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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凰后全文阅读

作者:雾里朝霜     再世凰后txt下载     再世凰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再世凰后全文阅读

阅前提示

    欢迎来到《再世凰后》的书中世界,能与各位喜欢古言的小可爱相见,是雾里的荣幸。

    1.本书分为上下两部。

    上部共有218章,名为《琐珑瑶》,本书前48万字的篇幅,已完结,小可爱们可以放心入坑。

    下部名为《浮世歌》,连载中,敬请期待。

    2.免费字数25万。

    坑品有保证,

    票票打赏什么的请放心投过来吧~

第一章 旧梦成空

    朱楼起,红墙绕。

    伊人双鬓斑白面容老,

    余事旧梦成空随魂销。

    红妆镜台前,洛墨盯着镜中自己年轻的容颜,久久未发一言。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发如泼墨般披散在纤瘦的双肩,皮肤白皙,一张小脸在红袍的映衬之下显得尤为精致动人。除了眼底下浓浓的乌青,一切近乎完美。

    但事情发生地完全出乎意料。

    谁能想到一个本该自缢而死的人想死没死成,结果还重生回到了自己十五岁那年……真是噩耗一般的存在。

    十年纠葛不够,还要放自己回来重新经历一遍,惯于言行有度的洛墨头一回生出了想要骂娘的冲动,这叫什么事?

    罢了,与其抱怨倒不如思考当下,老天爷既然给了自己重来的机会自然有其道理。况且,这也是个报仇雪恨的好机会——阮红袖,你害死我的母亲,让皇儿险些丧命,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这次我要你加倍偿还!

    “小姐。”

    一声呼喊将洛墨从飘远的思绪中拉回,洛墨转了头,正见打扮利落的青提与荔枝向自己走来。

    “青提,荔枝,你们来了。”

    洛墨微微一笑,与她们的分别恍如昨日,却仿佛能够通过两名贴身丫鬟看到其他的东西,比如久远的怀念与感激。摇摇头,甩去各种思索,洛墨正要张口说话,却听荔枝道:“皇上他真是太过分了!小姐,您受委屈了……”

    荔枝不说,洛墨差点忘了这正是与钟离卿大婚的转天。

    前世的自己正是坐在此处苦苦等了一宿,然而没等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后来又因为太困睡着了进而错过晨昏定省,引得太后对自己第一印象极差。

    “没什么可委屈的,皇上不来便不来,小姐我昨夜睡得极好,你们不必担心,”眼见着青提与荔枝担忧的神色,洛墨有心解释却无从说起,总不能说如今那人来不来已不重要了吧,只得道,“好啦,为我梳妆罢,待会儿同我一道去拜见太后。咱们早些时候去,可不能叫太后等着了。”

    得了命令,青提与荔枝便按下心里的不平,正事要紧,于是开始忙碌,净面,梳发,上妆,换衣——一系列的过程有条不紊地进行。收拾妥当后,洛墨对着古铜镜露出了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不浓不淡,疏离有礼,心道:

    我洛墨,回来了。

    福寿宫的老嬷嬷示好般地端上来一杯热茶放在洛墨跟前,笑眯眯道:“请娘娘在此稍候,太后还未起。”

    这老嬷嬷对谁都是一副模样,没人能了解到她心中的真实所想,但这不妨碍洛墨接了她的示好,总归对自己无害,换句话讲,太后身边侍候数十年的人哪能会没有点能耐。遂抬头向老嬷嬷一笑,洛墨接过茶碗浅抿,才道:“谢过嬷嬷,喝了后身子暖和多了。”

    老嬷嬷笑而不语,转过身走了,不多时从内殿搀扶出来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那便是太后了。

    “拜见太后,”离座,盈盈一拜,“儿媳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声音透着份慵懒,随即转头对身后那嬷嬷道,“赤梅,去把我那镯子拿来。”

    类似于民间婆婆传给儿媳的物事,洛墨赶忙叫青提接下,心里也对太后对自己的感官多少有了些数。这时一阵香风袭来。

    “哎哟,这大清早的,日头照的人可真是舒坦,”迈步进殿,立于中央行了个礼,“红袖来给太后请安了。”

    哪怕再经过几世,洛墨也不会忘记这熟悉的味道,浓浓的玫瑰香,正是那毒妇阮红袖的最爱。

    悦耳的声音,娇憨美丽的外表,真是让初见的人想生出一点不喜都难,前世洛墨正是被这副样貌所蒙,才给了她一次又一次出手的机会。洛墨无声一笑,低头瞧了瞧修剪恰到好处的指甲,身后的荔枝和青提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太后依旧是那句不咸不淡的“起来吧”,而阮红袖要落座时,就跟刚发现洛墨的存在似的,讶异道:“这不是皇后姐姐吗,哎呀,红袖寻思着皇后姐姐昨夜劳累过度,兴许要日上三竿才醒,竟没想到姐姐会如此勤快。”

    “嘉妃妹妹多虑了,”洛墨转头微笑道,“本宫身为皇后,该当一切以身作则,尤其是在孝敬长辈这件事上。”

    “姐姐说得是呢。”回以灿烂一笑,阮红袖不再多言,落了座。

    不一会功夫,陆陆续续又来了人,三人洛墨都认得,正是杜羽绫、罗婧、裴若,且经过嬷嬷的介绍后,洛墨才知道自己与那个人大婚不仅天下大赦,东宫内数名侧室除了早已内定下来的阮红袖,其余人也晋了妃位。

    清妃裴若,江南富商之女,不喜与人争执,在后宫中是个不争不抢的存在,但她家是最有钱的。

    秀妃杜羽绫,兵部尚书之女,自幼一身舞艺名扬京城,也因此而自视甚高,洛墨倒觉得她没什么坏心眼,只是性子比较直来直去。

    仁妃罗婧,礼部尚书之女,宫中吵架常常会有她的身影出现,倒不是喜欢吵架,而是因为她喜做和事佬。

    四妃一后便是全了。

    ……

    宫中的请安也就是点点人头,露个脸再喝些早茶,然后就可以各回各宫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以性命想挟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当上皇后,呵,这次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接。

    “不知嘉妃妹妹的身子可好些了?”饮尽了最后一口茶,以丝绢轻拭,洛墨接道,“听说前阵子嘉妃妹妹连着三日没有进食,可千万不要伤了身子才是。”

    秀妃杜羽绫一向口快,嗤笑道:“皇后娘娘可莫要错放了好心,我听说呀,嘉妃不进食是因为皇上立后之事。使性子赌气便罢了,还非等皇上亲自去她宫里哄了才肯吃饭,可真是娇贵得很呢,就是不知我们其他人能不能有这个福分。”

    阮红袖隐晦地瞪了她一眼,正想解释,却听太后开了口:“到底是岁数大了耳朵不好使,我竟从未听过这码子事。赤梅,你可听过?”

    到底是接触久了,老嬷嬷一打眼就知晓了太后的意思,便摇了摇头意为不知。

    眼见这情形不妙,阮红袖赶忙跪下认错,同时双肩作出一副微微颤抖的动作,着实令旁观之人我见犹怜,洛墨心中哂笑,阮红袖这女人最擅长的就是示弱。但不能就让她这么轻易度过,即便自己这一世无所谓,却要为前世她大闹新婚之夜讨个公道,自是不能叫她好过。

    连忙装出自责的模样,跪到阮红袖身旁,对太后道:“儿媳看顾不周,让母后看了笑话,实在令儿媳羞愧难当,还请母后责罚。”

    “嘉妃姐姐今天极美。”仁妃罗婧跟其旁边坐着的清妃裴若夸赞了一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很快吸引了太后的注意力。

    大殿中央的一浓一淡、一艳一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放在太后的眼中却有些眨眼了,原因无它,只因先皇后也就是目前的太后曾有规定帝后大婚后的三天内其余后妃不可着艳,彰显地位高低。

    这也是洛墨此举的目的所在。

    “帝后大婚转天便敢着红,也当真是把我这个老家伙不放在眼里了!怎么?我加的宫规不合你意了?”太后怒道。

    阮红袖心下懊恼,昨晚连夜给爹爹送了信过去,让爹爹在承乾宫拖住皇上,事实上也确实做到了,总之皇上没能去和洛墨圆房,使得她大为得意,这才一时昏头撞了太后的忌讳。

    “太后息怒,”之前的装出来的慌乱不再,这次阮红袖是真的慌了,“红袖只是一时高兴皇后姐姐和皇上终于喜结连理,竟然违反了宫规。红袖这便回去将这一身烧了,且此后一月都不会着艳,以表明对皇后姐姐的尊敬之心!”

    然后就是一个深深的叩首。

    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阮红袖良久,直到阮红袖因此而微微发颤时,才终于嗯了一声:“赤梅,给承乾宫递个话过去,剔除嘉妃赐字,责令禁食三日,禁足一月,抄宫规三十遍,五日内交上来。”

    言罢,严厉的目光扫过一众妃嫔:“以后让我再听见谁以任何理由威胁皇上的,一律按今日处置!”

    “母后息怒,阮妃只是一时之失,您可莫要为此气坏了身子。”见太后这是动了真火,洛墨心下冷笑,什么都比不得皇家威仪,这老婆子为了维护皇家威仪什么都做得出来,但嘴上仍是好言好语道。

    此举便将阮红袖被剔除赐字一事坐实了,又刷了洛墨在太后眼中的“懂事”印象,可谓一举两得。

    刚出了寿康宫,耳边遥遥地传来阮红袖的低语:“皇后姐姐,你可不要得意地太早哟。”

    “抄一遍宫规动辄三四个时辰,阮妃妹妹还是先顾好自己吧。”语毕,洛墨转身准备离去。

    “洛墨,你给我等着!”估计也是气得狠了,再加上阮红袖从小到大从未吃过这等亏,不由一时口不择言,“你终究就是个落寞!忘记护国寺大师的话了吗?”

第二章 乱凰之象

    此事还要从洛墨十岁那年说起,那日正是洛墨生辰,陪着娘亲去护国寺上香正被该寺住持拦下,说‘令媛有天凰之命,但其一生命途多折,恐有乱凰之象。名字寓意也不甚好,可惜木已成舟不可再改了……兴许涅槃可解,难,难如登天。’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洛墨盯着阮红袖那张表里不一的脸,良久,头偏向一侧,淡淡道:“青提,掌嘴。”

    “洛墨,你说什么?!”

    不仅是阮红袖,站在洛墨身后的青提也愣神了片刻。但不可置信是一方面,大胆的青提在确信了自己没有听错后便向阮红袖那边走去,而阮红袖则是一脸的不屑。

    “公然呼喊皇后的名讳,这也是犯禁之一,阮妃妹妹怕不是还没开始抄,所以脑子里一点都没有?”等凑近了,洛墨接着道,“还是说,阮妃妹妹一个赐字削得不够,还想再加点什么?”

    语毕,便将目光投向远处背对着几人的老嬷嬷,但笑而不语。

    “你……呵!”方才才惹恼了太后,且太后已有整治自己的意图,若是再被其知晓自己又犯宫规打了她的老脸,自己定得不到好果子吃,阮红袖心道。

    “青提,掌嘴三十。”

    荔枝眼珠一转便走到了阮红袖身后,两手扶住其肩膀,而青提则隐晦地递给了她一个会意的眼神,随后迅速扬起了手。

    啪。

    一声脆响传来。

    阮红袖的眼中立即有泪水浮现,但又很快憋了回去,不仅如此,还半眯着一双眼。

    不多时,掌嘴结束,收回手时青提还意犹未尽地捻了捻手指,而后与荔枝一同退到洛墨身后。

    “阮妃,记着今日的教训,否则以后就不止是掌嘴这么简单了。”临行前,洛墨淡淡看了双颊红肿的阮红袖一眼,心道青提这几下打得着实解气,便转身欲走。

    “谨遵娘娘教诲!”

    即便行着半礼,也掩不住其眼中的恨意滔天。

    回了凤仪宫,进入正殿前要经过一片园子,看着那光秃秃的土地,洛墨道:“荔枝,改日在这里种点什么吧,若有茑萝则最好。”

    感叹自家小姐终于想开了,荔枝心下一喜,连连答应了。

    ……

    “小姐,小姐!”

    正在寝殿里思考的洛墨被荔枝猛地一推,立马回了神,略带不满道:“荔枝,好好的你推我作甚?”

    “我的小姐哎!刚才内侍通报了那么半天您竟都没有听见么?”荔枝夸张地捂了嘴,“皇上,皇上来了!”

    听到这一称呼,洛墨诧异道:“你说谁?”

    “皇上来了,就在正殿等着您呢!”

    皱了皱眉,洛墨本要说出口的不见被咽了回去,此举实在于理不合,且会给后宫众人一个新后无理取闹的印象,对自己今后行事不利。所以便是再不想见也要去见。

    一路上,洛墨的脑子里不断闪现前世的几个画面,无不是冷漠与狠心舍弃,只觉愤怒越发积累,连旁边的荔枝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洛墨生出一股冲上去将其掐死的冲动。

    待真个见到那人的侧脸,洛墨心里头反倒安宁下来——你钟离卿真心待我如何,不真心待我又如何,我复仇要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皇后的名头罢了,等我完成了复仇再同你合离,此后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

    啪嗒,啪嗒。

    不知名液体的滴落之声在这偌大的空间显得尤为突兀。

    双手被温热的手掌捧起,乍然抬头看到钟离卿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接着是张扬而毫不凌乱的眉,还有那目不转睛注视着洛墨掌心的一双丹凤眼。

    一惊,飞速地抽回手,同时也牵动了掌心的伤口,使得洛墨嘶了一声,这时发觉是因为方才自己攥着拳头太过用力使得尖细的长指甲陷入肉里,将掌心的嫩肉给扎破了。

    “秋月,你这是怎的了?”没等洛墨回答,那人转头道,“小陶子,宣太医!”

    ……秋月?

