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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节:这大明如何救?

    隆武二年,广东潮州府乡下一座破庙。

    把张承从破庙里面捡回来的人是一个郎中,当时的破庙里面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寒灯在散发着光芒。

    那个郎中说,那个灯就是张承的命魂,什么时候灯灭了,那张承就能够去拜见玉皇上帝。

    对此张承很不以为然,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军人灵魂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封建迷信思想的,但是他莫名其妙回到了明朝,而且是“万里江山皆墨色,海内群雄尽白衣”的南明。

    对于自己的身世,张承随便编造了一个,只说是自己是一个逃出来的囚犯。

    这个自然是有出处的。

    当时他说自己是嘉定人,是一个囚犯,因为当时清廷的屠杀已经把嘉定人口几乎杀光了,本该是死刑的张承因为当时整个嘉定已经处于无政府的状态,就自觉逃了出来,同时因为不满削发令,然后辗转流离到了这里。

    这个说法自然是博得了这位郎中的同情,当张承说郎中为什么不怕自己这个亡命之徒的时候,郎中用了大医精诚里面的话回答了一下这个问题:

    我辈行医,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这个在张承心里面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而且这个郎中现在还帮助了张承完成了一件事情,他给张承搞定了户籍问题。

    一六四六年五月,天气还算清爽,张承手里面拿着自己的柴刀去砍柴。潮州府这边因为气候适宜,水热条件很好,树木生长很快。

    而且张承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身体素质非常好,二三百斤的树木很轻松就能够扛下山。

    他需要自己的一间房子。

    张承的村子在潮州府的一个山脚下,周边都是乡邻,互相都认识。

    之前这里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瘟疫,也是这个郎中把大家治好了,对于要扎根在这里的两个人,村民也没有说什么,而且默许他们在这里。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转眼之间,他们的窝棚就好了,看上去还不错:正屋两间,大一点儿的是郎中的,小一点儿的是张承自己的。两人的房间之间用鹅卵石铺成了一条小小的路,屋檐下也是一圈光溜溜的鹅卵石,外围一圈小小的木栅栏,栅栏外边是一条如同银色带子一样的小溪。

    第二天。

    隔壁邻居家老郭在小溪边的洗衣石上洗衣服的时候和张承不着痕迹地说了几句他女儿的情况。

    在他的嘴里,他的女儿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而他的女儿的情况也似乎不太对劲,见到了张承似乎也躲躲闪闪的。

    张承的身体优势让他在砍柴的时候总是比别人能够多砍一些,而且那股自然而然流出来的气质也让隔壁的老郭非常满意,老郭认为张承能够给他的女儿一个好依靠。

    这个当然不是什么问题,现在老郭家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开始生大儿子郭元祥的时候,老郭家里是欢天喜地,花了大价钱把周边的邻居都请了一遍。

    本来老郭以为第二胎能够和第一胎自己对妈祖的祈福一样生一个女儿,然而天不遂人愿,妈祖让他继续生了二儿子郭又祥。

    不死心的老郭继续努力,到了第三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生了一个女儿。

    但是张承是不会去想这样的问题的,老郭不知道现在外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但是张承是知道的,过不了多久,广东全省沦陷,而惠州和潮州首当其冲。

    而且一想到后面的历史,张承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一种荒谬感,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

    今天的天气很好,但是张承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去,想到后面的事情他就没有什么胃口,以前在资料里面看见的数字现在活生生变成了一条一条鲜活的生命,然后无力地倒在鲜血横流的土地上,躺在这样一片他们热爱的土地上。

    “昭之,过来帮忙!!”昭之是郎中给张承取的表字,当时张承醒过来的时候郎中问他表字,张承说不上来。

    那个郎中看着那盏灯就给张承取了一个表字:就是昭之,明亮的意思。

    呼叫张承的是不远处的一个和蔼老头儿,衣衫虽然陈旧但是看着很清爽,脸颊清瘦,灰白的胡子随风飘舞。

    这是一个木匠。

    这个老头儿有一手绝活,那就是能够做出七八层的镂花,靠着这样的一门手艺,他养活了一家子,养活了他的心头肉,养活了他那个常年卧病在床的媳妇——他是这么说的,但是张承从来没有问过这个老头儿的妻子和儿女在哪儿。

    张承赶紧跑了过去帮助这个老木匠去做活儿,不过这个老木匠虽然年岁大了,张承可是不敢小觑。

    一手刨花非常漂亮,张承几次都想要他的东西,不过这个老头儿不给,他总是说等自己的儿子儿媳回来了,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这个就是给他们的玩具。

    车辚辚,马潇潇,马铃声非常清脆,周边旗帜招展,一看就是官来了。

    这广东地界有名的三个官绅就是陈子壮、陈邦彦和张家玉。张承在来到这里的时候也经常听见乡邻们说起这几个人。不过现在张承想的是,潮州距离广州比较远,不应该啊!

    “那个是芷园公!”一位乡邻很快就说出了这句话。

    芷园是张家玉的字,也就是说现在到来的人就是张家玉。

    却说这张家玉虽然是一个读书人,但却剑眉星目,眉宇之间有着那种晚明多数书生所没有的侠义之气,让人看一眼就印象深刻。

    然后就是一个家仆模样的人策马向前,看了一眼周边的民众,手里面拿着一封手信,在那里慷慨激昂地念着,张承也不在意对面念着的是什么,而是在意张家玉。

    根据张承自己知道的,张家玉和陈子壮、陈邦彦是岭南三忠,最终张家玉的结局也是死。骑在马上的张家玉似乎感受到了张承的目光,他也看向了张承,然后开口说道:

    “又可,又看见你了!之前你医治我的断臂还没有来得及感谢呢!”这个时候张承才知道救自己的郎中的字是又可,然后张承就知道了他就是吴县名医吴有性。

    “芷园公多礼了,不过是随手为之而已。”吴有性说道。

    “这位可是你的弟子?身强体健,挺挺如松,双目炯炯,一表人才也。”张家玉看着一边的张承笑着说道。

    “并不是,这个是我在破庙里面救治的一个病患,姓张名承字昭之,因为一些事情在这里逗留。昭之也是一个性情中人,见我在此没有住宿的地方,便给我建造了一栋屋宅。”吴有性抚着自己的胡须说道。

    “如此便好,知恩图报,当为国栋梁。这位小弟,你若是愿意,可否应征入伍,为朝廷效力?”张家玉的性格也不拖沓,直接了当地说道。

    张承看向了吴有性。

    吴有性点了点头,于是张承执了一个弟子礼说道:“承蒙芷园公抬爱,在下感激不尽,区区微末之身,也愿意为国效力,为国而死,其壮也烈!”

