子跟着转。

    换句话说,在这里连蝇头小利的贪污都不曾出现的时期,人们根本不会注意自己的身体,其中更以钟离卿这个一国之君为首——也怪不得最后一年的他是在轮椅上度过的,洛墨如是猜测到。

    市面上的垫子除了用来跪、坐、躺,再无其他用途,还没出现过洛墨前世那段时间兴起的靠垫风尚。

    什么是靠垫风尚?就连寻常百姓家都人手一个靠垫,休息之余将靠垫放置于腰后,再喝些小酒,只觉得一身的疲乏都解了。这也从侧面反映出钟离卿在位短短十年间,大昌发展得到底有多么迅速。

    现在没有不要紧,或许可以让靠垫出现得更早一些,洛墨心思一动,便翻身坐起到书桌旁扯出一张纸画了起来。

    不是很好看,不过能体现那到底是个什么物事便已足够了。

    时间还久,洛墨打算叫来青提同自己一道研究研究。

    开玩笑,以洛墨这么个进厨房便能被侍女赶出去的人,能仅凭一人之力将那靠垫做出来才有鬼了。

    心灵手巧,她洛墨只占一半。

    “青提,过来。”

    看着自家娘娘略显神秘的表情,青提不禁有些无语,每次自家娘娘一这么叫自己,那么准是没什么好事。

    不过青提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并顺口吩咐其余侍候的宫女都下去,看自家娘娘这表情应该是需要自己保守秘密的,所以青提便提前把话说了,省得洛墨一会儿还要费口舌。

    见青提举动,洛墨心下满意,还是青提姐姐细心,然后开口道:“青提,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青提接过洛墨递来的一张画,眉头微皱打量了良久,然后才不确定道:“娘娘,这是个垫子?”

    “恩。”洛墨点了点头,心道自己的画技又提高了。

    “不过娘娘,这垫子怎么是这模样的,似乎……不是用来跪坐的吧。”青提有些不确定道。

    “真聪明,”洛墨称赞了一声,然后为青提解释道,“这垫子是用来靠着的,人坐着放在腰后可以减缓疲劳。我将其称之为靠垫。”

    “那您的意思是……将这物事给制作出来?”

    “正有此意。”洛墨认可道。

    “我打算让你学会了做法,带着我先做上几个练练手,等熟练了,再由我来为钟离卿制作。”

    “恩,看起来应是不难做,”青提一口答应下来,然后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洛墨道,“娘娘……您说您,要自己来做?一个人吗?”

    “咳咳,”洛墨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显然是与青提一样想到了什么不美好的记忆,但既然是钟离卿的诞辰之礼,还是由自己来做才显诚意,于是干脆回答道,“自然。”

    青提面色难得的有点古怪,不过瞧见洛墨认真的神色,没忍心说什么打击她的实话,只点头道:“奴婢会尽力的。”

    至于是尽力去学怎么做,还是尽力教会洛墨,那可就是人人皆知的事了。

第八十二章 姑娘你没事吧

    说来话长,此事还要从洛墨五岁那年说起。

    那年正是爹娘相识的第二十年,爹爹下了早朝特意去东街转了一圈在珍馐阁门口排上长队为娘亲买来她最爱吃的藕粉桂花糕,娘亲则是几日前便开始绣一对鸳鸯荷包,这日终于完了工。

    不想,有一次娘亲绣荷包的时候没注意,叫对于什么都抱有一份好奇之心的小洛墨给看了个正着。

    三到五岁的孩童正是讨人嫌,一高兴了满地撒欢跑,而洛墨又是个中翘楚,见着府里谁人拿的东西好玩便想着自己也拿在手里玩一玩。

    不过她不像寻常孩童一般,即使见着府里下人手里有好玩的,她也不会去夺,而是想着自己做,或是叫娘亲给买。

    这可坏了事,平日里给买玩物的娘亲自己也开始做玩物了,上面绣得花纹还如斯好看,至少小洛墨确实是那样想的。便偷偷叫上荔枝和青提,三人一人把着一个窗户缝,美名其曰像娘亲学习。

    结果三人回了房,一人手里拿着一团线,不多时,两个丫头的香囊已具了雏形,可再回过神来看自家小姐洛墨——

    也不知怎的,就那么一团线、一方帕子、一根针,愣是能叫洛墨将除了针以外的物事全部给缠绕到自个身上去。这还不算完,其手法之精妙、技巧之诡奇,愣是叫三人愁眉苦脸地解了半个时辰。

    最后还是青提用剪刀将那些个线尽数给剪了才使得洛墨得以脱身。

    而这件事从此往后也成了三人共同的秘密与笑点,每每提起来洛墨总要被好奇一番,然后便对那些个精细的活计产生了阴影,再不愿动。

    所以也就造成了冬至宫宴上洛墨无才艺可表演的惨状,不是因为她不愿提前耗费时间去学习去临时磨枪,而是她不敢产生一点主动接触的念想。

    都是荷包惹的祸。

    不过这次不同了,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洛墨相信只要青提用心教,自己还是能够熟练掌握的!

    “好了,青提,那么学会怎么缝制靠垫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洛墨拍了拍青提的肩膀,然后语重心长道。

    “恩,还有,记得向荔枝保密,”洛墨刚打算去睡会,又想起来了捣乱的关键人物荔枝,便开口嘱咐青提道,“要是叫荔枝知道,出不了半天整个宫中就无人不晓了。”

    “明白,青提先告退了。”

    瞧着自家娘娘满是期待的表情,青提觉得自己还是赶紧出去比较好,毕竟她可是最了解洛墨的人之二,她怕自己再呆在这里就要忍不住将自己替洛墨来做的话说出口。

    当着洛墨的面将那画放在桌上一卷,放入怀中,青提对洛墨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凤仪宫。

    要去掌管内务的地方要上足够的材料才是当务之急,否则等荔枝得空过来瞧自己看见那些东西还要费上一番口舌。

    手里拿着一些个精细物事包成一个包裹出了内务府,其他的东西不好拿,稍后会有宫人为自己送来,青提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

    她没告诉洛墨的事,在她看到那副画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大致了解了那靠垫的做法,针线活对于她来说不难,只是不常做罢了。

    青提的娘亲便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一手绣工极为了得,只是让青提不甚理解的是,娘亲不愿她跟从自己的老本行,而是去求了老爷让她习武。可能是经历了战乱的年代,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总是觉得没什么安全感,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如此,所以还是有武艺傍身更安全些,青提如是猜测道。

    娘亲虽不叫学,可青提对于绣工想必是得到了娘亲很好的遗传,那年同小姐一起偷师时她便是三人中香囊做得最成功的。故而后来娘亲也就不限制青提做什么了,只是唯有一个条件:武艺不可荒废。

    也不知爹娘的身子如何了,娘亲的手腕一到冬日便会疼,是以往做活计留下来的毛病,这么一入神想着,青提便没有过多留意前方。

    毕竟之前看过了,笔直的宫道上没什么人,而这条路又是青提为了避人耳目特意挑选的,所以基本不会有人来这里。

    但也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工夫,经过转角处的青提正在那里同一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

    这人穿的是什么呀,怎么撞在身上这么硬,青提皱了皱眉,稳住了身形好歹没有狼狈地坐到地上去。

    也不管撞自己的那人,寻思着先将包裹捡起来才是。

    低头寻找,不想这么一会儿就见不到包裹的影子了,然后一时间视线里就出现了包裹——正被那人拿在手中。

    “姑娘,你没事吧?”