    多么久远的称呼。

    左丞相之嫡长女,洛墨,字秋月。

    十五岁那年,初春,丞相府的梨花开得正好。树下埋着娘亲自酿的桂花酒,洛墨正蹲在那徒手挖着土,挖了半天,好不容易见着个封坛的红布,喜不自胜,正将那装满了桂花酒的酒坛子拿出来捧在怀里。一声突兀之音‘你就是洛秋月罢’将她骇得险些把酒坛子扔了,少年赶忙过来接。

    少年少女四目相对。

    自此,成了那帝后情深的一段佳话。

    ……

    “这……”太医来得极快,瞟了洛墨掌心一眼便知那是如何造成的,不过有些话注定不可宣之于口,只得悄悄抬眼看向洛墨。

    “先前帮宫女拔草时划伤的,不碍事,劳烦太医给我包上即可。”

    太医依言照做,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操作却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左边是皇后的微笑,右边是皇上探询的目光——简直度秒如年。终于,合上药匣子,老太医点过头抬步便走,健步如飞可称得上是生平最快了。

    目送老太医出了门,殿内的二人一阵无言。

    “秋月,承乾宫还有不少折子没有处理,你且好生歇息……”钟离卿首先打破了沉默。

    截口打断了钟离卿的话,洛墨后退两步行礼道:“臣妾恭送皇上。”

    “……那我改日再来看你。”补上未出口的那半句,钟离卿正要转过身子,却听洛墨道:“看就不必了,我朝不过历经二代,如今正是需要加以巩固的时期,皇上还是以国事为重较好。所以,今后若无大事,皇上便不必来了。”

    “秋月你……”

    大概是没有料到一向乖巧可人的洛墨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钟离卿微微扬了眉,只是看着那垂首敛目的模样久久无言。

    心烦的人终于走了,洛墨舒了一口气,心中不知作何想,自然忽略了那人转身刹那目光中流露的一抹悲意。

    当然,若是洛墨能知晓自己此刻的这一段话能给朝中带来多大的反响,即使是再给她几次机会重活,这也断断不会出口。

    殊不知有些事,阴差阳错或是无心插柳,总是有其原定的轨迹,非人之一念可做更改。

    次日一早。

    给太后请过安,回了凤仪宫的洛墨见荔枝正在忙着种茑萝,便起了下手帮忙的心思,只是这话任荔枝和青提任何一个听到都会觉得是晴天霹雳——只因为皇后娘娘的动手能力实在强得可怕。

    原因无它,就拿去年中秋来说,好心的皇后娘娘去厨房帮忙做月饼,却不想最后搞得遍地是面和调料,整个厨房都无法幸免。其实换做常人来讲也很难以理解,可事实如此,分明十分简单的东西到了洛墨手里就会乱成一团糟。

    而这一切就被忙里偷闲出来遛弯的钟离卿给看了个正着,见洛墨毫不顾忌形象地蹲在地上种植,其目光就没从那沾上泥巴的华丽裙摆上移开过,半晌,又摇摇头,想起了什么似的离开了。

    到了午间,坐回凳上的洛墨揉了揉发麻的腿,这时她才留意到自己的裙摆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忙去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回来准备用膳。

    “娘娘,皇上赏了您两匹云锦,并命我带来一张字条。”

    小陶子幼时便是钟离卿的内侍,二人一同长大感情甚为深厚,瞧见小陶子这一脸笑眯眯意图讨赏的模样,心里也丝毫不会觉得别扭,相反,觉得这小太监很有趣,便叫青提去拿了些银子来送他出门。

    云锦没什么可看的放在一边,洛墨展开字条。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卿到觉得此言之于秋月而言略有不妥,才过了一日不到你那身上的华服便叫我看不出本来模样了,也是叫我惊叹得很。赠你两匹云锦去制些新衣裳罢,不够再找我拿。

    你手还未好,还是莫要摸土了,再者那手法也着实粗糙得很,等你改日手好了,来承乾宫,我教你吧。

    ’

    胸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一气之下,洛墨扛起那两匹云锦便向门口走去,等出了凤仪宫才想起来自己此举有伤大雅,不过既然开了弓便没有回头箭,否则这事便要被宫人门口口相传并加以夸大,最后会变成个什么狗血模样都不一定。

    入了承乾宫的大门,只见钟离卿的身形几乎被满桌奏折挡住了,不仔细看几乎无法辨认。

    一折接着一折,手下笔走龙蛇。

    前世的钟离卿后五年均是使用左手写字,而现在的他仍是使用右手,这让洛墨不禁疑惑,难不成这年纪增长了写字的习惯也会改变么——答案是否定的,不过这与目前的自己也没多大关系,便放下云锦准备出去。

    “秋月,你怎么来了?”

    “我来将这两匹云锦交还于你,”直起身子,理了理裙摆,洛墨接着道,“你接着忙罢,我先回去了。”

    “可是云锦不合你意?”

    “约莫是吧,颜色不怎么喜欢。”说这话时洛墨才仔细瞧了那云锦一眼,颜色倒是个鲜亮的,只是合不合意没什么重要的,不想收钟离卿的赏才是真实用意。

    “唔,”顿了一顿,钟离卿转头对另一边扬声道,“小陶子,去我库房里,把那软烟罗拿来。”

    本想阻拦,洛墨被那一副认真的样子硬生生止住了行动,即便自己对钟离卿再痛恨、再厌恶,也不可否认他其实是一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此时贸然打扰反倒显得自己不懂事。

    曾经同床共枕的陌路人。

    虽然这一世的他也许什么也不知道。

    很快,小陶子抱着个软烟罗回来了,在钟离卿的眼神示意下又一并拿起了原先被洛墨撂下的两匹云锦,然后便跟在洛墨后头,二人一同出了承乾宫。

    “娘娘,皇上对您可真是没得说。”小陶子觑了一眼洛墨的神色,道。

    “皇上待我们自是极好。”洛墨垂了眼,脸上的表情令人看不分明,又听小陶子接话道:“这南地的湘国阿,一共就向我们大昌进贡了四匹软烟罗,其中只有一匹被皇上留在了私库里。这不,嘉延宫那位也曾找过皇上要,就是被拒了,听说回去后不高兴了好久呢。”

    “阮红袖么?”洛墨挑了挑眉,“既如此,待会你回去可要替我好好谢谢皇上。”

    那女人一向喜爱玫瑰相关的物事,其中就包含了这种颜色,若是自己穿上这玫红色软烟罗所制的衣服……洛墨心中不禁一笑。

第三章 灵猫汤圆在凤仪

    这日里,清妃她那个江南富商的爹不知从何处寻来只猫儿,并说自家压不住那猫儿的灵气,非要送进宫里来。清妃无奈,只得各处问有无想要养的,可惜宫中大多都是娇滴滴的闺阁小姐,没几个不惧怕猫儿那锋利的爪子,便寻到了凤仪宫来。

    “这就是那只灵猫?”

    看着宫女怀里雪白的一团,洛墨有点不可置信,据传这小团子的‘威名’在短短几日内已传遍了皇宫,只因其实在过于凶,且根本不让人顺毛,有些人甚至被它抓伤了。

    往下一打量,果然,那宫女的手臂有两道长长的红印。

    可现在的洛墨实在无法将其和那威名联系到一块去——眼睛尚未睁开,眯着眼不时发出呼呼的声音,小小的身子也随着呼吸一下又一下地耸动着,蓬松的尾巴晃来晃去,看起来乖巧极了。

    “娘娘小心!”

    宫女见洛墨伸出了手,不禁发出一声惊呼,碍于礼节又不好直接上前阻拦,只有煞白着小脸,生怕洛墨也被猫儿抓伤了。

    试探着抚上猫儿柔软的毛,见其没有任何反应,洛墨的胆子便大了起来,未多时,猫儿半睁着眼,冲着洛墨喵了一声。

    “这猫与娘娘倒是投缘。”

    见洛墨无事,清妃也松了口气,而后交代了些许猫儿的习性和吃食便带着宫女回去了。

    大殿里就剩洛墨与那猫儿,看着趴在桌上懒洋洋的小家伙,洛墨道:“这么可爱的小家伙,长得跟个汤圆似的……嗯,不然就叫你汤圆吧,如何?”

    猫儿喵了一声,引得洛墨一笑,只当那猫儿叫唤罢了,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随后,汤圆,也就是凤仪宫的新成员,像是领主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昂首挺胸地迈着小步向内殿走去,至于洛墨则是原地不动,坐在木凳上考虑着一月之后的今日该如何筹备为好。

    每年春末与秋末是选秀的日子,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按着洛墨前世的记忆,这次入宫的会有阮红袖之姊阮红旖。那个女人具有其妹阮红袖一切外在天真,同时又十分懂得明哲保身,极为聪慧。

    阮红旖必须要留,只是这留下来的方法有待考量。

    清闲的时光度过极快,这日阮红袖的禁足终于解了,出来后便奔着凤仪宫而来。

    “皇上对你倒是不错。”

    瞧见洛墨手上拿着逗猫的小小一块丝绢,阮红袖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寸罗万金的软烟罗用来碰畜生,可真是暴殄天物。

    见此,洛墨心中得意,她不在乎东西如何,只关心能否物尽其用。再说了,根据这几天对汤圆的观察也了解到汤圆不会随便破坏东西,小家伙有分寸——既不会浪费东西,又能给阮红袖添堵,多么一举两得的美事。

    “皇上对我们都是极好的。”

    “哼,你别得意,”就近也不见外地找个木凳坐下,还未开口先笑三分,“我长姐就要进宫了。”

    说罢,她不再言语,只盯着洛墨的脸,仿佛企图找到什么自己期待的表情似的,少顷,洛墨仍没有半分变化,依然逗着猫。

    “哦,你长姐,阮红旖么,”顿了顿,洛墨才接着道,“但那又如何,你莫不是以为自己有个援兵就可以压我一头了?”

    “正是,你明白就好!”阮红袖赞许道。

    “阮妃,这么想你就错了,”将视线从汤圆身上移开,洛墨转头望向阮红袖,“你有阮红旖是没错,可我还有它。”

    鬼使神差地,说完自己还有汤圆助阵的那一刻洛墨都有些惊讶了,不仅如此,那语气还非常理所当然,可还没容她细想,身旁的汤圆十分应景地“喵喵”了两声。

    使得洛墨忍不住莞尔。

    “一只畜生而……啊!”

    阮红袖话音未落,眼前白影一晃,只见汤圆正立在桌上炸着毛、尖爪冒起,作出一副意欲攻击的姿势。

    到底是始终娇生惯养着的,见时机差不多了,洛墨才装模作样地走过去将汤圆抱起来,坐到了阮红袖的对面,道:“如阮妃妹妹所言,不过是一只畜生而已,可妹妹更需要知晓,畜生尚且有自己的感情、懂得护主,何况人呢?”

    “汤圆不是什么畜生,”抬手打了个哈欠,洛墨接着道,“这一次姑且将它拦下,至于下一次……就要看妹妹如何作为了。我还要小憩,妹妹回去罢。”

    语毕,洛墨便带着汤圆回了内殿。

    睡得将醒未醒时,隐约感到耳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蹭一蹭的,睁眼就见汤圆蜷缩个身子窝在自己锁骨周围,活似个冬日里御寒的毛领子,心中不由一暖。

    外头传来脚步声,是荔枝正带笑地跑进来:“娘娘,喜事啊!”

    “何事可喜,”洛墨撑起身子,“莫不是哪宫的妃子有孕了?”

    “娘娘,瞧您说的,皇上这几日从未召幸,”荔枝俏皮地做了个鬼脸,“我呀,听了侍候过早朝的小陶子说,那些大臣们得知娘娘在大婚后第二日便劝说皇上国事为重,纷纷称赞娘娘是当世贤妻之典范,颇有贤后之相。”

    洛墨忍不住噗嗤一笑,自己前世努力了十年才堪堪获得一个贤良的名头,今生仅仅下了道逐客令便被那些人误以为是贤后了,当真时也命也。

    这也正好,给自己疏远钟离卿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摇摇头,刚下床更了衣,听得一声内侍传召,却是太后也听说了那个消息令宫人送来了赏赐,随后其余各宫为了拍太后的马屁也跟风送来了不少贺礼。

    期间钟离卿来过凤仪宫两回,被洛墨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

    ……

    穿过狭长而黑暗的甬道,豁然开朗,眼前是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屋里物品陈设极为简单,除了几乎堆满半个房间的书就是床铺、书桌与一个未上锁的金箱子。

    面对着眼前几乎与自己模样一般无二的男人,钟离卿道:“派几个人去查查阮峰那个老家伙最近在干什么。”

    “好。”男人垂首回道。

    “还有……去凤仪宫打探一下,皇后最近到底怎么了?”

    “……”

    春末选秀。

    梳妆细致到头发丝,着装规整到衣带放置,经过足足一个时辰,洛墨才终于带着青提出了门。

    四妃中这次来的是秀妃杜羽绫,见洛墨到后行了礼,没多久钟离卿和太后也来了,待四人上座,外头喊话的内侍放进来了人,也就是这届秀女。

    最后留下来了三人。

    阮红旖,右丞相之嫡长女,单论其身份也不可不留,且其外貌身形也均属上乘;

    李珂,殿阁大学士之女,模样清秀,其父曾为左丞相之徒,洛墨留她时恰好见秀妃对自己挑眉一笑,不必多说,正是因为来了除洛墨外又一个饱读诗书的;

    最后留下来的是一个地方小官的独女,名为柳云瑛,身形婀娜,现场展示了一段舞蹈引得满堂彩。

    李珂是个性子乖觉的,阮红旖只图荣华与保命,而那柳云瑛最后会将杜羽绫得罪被赐死——这是洛墨前世的记忆。其实如果只按前世来说,还应有另外两名秀女被留下,然而这次钟离卿连眉眼也未抬,除了李珂行礼时轻轻点了个头。

    少点人也无妨,总归落得清净,虽说自己重活,可洛墨并没有一切遵循前世走向的意思,该进便进,该退便等待时机,归根结底也就是报仇罢了。

    瞥了一眼托盘上的许多宫牌,略微思考后将李珂安排到清妃附近,阮红旖安排到仁妃附近,而柳云瑛安排到阮妃附近——总归宫中地方大,妃嫔又那么少,一人一殿也够住了。

    回宫后,一个毛团奔过来迎接,一青一蓝的异色双瞳扑闪着,透着明显的喜悦和期待。

    “午饭吃过了么?”

    “喵!”