    “好,是一条好汉子!我芷园虽然是一介文人,但亦是仰慕你这样的好汉,你便是在我亲卫里面效力吧!”张家玉抚须笑道。

    于是张承就这么进了张家玉的亲卫里面。而外面的募兵也结束了,那个仆役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对着张家玉汇报情况,一边的张承为了避嫌,打算把头扭过去,结果张家玉让他可以听着。

    很显然,张家玉对于张承非常欣赏,这样的事情也不避讳张承。

    根据仆役的计算,这次募集到的青壮大概是十余万,张家玉觉得人数实在是太多,于是挑选了精壮万人,组建了五个营。

    很快就到了夜晚,明月高悬。潮州的夜晚蚊虫很多,但是这些新兵蛋子有自己的方法,他们捡过来一些樟木,用火烧起来,然后灭掉,青蓝色的烟就在空中飘荡起来。

    这些新兵在黑夜里谈笑,有些觉得他们的“监督总理”能够扬眉吐气,一举攻破清廷的军队,但是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承儿哥,你觉得监督总理能不能打败建奴呢?”一个面有菜色的小兵说道。

    这个小兵是张承在新兵里面认识的,名字叫做林岩。

    当时这个小兵正在被一群人欺负,张承刚刚好路过,就借着自己的力量把那些家伙赶跑,也算是小小地帮助了一下他。

    “你是想要听哪一种呢?”张承不答反问。

    “我……我想听正确的。”林岩有一些犹豫地说道。

    “你若是要听真正的,就跟着我吧!”

    来到一处小溪边张承记得这条小溪就是自己房屋门口的那一条,如今在清冷的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一些昏暗。

    “你是真的想听么?”张承看着眼前这个有一些青涩的少年说道,实际上他现在的年纪和眼前的这个少年也差不了多少。

    林岩咬了咬牙说道:“真的!”

    张承看着眼前的林岩说道:“一路以来,建奴攻势如何?”

    林岩不说话。

    “首先是在应天府开始,到扬州府,江阴,嘉定,再到江西的南昌府,抚州府,随后就是赣州府。赣州若是失守,岭南、西南门户必定是大开!而且建奴一路烧杀抢掠,路过一城,不是望风而降就是屠城。

    一路上,君臣惶惶乎如丧家之犬,闻风而降者不计其数,神州大地,遍地血腥;烽火狼烟,不计其数。今日下一城,明日又是一城!每下一城,人心一溃,如此,可有胜算?”

    林岩一只手紧握。

    张承把林岩的反应都看在自己的眼里,但是他还要继续说:“如此也就罢了,若是能够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未尝不能有翻盘的局面。

    然则时局如此,天下之士,但只有门户,不只有朝廷。外有群狼环伺,内有党争不断,如此,可有胜算?”

    林岩死死地握住了自己的拳头,指甲几乎都快要掐进了掌心。

    “如此也便是罢了,然而天下之大,我等之栖身之所又在何处?北方已经尽数沦陷,南方大半沦陷,东南形势岌更是岌可危,岭南的形势更是迫在眉睫,若是建奴破赣州而攻岭南,如此,可有胜算?”

    林岩的双拳紧紧握住,脸色深深隐在漆黑的夜幕中,也不知道在想着一些什么。

    张承没有理会他。

    看着缓缓流动的溪水,张承的眼光仿佛随着远流的流水穿透了历史的时间,营地还是那样,夜晚的篝火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他仿佛看见了现在的军队就这么离开了,他们闹哄哄的,但是谁能想到后面的事情呢?

    张承心里面充满了悲哀和怜悯,他明知道他们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但是却没有能力那么去做——至少现在不能。

    赣州失守之后,他们马上就会在广州遭遇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屠杀,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奇袭广州城失败之后岭南三忠萧瑟的背影——张家玉投湖自尽的悲壮,陈邦彦山崖碟刑的慷慨,陈子壮被锯而死的壮烈。

    他们走上的这条路是一条通向死亡的道路——可能他们不知道,或许有一些人知道,但是他们还在这里。

    或许他们现在还想着自己的亲人吧?他们的梦里可能还有他们妻子甜甜的笑容,他们的梦里可能还有他们的小孩咿呀学语,可能还在那里口齿不清地叫着父亲两个字。

    鼓声渐渐响起——这是解散的鼓声,但是张承没有听见,他仿佛变成了这些士兵之中的一个,双手不自觉地举起来,一手拿着长刀,一手举着狼筅,和根本不存在的那些人在战斗,然后身后猛然有一把刀刺过来……

    拍肩膀的人是林岩,他有些诧异地对着背后冷汗直冒的张承说道:“承儿哥,怎么了?”

    心脏几乎都快要从胸膛里面跳出来,从幻境之中惊醒的张承有感觉到了一股的不真实,几乎快要窒息过去,从牙缝里面蹦出了几个字:“哦,我没事,怎么了?”

    林岩看着有些奇怪的张承,说道:“天色快要晚了,我们回去吧,不然晚上到了,吃饭不方便。”

    “哦!知道了,我们回去吧。”

第002节:给自己一个理由

    走到了家门口,张承感觉到自己心结的那种窒息感渐渐平复下来,但是那种濒死的感觉一直在自己的心头挥之不去。

    草草吃着饭,一边的吴有性温言询问张承怎么回事,张承也只是哼哼哈哈地回答着,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一边的林岩倒是什么都没有觉察出来,嘴里面还含着野菜叶子含糊不清地说道:“这个我知道,一定是看上了哪一家的姑娘,一定是!!”

    说着还有名有姓地列出了几个名字,一副很有趣味的样子。

    这个自然是引起了一阵的笑声,张承也忍不住笑了。

    倒是张承没有帮腔,嘴里只是机械地嚼着东西,桌子上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林岩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停止了笑话,安心吃起了饭。

    “我已经吃好了。”张承心不在焉地丢下了自己的筷子,向着屋外走去。

    屋外比较凉爽,月儿弯弯,庭前的小树在柔柔的晚风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历史的河流撕成了碎片——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情。

    他能够想起这个村子里面每一个对自己和蔼的人的模样,隔壁老郭家女儿对自己的期待还有羞涩;木匠老刘脸上总是有对自己妻子儿女的向往;前面几家婆娘每次都是用千篇一律的污言秽语吵架,而且每一次恶毒的对骂之后都来找自己诉苦——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

    然后是吴有性的脸庞:救人的一丝不苟,对待病人的认真,救济病患的赤子之心;还有林岩,这个因为自己一点点小小恩惠就对自己感恩戴德的小家伙。

    “我没有力量去保护你们,我现在除了有两把子力气,其他的我几乎什么都没有。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啊。”张承无力地挥动自己的双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这个是徒劳的,反而让自己的心情愈发不平静:“我现在只能够让自己活下来。”

    这个是张承心里面非常诡异的想法,但是又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这是你热爱的土地,这里有你敬爱的人,有你尊重的人,有你在乎的人,更是你的责任。”

    “小子,什么事情让你这样颓废,说给老夫听一听?”吴有性走了过来说道。

    张承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你知道我老家在哪儿么?”吴有性说道。

    张承默然不语,他当然不知道这个郎中的故乡在哪里,因为他从来也没有讲过这件事情。

    “我家在吴县,我作为一个医生,面对着那些因为病痛而去世的亲朋旧友,我无能为力,我也曾经跑进去山里面隐居起来,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可是过不了多久,我就下来了。

    昭之,你可知道为何?”吴有性说道。

    “为何?”

    “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医生,我本身就是一个郎中。作为一个郎中,我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此天道也。”吴有性有一些感慨,然后话锋一转:

    “你说你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是你自己不是已经给出了答案么?”