    只见那人挠了挠额头,鬓边的发已被汗水浸湿了。

    入眼的是其浓黑的剑眉,一双有神炯炯的眼,再往下一看,这人竟然穿着一套银亮铠甲!

    怎么会是个将士?

    青提满脑子疑问,不过仍是将洛墨留给她的任务放在了首位,当先接过其拿过来的包裹轻声道:“谢谢。”

    东西一到手,青提也没什么心思和这人说句客套话,况且男子之于她一向与女人无异,性别在她眼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划分,总之没觉得有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就是了。

    迈开脚步往前走了数米,手腕却被人一把捉住。

    这人怎么不依不饶的,难不成这么一副正直的面貌之下竟是个登徒子,青提对此人的印象一下子降到了最低,也不回头,便冷声道:“可有事?”

    此人虽器宇不凡,可也没自报家门,青提又不想同外人过多交流,便省去了称呼这一步。

    衣袖还没长到手腕以下,故而被捉住的地方刚好可以感受到其手掌传来的温度,除此之外,向来细心惯了的青提还能察觉到其手上的老茧。

    身后的男子惊到一般将手迅速撒开,根本不待青提开口就再次挠了挠自己的头,半晌,有些尴尬道:“姑娘,承乾宫怎么走?”

第八十三章 咫尺

    这么个问题一出,青提不禁有些无语,在整个大昌皇宫里你可以不知道凤仪宫怎么走,甚至不知道寿康宫怎么走,却不能不知道承乾宫怎么走。

    毕竟先皇为了方便办理政事,可是将朝会、大臣议事的地点和皇上的寝宫三者一同放到了这座占地面积极大的宫殿里。

    但现在这人竟然不知道?

    看其模样怎么不是个无名小卒,兴许还是哪个新封的武将,总不能连承乾宫坐落在何处都不知晓。

    刚想随手指了一名宫人去给他带路,这时青提不禁懊恼,自己为了避开大部分宫人选择的这条路是一般不会有人来的!

    所以如果想带路,只能由她自己来。

    “这条路往前走,走到头,再行右转,想必就可以看到人了,届时你可以随便寻一个宫人为你带路。”青提淡淡道。

    青提的好心只适用于自家娘娘,以及那些个她熟知的人身上,并不是对于所有人,即使身后这人的外形给她感官不差。她的时间有限,没必要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所以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青提连接触一个哪怕是洛墨给她介绍的适龄男子的机会都不愿意给。

    既然心知成不了,又何必去接触呢?

    说完话的青提便直接走了,想来这人听了自己的描述应该是明白接下来该怎么走了,也就不再停留。却不料,没走几十步,身后一阵风袭来,手腕又被人给捉住了。

    青提实在不耐烦,心说此人果真不识好歹,左手手腕快速一翻,右脚用力往后一塌,上半身再瞬间拧转,一掌便向那人胸口打了过去。

    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用了十分力气又附加一份怒意的一掌,竟被那人反手轻巧拿下。

    这么一番动作,使得男子的脸与她近在咫尺。

    清亮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响彻在青提的耳畔,却使她对其那份不耐与烦躁生生消去了大半:

    “姑娘,请恕我无礼在先,实在是我有要事急需向皇上禀告,还请姑娘带我走上一段路,我……我着实已然在宫中摸索许久了。”

    青提不曾想到的是,拥有如此之条件的人竟然是个货真价实的路痴!

    对于此种情况,她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遂点了点头,也不废话,示意其把手放开。

    男子放了手,双手抱拳致意道:“在此谢过姑娘。”

    于是二人一路无话,一个是本就不愿与外人多说,而另一个则是心里装着事,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承乾宫门前。

    “姑娘,出来匆忙,身无长物,只望姑娘能记得我的模样,以待来日予以当面感谢!”

    那人对青提说了这么一番话便转身快步上了承乾宫的台阶,头也不回。

    其身形挺拔,连日的风霜并没有使其锐气受到半分摧折,反而还有磨砺之后越发增长的趋势。

    午后的阳光照射在银亮的铠甲之上发出了有些刺目的光。

    不知是那光耀眼,还是那人瞩目,站在承乾宫跟前的青提微微偏开了头。

    而此时的仁德宫正殿里。

    “皇上,不用了膳再走么?”仁妃罗婧轻轻攥着帕子,样子稍显委屈道。

    这副模样果真我见犹怜,但遇上了男人这种抵抗力极强的人也要扼腕长叹。

    只听男人头也不回道:“朕还要回承乾宫议事。”

    “好罢,那皇上议事后可莫忘了用膳,”罗婧垂了眼,接着道,“臣妾恭送皇上。”

    “恩。”男人应了一声便出了仁德宫。

    其实按着常理来,男人是应该留在这儿用过午膳的,而方才发生的事实在叫他不想在此多留一刻,便以议事为借口先走一步,留小陶子站在门口一脸错愕。

    后宫的女人恬静似水,是实话,可那是对于妃嫔云集的时刻,例如宫宴上、小会上,可若是一碰到皇上来自己宫里,除了那少部分骨子里真个不在意的,其余纷纷瞬间化作虎狼,恨不得使尽自己的浑身解数来将皇上留下。

    皇上留下了,还怕没有自己承宠的机会么?算盘倒是打得妙,随便放在湘国、蛮国或者其余不知名小国的皇上身上也是极为受用的,只是可惜用错了国。

    无论是男人,还是钟离卿,对这等子手段都是不甚欢喜的。

    那边微微发愣的小陶子终于缓过神来,赶忙迈着小碎步追上了男人,小声唤道:“皇上,那咱们接下来上哪儿去啊?”

    “……”男人一时无言,本来的计划便是在仁德宫用过午膳,然后歇会再走,被仁妃这么一搅,反倒没个想去的地方。

    于是男人思索了一小会儿,道:“去清芷宫。”

    “哎,好嘞。”小陶子一躬身,便跟在男人身边,时不时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对于这位年轻的帝王,后宫中大大小小妃嫔甚至宫人,对其印象都是极其不错的,首先是皇上性子极好,跟皇后二人同样从未对宫里的谁人无理由发过火;其次是样貌极好,作为曾经的太子、第一美男,人们总是对于模样好的人有着更多宽容;还有就是能力强。

    清芷宫门口守着的小宫女见远方走来个明晃晃的金色身影,一惊,忙捂了嘴,便转了身快步走进了清芷宫的后院。

    “娘娘,皇上来了。”

    “谁?”裴若正在低头抚琴试音,乍听小宫女的话有些不可置信,“你定是看错了。”

    皇上不在凤仪宫,也应该在他那承乾宫,怎么可能到她这清芷宫来,总不可能是河边走路不小心湿了鞋到她宫里歇歇脚吧。

    “罢了,我们出去看看。”裴若拿起放在古琴旁的布细细擦了擦手,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使得旁边前来报信的宫女都有点揪心,恨不得拉着自家娘娘赶忙到门口去,省得还没迎接皇上,皇上就自己进来了。

    自家娘娘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淡了,对,就是淡。

    所以小宫女在听说京城中有人评价自家娘娘为‘雪阔’二字不禁暗自点了点头。

    这方裴若缓缓迈步迎了出来,到了门口时正见到那边的二人距离自己还有十来步。

    “臣妾见过皇上。”裴若福身一礼道。

    “阿若不必多礼。”男人走到跟前一扬手,将裴若给扶了起来。

    这一举动不禁惊呆了裴若身后战战兢兢的小宫女,还将男人旁边的小陶子给骇得不轻。

    “谢过皇上。”裴若轻声谢过,便那么借着男人的手站了起来。

    外面是如此的和谐,然而一进到内殿里,只剩下裴若与男人两个人时,一切便都变得不一样。

    “你怎么来了?”