    抱着汤圆前脚进了殿门,后脚就由荔枝领了个人进来。

    荔枝出门前极有眼色的带上了门。

    “参见娘娘。”

    “珂妹妹不必多礼,快坐。”洛墨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和对面的李珂分别倒了一杯茶,“上次见妹妹还是你八岁时,由大学士领着来我们府上玩。”

    李珂垂着眼,似有心事,但仍微微一笑,道:“那时娘娘拉着我逛遍了丞相府,热情极了,我到现在仍记得那个画面。”

    其眼中包含缅怀,想要再度开口时,敲门声突然响起了,青提没推门而是直接说道:“娘娘,太后那边递了话来,李家小姐与阮家小姐封嫔,那柳家小姐为姬。”

    大昌的嫔妃分为四个大等级:后、妃、嫔、姬,因赐字可提半级,故而实则共有八个等级。

    “恭喜妹妹了。”洛墨说道。

    一般人被封了嫔位即使不会狂喜,脸上多少也会带着些得色的,可这李珂恰恰相反,自打听了青提的通报便始终愁眉不展。

    “妹妹怎的皱起了眉,”洛墨仿佛没有看见般,喝了口热茶,“莫不是对此不甚满意么?”

    对面坐着的李珂轻轻摇头,在遮阳的照拂下显得其脸色有些苍白,洛墨也不急,边喝茶边等她的下文,过了许久,只见李珂猛地抬起了头,眼中有坚决之意。

    “还请娘娘救我!”

第四章 李珂请求

    “还请娘娘救我!”

    听了这句话,洛墨没作任何回应,而是继续饮着茶,待李珂走到一旁跪下再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时,终于开了口询问道:“妹妹有何事?”

    那李珂听到这一问话,不着急先说自己的请求,而是先给洛墨磕了个头,再直起上半身道:“娘娘可有真正心仪之人?”

    这话问得巧妙,真正心仪之人。

    “曾有。”洛墨淡淡道。

    “娘娘也许听说过,我未出阁时便与一邻家兄长相互爱慕,且门当户对,只等我到了年岁便可成亲。只是此次父亲听闻姐姐你在宫中过得并不顺遂便起了让我进宫帮你的想法,毕竟大臣与后妃过多来往总归不妥。而我若能获得圣宠更好,若不能,也是尽了父亲为人子弟的一番心意。”

    岂止是听过,只是洛墨以为二人自李珂进宫后便断了联系,谁知竟情衷至此。同时心里也在为殿阁大学士一阵感怀,是个知恩的人,爹爹这徒弟没白教,不过就这么把女儿送进来未免有些残忍了。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送你出宫?”经过一番思考,洛墨才道。

    “不求与君长相厮守,只求为君守身如玉。”

    “……”一段很长的沉默,洛墨睁开了合上许久的眼皮,“好,我自应了你。”

    “李珂定当誓死追随娘娘!”如玉的脸庞淌下两行清泪,再一个叩首后被洛墨扶了起来,洛墨道:“莫要哭肿了眼,明日一早还要拜见太后呢。”

    李珂羞涩一笑,后被洛墨留在凤仪宫吃过午饭便回去了。

    ……

    “给母后请安。”

    照例提前到达寿康宫拜见了太后,扯个闲话的功夫其他人陆陆续续地来齐了。

    封了嫔位的阮红旖和李珂一同依次给太后、皇后、四妃敬茶,然后才轮到得了姬位的柳云瑛。一切本是非常顺利,当柳云瑛敬到秀妃时,秀妃接手不小心将茶碗打翻,滚烫的茶水破了柳云瑛一手,顿时那白嫩的手背就发红了。

    “哎呀!”柳云瑛惊呼一声,其侍女连忙上前拿帕子给她擦拭手背。

    “青提,你回宫里拿点消肿膏过来,”吩咐了青提一句,洛墨转头向对面的杜羽绫道,“秀妃也太不小心了。”

    “哎呀,真不好意思阿柳姬妹妹,我不是故意的。”杜羽绫听到这话,连忙矮身扶起来柳云瑛,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正按在柳云瑛方才被烫红的地方上,使得其有苦不敢言,只是皱起的眉头已出卖了她的心情。

    没多时,青提回来了,便拿着药膏同柳姬一块去了侧殿处理手背并上药。

    “三日后的宫宴,皇后准备得如何了?”太后发问。

    洛墨开口道:“回母后,已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差各位妹妹们的节目没有报上来。”

    太后点点头。

    “未出阁时便听闻皇后姐姐的字颇有大师风范,不知可否在宴会上一观呢?”眨了眨眼,阮红袖对着洛墨笑道。

    “此次宫宴主要是为了新进宫的妹妹们准备的,本宫就不凑热闹了,不过阮妃妹妹若是愿意,可将节目报给我。”

    得了这话,阮红袖便是能拉下来这个脸面跟新人争风吃醋,也不会那么做了——太后就在旁边看着,四妃里谁报了都是一个结果。

    没过多久,柳云瑛从侧殿出来了,身后跟着青提,落座前还怯生生瞧了杜羽绫一眼,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这不,就连太后见了也有些不忍,于是开了口:“秀妃岁数不小的人,怎么连个茶杯都拿不稳。”

    杜羽绫连忙称是,并在太后面前给柳云瑛好生道了歉,总算是把这事揭过,不过其眼底快速闪过的一抹愤怒没有逃过洛墨的眼睛。

    心道这新来的柳姬也不是什么善茬,这后宫的天又要变了。

    回凤仪宫的路上碰到了钟离卿。

    “秋月。”

    “皇上?”隐去了眼中的不悦,洛墨问道,“皇上这是要去哪?”

    “跟你一道回凤仪宫,”钟离卿道,“承乾宫的饭菜不合胃口,我来你宫里尝尝。”

    “据我所知,承乾宫的大厨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且前些日子才新雇了一个吧?”

    见自己的话被戳破,钟离卿也毫不尴尬,只与洛墨并排走着。

    进了宫门,就见汤圆瞪大眼睛看着钟离卿这个陌生人,随即汤圆开始绕着钟离卿走来走去,其毛茸茸的尾巴不时打到钟离卿的衣角,如此看起来竟有些反差的可爱。

    “汤圆,过来。”

    许是察觉到主人话语里明显的不满,汤圆抛弃钟离卿向洛墨走去,却被钟离卿一把捞在了怀里顺毛。

    “唔,手感不错,”汤圆在钟离卿怀里发出呼呼地声音,洛墨想过去把汤圆抱走,又听钟离卿继续道,“这猫叫汤圆?倒是很符合它的外表,莫非前一阵子宫里传的灵猫就是它?”

    洛墨无奈点点头,道:“你若喜欢便抱去,我还要用膳,便不在此奉陪了。”

    语毕便直接迈了步子向大殿走去,而身后的男人摇摇头,低声对那怀中惬意的猫儿道:“秋月她呀,总是这样,汤圆不要在意。”

    饭桌上,洛墨挑了个距离钟离卿最远的位置,二人一头一尾地用着膳,席间无话。

    “三日后有个宫宴,是为了皇上举办的。”洛墨擦了擦嘴,道。

    “哦,那些新进宫的么,我已见过了。”

    “据说那柳姬自二岁起便开始修习舞艺了,皇上到时可要好好看看。”洛墨脸上挂着笑,而其身后的荔枝已捂住了嘴,桌上的气氛突然尴尬了。

    “秋月……”放下筷子,钟离卿注视了洛墨片刻,突然点头道,“皇后倒是一向对此上心得很。”

    “本宫贵为皇后,当以促成皇家开枝散叶为己任,若是不上心才有错。”

    “哦?”钟离卿离了座,走到洛墨的座位跟前,一手撑在桌边,另一手扶在洛墨身后座椅的背上,凑近了洛墨道,“那么皇后的意思是要今晚侍寝了?”

    “本宫近日身子不适。”

    男人的吐息到达脸上,热乎乎的,其如墨的发丝垂到洛墨的颈间,并被呼吸吹得一动一动的,有些痒。许久并未与人距离这么亲密的洛墨一时间感到十分不适应,脸上有些烫,只得垂个眼看向那人龙袍之上的花纹。

    “无妨,朕等你好了。”钟离卿轻笑道。

    “……皇上知道我什么意思。”

    男人的嘴角凝固了,却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微笑,好巧不巧没被垂眼的洛墨看到,只听他嗯了一声,然后便起身拂袖而去。

    临走前撂下一句话。

    “如你所愿。”

    ……

    当晚。

    某间暗室里。

    “查到了吗?”

    “安了两个探子进去,后日给我回复。”

    “恩,记得给凤仪宫也送去一份,”言罢,钟离卿摸了摸下巴,“宫宴后,要劳你去做些大事了。”

    “……”

    宫宴前夜。

    洛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大概是因为明日的宫宴是自己这一世以来操办的第一场,不得有误,所以情绪激动了些。

    脑海里不禁浮现了自己那日让钟离卿多关注柳云瑛的场景,说来前世的柳云瑛其实与自己并没有多少纠葛,倒是与杜羽绫斗了一辈子,杜羽绫仗着家势,柳云瑛凭借聪明。

    这一世洛墨将柳云瑛安排在嘉延宫附近,与杜羽绫的秀樱宫相距较远,本是打着让柳云瑛和阮红袖这两个聪明人斗上一斗,谁知天算不如人算,杜羽绫还是出手了——谁让她俩都擅舞呢。

    这时,轻风拂过,只听得嗖地一声,一张纸笺落在了洛墨的枕边。

    洛墨一惊,抬头环顾四周竟没发现一点动静,可那东西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只得带着怀疑拿起了纸笺,只见上面写着:右丞府现软烟罗。

    若说方才的心情是惊讶居多,那么现在就是完完全全的震惊了,先不说这纸笺究竟是谁人送来的,单单这上面的七个字,其中蕴含的内容简直可以吓死一大片人了。

    这代表了什么?

    右丞有足够的黄金购下一匹“寸罗万金”的软烟罗,可是仅凭一国之丞相的俸禄是如何有这么多黄金呢?还有,这软烟罗的渠道来源于哪里,首先必定是大昌之外的地方,大昌境内仅有的几匹软烟罗不是在国库就在洛墨手里,那么究竟从何而来,最有可能的就是南地湘国。

    多想无益,洛墨决定明日出宫看一看。

    “娘娘……您确定要这样么?”青提一向冷静的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同时还带着极大的无法接受。

    “确定,”转头看向镜中几乎黑成个碳的自己,洛墨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找了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衣服穿上,将另一件递给青提道,“好啦青提,你也不要磨蹭,去把这件衣服换上,顺便也把脸涂黑了罢。”

    青提接过衣服哭丧个脸去了侧殿,洛墨不禁一笑,原来淡定如青提也有平常女子的通病——不愿变黑扮丑。

    不过这是洛墨的目的所在。

    胸前的一对已足够明显了,可不能像话本子里那般女扮男装,还不如将脸涂黑,再以青雀头黛点缀在五官周边,如此五官的形状便略做修改,看不出本来模样了。

    “嗯,不错。”

    见青提哭丧个脸出来,洛墨噗嗤一笑,顺道提笔将青提的五官也略做更改,虽比不得洛墨自己的脸要黑,倒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此刻二人终于装扮完毕。

第五章 有何贵贱

    “娘……咳咳!”被洛墨瞪了一眼的青提飞快反应过来,连改口道,“月儿,我们去哪儿啊?”

    这是洛墨的要求,本是让青提称自己为妹妹,无奈青提怎么说也不肯,只得退而求其次。

    “先找个附近的茶馆打探一下。”

    就在二人即将踏入茶馆时,一声尖利的呼喊从茶馆内传了过来:“哎哎哎!说你呢,就你们俩!给我站住!”

    也不知是谁招惹了这等泼辣的女人,洛墨心里想到,随即那个尖嗓子的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我说叫你站住你听不见是不是?”或许是跋扈惯了,见一有人不尊自己的意愿就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手就要向洛墨脸上打去。

    怒火一上来,洛墨抬起左手以手臂挡住了那女人向前的趋势,同时在将手腕一翻转,趁其没反应过来快速用手背扇了那女人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

    “你这贱民,竟敢打我?”那女人嗓门越发尖利,竟有冲上来与洛墨一决高下的架势。

    看来还是个有身份的,洛墨将其上下打量一番,衣服面料倒是不错,鞋子缎面镶上玉石,倒是一副显贵人家夫人的打扮,就是那尖嗓子和待人态度给其形象大打折扣。

    “你这话怕是不妥,在我大昌境内居住的均为子民,何来贱民一说?”洛墨拦住了要过去报出身份的青提,又道,“且本朝皇帝登基时便有言,人无高低贵贱之分,孰敢声称自贵他贱的当送官府处置,呵,你该当如何?”

    “你这丫头倒是个牙尖嘴利的,”这时尖嗓子女人才正眼瞧了洛墨几眼,“方才我说话多有不妥还请姑娘见谅……只不过进了我这茶馆却是要收银子的,姑娘不但不给银子还往里闯,却不知是个什么道理?再者你们二人长得这么黑,恐怕污了我馆中其他的客人的眼,该当一人给我十两作赔!”

    旁边陆续围了些看热闹的,经过他们的三言两语,洛墨大概推测出了一些东西,原来这女人是阮府的当家主母,换句话说,她是阮红袖的亲娘、右丞相的妻子,今日恰巧赶上她来手下店铺视察生意,每当她见铺子盈利不合她意时便会向来客以各种理由多要钱,令京城中人敢怒不敢言。

    “本姑娘在这京城待了数十年,竟然从未听过有店家依自我喜好乱收客人钱的,客人没听到便罢了,竟要上手直接扇巴掌?堂堂右丞府上的一家主母竟是如此模样,夫人这般作为就不怕给右丞在朝堂上抹黑么?”

    “你……你……!”

    那女人哆哆嗦嗦地指着洛墨,看样子是被气得不轻,就在她要采取下一步动作时来了个小厮模样的人传话,她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离开了。

    “恶婆娘”走了,那么多收的银子就不了了之,洛墨带着青提进了茶馆。

    茶馆内的客人都在用一种惊悚的眼光看着洛墨二人,大概因为全大昌也从未出现过这么黑丑黑丑的女人,又或者是方才洛墨的表现着实吓到了他们,总之这一趟出行没什么意思,唯一有些高兴的便是一些人在议论皇后贤德了。

    回程之前去了趟右丞府附近,却在其后门发现之前那尖嗓子的女人,也就是阮夫人同一衣着华丽的漂亮男人挽着手出来了,洛墨不禁想到,大臣们这时候应该还都在宫里上朝吧?也没听说过阮府有个儿子,那么这人会是谁呢?

    好巧不巧,对面两人同时看到了洛墨,于是漂亮男人一把将阮夫人的手甩开,头也不回地匆匆逃离了,而阮夫人则上前一步走到洛墨跟前,道:“又是你这死丫头!”