    吴有性抚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继续说道:“就像我,我一直在做自己的事情,我是一个医生,那么我就要去救死扶伤;

    你现在作为监督总理芷园公的亲卫,更是一个兵丁,你应该做什么,不是非常显而易见的事情么?”

    “师父是说……”

    “你自己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就不要去想着后面会发生什么,你应该知道的是现在能够做什么,应该做什么,这才是你应该想的。”吴有性说道,然后补充了一句话:“正如我现在做的事情一样。”

    吴有性现在说的事情指的是他为村民进行检查这件事情。村民大多淳朴,因为这件事情,对吴有性也更加信任,张承能够很明显感受到这样的变化。

    “是么?原来我一直都在提着灯笼找灯笼。”张承喃喃自语,然后转过身对着吴有性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先生提醒。”

    第二天的太阳是在鸡鸣声中升起来的,张承洗漱完毕,整装待发——现在他有一个任务。

    张家玉给了他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个任务,就是让他随张家玉去甘竹滩里劝一个人加入义军。

    这个人是余龙,甘竹滩的广东起义军领袖。因为不满明政府的苛捐杂税和地主士绅的剥削压迫,愤而揭竿而起,响应的有农民、渔民、炉工等等,他们的组织也严密,称呼头领为“都”或者“总”。【注1】

    现在需要的是拉拢一切的力量去对抗满清——至少张承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事实让人觉得很渺茫。

    甘竹滩位于鹤山、南海和顺德的交界处,“滩石奇耸,声如雷霆,江水、海潮互为吞吐,邑之壮观。”

    此地一头通广州府,一头通西江流域,帆船来往繁密,商贾云集。

    张家玉和一众的亲兵就这么在滩头伫立,远远看着若隐若现的西江,只见江水漫漫,薄雾冥冥,时不时一两只觅食的白鹭飞过。

    “不知道芷园公来这里做甚?某家是个粗人,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海涵。”说这个话的就是余龙,一脸的沧桑,身上破破烂烂的,眼睛倒是挺明亮。

    “余都见外了。”张家玉寒暄客套了几句话就进入了正题:“我此次来到这里是想要给余都一条明路。”

    余龙的脸色有一些诧异。

    “现在建奴来势汹汹,叛贼李成栋时刻危及广东的安全,余都身负爱国之心,忠勇可嘉,只是迫于无奈落草为寇,想必也是有难言之隐。

    如今,建奴鹰犬李成栋来攻广州,前有扬州十日,后有嘉定三屠,如今进攻广州,以其残忍之行径,余都难道能够保全自己么?恐怕不见得吧?

    如今大明河山破碎,国之不国,大丈夫胸怀天下,绿林好汉当如是,余都可愿否?”

    “为国而死,我辈当如是。”余龙一脸慷慨的样子,不过接下来就话锋一转:“不知朝廷那边如何了?”

    “朝廷那边定然不会亏待如此慷慨为国的义士,遑论似余都这等英豪?楚有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今若是也!”

    “好!”

    ……

    ……

    张承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本来打算回去和吴有性商量一些事情,可是路过老刘家的时候看见老刘正在收拾东西——这个老头儿不是说自己要在自己的破房子里等儿子和儿媳妇以及大胖小子一起回来么?怎么现在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对于张承的疑问,老刘的解释是他儿子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如同班超一样投笔从戎,不过现在他儿子还在外面,一时间回不来,自己就暂时代理了。

    这个理由张承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谁不知道这个家伙逢人就说自己的儿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张承觉得老刘应该是想要给儿子一个好的出身,到时候别人问起来的时候,他儿子的胸膛一定可以挺得很正:我爸是一位上阵杀敌的将军,而且亲手杀过建奴!!

    和老刘不咸不淡地谈了几句话,张承就回到了家里收拾了一下东西,拿出了银子。

    自己参军得到了五两银子,那个征兵的人说这个是安家费——张承觉得叫做买命钱更合适;另外自己作为亲兵,还得到了张家玉的赏识——张家玉给了张承三两银子。

    有了这些钱,张承觉得有必要在自己临行之前宴请一下乡邻。

    事情自然是得到了大家一致的欢呼和欣赏,办酒席的位置很快就找到了——就是村子东边那个晒谷子的地方,场地足够大,而且开阔——

    确实是一个举办酒席的好地方。

    隔壁经常吵架的老婆子也来了。

    她不停地对张承敬酒,眉目之间全是喜色,显然这样一场白嫖让她很开心,时不时说着张承定然能够当上大将军且光宗耀祖之类的话语;老刘倒是比较沉默,一直在一边不停地喝酒,然而筷子就几乎没有动过。

    酒席很快就在鸟雀吃剩饭的欢乐声之中散去,夜色渐渐笼罩大地,张承一个人在房间里面想着自己的事情:

    “杨廷栋来势汹汹,惠州、潮州肯定保不了,然后就是隆武身死,广州陷落,隆武的弟弟在苏观生的支持下披着戏服称帝,而一边的永历皇帝也在这不久之后称帝。

    之后的事情就是绍武留下一句“吾若饮一勺水,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的话之后就自杀;苏观生在墙上留下一句“大明忠臣,义固当死”的话然后自杀。【注2】

    而后岭南三忠会在广东进行抗清斗争,我要利用这个机会,利用自己的历史知识,到时候混一个参将应该不难,之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带着自己的规划,张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张承睡到自然醒,因为村子里的公鸡在昨天都被张承买下来给大家当做了盘中餐,阳光下的村子看起来不错,不过今天就是离开的日子了。

    但是在离开之前,张承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去做,那就是老郭家的两个儿子。

    来到老郭家里,这家伙还在煮饭——昨天一些菜色被他打包到了家里保存起来,今天热一热继续吃。

第003节:伐清的第一步

    隔壁邻居老郭正蹲在门口的石头墩子上吃饭,见着张承来了立刻就把手里面的碗筷放下,凑向前去一个劲一个劲地说着什么这几天的天气如何,田里面的庄稼怎么样,可是话题再也不是他女儿如何如何貌美如花了。

    张承暗自叹息一声,心里面的那点儿心思也已经退了大半,老郭家的两个宝贝儿子想来应该不会如自己的愿了。

    不过还是需要试一试,然而结果是不出所料的。

    “之前朝廷派兵几次打建州,不是被破就是死伤殆尽,虽然来钱快,但是都是用命赌上去的钱。

    且……”说到后面老郭的脸色都有一些不好:“如今建奴那边来势汹汹。而且这个终归是卖命钱——又不是活不下去了。

    你去参了军,练完了操可以干一干别的活计,虽然比不得这边自在,也是可以做一些补贴。那边河流多,鱼虾也是有的,平日里也可以去捕一些。

    而且你作为亲卫,逢年过节的银钱补贴应该是不少的,估计下一次回来了之后精神头能够更好一些。”

    张承心里叹息了一声,知道老郭已经无法被说服了,于是拿着自己的引信到了军曹那边报名去了,又拿回来了八两银子——四两是安家费,剩下的四两是亲卫月饷,张承自己留下了二两银子,然后把剩下的把银子都给了老郭。

    老郭当天晚上就烧了一大桌子菜,有河虾、河鱼,甚至张承还看见了野鸡,还有张承最喜欢吃的野芹菜。

    但是面对这样的美味佳肴,张承吃着味同嚼蜡。

    饭桌上的老郭一个劲说张承忠勇果敢。

    在老郭嘴里,张承已经成了类似于戚继光一样的大人物,英勇无比,退建奴千里之外,威震华夏!