清明贺文·重明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草地,灰色的杜鹃花。

    这个世界一切都是灰色的。

    男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这方毫无第二色彩的天地间,只手里提着一把剑,除此之外身上便没再携带其他东西,包括基本的用来盛放银两和干粮的行囊。

    那剑造型极佳,且不论剑身其本身如何,单单是男人背后背着的剑鞘便已可见一斑,其上栩栩如生雕了只重明鸟。只是那现今已然绝种的鸟儿分明为污秽驱散之兆,却平白给人以不喜不祥之感,说不上来到底是个什么缘故。

    总之,这是一把好剑。

    所有看到它的人都那么说。

    倘若不是有一滴接着一滴的血顺着剑尖缓缓滴落在地上,那么眼前这一幕定是极为养眼的。

    无法评判那是来自什么东西身上的血,很腥,就连本在枝头停靠着的麻雀也在嗅到那把剑的气味之后展翅飞离了,仿佛很是厌恶。

    男人不记得自己是谁,又到底该去往何处,只是后脑高高肿起来的大包在提醒着他不久前似乎被人重重敲了一闷棍。

    很疼,后颈地方黏糊糊的,应是流了不少血,但男人一点都不在意,身上没有一处不痛,脑袋上于他人而言会立即昏厥的痛感到了他这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只想快点知道自己是谁。

    可这周围除了灰土沙石就是稀疏草木,根本没有人,所以他注定是短时间内得不到答案的。

    若是被人看到了,大概还会被认为是个疯子吧,男人无不自嘲地想……可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人,与疯子又有何差异?恐怕连疯子都比自己要强,至少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他不禁有些恼怒。

    于是走了一路就劈了一路的灌木丛,使得那些个本来长势极好的植物在他手底下一过就跟遭了秧似的,参差不齐,模样实在惨不忍睹。

    不知道走了多久,喉咙干涸得甚至有些刺痛,男人张了张嘴,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没有什么血色的唇,难免心想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再说出话来。

    无所谓。

    陪他的就只有那么一把剑。

    自始至终。

    远远的驿站门口立着个正拿破毛巾擦汗的大汉,五大三粗的,口中骂骂咧咧,似是在愤恨为何会出现如此之炎热的天气。

    余光里见有人往这边走来,大汉心中一喜,一到盛夏这旱地边上的生意便极为难做,故而但凡客人上门没有不被他坑上几两银子的,总归走了那么远的路体力早已耗尽,他才不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干得过自己。

    然而就在视线瞟到来人右手时,大汉目光一滞,瞳孔瞬间放大、迈着自己一长一短的两条腿就赶忙往自己的地盘走,进了屋并从里面栓上门栓。

    那应该不是什么好人,兴许还是个暴徒,自己还是不要做这门生意了,比起香喷喷的银子显然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大汉感到自己的双手在发抖,两鬓已经渗出汗水来,就连裤裆都有些湿润了。

    只不过是个向驿站这边走来的人,兴许路过罢了,而自己又不是从来没见过手里拿着凶器的,就连手上几条人命的土匪的生意都敢做……为何甫一瞧见,自己心中就不由惧意萌生了呢?

    是他的眼神。

    视死如归。

    对,就是视死如归,跟世上斩断了一切牵挂、再无半分联系。

    大汉嘴里念念叨叨地,只求不久前还被他埋汰了一顿的老天爷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再垂怜他一次,让他的小命能够得以保住。

    哆嗦又哆嗦,耳边紧贴着大门探听,直到大汉站得腿有些麻了,这周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想必是已经走了,于是大汉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收敛了呼吸,心想着只要那人再出现——

    他就立刻马上当即关上门。

    好在,那人已经不见了。

    大汉呼出一口气,一把抹掉额头上的大滴的汗珠,嘴里咒骂道:“哪个破坟堆里爬出来的死人,吓死老子了!”

    话音未落,

    剑出,

    喉咙里堪堪发出嗬嗬之声。

    男人毫无表情地收了长剑,根本没有在意自己剑上沾染的新血,即使他那白皙的手背也溅上了些。从大汉身上跨过去,走进屋中。

    环顾四周,然后将桌上唯一摆放的东西拿在手里端详。

    这是什么?

    杯子里装着的灰色透明液体。

    能喝吗?

    男人没有给自己再次犹豫的机会,因为喉咙已经干渴到了一种极限,他知道,倘若自己不饮下这看起来很奇怪的也许喝了会死的东西,那么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恐怕情况会很艰难。

    就算是死,也先喝上一口再说。

    一杯入喉,并不清凉甚至有些温热的液体恰好地补足了男人的所需,且通过迟钝数天的味觉可以判定杯子里装的东西是水,于是男人颇有礼貌地将空杯子放回了桌上,然后又为了表示感谢,将大汉连着那颗滚落的头颅拖进了屋子。

    接下来该去哪里。

    男人走出小小的屋子,在屋后看到了几匹躁动的马儿,许是天气实在太热的原因,马儿显得无精打采,但若细细看之,会发现那副极其通人性的眸子里充满了畏惧。

    为什么连马也是灰色的。

    难道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男人第一次意识到,变化得不是这个世界,之所以先前看到的一切都是灰色的是因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灰色就灰色吧,反正这个世界在他看来也没有什么新意,便是无色又何妨。

    男人挑选了一匹健硕的马儿骑了上去,然后轻轻一挥鞭子,马儿便颇为识趣地迈开了蹄子。

    “自己跑。”

    声音方出口有些沙哑,男人摇了摇头,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半点力气来,严重到如果此刻不闭上眼休息一会就会晕倒的那种。

    于是长剑入鞘,男人便将身子靠在马上睡了过去。

    至于到底是真的不得不小睡一会儿,还是他趁着自己完全失去意识前将姿势摆好,那就没有人能知道了。

    黄沙滚滚,金日炎炎,飞奔的马蹄掀起一浪又一浪的细土。

    男人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突然鱼贯而出的嘈杂人声令他无意识皱了皱眉——好烦。

    似乎是有人在议论自己。

    男人捏了捏眉心,将双眼睁开,意图意图寻找嘈杂的来源,却发现自己周围尽是一片荒凉。

    而那不知何处而来的无数声音仍回荡着,似是疑问,似是愤怒,仿佛是无辜的生命在表达自己最后的控诉。

    “你是谁?”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杀人啦!杀人啦!”

    “那小子疯了!快跑!”