    “缘分阿,”洛墨盯着那女人的瞳孔,从中察觉到一点隐隐约约的慌乱,“恰好我也想这么说,又是你这老女人。”

    “死丫头嘴硬!”

    那女人再次扬起手要掌洛墨的嘴,被洛墨以同样的方式反击了回去,并在其左颊上留下了红手印。

    “皮肤这么松,打起来都没意思,您自己说是吧。”洛墨突然展颜一笑,将那女人给气了个倒仰,不住地大口喘气,撸起袖子就要动手,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却在这时有一对主仆经过,那女人勉强平息了自己的怒火作出一副端庄的模样,引来洛墨的又一阵冷笑。见时候差不多了,也得到了一些信息,洛墨便趁着老女人装模作样时拉着青提走远了。

    碍于脸面,洛墨笃定了她不敢追,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仍是绕了远路,又多走了几圈才真正往回赶。

    进宫后也是特别走的小路,却在路的尽头见到了一个人,一袭黑衣……钟离卿?

    倘若是钟离卿,他为何着的不是龙袍,但倘若不是钟离卿,后宫中不该有其他男子出现,且那身形分明与钟离卿一般无二。再转头问青提,青提却说没看到有什么人,莫非真是自己看错了?洛墨心里嘀咕道。

    回凤仪宫后叫青提一并去御膳房帮着荔枝盯人,以防有心思不轨之人往饭菜酒水里下药,同时也让她们记下来都有哪些宫的宫女来过,自己心里头好歹有个数。

    先上场的是阮红旖,在台上现画了一幅富贵江山图,得到太后的连连称赞,得一对镶金翡翠镯。然后是李珂,手书河清海晏四个大字,得了御前使用的紫毫两支,并上好的文房四宝一套。

    最后是柳云瑛,着一袭青色纱裙出场,在琵琶声中缓缓转过了身,由于从未在这么大的场面下跳过舞,她的脸上泛着红,更衬托肌肤雪白。其舞缠绵柔婉,其容美丽动人,颇像个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

    而钟离卿,全程话很少罢了,除了盯着手中的酒杯就是吃点饭菜,不过自柳云瑛上来后眼睛便始终没有离开过她,也恰恰依了洛墨那日在凤仪宫说的话。

    柳云瑛的舞蹈接近结束时,钟离卿突地站起来,鼓掌道:“翩若游龙,宛若惊鸿,婉姬此舞美甚!好!好!”

    坐在下方首个的仁妃突然接了话:“皇上今个莫不是喝醉了,那正在跳舞的应是柳姬才是。”

    在仁妃正对面的秀妃开口道:“仁妃这就有些没眼力见了,新赐个字,不就成婉姬了么?你说是吧,阮妃。”

    被人戳了痛处的阮红袖扯了扯嘴角,轻哼一声没作理会。

    “荔枝,等回去将库里那双舞鞋给婉姬送过去。”

    见皇上与太后已在刚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新晋的婉姬又得了洛墨赏,底下的妃嫔们不好再多舌,低下头吃着自己身前桌案上的饭食。

    当晚。

    皇上召幸婉姬。

    这消息一出,后宫众人除洛墨外均是急红了眼,原因无它,只因自本朝皇帝登基以来从来召幸过任意一名妃嫔,本应在与皇后大婚那晚行床笫之事的被阮红袖一搅和以后也没补回来,且皇上勤于政事还不曾在后宫过夜——这代表了什么?!

    无家室作底的柳云瑛一跃成为了皇上的心头宝,当然还有,皇上开始踏足后宫了……有一次还怕没有第二次么?于是妃嫔们纷纷下起了功夫,焚香沐浴、对镜梳妆、着装打扮云云。

    而凤仪宫的大门也被敲响了。

    “娘娘,是我。”来的人是李珂。

    被荔枝引进后,李珂开口便道:“娘娘,皇上召幸柳云瑛了!”

    洛墨点点头,一脸不解道:“这事我已知道了。”

    “那……那您就不着急么?万一,万一柳云瑛或者其他妃嫔在您之前诞下皇子可要如何是好?”李珂有些急切道。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见李珂是在真的为自己着想,洛墨话头一转,接着道,“真能诞下皇子是她们的福分,再说了,你以为阮红袖和秀妃她们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么?”

    “回去后我会观察阮氏姊妹的动作。”

    确是个聪明人。

    后来的几日,皇上接连召幸了几位妃嫔,明日终于要轮到李珂了。

    坐在洛墨和李珂跟前的是新入太医院不久的年轻太医李显,与前世的洛墨只有几面之缘,是个医术高明但十分贪财的人,并且惜命得很。

    “李嫔娘娘并无大碍。”号脉后,李显经过短暂的迟疑仍是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太医此言差矣,”手里把玩着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见李显那目光自打自己拿出来后就始终没离开过,心道这人最爱的果然还是玉石,“李嫔幼时身子便虚,乏气血,内里需补。接下来该说什么,太医想必很清楚了吧?”

    “您的意思是……”李显忙将目光投向洛墨,手指抓着衣服微微颤抖,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

    “正是,”洛墨点了点头,浅浅一笑,道,“倘若太医做到了,不止是我手中这块玉佩,还有百两银子相赠。但如太医没做到,或是将此事告知第二人等,我们二人自是受不了多大影响,而太医家中天命之年的老母便难说了。”

    “娘娘,我李显自小被母亲独自拉扯大,亲恩重于一切,又历经重重波折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请娘娘放我一马。”

    “太医不必过于严肃,本宫只是找人打听了太医的家世罢了,纯属好奇并没有其他意思。况且,替我做事,你家屋檐不必担心再漏雨了。”

    “我家屋檐……”李显先是一脸迷茫,心道自家还没有破到那个程度,随即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跪地激动拜道,“李显愿为娘娘马首是瞻!”

第六章 一地杏仁酥

    年幼猫儿的个头总是窜得很快,汤圆从小团子长成了中团子,除了每天走走转转,最近它还多了一个新的喜好,那就是一旦走到某个先前没待过的地方或是接触的物事,就会用力在周边嗅来嗅去。

    使得洛墨险些以为凤仪宫里有什么难闻的气味,不过久而久之也就适应了,全当作汤圆在玩耍罢了。

    算算日子,仁妃被查出有孕也就在这几天了。

    果不其然,次日早拜见太后时仁妃没待多久就吐了,叫来太医一查正是有喜,纷纷各怀心思地带笑上前恭贺。众人推测过有喜的会是承宠最早的柳云瑛,又或是承宠最多的阮红袖,万万没想到是仁妃,要说这种事也真是不服不行,全靠肚皮争气。

    太后笑弯了眼,为嘉奖,当面发了话,若仁妃成功诞下皇子,则晋位贵妃。

    这就是头胎的益处。

    而仁妃自打听得自己有喜,怔住许久,不敢置信地低头抚摸腹部,轻声道:“这是真的吗。”

    ……

    这日里,汤圆从醒了便在殿门口走来走去,荔枝见了道:“娘娘,汤圆想去外面瞧瞧呢。”

    紧接着听到一声喵。

    这家伙,能听懂人语不成?

    洛墨起了身,将汤圆抱在怀里,道:“那便带它出去逛逛,这一月以来还未曾带它出过凤仪宫呢,荔枝,我们去御花园。”

    到了御花园,见仁妃、清妃、秀妃还有婉姬坐在亭子里,于是低头轻声道:“汤圆,一会乖乖待着,别乱跑,尤其注意那个抓着手帕的,别碰它。”

    “皇后姐姐今儿个很有闲情逸致阿,有空抱猫上这里来了。”几人给洛墨见了礼,开始攀谈起来。

    “哎哟,我可听说阿,过几日会有南地使者来我们大昌呢。”秀妃道,一副极为期待的模样。

    “我说秀妃姐姐,那南地的使者来访,为何姐姐会这么开心呢?”婉姬道。

    听得问话的是柳云瑛,念及其初入宫便摆了自己一道,秀妃气不打一处来,扯了扯嘴角没搭理她。

    “据说南地湘国的人都是青发碧眼,生得煞是好看,且都是大眼睛,”清妃缓缓摇着团扇,接着道,“我爹年轻时曾去那边跑商,说湘国的百姓穿衣均为丝质,样式不似我们这边繁琐,而是随性得很,想怎么穿便怎么穿,民风也开放一些。”

    听到这话时,洛墨不禁想到了那日在右丞府外看到的同阮夫人待在一处的漂亮男子,也正是青发碧眼,不知与那南地湘国是否有联系。

    每年初夏都会有各国的使者来访,美名其曰进贡宝物,实则是从大昌获得各种好东西带回去,比如大量的瓷器和胭脂,当然还有黄金。

    “呀,难得这么多人呢,”阮红袖与阮红旖并排而行,身后跟着个提篮的宫女,“姐姐,我们也过去坐坐。”

    “阮妃,你怎的最近总来御花园,我记得你以前半个月也不会到御花园一次的。”秀妃道。

    “秀妃还是莫要装模作样了,这里没有别的人,大家的心思都一样,谁还不知皇上下朝会经过这里,不都是抱着能多见皇上一眼的念头么?”

    “我不过是见日头正好,出来晒晒太阳,姐妹们莫要误会了,”听得阮红袖回应,秀妃还没开口,坐在一旁的仁妃出言了,“要说这人,健康的时候一个样,生病的时候一个样,到了怀孕的时候就又一个样,总怕磕着碰着,吃东西也不能似以往那般吃凉的了。”

    仁妃的脸上微微泛着红,在暖阳的照耀下更显得皮肤红润且光泽,神情间愉悦并满足。洛墨看在眼里,也想起自己前世怀阿彦的时候,天天盼着想着,只等小生命一出现就好好呵护他,让他健康长大,可是这本应美好的一切都……!

    “阮妃,你拿的这是什么?”

    见桌上摆着个盖了红布的篮子,秀妃开口询问道。

    “哦,是了,”阮红袖后知后觉般一拍脑袋,道,“要不是秀妃你提醒,我都险些给忘却了,这是我与姐姐一同制作的点心,你们可要尝尝?”

    说着将红布一掀。

    竟是杏仁酥,想来才出锅不久,热气仍冒着,颜色呈浅棕,令人一看便食欲大振。

    “阮妃你来得太及时了,我这几日正念着吃杏仁呢,可是怎么吃也吃不够,”仁妃一喜,正要伸手去拈一块杏仁酥尝尝。

    白影一闪,洛墨怀里突地空了,将她吓了一跳,却见桌上正立着一只猫儿。

    “汤圆,过来。”

    这回猫儿没听,而是喵喵叫了两声,使得洛墨不禁心头一紧,方才走了神正在回忆阿彦的模样,却忽视了汤圆。

    猫儿支着尖爪子,一时间无人敢上前,且看起来并无以前那般具有攻击性,样子温顺得很,便待在原处见它要做什么。见此,仁妃也收回了即将伸过去的手。

    “你这畜生,快下去!”

    阮红袖过去作势要赶,汤圆便炸起了毛,将她骇地不敢动。

    只见汤圆绕着桌边慢悠悠走了一圈,然后凑近了装着杏仁酥的篮子,用脑袋轻轻一拱,从洛墨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汤圆又在嗅味道了。

    左嗅嗅,右嗅嗅。

    “这猫儿到了皇后姐姐手中乖顺多了,着实可爱。”清妃的话音刚落,只见汤圆伸出一条前腿,将本就距离边缘不远的篮子一拨。

    哐当。

    杏仁酥撒了一地。

    阮红袖当即捡起篮子便要向猫儿打去,猫儿一蹿,再次进了洛墨怀里。而那阮红袖依旧未停,道:“今天我非要打它一顿!辛辛苦苦做的杏仁酥,我自己还没吃一口,就让它全给弄到地上去了!坏了我的好心情!”

    “阮妃这是做什么,”把汤圆爪子上沾的东西摘掉,洛墨才开口道,“畜生不懂事,阮妃你这么大人了也不懂事?再者说了,自己做的东西不好好看着然后掉了,竟然责怪打骂旁的,真真是滑了天下之大稽!”

    若不是周围这么多人,洛墨毫不怀疑阮红袖会直接冲上来把汤圆夺走,就连现在,还是堪堪住了手,不由气到这毒妇着实目中无人。

    “奴才做错了事就要打,更别说一个畜生了!”

    阮红旖本要上前拦着说话的阮红袖,没拦住,只听阮红袖气急又道:“简直养了个好畜生,不喜欢谁便叫畜生去将其的成果给破坏了,你打的一手好算盘!”

    “我原不知右丞府上的家教,现在算是领教了,培养出来这么个泼妇。小陶子,上前掌嘴!”

    此话一出,亭子里的气氛立即安静下来了。

    “皇……皇上,”阮红袖的后背僵硬了片刻,才转过身看着钟离卿,“皇上冤枉!是皇后娘娘养的猫将我辛苦做好的杏仁酥全部打翻在地,红袖一气之下才想要打它的,一时口不择言,求皇上原谅!”

    “口不择言么,”阮红袖正要点头,却见钟离卿脸色不太对,只听钟离卿接着道,“既然阮妃这么说了,要不要朕将你送回右丞府重新修习一遍礼仪?学过三年五载再回来?嗯?”

    听了这话,阮红袖慌忙跪倒在地:“还请皇上息怒,臣妾知错了!”而阮红旖见事态不对也随着阮红袖一同跪下了,只道:“还请皇上息怒。”

    “皇上,阮妃妹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作势要打罢了。”洛墨道。这话在她人看来本是求情的,而听在钟离卿的耳朵里便成了阮红袖有要打她的念头,心里更加不舒坦,便道:“小陶子,还愣着干嘛?”

    “哎,是!”