    但是张承心里面只觉得无比的惨然,在吃完了一碗饭后,张承就扔下了筷子离开,搞得老郭有一些不觉明历:自己今天的手艺比往常的都好啊!

    来到了报备处,看见一个身穿铠甲的将军正在和张家玉交谈着。不过让张承感到有些惊奇的是,这个将军的铠甲光鲜亮丽,完全不像是一个将军应该有的样子。

    那人也看见了张承,见张承身形挺拔,双目有神。他眼睛不由得一亮,快步向前细细打量了一下,便弓着身子笑着对着张家玉说道:“好一个壮士,芷园公当真是慧眼如炬,不知芷园公可割爱否?”

    “此为我亲卫,我若是今日送你这等壮士,明日估计也会有别人过来。如今日送你,明日送他,这成何体统?况且,你们那边不是也有很多的精兵么?何必需要我的亲卫去装点门面?”

    对于这个将军的话,张家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对面的武将苦笑一声,身躯微弓抱拳施礼道:“是末将唐突了,芷园公恕罪。”

    后面的事情自然就是吃吃喝喝了,那个武将模样的家伙也带了一大堆的人过来,这么晾着也不是个事儿,只能进行相应的招待。

    一大堆人在餐桌上吃着饭。

    台子上还有一群戏子在那里咿咿呀呀地乱唱,手臂和双腿伴随着节奏而起。而下面的武将吃得满嘴流油,酒杯碰撞的声音,互相之间辱骂的声音不绝于耳,芷园公没有去,他也不愿意去。

    台上唱着的是牡丹亭,几个衣着华丽的戏子脚步轻盈,长袖飘飘,咿咿呀呀地用着吴侬软语唱着:

    “画廊金粉半零星,池馆苍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

    锣鼓声叮叮当当地响起,粉黛和音乐交织,台下几个将军嘴角都流出了晶莹的口水,还有一个武将欧阳锋的家伙指着一个妖艳的戏子说道:“我以后要娶她当婆娘!”

    戏曲的氛围渐渐到了高潮部分,听到尽兴处,钱三哈哈大笑,蒲扇大的手掌猛地一拍,桌子上的酒碗顿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粗犷的笑声和戏子那软软绵绵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竟然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张承看了直摇头。

    “此人乃是刘承胤的亲卫头子,唤做钱三,生来就喜欢听戏,每次来到广东地界必然听戏,这边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张家玉的神色里面有着说不出来的鄙夷和厌恶。

    这个张家玉倒是一个非常真性情的人,和自己也说得来,还没有几天就和自己说起了这种事情,难怪广东这么多人都仰慕他。

    不过张承想的是另外一个喜欢听戏的人——李自成,不过他也关注到了这个家伙的主子——刘承胤?

    这个家伙不是……

    “咱们先回去。”张家玉离去,张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感觉张家玉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二天,张承接到了一个任务,就是暂领千城防御卫所千户【注1】,同时去支援赣州。

    简直是疯了,不过张承觉得这个是一次机会,因为他清楚,在原本的历史里面,赣州失守直接导致岭南腹背受敌,隆武政权因为赣州的失守而急剧衰败,之后不久就覆灭。

    他不能不去,但是他只有一个人,不过好在现在在张家玉的信里面还有张家玉给他的一个命令,那就是他可以招募三千人,并且给了张承八千两白银——说这是杯水车薪也不为过。但是张承不准备招募这么多,因为最重要的粮食问题始终萦绕在张承的头上。

    同时还有军饷给他——这件事情在他完成了赣州的任务之后就能够全部得到,如今只是付了一半。

    张承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自己作为一个新人,能够得到监督总理张家玉的信任已经很不容易,这个事情未尝不是对他的考验。须知道,没有军功很难从一个亲卫升到千户,千户怎么说都是一个五品官,虽然说只是一个暂领。

    张承准备招募乡勇的地方就在潮州,这个地方人口多,青壮不少,由于之前的据理力争,加上张家玉个人的因素,张承得到了一批粮食——这也是这次募兵的本钱。

    募兵的地方是一处小小的窝棚,一个军户废弃的房子改建的。几根烂木头一搭,从老乡家里用铜钱换了一些稻草铺上去,借来一张看得过去的桌子,就正式开始募兵。

    大门正中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上置各色牌子,一边是滚烫的热粥,几个厨子正在卖力地添置着柴火。热粥咕嘟咕嘟地冒着白色的热气,另外一边是一些小菜。边上一张桌子,上面摞着粗瓷大碗,一把筷子胡乱地放在一边。

    飘出来的粥香和小菜的味道让周边已经很久没有吃饭的农民和青壮都围了过来,很多人都是面有菜色,衣衫褴褛,眼睛里面都是对食物的渴望,一些衣衫褴褛的小孩拉着长长的鼻涕看着冒着热气的热粥,还有桌上的小菜。

    而一边的林岩拿着手中的刀,倒是没有人愿意触霉头。

    张承走向前说道:“今日在这里设粥铺和小菜,是奉了监督总理芷园公的命令来到此处募兵。

    选精壮者,皆此酒食,月钱一两八分,概不赊欠,每个月五斗米,平日里还有补贴,若是杀了建奴,还有额外的赏赐,三十两一个建奴的人头。”

    每月一两月钱,还有五斗米,若是没有克扣的话,应当是能够养家糊口了,而且能够过得还不错。

    场下很快就骚动起来,嗡嗡嗡的声音飞来飞去,而张承继续说道:“平日里也不需要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每日起来操练就可以了。

    每日的饭食供应也不会断,有什么土匪打过来了出一出力气就可以了,而且这边也没有什么土匪,天底下这么好的事情,让你们给遇见了。”

    一听见这话,下面闹哄哄的声音就更大了,一些人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过了一会儿,一个憨厚的声音响起:“打土匪哈子的,咱们不怕,不过要是少个胳膊腿哈子的,婆娘和崽仔怎个办哩?”

    “这个不用担心。若是伤了或者死了,有三十二两银子的补贴,而且若是有后裔,自然有人负责他们的吃饭,养育至十六岁。”

    “三十二两!”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农民几乎都是用的铜钱,而且是那种非常劣质的铜钱——可是这也难得见到。而且就算是有银子,也是那种碎银子,何曾真正见过如此数额巨大的银子?

    张承哈哈一笑:“不错,而且不止于此,还有地可以耕种,只需要缴纳一些相应的粮食税就可以了,不必担心徭役!而且这个租子,定然是比地主少一些的!”

    张承之所以能够说出这样的话,那是因为他得到了芷园公的一个承诺,招募的乡勇,他能够给予一些关照,一些无主的土地可以给张承。

    不过地方不确定。

    又是议论纷纷。

    张承看着下面一群一群的人,他们都是七八个、十几个人在一起,互相窃窃私语,以一两个人为头领商量着。

    不过还有一些零散的,张承特别记住了他们的相貌。

    不一会儿,之前那个身强体健的农户又出来了:“军爷,你们那边记距离此处可有几远?”