    真吵。

    长剑出鞘,铮地一声入了土,由于用力之猛,长剑的剑身几乎有一般没入土壤,与之而来的还有男人背后的伤口更撕裂了一分,鲜红的血渗出到皮肤表面,使得背后的麻衣上留下大片大片的艳色。

    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男人下了马,面无表情地拍了拍马背,然后就牵着缰绳、将剑拔起往前方走去。

    这剑虽让他由衷的不喜,但是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如果真的把这剑扔了那他就再也找不回以前的自己了。所以男人没有扔,将剑再次提在了手里,即使心中嫌恶无比。

    毕竟这种连只有灵的麻雀都能感知到个中非比寻常,更别说较麻雀更为懂得趋吉避凶的江湖人士。

    前方百里视线之内有座城镇。

    男人觉得自己可以走去看看。

    至于为什么不骑马,不,男人不想再骑马了,这马与自己萍水相逢没必要让它再受累,牵在手里便是。

    入了城镇,就近走进了一家客栈,扑面而来的酒气和肉香令男人禁不住皱了皱眉,美酒虽好却是上瘾之物,不可多接触。

    男人对着向自己凑过来的店小二道:“几样菜,一碗汤。”

    “客官,那您不要饭吗?”

    换了一个客人来定要先掌了这店小二的嘴再让他重来,真是太不会说话了,哪里问客官要不要饭的——回答要饭不是,回答不要饭也是,这可叫人怎么接?而男人显然没有作过多理会,一向不喜与人逞口舌之利的他只摆了摆手,便找了个靠墙的座位坐下。

    两面有墙,男人觉得舒坦多了。

    这是一种被容纳的安全感。

    周围不时有人递来好奇的眼光,更有甚者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指着男人说东说西,却没有一个胆敢上前搭讪的。

    男人为自己倒了一杯客栈事先预备的酸梅汤,小小尝了一口,然后便看着碗中那唯一一颗的可怜梅子发起了呆。梅子,似乎颜色是鲜艳的,分明眼睛在他记忆里并没有出现多久问题,可是要说周围事物原来是个什么颜色,男人已经回忆不起来。

    一路的波折早已将之前喝下的那杯水挥发地所剩无几,入口的那点酸梅汤也只是驱散了稍许暑意,但是男人已经不想再喝了。

    非要说的话就是排斥。

    排斥一切灰色的东西,包括自己。

    但哪里有正常人会排斥自己呢,男人什么都不记得,又想不到自己为什么排斥自己,于是作出了一个在外人眼中看来十分智障的决定。

    客栈的店小二将饭菜端上来之后,刚转了身准备去给男人端汤,就听见这位奇怪的客人开口问了他一个问题,问题很奇怪,甚至是有些好笑,不过店小二不敢笑,他知道以自己的小身板是无法与眼前之人抗争的,他开始认真地思考。

清明贺文·重明(续)

    “你觉得我讨厌吗?”

    “这……客官,”店小二站在原地想了许久,还是没能想出来答案,便有些无奈地冲男人挤出一脸苦笑,“客官说的这是什么话,您怎么会讨厌呢?”

    “那你为什么不讨厌我?”男人紧接着又问。

    这人得是多么不识趣,才会看别人已经尴尬到不能再尴尬还接着问别人问题,很显然男人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不过旁边几个不怕事大的看客已经按捺不住了,这桌新来的虽看起来不可欺,但似乎脑子有点问题,似乎拿来取笑作乐正好。

    他们怎会知道,他们眼中极其无趣又愚蠢的问题,于男人而言便等同于救命稻草。

    “哎哟,我说你也别问了,”其中一个啃着鸡腿的胖男人看不下去了,不舍地放下了塞进自己嘴里一半的鸡腿,并未顾及鸡腿拿出时连着自己的几丝口水,大咧咧地喊道,“问什么别人,你问自己不行吗?别在这为难人家店小二了!”

    “问我自己?”男人有些不解地抬起了头。

    “废话,讨不讨厌当然只有你自己才心中有数,问别人再多次又有什么用。”胖男人一把抹去了嘴边的口水。

    本来这事可以画上一个句号,但偏生就有那般嘴贱的要凑热闹,尖利的声音在客栈另一角落里响起:“想知道结果是吗?我来告诉你,你就是讨厌,非常讨厌,让人看上去就想吐的那种讨厌。”语气并不强烈,却平白以人不少冲击。

    此话一出口,热闹的客栈瞬间安静。

    人们都在等待着,是等那第一个挑破作出头鸟的,更是在等男人的态度。若是态度强硬则一哄而散,打个哈哈就此过去,若是态度软弱甚至不敢言语,那可就有好戏可看了。

    男人没说话,自顾自低头瞧着那颗梅子,谁也不曾理会。

    也恰恰是因为如此,客栈里其他人认为这是不敢惹事,遂终于有人再次开了口,而张嘴之前还极为夸张地使劲耸动鼻子嗅了嗅:“哎别说,经他这么一说我发现这人还真是有点不太对劲,仔细一闻他身上还有点怪味!”

    “什么,什么怪味?”有看热闹者及时凑过来接话。

    “那我哪儿闻得出来啊?只要不是女人身上的脂粉味儿,爷我一向不熟,”开头者一句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然后见不少人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便又补充了一句,“恩……有可能是臭味!”

    “臭味……难不成这人掉粪坑里了?哈哈哈哈那也太好笑了吧!”

    “掉什么粪坑,兴许是一头栽进了泔水桶!”

    “哈哈哈!”

    此起彼伏的大笑声充斥在男人耳畔,就连那刚才看起来面善的店小二嘴边都不禁有了几分笑意。

    殊不知许多事情便是在这一传十、十传百中被无限加工的,进而使得本来蚊子叮了那么屁大点小事变成了谁人臂间消去的朱砂痣。

    人言可畏。

    “你也觉得很好笑,是不是?”男人转头看向了努力憋笑的店小二。

    “不是,没有……哈哈哈,客官,真是,一点都不好笑,哈哈哈……”

    店小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兴许是因为周围气氛的带动,或是角落挑事那人的语气过于阴阳怪气,又或是惯于趋炎附势的性子使得他下意识想要跟从看似极为强大的那方,一时间客栈内笑声更盛。

    只是这笑意并不是那么友好,而是带着强烈的讽刺意味,无论是男人邻桌的还是距离男人距离不近的,无论他们到底有没有确认事情的真实性,纷纷咧开了嘴。

    唯一没有发出笑声的是方才那个啃鸡腿的。

    对于他来说,什么也没有油腻腻的大鸡腿的好吃,与其将精力放在恶意调侃抹黑他人身上,倒不如多吃点东西,毕竟填饱肚子才是正道。

    江湖中人身上哪能没有一点血水汗水的,再说当下这天气如此炎热,从外面进来的人难免身上都会带上些许味道,怎么到了那些人嘴里就换了个模样,难道他们都不吐口吐沫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油腻胖子耐着性子吃完了半个鸡腿,然后再拿起下一个打算开始品尝,结果令他无法忍受的是这群人的嘴巴真是越来越脏,比茅房里发酵了半月的物事都要恶心,哪里还能再吃得下,于是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发出,瞬间震慑了客栈里嚣张而无良的看客们:

    “你们有完没完啊!老子这他妈吃着饭呢,一个个这儿臭那儿臭,他妈都给我闭嘴上臭嘴赶紧滚出去行不行?”