    身后若有所思的小陶子被这么一呼喊,立马回了神,应了声后便向着阮红袖走去。

    阮红袖跪在原地没敢动,生生受了响亮的五十个巴掌,而亭子里的妃嫔们不知是谁轻笑了一声,很快又没了声音。

    等被打完了,阮红袖被宫女扶起来,双眼迷离,脸颊渗着血,样子有些可怖,使得仁妃惊呼一声,于是洛墨道:“阮妃妹妹还是快些回去处理一下罢,且你留在这不免会吓到有身孕的仁妃,万一将她吓出个好歹就不好了。”

    阮红袖想说话,却因为脸颊肿起没能张开嘴,只扫了亭中众人一眼,最终在秀妃身上停留片刻,被阮红旖与宫女一并搀扶着回宫去了。

    而洛墨自阮红袖走后,便盯着地上散乱的杏仁酥久久不语。汤圆虽在凤仪宫也会时不时跳上桌子闻各种食物的气味,但从未将东西打掉在地上过,难不成是因为阮红袖几月前说它是畜生被它记仇了?不论如何,洛墨觉得有些无奈又好笑。

    其余妃嫔均上前给钟离卿行了礼,且仁妃行礼时还被钟离卿扶了起来,道:“你有身子,不必行礼了。”

    至于洛墨,因太祖皇帝上台时则有言,帝后地位平等,如愿见礼便行半礼即可,所以洛墨抱着猫儿没动。

    “这么多杏仁酥都掉在地上,着实是浪费了,”钟离卿走到亭子中央,低头看着地上的物事,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半晌才接着说道,“朕也许久未吃杏仁酥,不知皇后可愿意为朕做些杏仁酥来尝尝呢?唔,也是帮你的猫儿做些弥补了。”

第七章 蓬头垢面

    秀妃禁不住笑出了声,掩着嘴道:“皇上莫不是在拿皇后姐姐取乐,宫中谁人不知皇后姐姐的厨艺堪称一绝呢?”

    确实是一绝,只不过是差绝的绝。

    洛墨有些无奈,但也没过多在意,毕竟自己的动手能力是从小差到大的,未出阁时在全京城的小姐圈子里都有名得很,所以对这也是见怪不怪了。

    然而皇帝的面子多少还是要给的,在场这么多妃嫔,自己若是冷面回绝日后定会落人口舌,于是洛墨开口道:“皇上若是想吃杏仁酥,我叫凤仪宫的小厨房做些送来便是。”

    话音未落,轻笑,接着道:“如秀妃妹妹所言,我那厨艺着实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还是不要在皇上面前献丑为好。”

    秀妃眼红仁妃有喜,近日来性子浮动较大,几日前还听说在她那秀樱宫里摔了个花瓶,再加上其本就口快,已有数次口不择言了,故而洛墨此言,明面上是婉拒了钟离卿的请求,实为敲打秀妃。倘若再不识趣,就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好在她杜羽绫还算识趣,连忙收了笑,沉默片刻后道:“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洛墨回以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而那边的钟离卿,即便被洛墨婉拒了也没有什么异样,片刻后道:“皇后说的不无道理,那便后日,后日晌午我去凤仪宫用膳,莫要忘了备上杏仁酥。”

    话毕,似是怕被再次拒绝似的,钟离卿找了个托辞便离开了。

    洛墨的脑海里回荡着钟离卿所说的四个字——不无道理,他默认的到底是自己厨艺真的差劲,还是别的什么话,总之叫人听了觉着哪里不太对。

    皇上一走,落座妃嫔恢复了先前的谈笑,只是每个人脸上多少都有些许心不在焉,令洛墨感怀,却不知感怀的是这些自囚于朱墙的年轻少女,还是曾经那个同样痴傻的自己。

    仁妃的侍女恰到好处地端来几碗解暑汤,几人经过一番客套,又谈起美食佳肴。怀中的汤圆翻了个身,露出雪白的肚皮,小胡子在呼吸的吹动下一抖一抖,一副睡得正酣的模样,洛墨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汤圆的毛发,心道还好有汤圆在,否则自己真个徒手弄翻阮红袖带来的吃食着实有些不合常理。

    前世的阮红袖正是抓住了阮妃喜食杏仁这一点,算准了她一见杏仁酥定会当先拿来尝尝,而其余人等因她怀着身子根本不会争抢……加了麝香的杏仁酥,若真叫仁妃吃了,岂不是顺了阮红袖那毒妇的意?

    如此年纪,呵,人不高而心思倒脏得很。

    阮红袖当着阮红旖的面因洛墨而掌了嘴,即使明事理的都能看出来是阮红袖不守规矩且目中无人,可姐妹情谊摆在那,且此事定会被右丞相知道,阮红旖即使想要事不关己也是不能够的。

    所以必定会有所行动,而其目光定然要落在身怀龙种的仁妃,退而求其次,或是风头正盛的婉姬身上。

    洛墨将视线投在仁妃尚且丝毫不显的腹部上,又看了看她脸上极易察觉的憧憬,心道,看来这次仁妃肚子里的孩子是必须要保下了。

    只是,真个没顾虑是假的。

    ……

    后日晌午。

    钟离卿如约而至。

    “参见皇上。”

    洛墨快速地在钟离卿走过来扶起自己之前站了起来,引得钟离卿不禁无奈,道:“秋月如此作甚,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皇上多虑,臣妾没站稳罢了,”顿了顿,洛墨接着道,“小厨房的杏仁酥想必已做好了,饭菜也摆上了,皇上还是快些进去尝尝罢,凉了便不好吃了。”

    边听着洛墨说话,边打量着凤仪宫道路两旁种植的大大小小的绿植,钟离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纳闷道秋月从未表现出来对花花草草有半点兴趣,怎的这回开始在院子里布置了呢,但无论如何,这都值得庆幸。

    “秋月,等下午批改好了全部折子,”撂下筷子,钟离卿瞧着为了故意拉远距离坐在自己对面的洛墨,“夜里我来你这坐坐。”

    洛墨不知道的是,钟离卿的本意便只是同她待上一会子,能谈谈心最好,若不能便有短暂的陪伴也是好的,可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完全将那话理解成了别的含义。

    “臣妾近来身子不适,恐不能侍候皇上,”以丝绢拭去唇边的污渍,洛墨淡淡道,“皇上不如多去秀妃那儿转转,听说秀樱宫里种的桃树开了花,甚美。”

    “皇后可是在为那日之事耿耿于怀?”钟离卿问道。

    令洛墨有些吃惊的是,没想到钟离卿竟然留意到那等小事并能记得,依照常理而言他的脑子里应该装满了奏折以及各种国事,再容不得其余才对。

    且这突然变换的称呼也使得洛墨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既被识出了意图,也没什么可忸怩的,倒不如坦然应对,过了半晌,洛墨开口道:“皇上说的是。”

    而对面的钟离卿似是被这话噎住了般,眼中片刻怅然闪过,倒也不说话。

    钟离卿看着洛墨头上的凤冠,洛墨低头盯着手指,二人极有默契,你不言我不语,大殿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分明是初夏伊始却如寒冬腊月,叫人直喘不过气。

    再等等,等我跟阮红袖报了仇,就彻底离开你的视线,你不必嫌我碍眼,我也无法见你戳心,如此可算皆大欢喜,洛墨心道。

    “秋月……你,想离开皇宫?”

    洛墨骇了一跳,被这一言给惊地只抬头回看钟离卿,好歹稳住了面上的神色,忙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来:“皇上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一日嫁进皇宫,便一生都是您的人,便是离开,也应是随着您的脚步走的。”

    除了洛墨心里膈应得够呛,那边的钟离卿也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可惜长年来的素养已使他不能够再喜怒哀乐形于色,留下的只有一份苟延残喘的默然。

    汤圆的出现打破了寂静,毛茸茸的长尾巴蹭过洛墨裙摆又蹭过去,终于等洛墨要弯下腰把它抱起来的时候快速一跳,跳到了钟离卿那头,被他给捞在了怀里。

    这次钟离卿抱着汤圆,却不给它顺毛,而怀里的汤圆也未表现出半点不满,乖乖趴着一动也不动。见此情景,洛墨不禁气道到底是谁养的猫儿,怎的钟离卿一来就全往他身上凑,随即转了身进到寝殿里歇息去了。

    “汤圆阿汤圆,你可比你家主子乖多了。”抬手抚了抚汤圆柔软的毛,钟离卿低声道。

    汤圆也不知能不能听懂,反正钟离卿话音未落,就听它喵了一声,然后很快地钟离卿一侧的嘴角渐渐翘起,接着道道:“不过阿,我还是更喜欢你家主子。”

    室内再次恢复安静了,猫儿的尾巴快速摇摆着,时不时拍打在钟离卿的手上,仿佛在宣泄着它的不满。

    只有那人嘴角依然笑意如故。

    此后钟离卿隔三差五地就会来凤仪宫用膳,且用过膳就走,不多打扰洛墨半分,这一举动也令洛墨没辙。

    承宠可以用各种理由推托过去,总归自己是皇后,只要不做什么过分的事,钟离卿也拿自己无计可施,然而在吃饭一事便轮到她无计可施了。

    只得无奈受着。

    反正凤仪宫也不缺他那一双筷子。

    更有甚者,洛墨为了避开钟离卿,自己提前用了膳,之后再叫小厨房做个新的,待钟离卿来了自己便去歇息,如此一来二去,初夏便成了盛夏。

    许是天气炎热,又许是猫儿到这月份总要换胎毛,最近几日凤仪宫的花草上总是带着不少毛,连洛墨的床铺也未能幸免于难。

    “阿切……阿切!”

    几个喷嚏下来,洛墨本就莹亮的眸子更是添了不少水光,整个人有了几分娇柔之气,揉了揉鼻头,叫来宫女将大殿打扫干净。

    少量的毛还好,可这几天汤圆掉毛越发地起劲,使得洛墨的鼻子可遭了不少罪,无法,谁知道皇后娘娘会对这些东西轻微过敏呢?

    正巧钟离卿又来蹭饭,嗯,说是蹭饭也不为过,总体本质上是没什么差别的,洛墨如蒙大赦一般吩咐了青提看好汤圆,然后带着荔枝出了门。

    汤圆更黏钟离卿,洛墨已经习惯了,所以也不会担心什么,再者有了汤圆也可以拖住钟离卿更久一点,利于自己接下来的行事。

    “娘娘,”自打上次青提回来跟她讲了,荔枝就一直期待着,双眼泛着光,“我们……真的要那样出宫么?”

    看着荔枝这一副即将上蹿下跳的模样,洛墨只觉自己眼前冒出一条条黑线,上面无一不在写着抗拒,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只得无语地点了点头。

    为了防止再次遇到阮家那泼妇,洛墨这次在涂黑自己的基础上还用胭脂等物将自己的五官及脸部轮廓做了大幅调整,保证任谁也无法认出来。

    而荔枝则依她自己的意,总之,两人都与原先的样子大大不同了。

    此次出宫也使洛墨意识到自己目前存在的最大短板——人手,自己久于深宫,自不可常常跑出来探查这个探查那个,再者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所以为今之计应当培养一批能为自己做事的手下。

    找什么人,从哪里找,可不可信,这都是需要深思熟虑的问题,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抄了小道出来,刚走到大街没多久,迎面跑过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看上去约莫八九岁,脑袋才与洛墨的胯平齐,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

    “哎哟!”小姑娘没刹住脚步,正与洛墨旁边的荔枝撞了个满怀,大概也因体质原因有关,小姑娘竟然站在原地未动一步,而荔枝则一屁股直接跌坐到了地上,顾不得站,气着叫道,“你这人怎么走路都不看的啊,撞了人也不道歉,真没礼貌!”

    那小姑娘眼睛滴溜溜一转,连忙上前一步将荔枝给拉了起来,也不见她费多大力气,然后又走到荔枝背后为她把衣服拍干净。荔枝见此,也没有为难人的心思,只无奈道:“你以后走路可要留心,这地方达官贵人极多,若是叫你不小心再把哪位给撞了,少说也得挨上一顿板子。”

    小姑娘连连点头,然后便跑开了。

    主仆二人接着往前走,见一馄饨摊,正想坐下来尝尝时,荔枝一摸身上,前前后后找了遍,也没发现钱袋。

    “呀!小姐!钱袋不见了!”

第八章 麻衣陌陵

    “定是刚才那人将钱袋给偷走了!”

    荔枝反应过来后呼道,准备向那人离去方向跑让洛墨给拉住了,且不说那人既然偷了钱袋便不会按照原先方向移动、定是早已跑远了,就说京城偌大一个地方包含街巷数不胜数,仅凭自己二人去寻个偷儿犹如大海捞针。

    偷儿一看就不是首次作案,对京城布局想来烂熟于心。而洛墨,未出阁时是丞相府小姐不可时常抛头露面,加上她多年来出行总是有着荔枝、青提的陪同,根本不需要记路——至于如今,还是她嫁给钟离卿以来出宫为数不多的一次。

    左右一个钱袋也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影响。

    即使两世身为皇后,见过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可东西,便是再好也不过是金子银子可换来的。洛墨始终认为钱财乃身外之物,故而对这等物事看得不是很重,丢了便丢了罢,权当给那小姑娘添件新衣裳了。

    “荔枝,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正在懊恼自个的疏忽大意,冷不丁被洛墨叫到的荔枝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洛墨似乎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继续感叹道:“确实是缘分,只不过不是好的那一种,而是孽缘。”

    宫里一个阮家的小毒妇,这不,宫外的那个又碰见了——阮家那泼妇在门口数落下人。

    洛墨心道还好出来前在容貌上做了改动,保证没人能看出来两次是同一人,否则定要引出一桩麻烦事。还是能避则避,省得浪费口舌。说来也奇怪,同样是丞相府的当家主母,这主母与主母间的差异怎么就如此之大呢?

    念及母亲,洛墨心里没来由地一空,是了,自己从重生以来,还从未回府看望过爹娘,不知二老身体可还康健?从记忆来讲,爹娘身体在阮红袖对娘下手之前始终很好,现在根本不用担心。

    可心里知晓与真个眼前所见还是出入极大的,明知一切安好,明知万事无忧……想起来前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将将不惑之年便撒手人寰,无知受阮红袖蒙蔽的自己又一气之下与父亲断绝关系。

    洛墨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眼中晶莹一闪而过,半晌,其中的迷茫与自责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执着。

    人生在世,当一往无前。

    探听够了想要的消息,也该回宫了,然而身边走过的一个身影引得荔枝大叫:“小姐,刚才就是她!”

    那身影一惊,拔腿就跑,荔枝见此赶忙追赶,洛墨无法,只得跟着跑,然而追至一个死胡同处那人也不见如何动作轻轻一翻便翻过了墙,洛墨二人看了看自己碍事的裙摆,心知这是彻底追不上了,便打算回去。

    谁知不远处传来一阵金铁之声。

    “姓林的,我家主子有命,知晓此机密者必提头来见,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

    “呵,惯会说些无用的话,唬那些流鼻涕孩儿恐怕还能有点用处,看来你家主子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妄想叫我林某束手就擒,当真幼稚!”