    “不远,就在潮州府的卫所旁边,卫所是为千城防御卫所,想必你们之中应该知道这个地方,约摸行军半日便可以到达。”

    那领头的拱了拱手,继续说道:“可否先行给一些银钱,我等也好收拾收拾东西再去,毕竟仓促之间,家里面一些事情还需要料理。”

    张承看着这个人,心下里想着:此人定然是想要占一些便宜,如果把银子给了他,指不定人去了何处,于是摇了摇头说道:“要去的定然是去的,我们也会安排路程,这样做如何使得?给了如此条件,已然是丰厚,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周围的人都在犹豫着,看着林岩手持利刃,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但是开出来的价格确实是有一些诱人,他们又不忍心走。

    张承给林岩使了一个眼色,林岩会意之后走向前说道:“跟着我们大人,肯定能够让你们管饱,能够博一个前程。而且我们大人衣冠楚楚,文武双全,一表人才,跟着大人定然有一个好前程!这次募兵只招收三百人,通过了就可以吃上这里的热粥,过期不候!”

    众人这才细细看了看张承,文武双全看不出来,倒是有一股子英气在其中。而且一听只要三百人,大多数都有一些着急,毕竟来到这里的人有几千人,可是只是需要三百人。

    “我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吃得上军爷家的饭!”一个憨厚的声音很快就从人群之中响起。

第004节:募兵

    张承循声望去,一个面相憨厚的庄稼人站在桌子边上,衣衫有些破旧,面容清瘦,但是一双眼睛还是很明亮。

    张承点了点头,林岩走向前去,看了看。此人皮肤黝黑,面容憨厚,眼睛明亮。翻开手掌,上面是深浅不一的茧子,还有刀伤。又拉了拉破旧的衣服,肩膀、手肘和袖口是五颜六色的补丁,应当是纤夫。

    林岩点了点头,张承示意那个家伙过来,那人挠了挠头,有一些扭扭捏捏走了过来,张承看了看这个家伙,和林岩一样,身形健硕。

    “哪儿的人?啥名字?”

    “俺叫李光华,家是潮州柘林镇的,住处离这儿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幸而有些力气,平日里是做着一些拉纤的活计,能挣得一些辛苦钱,没有被饿死。”说完还挠了挠后脑勺。

    “可还有家室?”

    “不曾有,父母均是故去,家里穷,周边也没人能够看得上俺。”

    张承看了一会儿说道:“好了,你通过了,拿上这个牌子可以过去喝粥了。不过有一点儿需要明白的是,以后我问你什么,你只需要回答这类问题便是,莫要多说其他的话语。”

    李光华不明所以,只能继续挠了挠头,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然后经过别人的提醒,赶紧准备给张承下跪磕头,张承连连把他扶起,毕竟自己可不兴这一套。但是这个在别人的眼里,就成了体恤士兵的表现。

    李光华千恩万谢之后就径直来到了桌子前,美美地舀起了一海碗粥,连筷子都没拿直接对着嘴喝,两口热粥下肚砸吧嘴,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憨憨得说道:“军爷的粥好浓,好喝得很!也不知道比那船总的浓多少哩!”

    下面的人看见李光华吃得这么津津有味,也骚动起来,纷纷跑到林岩处,争着报名。

    “大家都别着急,一切都按照标准来,只要你身体好,被咱们军爷看上,那就可以了!!都别急!哎!那个,你别把人家把人家推倒了!!”

    原来是一个人怕自己报不到名,不顾一切往前挤,前面几个人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直接被挤得一个趔趄!

    现场闹哄哄一片,形势一片大好,几个人在经过了检查符合标准之后,立刻开始喝粥。

    张承看着这些精壮的汉子,心里面也挺自豪的,毕竟现在的自己已经是管着三百号人的千户,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是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自己站在有了这样一份微弱的力量,勉勉强强在这个乱世有了自己的一份微薄资本。

    选好了的纤夫张承都让他们来到自己这里,说几句平常的问候,这样做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他们能够认识到自己才是真正管事儿的人,再一方面就是树立自己的权威。

    而且,不能够让他们大部分来自同一个地方,免得这群乡土观念非常浓厚的纤夫拉帮结派,虽然是朝廷的部队,但是这一点还是需要非常注意的。

    一连又来了几个光棍,都是衣衫褴褛,通过了张承制定的标准之后马上就来到桌子前吃吃喝喝。

    周围的人一看他们都吃上了,而且吃得麻麻香,顿时开始骚动,林岩挥舞手中的长刀恐吓,加上一番连连的呵斥,总算是把场面控制住。

    又一个通过了林岩面试的人来到了张承的面前,张承说道:“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那人低着头说道:“俺叫刘春,是潮州府惠来县人。”

    “可有家眷?”

    “家中父母早去,有一婆娘,还有一儿一女。”

    刘春恭敬地低垂着头。

    张承看着他,大约二十岁,但是整个如同三十岁的人一样,头上都有一些刺眼的白发,让人很难相信他才二十岁,在后世,这样的孩子应该是在读大学吧。

    可是现在,他们在募兵的现场,而且几个月之后,他们就要奔赴战场,经历残酷的战争。

    大概是感觉到了张承的目光,刘春把头埋得更低了。而在他的一边,一个小孩子怯生生地看着张承,一只手拽着刘春的衣角。

    “儿子女儿多大了?”

    可能是因为站久了的缘故,刘春的声音都有一些颤抖:“大人,有……有五岁了。”

    张承想了想,五岁的年纪不大不小,而且等他们收拾东西过来的时候路上还需要盘缠,这也是一笔开销,更重要的是,他的儿子女儿还小,不能够做一些事情,若是直接把他们轰出去,可能更好一些。

    正当张承想要拒绝的时候,一个女子突然跑了过来,在张承有些呆滞的眼神之中,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梨花带雨地说道:“大人,收下俺家丈夫吧!他忠厚老实,平日里也是一脸憨厚像,从未和人结过怨,打过架,一身力气也凭将军驱使,但求将军收留,也好有个安身处,能养活一家子。”

    张承正想要说什么,一边的小孩儿也走了过来,拉扯了一下地上的女子,一边低声说道:“娘亲跪了,我也跪了。”

    张承看着这个孩子,衣如破布,几不覆体,眼神里面有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哀求,如同芦柴棒一样的手使劲拉着他的娘亲,张承嘴里面蹦出了一个“你”字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而一边的也默然不语。

    “你……”看着他们瘦弱的身子,张承后面那几个字却说不出来,若是自己把他们赶走了,他们会不会饿死在路上,或者,碰到了清军,直接变成了他们的盘中餐。

    一边的一个人突然走了过来,张承看了看他,也没有驱赶的意思,那人拿起自己刚刚没有吃完的粥还有一些小菜——大概是半碗,送到了那小孩面前,说道:“吃罢!”

    张承原本想着叫他们吃了些东西就走,可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心里一发狠:奶奶的,就这一次!

    于是挥了挥手说道:“你……通过了,过来吃粥罢!”

    伏地不起的女人家听见了这句话,头磕得更厉害了。梨花带雨地继续说道:“承蒙将军宽容,小女子立刻就回到家中给将军上排位供奉!!刘春,还不快磕头谢过军爷?”