    震慑归震慑,江湖人没有一个是吓大的,谁也不愿意一个满身肥肉的油腻胖子欺压到自己头上,很快就有脾气暴的动了手。没想到这油腻胖子还真有两把刷子,第一人过去他跟前,油腻胖子没用几招,脚一绊、手臂一横档过去,那人便捂着腹部倒了地——而油腻胖子左手拿着的大鸡腿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胖子,还有点功夫,爷来试试你。”

    先前被众人关注的那人一看自己的风头被人抢了,便寻思用武力来夺回,待第一个上前的捂着肚子赶忙翻滚离了现场,便直接从背后出了掌。

    “王|八|蛋,还玩偷袭的。”油腻胖子似是最不喜这等下三滥,心中气到若不是自己机警,定要被此人偷袭个狠得,遂也下了狠手,战局以偷袭那人被打得狂流鼻血告终。

    油腻胖子独自行走江湖多年,自是极为了解脸面之于江湖人是有多么重要的,他还见过有人能因为有人从窗户泼水不小心浇了另一人一脸进而打得头破血流,别说眼前这人一看就是那种脸面大于天的,否则也不会过来找麻烦。胖子对他的印象很差,所以一点都不想给他留脸,专照着鼻子打。

    鼻子被打只不过是疼几天,可耐不住血流得凶!很快鼻血就糊了他一下巴,还被油腻胖子故意下黑手一抹……啧啧啧,当真是非一般的精彩绝伦。

    “好汉饶命,是我出言不逊在先,”偷袭的那个捂着鼻子赶紧求饶,然后又在逃离了油腻胖子攻击范围之后,梗着脖子大声喊道,“兄弟们!这个死胖子如此不在意我们的脸面,我们也没必要再管他了!上啊,打得他叫爷爷!”

    这厚颜无耻的人喊完之后,接收到来自油腻胖子愤怒的眼神不禁一哆嗦,很快又理直气壮了起来,于是迈开步子——

    飞速跑到了前去想跟油腻胖子打过一场的人群之后。

    起初还能双拳面对四手,但到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战局便变成了一面倒地狂虐。天热,人人心中躁动,这不一有了个点火的,那点躁动便找到了发泄的途径,见其他人将那胖子狠狠压倒,便放下了心跑过去分上一杯羹,尤其先前那个煽风点火搞偷袭的还特意溜到边上啐了一口唾沫。

    现成的沙包,谁不喜欢。

    “你们这群人身上真臭,他妈的臭死老子了!靠,刚才放过那小子冲我吐吐沫是吧?别让老子再见到你!”胖男人一边被打,一边手里高举着自己被蹂躏地不成样子的鸡腿,同时还不忘将这些人一个个骂回去。

    打架可以输,嘴上必须过瘾,这是他爹教他的。

    可以,是个狠人。

    “没爹管没娘养的龟儿子!你爷爷教你做人!看你嘴巴还敢不敢再这么臭!”其中一个尖嘴猴腮地叫嚣着,好像刚才起头骂男人恶心的不是他一样。

    这句浑话也不知道是触发了谁的笑点,一声笑骂作为由头,很快地便以燎原之势传遍了整座客栈。

    “龟儿子!龟儿子!哈哈哈!”

    “我告诉你们,骂我可以!不许骂我爹!”

    油腻胖子红了眼,最爱的鸡腿也不要了,使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站起来将这些人一个个全部打死,然而个人的力气还是有个极限,其上半身才抬起不到半尺又被人给压了回去。

    笑骂声、踢打声,直直传到了客栈外面,引得街上行人也频频探头进来。

    “就骂你爹怎么了?你爷爷还要替你爹教训教训你这个龟儿子!”

    一句话也不知触发了哪根神经或是不远的记忆,本是一脸淡漠地坐在那边咀嚼青菜的男人突然抬起了手。

    却也不见其如何动作,只不过是长剑悄然出鞘、人影快速在此处闪动,那些个嗡嗡乱叫的苍蝇登时便没有了声息。

    被溅了一脸血的油腻胖子有些懵。

    半晌,在躲在柜台之下的客栈掌柜发出惊恐的尖叫之后,胖子总算回了神,顾不上沾血的无法再食用的鸡腿以及自己身上各种污秽,一个鲤鱼打挺便翻身立了起来,也不看周围除掌柜和自己之外再无活人,磕巴道:“大……大大大大侠。”

    男人根本没理他,提着那把剑就要走出客栈。

    “大……大大大大侠,我能,我能跟你一起吗?”

    男人没理他。

    “大侠,感谢救命之恩,一路上愿作牛马。”

    男人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眼,擅于察言观色的胖子确定了恩人对自己没有敌意,于是跟着男人走了一段路,踌躇再三,终于开了口:“还请恩人告知姓名。”

    瞧见其眼中希冀,心到此人虽圆滑倒不至狡猾,便是带上他应该也不会给自己造成麻烦,男人想了想说道:“我姓林。”

    确实姓林,因为那把剑的剑柄处刻着那个字,男人猜测那或许是什么家传剑。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得知自己姓氏的胖子还是用期待的眼光看着自己。平白的,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之下,男人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但话语说出来便没有收回的,于是男人垂眸想了想才吐出两个字:

    “林陌。”

第八十四章 靠垫

    “不欢迎么,”男人在大殿里踱步,似是有意在这里仔细瞧瞧,半晌开口道,“我可还未吃饭呢。”

    这方男人难得厚脸皮地在清芷宫蹭了一顿饭,正是心情大好,他心里感到有趣的事极为有限,只不过偶尔在钟离卿和裴若面前情绪会好上一些。

    不过回了承乾宫,这些个积攒起来的情绪便被一帮糟老头子围得水泄不通,终于蹿到上空,跑了个烟消云散。

    男人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么郁闷了。

    但在一群糟老头子和各式各样的宫妃面前,他还是觉得待在这群人周边更加自在,也不用考虑旁的什么。

    而糟老头子之间,仅有一人的气质能够脱颖而出,那便是左丞相洛与青,即使大家年龄相差不过十来岁上下,可洛与青即使站在比他小的大臣旁边,不了解其真实年龄的人仍会觉得洛与青才是那个更年轻的。

    不显老,气质还好。

    男人时不时会好奇一下,洛与青此人究竟是如何做到在这叽叽喳喳的朝堂之下凭借口舌获得自己的一席之地的,毕竟他看起来是那么平和——哎说来也怪,就算是阮峰那个凭借一口强力的唾沫能喷死的老王八在洛与青面前也总是在不经意间吃瘪。

    奇哉。

    这边看着阮峰争得面红耳赤,那边瞧着洛与青面色不改,男人觉得这二人倒也是极为有趣。难不成这便是钟离卿一直致力于平衡的朝堂势力点?

    亏他经营了那么久,也是挺不容易的。

    今日阮峰的劲头似乎格外高涨,并且隐隐有压过洛与青一方士气的趋势,男人正凝眸思索着应该说点什么来恢复以前的局面,这时只听砰地一声。

    大门被人从外头用力推开。

    “皇上,臣阮砺有事禀告!”

    殿内的火热氛围被这么一个举动硬生生打断,便是隐有得色的阮峰一时间也愣住了神。

    本应处于前线的人乍然出现在大昌,便是一向对此远不如钟离卿敏锐的男人也隐约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不过正事要紧。

    向远处侍候的小陶子使了个眼色,小陶子登时会意,到那风尘仆仆赶来的阮砺跟前短暂耳语一番,便快步走到殿外将大门给带上了。

    一室人精极有眼力见的给阮砺让了路,以便其能够及时向皇上禀告,少数眼神不好的也被那些有眼力见的给扯开了。

    ……

    这日夜里,瞧着隔壁的荔枝屋里已然熄了灯,青提才拿着个包裹走出了屋门。

    “娘娘,您瞧着如此可行?”