    两人的话远远地传入了洛墨耳中,猜测应是不巧碰上了寻常江湖纷争,自己二人不会武功,还是待在原地、等二人杀出个胜负即可,于是便给身旁的荔枝递了个眼神过去。

    可惜天公不作美。

    那打斗的两人不但没有远去,声音反倒是距离洛墨越来越近了。这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芝麻大点的胡同没有第二个拐角,若他俩真是什么恶徒,那么自己二人的处境也将堪忧。

    又是一阵金铁之声,只听方才后来说话那人道:“单打独斗不过,便用人来堆,人不够暗器凑,好一个当朝……”

    不知是被攻击打断,还是那人根本没有说下去的打算,总之后面的话洛墨没听清楚,但见势头不妙只有拉着荔枝一同退到胡同尽头,尽可能降低自己二人的存在感。

    破风声袭来,洛墨只觉眼前一花,身前不到五米处出现了两个人。

    一人着黑衣、蒙个面,利用攻击的空当不时甩出一支支飞镖。

    而相比扔暗器的那个距离较近的则穿着一身浅色麻衣,背对着洛墨。其手执银色长剑,背后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甚至在不断渗出血来,想来正面也好不到哪去。

    荔枝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声惊呼就要出口,好歹自己反应过来忙捂住了嘴。

    但这哪里逃得过武者的耳朵,只见那蒙面男子左手从侧袋里抽出一支飞镖然后便直截向着荔枝所在的方向丢来。这等势头,让本就吓到了的荔枝如同僵在了原地一般,只瞪着个眼。可距离太近,手头还没什么可用的物事,洛墨只得使劲将荔枝往自己的方向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麻衣男子快步回身,脚下步伐虚幻,长臂一探以剑尖将那飞镖的去向硬生生地给打偏了,于是洛墨只听得‘叮’地一声,镖直直地扎在了自己与荔枝二人之间,镖尖入墙三分。

    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麻衣男子做完这一切,正迎上蒙面男子的斜刺,似是先前的打斗消耗过多、身上又出了不少血使得行动难免迟缓,而他又因方才为洛墨二人打下飞镖,正处于旧力刚尽、新式未出之际。于是蒙面男子一袭得逞。

    白刃入肉,出红刃。

    令洛墨深感钦佩的是这人遭受如此伤势,竟连一声都没吭,接下来的动作反倒更为流畅。

    随后二人又缠斗在一起,期间三番两次蒙面男子企图以飞镖攻击洛墨二人都被麻衣男子拦下,蒙面男子气急道:“姓林的,杀了她们对你我都有好处!倘若今日你我的话被听得只言片语传到外界耳朵里,我们谁也承受不起!只有死人才能永久保守秘密,这等事难道你这同做一行的人会不知?”

    “她们会不会说出去我不知道,但你,还是莫要为自己的无耻找借口了,做惯腌臜事还想立个正当牌坊,谁给你的厚脸皮。”冷笑一声,麻衣男子的攻势更猛。

    从武力来看,明显麻衣男子的身法与技巧要比蒙面男子强了不止一筹,奈何其先前受的伤虽不重可随着时间流逝再加上打斗,身上的血根本无暇止住,且伤口还有扩大的趋势。

    甚至有些伤口已开始发黑,证明那镖上带着毒。

    “堂堂陌陵之首,任你再武功盖世,今日也要毒死在我的回魂镖下了,哈哈哈!兄弟们,我终于为你们报仇!姓林的,抵抗无用,还是乖乖把项上人头拿来!”

    陌陵?

    ……陌陵!!

第九章 其如猛兽

    乍一听陌陵这两个字,洛墨有些不明所以,印象中自己前世与其全无交集。可再一想到后来某一大昌附属小国的结局,洛墨不禁感到有些腿软——陌陵,世间第一大江湖组织,内里杀手与高手云集,拥有着除国以外最高端的战力。

    据闻,其首领形影难觅、喜怒无常,是个极其冷酷铁血又厉害的疯子,且有个怪癖,但凡胆敢直呼其名林陌者不管是谁照杀不误,故世间之人只敢称姓氏,林。就是这个姓林的,因那小国长公主直呼其名便屠了其全国上下,无一人幸免,可称得上是伏尸千里!

    蒙面男子兴许是只闻其名,自认有所依仗,出手越发狠厉无所顾忌,可却因过于得意而少了谨慎。终于,这场战斗以麻衣男子,也就是林陌的长剑刺入他的胸膛而告终。

    刺毕,剑收。

    蒙面男子扑通一下倒在地上,双眼里尽是不甘与困惑,仿佛是不亲自看到林陌毒发身亡便不会瞑目似的。

    而那林陌也力气耗尽,没支撑住,长剑脱手,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之声,他的身子则靠着一侧的墙壁无力地滑了下去。

    ……

    好歹也不是没见过人死,洛墨壮着胆子从胡同尽头走出来,后面跟着个全身不住发颤的荔枝。

    见那男子已经完全失去了移动的能力,且面色乌青,一副中毒不浅的模样,洛墨本想着一走了之,这种人物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况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一人家突然看自己二人不顺眼,那都得去见阎王。

    然而方才毕竟是因为有他的阻拦,自己与荔枝才幸免于难。

    无论他那么做是出于什么原因,无论他是不是如传闻所说的那般是个冷酷铁血的疯子,他救了自己二人都是不争的事实。

    当机立断,于是洛墨开口道:“荔枝,我们扶他起来去医馆。”

    就在洛墨的手即将碰到他时,麻衣男子本是紧闭的双目霎时睁开,即使内里几近涣散,可仍有那么一股子坚韧不拔,并带着威胁的意味。仿佛一只受了重伤的猛兽,一旦有敌人靠近便会不住咆哮示威,直至将其吓退为止。

    “离我远点!”

    麻衣男子哑着嗓子喝道,约莫是久处于高位,其声极有气势,然而洛墨也不是什么一般人等,对此只是呆楞了片刻,明显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惊到,并没有受到其他任何影响。

    “若不是方才公子好意救我二人,我也不会如此,救命之恩难报,便只得以同样的方式回给公子了。待会我与我这丫鬟一同搀扶,如有冒犯,那么也只得对不住了。”觑着那人的神色,洛墨缓缓道。

    手僵在空中,洛墨心里却有些不平静,原因连她自己都说不出来,非要形容的话便是不想平白欠人一条性命。说话较平常难得多了些锋锐。

    而麻衣男子也不知是中毒越发加深,还是失血过多导致意识更加涣散,本想说的话被迫停止,总归没有再度开口了。同时也显示其情况非常不妙,恐危及性命,洛墨便不再耽搁,与荔枝一人一边搀起了那人。

    “皇……小姐!”荔枝的眼里满是不愿,还带着点心疼,道。

    “不必多言,荔枝。”洛墨截口打断道。

    她很清楚荔枝要说什么,无非是些自己万金之躯怎可对一陌生男子行如此之事的话,实在屈尊降贵了,再说从小到大也没干过什么活,这对她而言是一件艰难的事。

    但没做过不代表一辈子不能做,该走的路还是要走。且荔枝只是心疼自己罢了,并非不明事理。

    甫一将麻衣男子搀扶起来,浓重的血气入鼻,呛得洛墨险些呼不出气来,偏头适应了片刻总算好些。

    一步又一步往外走,肩上如有千斤秤砣一般,压得洛墨憋红了脸,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这么重,难道习武之人的身体构造与常人也有异?但很快,这些东西与她下一秒所见到的就显得微不足道,心中被惊异填满,一,二,三……加上刚才那个总共整整八个蒙面人。

    那姓林的与八名武者混战而不落于下风,并将他们逐个斩于剑下,还是在中了毒的情况下!

    这人的实力该有多么可怖!

    与此同时,洛墨也在心中庆幸,好在那人并未在意自己之前的话,否则真若引发其不满,结果还真是难以预测。

    进医馆后一切便变得顺利多了,麻衣男子不知何时昏厥,躺在铺上的他即使完全失去了意识也别有一番气势。睡着了的野兽也还是野兽。

    这家医馆名为回春,是京城中有名的悬壶济世之所,前世正是这堂中的老大夫出马才救了垂死的阿彦,当时连宫中太医院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到了这老大夫手里,不过一月阿彦便彻底康复了。

    脑海里闪烁有关阿彦的无数画面,一会是阿彦刚出生闭着小眼睛,一会是阿彦咿呀学语会了叫娘,直到荔枝扯了洛墨衣袖时才回过神。

    得到了大夫肯定的答复,洛墨松了一口气,这人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好在出来时匆忙,没来得及卸下腕上的玉镯,暂且押在这医馆充当药费,等回了宫再叫青提改日拿银子来换。

    日头将落,再不回宫便要晚了,瞟了一眼嘴唇有些发紫的林陌,暗衬道这家伙连昏迷都全身肌肉紧绷,想必是个极有戒心的人,这也恰好解释了洛墨与荔枝想要扶他时为何他会反应那么大。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及至凤仪宫,远远地瞧着门口立着两名婀娜少女,一左一右,正是李珂与阮红旖。

    心道不妙,别说自己这黑炭似的脸与别扭的五官,所着衣服也不甚讲究,最重要的是,身上残留的血腥味便无法向人解释得清楚。

    再被人加工一句,说不定还要被认为皇后娘娘出宫杀了个人呢。在这巍峨的深宫高墙之下,各种奇事怪谈总是不会缺少的,但比起那些‘东西’,更可怕的则是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不会给人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但会时不时地将各种细小情节无限放大,叫人脊背发寒的同时更防不胜防。此亦是为把柄。

    忙边悄悄观望着,边与荔枝悄悄从凤仪宫的后门溜了进去,幸运的是一路上没碰见什么人。入寝殿正见青提在床铺旁整理帘子,转头看到洛墨二人顿时喜上眉梢,也无旁的废话,只提道:“娘娘,阮嫔非要拜见,缘由未提,只说有急事,幸好李嫔来了将她拖住。”

    洛墨点点头,心里为青提这一机智的举动叫好——倘若阮红旖要闯,青提便可以自己熟睡为由推拒,毕竟皇后的床帘可不是随便哪个人可以掀的。

    草草地净面、梳发,再叫青提去拿了件熏香味道重些的衣服来换上,低声吩咐了荔枝几句话,便赶忙去到了正殿见人。

    “二位妹妹久等了。”

第十章 夜半对话

    理了理鬓发,慵懒地抬手打了个哈欠,低头时顺带扫了一圈二人的面色,洛墨心里多少有了数。

    “这等时候还劳烦娘娘,请恕红旖失礼了,”阮红旖起身拜到大殿中央,施了个礼,语气里还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只是阮妃身子实在不适,而妾身那小地方没有什么物事,又不敢去那太医院讨药,只好斗胆来求娘娘了。”

    阮红旖做事一向计划周全,其目的总不会仅仅来凤仪宫这么一趟求药,定有其他所图,但未见其匕洛墨也不好戳破,便以不变应万变,且跟着她的话头走。

    “妹妹这是什么话,身子不适直接叫宫女去太医院取些便是了,若是太医院不给,直接禀报皇上便可,定要治他们一个欺主之罪,”洛墨轻轻皱了皱眉,作出一副关切的模样,“阮嫔妹妹还穿得这么单薄,虽是夏季,夜里也不免有些小风,可莫要因此受了凉。”

    加重了阮嫔二字的音,意为坐到嫔位,又是右丞相府上嫡长女,她阮红旖可并非太医们敢轻易开罪的对象。

    “谢皇后娘娘关心,”阮红旖回以一个得体的微笑,接着又道,“险些忘了,还要感谢珂姐姐陪红旖等了这么久呢。”

    听了这话,李珂转头觑了一眼邻座的阮红旖,她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显得有些不自然,面颊紧绷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仍是保持沉默。

    洛墨不禁奇怪,李珂从小接受各种礼仪教养,且只按其性子来讲也不该对于阮红旖的话置之不理,可事实便是如此。阮红旖看着李珂,而李珂根本不作理睬,殿内的氛围一下子凝固了。

    见此,洛墨开口道:“青提,去请一位太医到嘉延宫,待阮妃娘娘服药睡下了再回来禀报。”

    青提点头称是,快步走了出去。

    没来由地,眼看着青提将迈过了门槛,洛墨心里蓦地产生一丝抗拒的情绪,忙出言道:“青提!”

    听得自家主子呼喊,青提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疑问道:“娘娘,可是还有其他吩咐?”

    这一回话使洛墨登时语塞,总不能说是因这天马行空的念头而感到有些不自在才叫住青提的吧,这算是个哪门子道理,且边上除了个自己这边的李珂还坐着阮红旖……念及此,洛墨才摇了摇头道:“并无。”

    很快又接道:“外头有点凉,你披件衣服再去罢。”

    殿门口的青提听了这话,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虽前后同青提相伴多年,洛墨见她这种神态还是头一次,不禁感叹自己从前对身边两名丫鬟的关心实在不多,只一门心思投在某人身上,如今才会使得青提如此。

    不禁一叹,与其说她们拿自己当作小姐、皇后还是主子,倒不如说她们始终在忠心守护着自己。前世的洛墨着实是迟钝得很。

    待青提走出去一会儿,阮红旖开口道:“皇后娘娘心善,待奴才们也好得很,可不像我那妹子,一旦有半点不高兴便要对着奴才撒气了。在红旖看来,红袖倒真要多多向皇后娘娘学一学,以娘娘为典范才是。”

    洛墨垂眸,不动声色地受了阮红旖这一记不声不响的马屁,暗衬谁不知晓你阮红旖是笼络人心的一把好手,上到太后,下到浣衣娘子,无不是对其称赞有佳。即便是前世对其不甚感兴趣的钟离卿也不会冷眼相待,可见其手腕之强。

    “既然阮嫔的事情已解决了,那么我们也该告退了,”面无表情地对阮红旖说了两句话,李珂将目光投向洛墨时神态略微有了些变化,浅浅一笑道,“扰了皇后娘娘歇息,还望娘娘勿怪才好。”

    李珂对阮红旖的称呼不论是在未出阁时还是进了宫后,向来都是礼貌称呼为姐姐。虽然宫中相同位分的妃嫔无需伏低做小,可但凡有些心机的都会按着年纪来相互拉近关系,故而洛墨想觉得李珂与阮红旖之间什么也没发生都难了。

    只是时机不合适,洛墨也不是那般八卦长舌之人,若是今后李珂向自己说起便听着,若是不说也没有探听的打算。遂轻轻点了头:“还是李嫔妹妹想得周到,我也着实困乏得睁不开眼了,荔枝,代我送送二位妹妹。”

    随后便回了寝殿。

    迎面扑过来一只白色的团子。

    这些日子以来,洛墨已全然习惯了一回到寝殿或是叫汤圆发现了,便会被它扑个满怀。

    偶尔小爪子上沾了些灰土也无伤大雅,每当这个时候,洛墨总觉得心里头有块地方甜甜的。仿佛怀里抱的不是猫儿,而是个蜜罐子。

    不过令洛墨有些无奈的是,汤圆只是每次见了自己会扑进怀,扑完了便会很快跳开,不常在自己怀里待着。可一遇见了钟离卿便截然相反,便是钟离卿不伸手,汤圆也要主动跳上他的膝盖摇起毛茸茸的尾巴、喵喵叫两声作乖巧状。

    情况依旧如此。

    荔枝代自己送人,青提被派去嘉延宫,偌大的寝殿里就剩下洛墨与一只白色团子,其他宫女侍候又总觉得哪里不适应,无法,衣服和发髻只得自力更生了。

    及至半夜。

    洛墨睡得正酣,突然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传到耳朵里,似是有人在翻箱倒柜。起初还没在意,以为是哪名宫女打扫屋子,可时间稍久了,翻东西的声音不但没停下,反而又传来了对话声。

    不,不应是打扫宫女,宫中曾有规定,夜里只需一人守夜或打扫即可,怎会有两个人。

    难不成是凤仪宫里进了偷儿?