    于是又变成了两个人在地上磕头,张承不得不亲自把他们扶起来,同时抹了抹小孩的脸,把他脸上的一块污渍给抹干净,这让小孩儿受宠若惊。

    “去吃吧,去晚了可就没有了,记得多吃一些。”

    “千户大人,这样也不是办法,这件事情传扬出去了估计很多人就会拖家带口过来。”林岩没有把这里面的话说明白,但是意思已经明确了。

    “我总归是不能够看着他们活活饿死,都是我大明的百姓,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张承说道。

    这个时候又来了一个纤夫,约摸三十五六岁,脸上一道疤,看着就像是混道的,张承心下想到一个办法,赶忙喊着他说道:“这位兄弟,你可是通过了检验?”

    “回将军的话,已经通过,不知道将军有什么吩咐?若是有能够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万死不辞!”

    “叫什么名字?来来自何处?”

    “回将军的话,在下是这个卫所的军户,唤做孙林。”

    “若是以后有类似刚刚那样的情况,那该怎么办?”

    “这个也是没什么难的。

    需要有一个章程,上面写着:‘有两个孩子以上的不要。’然后盖上官印。招募的兵丁需要的就是光棍,孤苦无依吃苦耐劳的最好,这样才能够令行禁止。

    而且,募兵定然不能够心慈手软,不符合条件的一律不允许录用,这样才能够树立威信。”

    张承有着诧异地看着他,开口说道:“你当过兵?”

    “回将军的话,当过兵,脸上的伤就是建奴弄的,不提也罢。”

    “某家虽只是区区一个千户,但亦是仰慕为国而战的勇士,可否具体说一说?”

    “俺曾经是潮州人,后来跑到戚大帅手下当兵,戚大帅故去之后便留在义乌做些农活养活自己。

    建奴兵至,虽有心杀贼,奈何其势已颓,无力回天,所以来到了这边混口饭吃。今日看见将军在此募兵,心里那股劲儿也上来了,也渴望上阵杀敌,也愿‘提携玉龙为君死。’”

    “你读过书?”

    “读过书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如同现在这般,大好男儿当投笔从戎,战场厮杀,如此才是好男儿!”

    “好!以后这募兵之事便交给你负责,你有能力干好么?”

    “回将军的话,当初我就干过这样的事情,这件事情一定不让将军失望!愿效犬马之劳。”

    “好,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了,选好了三百人以后就可以直接带过来了,以后在卫所我要进行训话。”

    “好,属下定然不辜负将军的厚望。”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这也是张承对他的考验,完成得好以后这事儿就归他管,不好的话还有别人可以代替,眼下是他更需要自己,相信他会他应该能够掂量自己。

    张承也没有闲着,在一边看着,一户一户的人家走了过来。几个被选中的开开心心地围着粥锅边上嘶溜嘶溜地喝着,几个没有选上的,抱着孙林的大腿苦苦哀求,但是依然没有什么效果,只能带着失望的神色离去。

    看着一户一户带着失望表情离去的纤夫和佃户,张承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又看了看正在呵斥那些纤夫和佃户的孙林,张承心里想着:自己可能永远都成为不了一个合格的政客,但是自己有准备成为一个政客么?

第005节:训练

    “你是来告别的?”在小房间里,吴有性对着跪在地上的张承说道。

    “是,来这里正是为了告别,如今军命在身,不得不为。”张承说道。

    “也罢,早知道你就是干大事的人。如今你就走吧,不过临行前还有东西要送给你。”吴有性说道。

    然后吴有性九拿出了两个药材,吴有性说道:“这两个药材,一个是当归,当归思归,小子你当需要好好回来;一个是选志,志当存高远,脚踏实地,以天下为己任。”

    “小子,多谢……师父。”

    “这一声师父你总算是喊出来了,等了这么久,还以为你不会喊出来了。也好,这样我就能够心安理得地回到吴县去了。”

    “师父!!”张承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师父就这么过去,吴县已经被清廷占领,如果自己的师父过去了,那么接下来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就是很难想象的。

    “落叶归根罢了。

    那里毕竟是我的故土,我现在也已经老了,也应该回乡了,珍重。”

    “师父,如今吴县在建奴手中,建奴凶残有目共睹,如今你若是回去了,恐怕有危险。”张承现在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希望吴有性不要走,他不知道吴有性在原本的历史里面是什么样的结局,但是满清在江苏做的那些事情他都知道。

    他很难想象吴有性一个人回去之后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那是我的故乡,即使是他在建奴手里面,我也要去,正是因为建奴的铁蹄在我的故乡踏过,我更要过去,去抚平他,给他治疗伤口。”吴有性说道。

    “师父!”

    “不用再说了,我也已经老了,也应该回去了。这次回去也是要找一个衣钵传人,本来是想让你传承我的衣钵的,但是你的志向不止于此,此事也就作罢了。

    现在为师能够听得见你的一声师父已经非常满足,你需要记住,记住自己的本心,自己的本心如何。

    不然到时候你回来了,我也要指着鼻子骂你。”吴有性说道。

    张承知道吴有性已经劝说不回来了,于是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的教导,小子铭记于心,莫不敢忘!

    此行山长路远,师父千万小心。若是将来有难处,有危险,即使是身隔万里,弟子我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吴有性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远,不过他还是听见了张承的话,心道:“我有弟子如此,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修来的福分。”

    ……

    ……

    一大堆人坐在空地上叽叽喳喳天南海北说个不停,无非就是一些家长里短的话,孙林是在一边看着他们。

    这个时候林岩走了进来,对着孙林说道:“千户大人马上就要过来了,让他们准备好!”

    孙林弓了弓自己的身子说道:“我知道了!”然后转过身来了一声老虎啸:“马上集合!!”

    周边的立刻稀稀落落地起来,张承站在台子上看着他们集合的速度,以及他们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怒吼道:“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听见吼叫声的孙林一把直接把身边正在吃草根的刘春领着领子起来,一边一脚踹着一边正在傻笑的李光华,直接说道:“集合!!还在那里傻愣着干什么?听见没有?!”

    经过考察,张承觉得孙林无论是战场的经验还是纪律性都很好,很适合当一个把总,是于是就让他管理刚刚招过来的这一百个新兵,另外两个把总江若水和项城也是和孙林一样的身份,都有从军戚家军的经历。张承考察之后,对他们也很满意。

    张承站在高台——实际上是一个戏台上,因为没有合适的地方,所以就站在这里看着他们——现场乱哄哄的,即使是有几个把总在那里维持秩序,也还是不尽如人意。

    好容易等下面的人站好了,张承说道:“下面我做出一些规章制度,你们需要听好了,我只说一遍,以后有违反纪律的,一律都有相应的处罚,一律平等,你们听好了。”

    “第一件事,到了地方之后,不允许随地大小便,那边有专门的厕所,我已经叫人挖好了,以后被抓住了,一次打五十板子!”

    “第二件事,以后每天早上都要跑步,而且有时间限制,超过规定时间的,罚跑三圈。”

    “第三件事,以后进行列队,有各种各样的动作,不达标的,打板子,第一次五个,第二次加倍,第三次三倍,听见了么?”

    “第四件事,以后再训练的时候,无论啥事儿,都给我打报告,没有打报告的,统一打板子!接下来我来演示一下,孙林,上台!”