    洛墨没想到,自己才画成没多久的物事便被青提这么轻易给制作了出来,而且看起来还不错,上面还被青提的巧手给绣上了些许凤纹。

    “甚好。”洛墨接过,翻转过来一看,惊喜地点了点头。

    “既然青提你已经做好了,那么我们明日便开始罢,嘱咐下去,近几日凤仪宫寝殿仅由你一人负责即可。”

    “好。”青提答应下来,然后告了退,为洛墨关上寝殿的门。

    拿着手里的靠垫,虽算不上多么精致,可已经是可以堪大用了,将其放在自己腰后倚了依,顿觉后腰舒坦柔软了不少,洛墨心下极为满意。

    不由得有些欣喜,毕竟这靠垫可是三年之后的大昌才会出现的新鲜物事,如今提前了三年,任谁也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历史提前了的感觉。

    就是不知道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能让钟离卿用上多久……虽然洛墨对自己极有信心,可自知之明总也是不比外人少的。

    要不然便多做几个送给他好了。

    是个不错的主意。

    心下一动,将靠垫放进柜子里安置好,等待着明日开工。

    “娘娘,这针啊应该这么拿。”旁边坐着个青提,耐心地教导自己。

    洛墨仔细瞧着青提的手法,照葫芦画瓢下了自己的第一针,然后第二针、第三针,也就是两个时辰的时间,一只绣着龙凤呈祥图纹的靠垫便完成了。

    洛墨挑了挑眉,对自己短时间进步的绣工和手艺极为满意,将那靠垫抬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然后异变突起,靠垫被一白色团子一扑,进而滚落在地上,见到此番景象的白色团子更为兴奋,翘着毛茸茸的大尾巴便跳到了靠垫上去。

    只听撕拉一声。

    不多时,那承载了洛墨心中一切美好期盼的靠垫便在白色团子爪下四分五裂,且靠垫上方还偶有棉花飞出。

    “汤圆!”

    随着一声怒喝,洛墨猛地从床铺上坐了起来,惊地偎在她身边酣眠的猫儿毛发炸起。

    “呼……”洛墨见自己仍待在床上,窗外的天色仍是暗的,心道方才那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顿时松了心神再次躺回去,喃喃看着天花板道,“幸好,只是一场梦。”

    于洛墨而言,这比噩梦还要吓人,毕竟在洛墨身上能发生完全制作好一件东西的事情已经算是稀奇至极。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精心制作了一锅汤,仅仅闻着那香味就已经垂涎欲滴了,却不料才回身拿个勺盛汤的工夫就见到色香味俱全的汤表面之上漂浮了一颗极为鲜艳的老鼠屎。

    于是洛墨翻了个身,瞧着眸中透露着不解的汤圆,抬手抚|摸了几下汤圆身上顺滑的毛,然后再挠了挠汤圆的脖子,引得猫儿呼噜再呼噜。

    盯着那眯起的双眼、惬意的模样,半晌,就在猫儿即将在这种舒适之下再次回到梦乡时,只听洛墨开口道:“汤圆,这几天恐怕要委屈你了。”

    倘若只有这个梦,那还不算什么,关键是洛墨想起儿时娘亲曾养了一对儿鸟,鸟儿顽皮,不仅一只将娘亲刚盖上的酒封叼走,另一只还好巧不巧地一滴棕色物事落下。

    不行,自己缝制靠垫本就艰辛了,如若在过程中被汤圆给抓了……此事单是在脑海里过一遍,洛墨就觉得自己后背一阵寒意泛上,难以接受。

    所以汤圆,这几日还是别跟自己睡了,到其他殿里玩儿去吧。

第八十五章 胜仗(推荐加更)

    许是没了猫儿的干扰,又或是梦中出现的场景给予了洛墨不少鼓励,这日里的学习总是效率极高。

    便是陪着洛墨一路走来的青提也忍不住有些惊讶了。

    接下来的几日,针线在洛墨的手中运用地越发熟练,虽说没有第一日那般,可比起洛墨往日的表现可以说是飞跃性的突破了。

    半个月后,结束了一日的练习,洛墨才打发青提回去歇息、将自己用来练手绣工的几方帕子放入柜子,荔枝的喊声便从外头遥遥传了进来。

    “娘娘,娘娘!”

    “何事,这般大惊小怪?”不得不说,洛墨觉得荔枝这么个一惊一乍地性子真要改改了,否则这姑娘还没嫁出去,凤仪宫里头侍候的宫人都要被她给吓坏了。

    “娘娘,打胜仗了!”处于激动之中的荔枝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平地一声吼,将自家本就提心吊胆着的娘娘给吓了个一哆嗦。

    没办法,为了不让钟离卿发现,洛墨可是除了青提谁也没让看见,近几日有了一个成品之后更是有些草木皆兵的。

    制作个礼物难,瞒着更难,在自己宫里跟做贼似的,洛墨这个皇后当得恐怕也是前无古人了,至于后到底有没有来者,那就是后话了。

    “讨伐,讨伐!”

    由于跑得太快,荔枝气都没能喘匀,故而这么一停下来禁不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

    不过洛墨一听也就明白了,便道:“你指的是讨伐蛮国之北?”

    荔枝连连点头。

    “恩,知道了。”洛墨说道。

    “娘娘,怎么奴婢看您的样子,一点也不惊讶似的?”

    意料之中的表情没有看到,荔枝一时间有些失望,还是没死心地问了洛墨一句。

    “我的好荔枝,你有空瞄着我何时惊讶,倒不如去琢磨琢磨今儿个晚膳吃什么。”洛墨没有理会荔枝的不解,转移话题道。

    “娘娘说的也是,”一听晚膳两个字,荔枝本来有些打蔫的精神瞬间又回满了,拍着自己的小胸脯道,“那奴婢便去筹备晚膳……对了,娘娘,您可有什么想吃的?”

    一旦到了冬季,荔枝便总要换着法子给自己做各种补汤小食,故而洛墨对于这些吃的东西已经没有那么热衷,不过还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冬天这么冷,不如便吃些牛肉罢。

    “西湖牛肉羹。”

    “好嘞!”荔枝一拍手,跳着出了殿门。

    荔枝刚走没多时,一条长长的猫尾巴便出现在了洛墨跟前。

    咦,汤圆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索性靠垫都被自己收进了柜中,汤圆又多日没能进来,便任她在这儿玩罢。

    要说猫儿这类物种,你想要摸摸它抱抱它的时候,它不但不依,部分脾气差的可能还会伸爪子。可到了你一有事无暇顾及它的时候,它便会伸出小脑袋走到你身边喵喵叫个不停,有时还会反常地主动跳上你的膝盖。

    怎么形容呢?

    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来,我不要你的时候你却偏偏过来……此时放在人身上恐怕换谁也要推远的,然而若是放在连狠话都不忍说上一句的猫儿身上可就恰恰相反。

    不但不会推远,可能还会将脑袋埋在猫儿软软的蓬松的毛上,深吸一口再叹一句:真香!

    而洛墨也没能逃开这个定律,一把将猫儿给捞了起来,道:“小汤圆,你也知道想我了么?”