    本有些混沌的头脑立刻清醒,洛墨快速披件外套下了铺,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偷进皇宫里来!

    悄悄提上鞋子,走到临近寝殿门口的位置,离了声源处近了些,而那说话之人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洛墨几乎屏着气才能听得只言片语。

    “……回来”

    “怎么会……”

    “这样做不太好吧,怎么能……”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便按着不说,可莫要被发现了……”

    “诶,你轻点。”

    “我尽力……”

    “嘶,好疼!”

    言语里带着些喘息。

第十一章 嘶……好疼

    “嘶,好疼!”

    说话之人声音发了颤,还带着些喘息,接着道:“你,你等会。”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气息,联想到了某些场景的洛墨双颊立马泛起两团红云,怒上心头,只想走到近处亲眼看看这两人到底是谁。

    却不料,迈出几步后,洛墨站在门口的另一侧正瞧见正殿中央有两个人,一个坐着,而另一个蹲在跟前。

    正是荔枝和青提。

    “阿!娘娘,”坐在凳子上的青提恰好能够看到洛墨白着的一张脸,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将自己的两条裤腿放了下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

    蹲着的荔枝已陷入了无措中,手抖得厉害——险些将拿着的药瓶与纱布给摔落在地。

    “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洛墨看着荔枝,未将一点目光投向青提,接着道,“青提腿上这伤怎么弄的?”

    “我……娘娘,”荔枝嗫嚅着,捏紧了手里的药瓶与纱布,以原姿势待了许久,洛墨丝毫不催促,只耐心瞧着她,终于荔枝下定决心般说道,“是阮妃娘娘罚的。”

    这时青提想要开口被洛墨以眼神逼了回去。她从未见过自家主子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情,心里犯了难,自知这次逃不过主子的眼睛,只得垂首苦笑。

    “自打那次娘娘令青提姐姐掌嘴阮妃,阮妃娘娘就隔三差五找青提姐姐的麻烦,有时是趁姐姐独自做事,有时是趁娘娘拜见太后故意差人刁难。”荔枝小心地觑了一眼身前的洛墨,见其脸色如常,甚至脸颊也不红了,便大着胆子接着说。

    “这次青提姐姐请了太医院的张太医去到嘉延宫,到时却见阮妃虽称病躺在床上,支使人可完全不慢。最过分的是,她竟故意打翻了青提姐姐端给她的药碗,将姐姐两手烫得通红不说,还叫姐姐去跪嘉延宫门口的石阶两个时辰!”

    荔枝说着,也红了眼,在她没有留意到的地方洛墨已将双拳紧紧攥起,十个长指甲正已一种极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

    “第几次了?”洛墨轻声问道,整个人平静得可怕。

    “已是第三次,一次较一次变本加厉,”荔枝重重喘了口气,突然问道,“娘娘,您可知,何为罚跪石阶?”

    宫中从未出现过此种说法,洛墨理所当然地表示否定,便听荔枝开口道:“荔枝来给娘娘演示一番,还请娘娘随我来。”

    走到正殿台阶上,洛墨就见荔枝向着自己正正地跪了下来,双足的足尖落在地面上,脚背绷得笔直,其小腿则分别斜着停靠在两种高度的石阶上。

    (到这块和大家解释下,也就是脚尖点地,两条腿分别与台阶成三角形,等于把台阶当成地面斜着跪。每条腿都有两处硌在台阶边上。)

    洛墨点了点头,想要把荔枝给拉起来,毕竟地面那么凉,以那种姿势跪着想必疼痛定要比宫中常用的罚跪还要疼痛数倍。

    却不想荔枝直接躲开了,双手置于身子两边以头磕地,颤着音道:“还请娘娘应我一件事。”

    “荔枝你先起来。”

    “娘娘,荔枝知道如此让你会为难,可阮妃不断地刁难使青提她受的伤越来越重,奴婢只怕下次她便无法活着回来了!娘娘恐怕不知道吧,这几日青提姐姐几乎是忍着痛假装自己没事,只怕叫娘娘看出一点端倪!”

    殿内传来青提的喊声,而殿外的荔枝只作没听见。

    “娘娘,皇后娘娘,小姐,荔枝知道自己一向不懂事,”荔枝言语里已带上哭腔,泪水掉落在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奴婢不求您能为我们这等贱命浪费心力,只求小姐为青提姐姐讨回一个公道!”

    荔枝的话一字一字地击打在洛墨的心房,一时间心乱如麻,说不出来半点话来,只觉脑子里黑洞洞一片。

    她想问荔枝,缘何会觉得自己与青提的性命便是低贱的、不足为人所重视的。她想告诉青提,你的伤不会白受,我会找阮红袖都讨回来——她最想质疑自己,重生回来这一遭还是没能避免身边的人受伤害,如此还有何意义?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蹲下身子将跪在石阶上的荔枝扶起来,然后回到大殿撸其青提的裤腿亲自小心翼翼为她上好了药,全程未说一句话。两名丫鬟也被主子这一举动给惊得不知道该作何想,尤其荔枝更是张大个嘴直接愣住了。

    “有娘娘这么待我,青提便是立刻死去,也是值得了。”青提逐渐哽咽,眼里尽是迟迟不肯掉下的泪水,即使勇敢坚强如她,也不禁为洛墨的所作所为而动容。

    更何况,她的所有坚强与勇敢,都是为了自家主子。

    垂眸露出一个牵强的笑,洛墨道:“青提,别说这种傻话。明日荔枝去太医院找李显拿点膏药,就说我腿摔伤擦破了,回来给青提敷上。”

    后来的洛墨已不记得青提和荔枝分别说了什么,又有着什么举动,约莫不是感动便是旁的。终于一切结束,打发二人去歇息,洛墨独自回到寝殿。

    坐在宽阔的床铺上,洛墨抱膝呆呆地看向视线前方。眼睛失了焦,看起来有些空洞洞的,没有什么神采。倘若不是那用力交错的双臂,此时的她同冰冷的雕塑无异。

    身旁没有人,耳根子完全清净了下来,洛墨突然产生了一醉方休的冲动,将自己灌个烂醉,什么都不去想,转天醒来再做筹谋。

    但是她不能。

    不是因为娘亲曾告诫过自己,悲伤难过时不可饮酒,只有心情大好时才可以。

    而是因为饮了酒,身上就会产生浓浓的酒气,面色会发红,第二日清晨拜见太后定会被人发现。这可大大不利于维持自己在太后面前的好印象,也难免引得其余妃嫔诸多猜测。

    更重要的是,想要一步步为青提讨回公道,自己依靠不了别人那么就只有保证头脑的时刻清醒。

    ……

    入了宫,嫁了人,成了大姑娘,连难受都要挑好时间。

    双臂越发收紧,并不丰盈的肩膀一耸又一耸,细微的哭泣声回荡在殿内经久不散。

第十二章 玫瑰扑面

    “参见太后。”

    前来寿康宫请安的妃嫔们陆陆续续走进来,不多时,除阮红袖称病没来,人都到齐落了座。

    昨天夜里头不知何时睡着,早起醒来眼里还有些干涩,好在眼圈没红,只是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

    一番客套话过后,太后以乏了为由打发各妃嫔出去,说是自个年纪大了,其实不过是疲于听到后宫女人语言里的夹枪带棒罢了。总归是熬出了头,能多一天清闲是一天。

    “此时尚早,不若我们去御花园转转罢,”秀妃扯了扯丝质的手帕,埋怨道,“成天待在宫里可把我给闷坏了。”

    “甚好甚好,那我们便一道去吧。”仁妃接口道。

    仁妃如今是宫里头众多双眼睛盯着的对象,与之而来的,还有太后的重视,当然只是对于皇嗣并非她这个人。现阶段正处于身子不太稳定之时,故而众妃嫔即便不愿靠近,也是不想轻易得罪的,纷纷点了头。

    至于洛墨则是不希望仁妃肚里的孩子出半点意外,也一并跟去了,由于嘱荔枝去太医院为休养着的青提拿药,身边便跟了个不甚熟悉的宫女。

    只偶尔在凤仪宫里见过她打扫庭院,以及名字叫樱桃,旁的一概不知,不过细细看来也是人如其名,小脸光嫩,如剥了皮的樱桃一般红润水灵。

    “仁妃姐姐,妹妹有件事始终好奇得很,不知姐姐可否为我解解惑?”方落了座,走这一路始终没开口的婉姬道。

    “哦?妹妹说来听听。”

    婉姬,也就是柳云瑛眨巴着一双杏核眼,双颊突然绯红,嗫嚅着半天也没说出个话。

    这一举动可叫本就看她不顺眼的秀妃更加不耐,道:“婉姬妹妹你倒是说呀,可叫姐姐们等得着急,莫不是有何难言之隐?”

    其余人则是颇有耐心地等着,并未发话。

    十年河东未免十年河西,殊不知在你面前伏低做小的人来日会否踩在你头上。在做之人没有傻子,即便看起来是,那也未必是。

    耳朵自动忽视了杜羽绫话里隐隐带着嘲讽意味的四个字,柳云瑛抬头羞怯一笑,道:“叫诸位姐姐笑话了,妹妹我瞧着仁妃姐姐每日到寿康宫请安都要喘上一会儿才能恢复,想来怀着身子的人终究同我们是不大相同的。不知姐姐吃食上是否有何要留意的?”

    仁妃捂嘴一笑,回道:“原来妹妹是想问这个,其实吃食也没什么特别留意的,只是寒凉的物事需少接触罢了。”

    一谈及腹中皇嗣,仁妃的话匣子便像打开了似的,连说了半个时辰不带重样的,直到随身宫女端上来一杯水。

    喝点水润润嗓子,仁妃临了还补充了一句道:“就是我最近呀,极喜欢吃杨梅,且是那越酸的越好,一天不吃便觉浑身都不爽利呢。”

    杨梅?

    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阮妃姐姐已有两日未给太后请安了,据说是生了病,这可叫我们担心呢。”李珂淡淡道,身子对着众人,而话却是冲着阮红旖来的。

    李珂在人多的场面极少主动挑起话头,洛墨心里越发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而阮红旖也是一惊,很快面色如常道:“我这个做姐姐的,还要替红袖谢谢有珂妹妹如此关心她呢。珂妹妹不必担心,阮妃只是得了风寒,昨日又起了高烧,今儿个去看已经好些了,想必后日便可康复。”

    李珂似是对阮红旖这一称呼有所不满,皱了皱眉,并没有发作。

    “瞧阮嫔妹妹说的,”洛墨笑了笑,接着道,“既如此,那我便代诸位妹妹到嘉延宫走一趟,如何?哦,顺便瞧瞧阮妃妹妹怎么样了,也不知吃了昨天夜里找我宫女带的药有没有效果。”

    清妃在一旁小声嘀咕了句:“阮红袖那宫里的药不是挺多的么?”

    由于与清妃离得不远,这没逃过洛墨的耳朵,然后洛墨便听清妃与秀妃同时开口道:“皇后娘娘,我同您一起。”

    见在场三妃已有二位开了口,仁妃正准备说话,被洛墨以话语止住了:“仁妃妹妹有孕在身,还是莫要同去了,万一被传上了风寒于身子可不好呢。”

    三妃一后再加个阮红旖,虽说李珂有家世作底不必怕事,暂且不提,那柳云瑛则眼观鼻、鼻观心,只字未提同行的事。

    “恭送各位娘娘。”

    一行人刚走到嘉延宫门口,就被浓浓的玫瑰香气给扑了满面,除早已习惯这种味道的阮红旖,以及用此作为提醒的洛墨外,或多或少都拿起帕子掩住了口鼻。

    “皇后娘娘好定力。”秀妃没憋住话,赞叹道。

    洛墨不禁有点哭笑不得。

    行至正殿,远远地就听到一阵咳嗽之声,等进了侧殿,正见阮红袖一手捂着胸口在咳嗽,末了还发出一声干呕。

    大概是咳多了?

    演得倒真像是那么回事,洛墨心道。

    “皇后娘娘,你们怎么来了?”

    “听阮嫔妹妹说阮妃你病了多日,便与诸位妹妹过来看望一下,”话毕,洛墨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继续道,“昨夜里服了太医给开的药,身子可好些了?”

    阮红袖脸上一僵,半晌才道:“谢皇后姐姐关心,好些了。”

    秀妃到了哪儿惯是个闲不住的,嘉延宫里的宫女没主子吩咐又不敢出言提醒,只得在其身后跟着,还没胆子离近了,叫人看着一阵好笑。

    “诶?”这看看,那儿转转的秀妃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阮红袖,你宫里的花儿倒是别致,栽培用的什么土,怎么里头还掺了点棕色的物事?”