    “是!”

    “大人,这样的规定是不是太严格了?”一个声音突然从列队里面穿出。

    “谁说的,举手!”

    “我!”

    一双长满老茧的手从队伍里面举起来。

    “你出去,围着空地跑两圈!李光华,你去监督,跑完了两圈把他带回来!”

    “大人……”

    “三圈!!”

    “李光华,知道了么?”

    “知道!!”

    孙林很快就上台,张承指导他进行了一个敬礼,还有立正,跑步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各种各样的规则。

    孙林也不辜负张承的希望,学习得很快,而张承也一边进行示范一边看着台下的士兵,还好,经过刚才的警示教育,已经没有什么人触霉头了。

    “你们清楚了么?”张承说道。

    “清楚了。”

    声音稀稀落落的。

    “大点儿声,你们是没有吃饭是么?还是你们刚刚吃的是假的?”张承大声说道。

    “听清楚了!!”

    “在这里,你们是我的兵,拿着我发的俸禄,就要遵守我制定的规章制度,就要有纪律,知道么?”

    “好了,出去跑步。”

    让这群纤夫出去跑步之后,张承把孙林、项城和江若水留了下来说道:

    “以后十五人为一队,设一队正,尽量选择老实憨厚的人,主要就是听话的。选好了把名单交给我,我一个一个对他们进行交代。现在你们出去监督他们跑步,我也过去跑操。”

    “大人,您……”

    “不必了,将为一军之首,若是我都不做出示范,他们又怎么能服气?我只有如此,他们才会心里平衡,一起去吧。”

    “是,千户大人!”

    烈日炎炎用来形容现在的情况再合适不过,潮州的夏天简直如同一个蒸笼。

    “十五个人一队,依次排开,每一队相隔一丈的距离,开始跑步!跑五圈,时间是半个时辰!跑!!”

    现场立刻哀鸿一片,跑步都知道,但是他们的跑步有一点儿特别,那就是开始的时候是正常的,可是跑步完了两圈之后就立刻变了味道:后面的往前跑变成头部,然后后面的继续往前。

    这个特别累,但是他们更害怕的就是军训官的皮鞭子,皮鞭子打在腿上不但疼,而且位置特别,不伤筋动骨,但是绝对让人记忆深刻。

    “口号!!”

    “一二一!一二一!”

    “大点儿声,我在边上跑都没有听见!!”

    “一二一!一二一!!”

    “后面的跟上,别落下,如果落下了就自觉过去领板子。别心存侥幸心理,没用的,我都看在眼里,你们谁落下了,我都不知道,给我可劲跑!”

    “刘春,你累不累??”一个人跑了过来,这个是应聘入伍的福建诏安人许方平,跟刘春是一个队列里头的,两人平时也聊得来。

    “俺挺累的,不过想到累了就有饭吃,也就不累了。”刘春憨厚地回答道。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天天如此训练,谁吃得消啊?”许方平有一些抱怨道。

    “训练完了就有饭吃啊!”

    “可是这样的训练不累么?我现在感觉都快要死了!”许方平无奈说道。他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块石头,但是这块石头并不觉得自己是一块石头。

    “吃完了饭力气就回来了,昨儿我还吃了三碗饭,千户过来还夸奖我了呢?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去训练。”然后刘春回过头说道:“你不会没吃饭吧?千户大人可是叫我们多吃一些!”

    许方平再次无奈道:“昨天我吃了许多,不过这样的训练也不是个事儿啊!往常我看那些卫所的兵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平日里也不怎么操练,而这个千户大人有意思,反其道而行之,苦哉!”

    “没什么苦不苦的,跟着大人能有饭吃能得赏钱就很好了。俺是个粗人,不知道啥大道理,但是这个千户大人我是真的佩服他。

    我们跑步,他也跑步,和我们一样,对我们一视同仁,不会偏袒任何人。

    虽然是我们的上官,可是没有丝毫的架子,虽然严厉,但是一律平等,能有这样的上官,我就是死了也安心。”

    “这倒也是。”许方平挠了挠头说道。

    “你们在讲什么?别说话!!”

    两个人心头一凛,连忙往前看——自己已经落后了队伍大半,饶是刘春憨厚,也忍不住心中悲戚:接下来又是一顿板子!上午就是因为这个家伙,自己被打板子!

    想到这儿,刘春双目圆睁,愤怒地往旁边看,试图寻找罪魁祸首,左看看右看看却发现那个罪魁祸首已经顺利归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落下了。

    “刘春,训练结束了之后,准备做俯卧撑!”

    “报告!”

    “讲!”

    “为啥千户大人说的是打板子,而今天变成了俯卧撑?”俯卧撑他还是知道的,那感觉,他尝试了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了。

    “因为现在我是把总,更是你的军训官!”

第006节:窝棚·上

    这岭南的天气如同川剧变脸说变就变,上午还是晴天,下午就下着朦胧的小雨。

    小道上是乌压压的人,都是新募来的纤夫。别看穷人穷,可是穷人家万贯,每个人都带着一堆的东西,锅碗瓢盆,衣裤鞋袜,一应俱全。

    队伍也是十五个人为一队,把总兼任军训官走在最前面,士兵走在最外边,中间是他们的家眷,有老人和妻儿,十个队正领着他们,另外十个队正在一边监督。

    领头的自然是孙林、项城和江若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在官道上,沿路都是一些头上插着草标的人,男女都有,岁数约摸二十岁,后面站着年纪稍大的中年人——估计是卖儿鬻女的。

    “大人,平日里公务繁忙,不如买一个女子过来服侍一番?”一边的林岩说着。

    这件事儿在这个时代很正常,尤其是现在这种乱世,把自己的儿女买了估计比留在自己家里好一点,起码能够活下去。

    “不用了,眼下时局严峻,更应当以公事为重。”

    ……

    ……

    张承准备的地方不在卫所之中。新的地方虽然比较荒芜,但是胜在宽阔,前面还有宽阔的土地和水面,这个地方就是桑浦山。

    新地方也没花多少价钱,把军营设置在这里的原因就是有山有水,而且前面就是农田,能够买到粮食,若是发生危险,还能够走水路出去,这一点对张承之后的战略很重要。

    走在路上,张承没有摆出自己的架子,而是和这群纤夫一起走。这群纤夫不愧是东江边上最吃苦耐劳的一群人,几天时间走路几十里,还背着行囊,没有一个人喊苦告累。

    “老项,老孙,你觉得这群新兵怎么样?”张承看着这群有一些凌乱的队伍,颇有一些自豪。

    “大人,这些人都是在东江边上做拉纤的活计,体力很好。如今每日吃饱喝足,他们一天行走七八十里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项城和孙林都觉得眼前的士兵虽然入伍时间不长,但是经过锻炼,应该能够是一支强军。

    张承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只要按照后世军队的训练方法进行训练,这支军队应该能够赶得上戚大帅的脚步。

    纤夫平日里都一起喊号子,一起拉纤,甚至有时候吃饭都是在一起吃,在团队性和纪律性上,甚至可能比戚大帅的义乌兵还强一些。昨天进行了一次列队之后,虽然有一些不尽如人意,但是基本的动作很少有人出错。

    按照方法训练下来之后,即使是有差距,张承觉得也不会太大。

    想起那个几十年前的伟岸身影,张承心里就有一种自豪感,这是我们中国人。

    “刘春人呢?”张承突然问道。

    江若水敬了一个礼说道:“属下马上去看。”

    “李光华,你们队里的刘春人呢?”江若水说道。

    “长官,刘春之前还在队里,估计是后面落下了,我立刻过去寻找。”李光华是江若水选出来的队正,张承昨天训练完之后考察了一下,觉得他憨厚老实,很适合做队正。

    “不用,你维持好你队伍的纪律就好了,我过去寻找。”刘春此时正在一棵树下,背后背着一大堆的锅碗瓢盆,还有一口巨大的锅。

    “刘春,怎么落下了?”