    “喵!”猫儿只有一声喵作为回应。

    语气有些强烈,便被洛墨理所当然地认为汤圆是在认可自己,殊不知汤圆一双眸子隐藏着慵懒,心道那个人类不来本主子的毛毛就只能便宜给你了。

    沉浸在有猫可撸的惬意之中的洛墨这时才忆起方才荔枝说的话,其实对于这种前世已经惊喜过一遍的事,再惊喜一遍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再者说,一个赵潜一个阮砺,倘若还能叫那些无名小国翻了天,那才算是丢人丢大发了。

    此时的洛墨自然不知身为副将的阮砺已经回京城禀告一番了,并且见过了自家侍女青提。也就是因为阮砺的这么一路风霜,再加上那时正当众人议事,才使得这场仗完美落幕。否则再召集大臣进宫,不说等得焦急,便是车马也要费上一段时间,要知道,战场上的分秒比真金还要贵。

    洛墨摇了摇头,不再考虑,比起那些既定的事实,还是未知的、需要严阵以待的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就比如撸猫。

    前线传来捷报,那方暗室里酣睡的人终于悠悠醒转,伸了个懒腰。

    还是这地方待着舒服,整个大昌,除了这里,也就是自家秋月的凤仪宫能让钟离卿真正得到休息了。

    不过既然那人未曾过来叫自己,想必一切发展顺利,紧绷的神经倘若一旦松懈下来,总要一点回复的缓冲期。

    钟离卿待在原地伸了个懒腰,这时暗室的大门被推开,正是男人走了进来。

    “哟,你这是怎的,”钟离卿一见他这模样,心下实在好笑,没憋住嘴欠了一句道,“难不成是……纵|欲过度了?”

    其实这也不怪钟离卿,毕竟在这深宫里头好吃好喝的供着,身边侍女太监细心侍候着,怎么不应该眼底一圈浓浓的乌青吧?可这事儿偏偏出现在了男人身上,所以饶是以钟离卿的定力也觉得有些神奇,男人这几日在外头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还好意思说。”男人抬手打了个一个大大的哈欠,当着钟离卿的面也没什么可避讳地,便直截脱下了身上的龙袍换回了自己惯常穿的衣服。

    等衣服穿好了,男人才扭转过来对钟离卿翻了个白眼:“要不说是浸|淫朝政多年的帝王,一到了这等劳心费神的工夫就赶紧提前进来换我,这次我可算是好好领教了一把。”

    “难不成是几名老臣没让你休息?”

    “别提了,”男人脱力地坐回属于自己的团垫上,身后靠着的墙壁传来的凉意使他疲惫的神经多少得到了些许放松,这时才解释道,“前线告急……”

第八十六章 驱寒

    要说什么最吊人胃口,这话说一半便要首当其冲了。

    钟离卿不曾想到,男人一句话还没说个完整便沉沉地睡去了,不禁笑道:“连日练功站桩没给你练趴下,应付朝政反倒累得够呛。”

    然后便从暗室一侧的柜子里拿出一件龙袍穿上,至于男人在地上丢下的那件则被他一并收起拿到了外面,转身将机关开启。

    刚把门带上没多久,钟离卿才觉口干,走到外室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饮下,干涸的喉咙总算好受了不少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了睡、睡了再睡,偶尔吃一点男人带进来的东西也就继续会见周公。

    至于男人睡过去之前提到的前线告急,钟离卿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男人虽说对于朝堂之事兴致不大,不过但凡其应下便不会草草了事,且再观其神色只有放松,想来便没有什么留给自己处理了。

    也不知秋月这时在做什么。

    钟离卿这么想着,寻思到凤仪宫走上一趟,这时从门口探出来个脑袋,正是小陶子。

    “皇上,您醒了,”小陶子见到钟离卿,脸上堆起谄媚的笑,走出来,将手里端着的物事放到钟离卿跟前,道,“凤仪宫送来的西湖牛肉羹。”

    本来皇上有过吩咐,除了皇后本人送来的东西不接,然而这次小陶子一见拿着食盒的正是荔枝,便笑着接下了。

    荔枝姐姐送来的,和皇后娘娘亲手拿来的,想必没什么区别,小陶子如是想到。

    于是便将西湖牛肉羹取出食盒,再倒入皇上常用的青瓷碗来盛上。

    “皇后人呢?”钟离卿问道。

    “回皇上,皇后娘娘没来,送羹来的是凤仪宫的掌事宫女荔枝。”小陶子解释道。

    “哦,”钟离卿垂头,总归自己好几日没正当吃过东西,不如到秋月那边去尝个鲜,便开口道,“朕去凤仪宫。”

    “是。”小陶子应下,瞧着前方迈开步子的皇上,又垂头盯了那碗西湖牛肉羹一眼,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

    “皇上,等等奴才!”

    回过神来,小陶子迅速跟上。

    跟着皇上走过一条条宫道,分明是相同的背影,可小陶子却觉得皇上比起半个时辰前走路要轻快了不少。

    分明是相同的人,却在短时间内有着不同的气质,这很不可思议却又相得益彰——难不成是因为要见的人是皇后娘娘?小陶子如是猜测到。

    二人走到凤仪宫跟前,小陶子刚打算知会一下守在门口的宫人,却发现那立着的人不是青提又是谁?

    青提姐姐怎么会在这里,小陶子心下不解,但也没表现出来,毕竟能够提前见到青提也是让他很开心的,于是步子迈得更快,寻思先跟青提姐姐打了个招呼。

    却不料,青提一见是他,面上一惊,没等听他说什么便快步走回了凤仪宫。

    “这……想必是有什么事罢,”小陶子有点尴尬地回头冲着皇上一笑,然后道,“皇上,我们进去瞧瞧?”

    得钟离卿首肯,小陶子才走了进去。

    而这时的青提已经从殿里走了出来,向钟离卿行了一个礼,恭谨道:“参见皇上。”

    “起来吧。”钟离卿没理会眼前发生的这些,直接走了进去。

    外头的小陶子待青提转身带上门,才凑上前问道:“青提姐姐,你方才何以跑得恁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曾。”青提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回答小陶子道。

    “……”好罢,青提姐姐不说,陶子自是不敢问的,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了,便站在她旁边一言不发。

    若搁在平时,寒冷的风一吹,小陶子那身板禁不住定是会躲到屋子里头去,然而见青提完全没感觉到冷似的仍站在那里,他便也不动弹了。

    同时也借着这风,处子身上独有的清香丝丝缕缕飘进了他的鼻子里,精神不由为之一振,且那味道仿佛是有驱寒作用,就连被冻麻了的脚趾都因此裹上了一层暖意。

    竟是丝毫不冷了。

    却说那边钟离卿进了寝殿,正见洛墨站在柜子边回身冲自己一笑,然后快步走到了自己身前为自己解开了斗篷的带子,将斗篷取下放到一旁。

    “凉着了罢,喝点热茶暖暖身。”洛墨说完话,走到桌案旁为钟离卿倒了一杯茶拿过来。

    钟离卿不疑有他,伸手接过,只是觉得今日的秋月似乎格外热情,方才是递茶还不算完,这不,现在又伸出一双小暖手来为自己捂着左手,毕竟以前自己来此可是从未享受过如此殊荣的。

    秋月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不过对于自家秋月的异常表现,钟离卿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女人心里弯弯绕绕总是比较多,她想什么不重要,自己只需知晓她现在心情不错便足以。

    “我不凉,莫冻着你。”钟离卿企图收回手,虽说自己身上并不冷,但总归是从冰天雪地里进来的,把寒气过给自家秋月便不好了。

    她可不如自己能抗冻。

    洛墨没理他,暖过了一只手,确定没有一点凉意了才放开,然后便要捧着他的另一只手。

    却不想,手还没摸到,整个人儿便被他拥入怀中。

    些微的呼吸声在洛墨耳边响起。

    “你今日,怎的如此……殷勤?”钟离卿低声问道。

    “是么?”洛墨有些诧异,难不成以前自己从未没有这么做过,不过一想也是,前世念着归念着,规矩和担子压在肩上,行事总是多有顾忌的。思来想去,洛墨缓缓开口道:“那我以后也如此可好?”