    “那……”阮红袖顿了顿,轻咳几声才道,“那是我宫里的宫女侍弄的,想来是从御花园哪块地方挖的罢。”

    阮红袖话音未落,就见清妃裴若上前几步到了那花盆跟前,盯了一会直皱眉,而后便拿帕子将那一堆棕色的物事给捧了起来,凑近轻轻嗅了嗅。

    这次裴若不说话了,将视线投向洛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秀妃杜羽绫有些茫然,便打算从裴若手里将其接过来仔细观察一下。

    嘉延宫的掌事宫女则快步跑过来,到了裴若与洛墨中间,慌道:“娘娘莫要脏了手,这土是我从御花园池边掘来的,没什么可看的,还是交给我处理了吧。”说着便要伸手过来夺。

第十三章 毒蛇断齿

    “你这宫女好没规矩,阮红袖就是这么教你的?还是说嘉延宫里的人都这么没规矩?”杜羽绫哪里见过这等子事,自家兵部尚书府上最重规矩,丫鬟小厮无不是守礼谨言,顿时有了火气。

    那宫女反应倒也快,即刻跪下磕头连连道:“秀妃娘娘息怒,秀妃娘娘息怒!奴婢看那只是污秽之物,便想着丢到殿外处理了,不曾想一时行为不慎冒犯了娘娘。娘娘要责罚,奴婢自是受着,不过能否让奴婢先把那堆土给丢了?”

    “你这奴婢好大的胆子,”秀妃撇嘴一笑,“本宫要罚你,难不成还要你来规定时候?罢了,既然你的主子是阮妃,那我也不便反客为主,那……”

    宫女一喜,正要谢恩。

    “慢着,”这时洛墨走到清妃跟前,从她手中接过了包着土的手帕,“我想瞧瞧。”

    先前清妃的表现,再加上这宫女对此的异常重视,很难让人不感到奇怪。尤其是秀妃松口说不可反客为主时,那宫女明显地呼出一口气,这事放在寻常宫女身上尚可,可对于一宫的掌事宫女来讲就惹人生疑了。

    阮红袖重重咳了数声,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一时间将殿内数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生怕她真出个好歹。毕竟自己在场,万一被扯进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霎时那跪在地上的宫女一弹而起,出手迅速,一把将洛墨手里捧着的手帕连带上面装的土给扯了下去,然后撒开腿便要向殿外跑去。

    令人不得不惊叹的是,那些物事竟一点也没撒出来。

    这么猛的一动作将洛墨也吓了一跳,将右手收回衣袖里再也不肯拿出来。而身旁受了惊的秀妃则大喊道:“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一向直率的秀妃,这么一嗓子喊出来,不仅使嘉延宫里外迅速围上来一群内侍,也使嘉延宫边上停靠的鸟雀纷纷给惊得一只不剩。

    那宫女见以自己之力是无法逃出人群了,顿时心一横、眼一瞪——

    便将手帕连带那一小堆土送进嘴里给吞了下去。

    好在如今是夏季,妃嫔们人手一块的帕子均是薄薄的一层丝,最起码也能赶在被捉住之前把东西吞个一干二净。要是换成冬季,即便噎不死,那帕子也不是一般人能咽完的。

    兴许也是怕被日后审问漏了馅,那宫女大吼一声:“小姐,杏儿先走一步!”话毕便一头撞向距离她最近的柱子,但被眼疾手快的一名小太监给死死抱住了。

    几名内侍冲上来将那宫女七手八脚地给制住了,却见那人倒也刚烈,时间不过一息,头一歪便晕了过去——却是咬舌意图自尽。

    人被拖了下去。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陷入冰点。

    人与人之间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并且没有半点眼神交流,有些胆小的内侍已吓得跪倒在地,连带着除妃嫔外的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主子们没有一个开口说话的,他们不敢动,也不能动。

    除此之外只有阮红袖趴在铺上泣不成声。

    半晌。

    “既然闹事的奴才已解决,阮妃的情况也看过了,那便各自散了罢,”洛墨抬眼看了看仍自啜泣的阮红袖一眼,接着道,“阮妃妹妹御下不严,养病的这半个月还是好好调教调教自个宫里的内侍,莫要放到外面去丢人。倘若再有下次,那本宫不介意将凤仪宫的宫女调几个过来。”

    言罢,洛墨便当先出了嘉延宫的侧殿。

    后面跟着秀妃和清妃。

    “若说宫里,定力第一当为皇后娘娘莫属,可若说哭啊,”秀妃冷笑,“那便是阮红袖称首,无人敢列其次。”

    “秀妃所言极是。”清妃接口道。

    洛墨虽未说话,但心中也是深以为然,袖子里的右手紧捏着,没露出一点缝隙。

    后来的一路上几人各怀心思,没再开口,直到各自回了宫。

    樱桃侍奉在距离自己不远处,洛墨本想吩咐些话下去,而话到喉咙里又转了个向,换成了另一番话讲了出来:“樱桃,本宫身子有些不舒服,兴许是在嘉延宫被传了风寒,去太医院将李显请来。”

    即便这突然的想法有些无厘头,可洛墨还是选择了相信。樱桃,不是自己从府里带来的丫鬟,总共接触也并无多少,此次还是因荔枝青提同时不在才派她做事,具体的还要日后观察。

    谨慎些总没错。

    洛墨前世从未经历过背叛,不代表这一世同样不会,毕竟——有些事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比如阮红袖身边的宫女杏儿。

    前世的杏儿可是陪伴阮红袖一步步斗下仁妃,陷害秀妃,坐上了贵妃的宝座,而这一世的杏儿为了掩盖某种主子的行迹导致自己前途渺茫,能不能救回来且另说,总之是回不到嘉延宫了。

    阮红袖没有杏儿的帮助,便如毒蛇失了利齿,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利齿断了还可以再长,毒蛇本身并无损害,只有掐住它的七寸一击而中方可没有后顾之忧。

    夜里,便去瞧瞧杏儿罢。

    思索的工夫,凤仪宫门口守着的内侍已传来的通报,洛墨整了整神色,坐在位子上等待李显的到来。

    未多时,李显进了殿,刚要下拜,便听洛墨道:“樱桃阿,你去瞧瞧青提的腿如何了。”

    那本是白净的小腿,膝盖上腿上各处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淤青,有些地方甚至发了紫、被擦破渗出血来——洛墨忘不掉。

    其余宫女见势也纷纷退了下去。

    这时李显才走到大殿中央,施了一礼道:“承皇后娘娘恩,吾母的病已大好了,近来可下地四处转转了。”

    那次将李显纳入阵营时所说的话便是此意,他的医术并非不好,相反地,是京中少有的高明之士。只是为人过于刚直,不肯依附权贵,也不似太医院其余太医多少懂些变通,所以家中说不上一贫如洗,但在京中也属于贫困户一列了。

    唯一能将他那木讷的脑子打开个缺口的方法便是从其母下手。

    说是‘下手’二字也不尽然,前世的阮红袖便是以李显之母的性命相要挟才使李显不得不低头、成为了她的走狗。此法虽有效,丝毫不人道。

    这不符合洛墨一贯的处事风格。

    便派荔枝趁着赎回镯子的空当,顺道为李家在原址重盖了一座院子,并留下些银钱,只说‘李太医于我家主人私交尚可’耳。院墙不再破旧,被褥也无破洞,那长久受寒的腿自然一点一点恢复了。

    手腕一番,将右手掌心暴露出来,上方搁着的正是先前嘉延宫侧殿里发现所谓的‘土’的其中几粒:“你瞧瞧这是何物?”

    李显端详片刻道:“回娘娘,这是砂仁。”

第十四章 你逃得过吗

    “回娘娘,这是砂仁。”

    “砂仁?”洛墨不解道。

    “砂仁乃味辛、性温之物。归脾、胃、肾经。芳香行散,降中有升,”一谈到药材,李显的话明显见多,“行气调中,和胃,醒脾。治腹痛痞胀,胃呆食滞,噎膈呕吐,寒泻冷痢,妊娠胎动。”

    这么一段话,每个字拆分开洛墨都能听懂,可一结合到一块,还是四字五字为一组时,洛墨只觉自己的头都大了一圈。

    大概这便是懂医与不懂医的区别罢,从小到大洛墨看过的书不知凡几,唯独对医书始终是抱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心态。不过还得耐着性子问道:“那这砂仁都治些什么病?”

    李显一张口,仿佛又有将方才那些话重复一遍的趋势,吓得洛墨赶忙叫停,道:“李太医还是长话短说。”

    “咳,简单而言,”李显面露纠结之色,许久才道,“根据太医院近几年的记录,呕吐腹泻者或者想要补气安胎的人才会加入这味药。”

    “……你确定?”

    李显点点头,肯定道:“一般情况而言,确实如此。”

    再结合先前看到的,倘若当真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阮红袖突然无征兆地称病便有了解释。那么阮红袖便一定不会允许仁妃在其之前诞下皇嗣,洛墨心里有了计较。

    遂开口道:“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吧。”

    瞧着李显才走出殿门,侧边过来了个人,正是荔枝,只听其低声道:“李太医,我代青提姐姐送送您。”

    随后二人便出了凤仪宫。

    “娘娘,有了李太医给开的膏药,青提姐姐的腿已好多了,”折了回来的荔枝对洛墨道,正说着,却声音越来越小,“还请娘娘责罚荔枝!荔枝那日情绪太过激动,一时口不择言,希望娘娘不要生气才是。”

    “傻荔枝,说的什么话,你与青提自小便侍候在我身边,情同姊妹,她被阮妃罚得那么重你会心疼也很正常,”洛墨无奈一笑,话音一转接着道,“只是以后说话还需思索一二再出口。”

    “荔枝明白。”荔枝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去给我找件颜色深些的衣服,夜里陪我出去一趟。”洛墨道。

    ……

    承乾宫某处。

    每次来到此处,钟离卿心里不免都会思考一个问题,当初救下此人到底是对是错?以一条性命换来一生囹圄,这样做值得吗?但是那个人不会给他答案。

    暗室里,男子背对着钟离卿席地而坐,分明是昏暗不见光的条件,却平白叫人觉得这个人要羽化登仙了似的。

    仿佛此人身上再无一丝牵挂了,不,即便有,钟离卿也不会知晓。

    “你来了。”

    他身前的桌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的各种密信与承乾宫正殿的龙椅前几乎所差无几,在这里待久了甚至钟离卿也会怀疑,样貌与习惯几乎完全相似的两个人,是否有其中一个是本不应该存在的。

    呵,我在想什么。

    脑海中将这种无稽的想法驱除得一干二净,拿起了被置于最上方的迷信翻看。上面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却叫他忍不住将才拿起来的物事重重摔回了原处。

    皇子出,立阮氏,灭钟离。

    “还没确定是男是女就提前标榜上皇子了,那群人的野心真是昭然若揭,怪不得——呵。”钟离卿没再说下去。

    男子虽有疑问,但并不会开口。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他一向明白得很,极有分寸,绝不会让人生厌。

    “上次的那个人可解决了么?”

    “派出去的一队无人生还,”男子的神态凝重了些,“要不要……我亲自去了结了他?”

    “不必,”钟离卿摇了摇头,“这次既叫他逃了,今后定然对我们防备更甚,在此人身上浪费人手显然不智。着暗影吩咐下去,加强戒备,并放出消息,那件东西在他手上,其后走向不必干预。”

    “好。”

    ……

    看守的内侍显然对洛墨的到来极为不解,道:“娘娘,您这是……”

    洛墨微微一笑:“辛苦这么晚还在看守,我有几句话要问里面那个宫女,问完了便会立刻出来。这是一点心意,拿去喝酒罢。”

    随意眼神示意身后的荔枝。

    内侍接过银钱,使劲捏了捏,谄媚地笑道:“小的谢过娘娘。不过还得提醒娘娘一句,那宫女咬舌自尽没死成,反倒舌头受了损,据太医说呀,以后说话恐怕是利索不了咯。”

    而后躬着身子告退了。

    人人只当这不过是个冒犯了主子的小宫女,内侍还道她命好,没被赐了一丈红。也就自然没谁会在乎她的死活。

    屋子里有些潮味,角落里的小家伙被突然亮起的烛光惊得到处乱窜,不时发生‘吱吱’的声音。

    洛墨不禁皱了皱眉。

    而那绑着的人听到动静后,睁开了眼,见来人后瞳孔一缩,发出呼噜呼噜的两个音节,洛墨好歹才辨认出她喊的是皇后。

    是皇后,没有后面的娘娘。

    “你敢对皇后娘娘不敬!”荔枝上前道。

    “荔枝。”洛墨看了荔枝一眼,荔枝只得瞪着那名叫杏儿的宫女站到了边上,等主子发话。

    “杏儿,对吧,”洛墨顿了顿,道,“阮家的赐姓家奴,自小与阮红袖一同长大,被阮红袖认为干妹妹。我说的可有误?”

    杏儿没说话,但表情已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其嘴角勾起,眼里满是倨傲,还有一点嘲讽的意味,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值得自豪的事。

    “你自小失去家人,对亲情极为渴望,可是你怎么不想想,倘若阮红袖真的拿你当妹妹,怎会在你自毁前途抢走手帕并吞下的途中一言不发呢?又怎么会在你被拖走之时一句都不为你辩解呢?”

    先前勾起的嘴角已有了些僵硬的感觉,但她仍是笑着。

    “你被绑在这么个地方怕是还不知道吧,自那些个所谓的沙土被清妃发现后,嘉延宫的大宫女都被换了个遍,你可知道为何?以阮红袖的手段,你说她们都去了哪里呢。”

    杏儿的嘴巴大张着,不断地叫嚷,然而在场的两个人谁也没能听懂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为了保守自己有孕的秘密,所有知情者都得死,”看着眼前挣扎要来抓自己的手,洛墨没躲,而是接着道,“你觉得这样的你能逃得过吗?”

    不过是一个忠心为主的宫女罢了,洛墨想到了什么,凑近低声道:“我有办法可保你一命,写下你为阮红袖做的所有事以作把柄,交给我,我便可送你出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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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390/ 第一时间欣赏再世凰后最新章节! 作者:雾里朝霜所写的《再世凰后》为转载作品,再世凰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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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凰后介绍:
本书分为上下两部,《琐珑瑶》与《浮世歌》。
正文已完结,可放心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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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深深也好,江湖迢迢也罢,其实远不止如此。再世凰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再世凰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再世凰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