    别说钟离卿,这话一出口就连洛墨自己都惊呆了。

    刚才说话的应该不是自己吧……不然为什么声音那么轻又那么柔,这可是洛墨前前后后加起来四五十年以来都未曾想过的。

    “咳……”

    耳边传来的除了极具掩饰作用的轻咳声,还有一丝未能被藏住的笑意。

    经他这么一笑,洛墨那点羞涩也被他给闹没了,只是有点傲娇且薄怨地想回手轻轻锤他一拳。

    才出手,拳头就被他给包住了。

第八十七章 渐浓

    一个是被包住的拳头,一个是有些发痒的后腰,因其上面正有个作怪游|走的。

    “用过膳了吗?”洛墨蹭地一下站起来,顺带着躲过了钟离卿还要袭来的手,面有得色地冲他挑了挑眉,心道你钟离卿若是方才不取笑于我便罢,但既已如此,便莫要怪我不乖乖就范了。

    钟离卿也不同她一般见识,不在意一笑,回道:“还未。”

    “那我叫荔枝再去小厨房给你做上一些来。”洛墨在桌案前回头对钟离卿道,心里头正想着这时候吃些什么比较好,便没有留意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好。”

    钟离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猛然这么近将洛墨给吓了一跳,明明刚才钟离卿和自己还是有段距离的。

    “你吓我一……”

    话还没说完,肩膀被其从身后扭转,洛墨又没什么防备,整个人被完全转了过去。

    而后肩膀一沉,整个后背便即将被压到桌案上,凉意已隔着空气传来,却在此时垫上了一只手。

    暖暖的。

    不得不说,钟离卿总是能在洛墨需要的时候适时照顾到洛墨的感受,无论是在战鼓敲响的城门,还是冷风瑟瑟的宫道,或是现在……

    洛墨有点想捂脸,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能念起来钟离卿的好来!

    虽然他对自己确实是没得挑……

    但似乎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吧!

    洛墨无暇再继续自己的胡思乱想,因为此时她的唇已经被钟离卿堵住了。

    唇齿交缠,呼吸渐浓。

    “去叫荔枝做菜罢。”钟离卿说完这么一句话,便直起来,支着一双手臂瞧着洛墨。

    洛墨觉得钟离卿一定是对自己方才的行为心下不满,进而才以这种方式来报复自己。

    “哼。”

    颇为俏皮地哼了一声,洛墨便起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见钟离卿一脸戏谑的模样恨不得冲过去咬他一口。

    出去喊过荔枝,见着青提和小陶子在不远处守着,洛墨便自作主张地叫他们二人去忙各自的了,当然,青提是在凤仪宫,而小陶子则是回承乾宫。

    回大殿后见钟离卿坐在一旁喝起了热茶,洛墨明智地没有凑过去同他坐在一处,而是到了另一处。

    以防待会荔枝摆膳时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

    几个宫人上来将桌子布置完好,不多时便以满桌美味佳肴了。

    摆摆手示意宫人们都下去,索性洛墨才用过不久便没有动筷,为钟离卿盛了一碗玉叶羹。

    鲜嫩翠绿的笋沉在熬成乳白色的羹底,宛如夏日荷塘里沉底的绿藻,便是那般静止着也能令人瞧出三分摇曳生辉,还有几颗暗红色的莼漂浮在表面上。

    汤匙一搅动,果真配得上玉叶二字。

    于是洛墨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又鲜又嫩,毫无土腥味,反而有些淡淡的清香。

    恩,荔枝的手艺又进步了,洛墨在心里下了结论。

    用过膳,瞧着钟离卿的脸色,洛墨试探着开口道:“你这几日,想必是累坏了罢。”

    荔枝都跑过寝殿告诉了自己的好几次,说承乾宫议事连续了几天几夜,更夸张的是,有时还能传来哪位大臣体力不支被抬出来的消息。

    起初洛墨是不相信的,直到她遥遥的站在承乾宫周边瞧了一会儿,结果发现还真有被抬出来的。

    连大臣都如此,作为皇上的钟离卿又能够好到哪里去了呢?

    于是在这种担忧之下,洛墨没敢前去打扰他,只是偶尔叫宫人做了个吃食送过去,钟离卿能下口吃些上好,若是他不吃,那么想必被抬出来的大臣数量也会有所减少。

    她不知道的是钟离卿根本没参与,是以一点疲乏的感觉都没有。

    但是这话显然不适合跟自家秋月说的,于是钟离卿垂头思索了半晌,然后说道:“尚可,再者能见到秋月你,那些个疲乏也算不得疲乏了。”

    钟离卿说的话就只有字面意思,而听在洛墨的耳朵里就变了味,只觉心中辛酸更甚,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聊以慰藉。

    洛墨这么一沉默,氛围便突然安静了下来,还带上了点沉重,使得钟离卿摸不着头脑自家秋月这是情况,遂观察着她的神色。不观察还好,这么一瞧,却见其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现。

    “秋月,好端端的,你哭什么?”钟离卿一时间头大,羹也顾不得喝了,赶忙坐到自家秋月旁边轻声问道。

    “没哭,只是看着你难受。”洛墨吸了吸鼻子道。

    看着我难受是个甚么意思,钟离卿不禁有些无语,随即又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原来是在心疼自己。

    钟离卿感到有些好笑的同时不禁又心中一暖,曾几何时,自己在承乾宫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只有灯烛作伴。遂将佳人揽入怀中,道:“有何可难受的,身为一国之君累些自是正常的,若是不累才奇怪呢。”

    洛墨撅了嘴,没说话。

    她知道钟离卿说得对,作为皇后自然对此无限支持,然而身为她的结发之妻,她只希望他能够多些休息的时间,莫要再像前世一般不过而立之年便坐上轮椅了。

    “有时候,我希望你稍微自私那么一点,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可大部分时候,我知道自己这样想是不对的,是不合格的。所以,我忍不住去焦灼、去纠结。”洛墨的头靠在钟离卿的肩膀上,半晌才说出了这么一段话。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至少这说明秋月你是真的将我放在心里了,”钟离卿一阵无言,然后才道,“多余的话不必我说,秋月也很清楚,对于如今的我们来说,松懈只是一种奢侈罢了。我不必拥有,也不能拥有。”

    男人可替代自己一次,却不能代替自己两次,毕竟有些责任不是交给别人就能卸下的,钟离卿明白这个道理。

    “恩……”洛墨缓缓点头,心知确实如此。

    之后的事情,人儿在不知何时被抱到床铺上,床帷又在不知何时被放下。

    寒风欲止,春意袭来。

    红烛帐暖,一室旖旎。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390/ 第一时间欣赏再世凰后最新章节! 作者:雾里朝霜所写的《再世凰后》为转载作品,再世凰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再世凰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再世凰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再世凰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再世凰后介绍:
本书分为上下两部,《琐珑瑶》与《浮世歌》。
正文已完结,可放心入坑。
——
宫墙深深也好,江湖迢迢也罢,其实远不止如此。再世凰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再世凰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再世凰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