    “将军,我……”刘春平日里憨厚老实,就是嘴皮子不利索,一下子看见张承走了过来,嘴巴顿时结巴起来,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么多东西,你背得动么?”张承说道。

    “回大人,就……一口锅,我还是背得动的。”刘春看着张承前来询问,更加结巴,周边的人也纷纷侧目。

    “你继续走,咱们一边走一边说。你就几个人,怎么要用这么大的锅?而且锅碗瓢盆都是成双成对的,怎么回事?”张承说道。

    “回大人的话,这是我父母的,去岁父母因为没有粮食饿死了,我想着留着是一个念想,也就没有丢。若是将军不喜欢,我……我扔了就是。”

    “那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张承看着刘春有一些颤抖的手说道。

    “大人,这手……是因为走路途中不小心被树枝挂住了,才……有这样的伤口。”为了不让张承不要他,赶紧把自己的胸膛挺起来,腰杆子也挺得笔直。

    张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过来,把东西给我。”

    刘春以为张承要把自己的东西扔掉,恋恋不舍地把自己的东西递过去,眼睛里面泪水打转。

    等到刘春放下手的时候,直接把锅背上,然后拿出一块布条绑在刘春的伤口处,说道:“受伤了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是我的兵,我需要对你负责。

    这么大了,也需要多多长眼睛,路边的东西看仔细,看清楚,别这么冒失,这次只是手被划到了,下次是什么事情就不一定了。

    这么大了,事事小心一些,仔细一些,等到长大了,立功了,就可以光宗耀祖给你的父母上坟了,你父母也会很高兴,他们为你自豪的,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们就是在黄泉里也会自豪地说:这是我的儿子。

    东西我替你背到桑浦山去,路上跟着我,小心点儿,记住了么?”

    “将军,我……我……”这个憨厚朴实的汉子终于哽咽,泪水夺眶而出。

    ……

    ……

    桑浦山到了,可是现场让人傻了眼,各种植物非常茂盛,欣欣向荣,几个孤零零的小屋子伫立在长满了杂草的平地上。

    “每个人到这里领镰刀把这里收拾干净,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你们要在这里住,在这里生活,更要在这里训练,都给我好好干!”张承很帅气地把一只脚放在石头上豪迈地说道。

    “好!”在场的汉子都非常豪迈,他们以前住的地方是冬冷夏热、采光充足、通风良好的地方,现在能够拥有一个自己的房子,是他们非常希望的。

    “千户大人,晚上住哪儿?”

    “这边上有一圈农舍,我把他们租下来了,现在大家就暂时住在那里,等这边的房子修好了大家一起住进去。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公家的,不允许拿出去,查到了打五十大板!”

    场地上已经是热火朝天,因为张承同时说明,这样的工作有薪水,也就是一个时辰能有八个铜钱,大家伙儿都精赤着身子,镰刀磨刀霍霍,一挥,一大片的草就倒伏在地上。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感觉快差不多了,张承对项城说道:“盖房子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都已经准备好了。”项城说道。这些东西都是从附近的村子里面买过来的,一些已经没有屋主的房子也被村民卸了房梁送了过来,甚至还有个别的村民因为这事儿打了起来。

    “东西既然准备好了就搬过来吧!房子越早搭好越好,这样他们就有充足的时间去训练,东西多不多?”

    项城说道:“东西不多,再叫上一个队过来就可以了,也正好让他们好好锻炼锻炼。”

    “好,这事儿就你负责,好好干!”

    “属下定不负千户大人的厚望。”然后转过头来对着正准备放下镰刀的李光华说道:“带上你队的人,一起过来搬东西!”

    “是,把总大人。”李光华行了一个军礼之后说道:“所有人集合,准备搬东西!!”

    现场没有人抱怨,因为之前已经有人证明抱怨没有用。

    就在这忙忙碌碌的一天中,夜晚很快就到了,张承买了几头猪,向渔民买了一些鱼,还有一些青菜,他打算今天晚上举行一个篝火晚会。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啥是篝火晚会,都跃跃欲试,几个当过一阵子屠户的人还过来给张承分割牛肉羊肉。

    东西很快就分好了,队正组织好自己的人员围成了的圈,每个人面前都有一片芭蕉叶,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场地的中间是一个用干柴组成的火架子,下面垫着干松针还有一些小柴火。

    火是张承点的,一下子就点燃了,虽然一开始火很小,甚至差点儿被风吹灭,可是后来就越来越旺盛,张承来了一场即兴演讲:“各位弟兄们,你们以后跟了我,会打土匪,打建奴,这些你们都知道。

    之前已经说过了,月钱一两八分,每个月五斗米,还有补贴,建奴一个人头三十二两,伤了给三十两,还有工作,能有一口饭吃。

    这些你们需要记清楚。若是有人克扣,你可以过来找我,只要是符合规章制度的,都是你的,没人能够克扣!

    以后,我就是你们的领头人,你们跟了我,会受苦,会受累,甚至会丢性命!但是从你当了兵开始,这就是你们的责任,你们的义务!

    在场的每一个人我都知道,我手里面有你们的牌子,这里面每一个人都是英雄,我在这里感谢你们,现在想要退出的,可以过来报告,有路费一两发放!有没有?!!”

    现场鸦雀无声。

    也没有人会去做这种事情,这些天张承的言行都在他们的耳朵边上,而且当兵也是他们的选择,那些兵油子、**子在一开始就被筛选掉了,剩下的都是老实憨厚的人。

    “没有么?那就开始晚会吧!”

第007节:窝棚·下

    夜晚的篝火渐渐熄灭,几百个人的篝火晚会也是张承第一次经历的,不过场面还在张承的控制之内。

    灯火阑珊,月影憧憧,大家都喝得非常尽兴,还好张承规定军中严禁饮酒,不然的话可能需要雇佣当地的百姓用板车给他们拉回去。

    张承把孙林、项城和江若水都叫过来,对着他们说道:“对于军中之后的规章制度,你们有什么建议?都说道说道。”

    三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连连挥手推辞,表示自己一致支持张承的想法。可是张承执意让他们说出自己的看法,在张承的一再要求下,孙林开口道:“目前的管理还有一些模糊不清,有一些兵丁不知道自己的队正是谁。

    按照千户大人十五人为一队的设想,一个队正管理不过来,建议千户大人设立一个队副辅佐队正,这样方便管理;或者按照戚大帅的方法,一个队十二个人,设置一个队正。”戚大帅纪效新书里面是十二个人一个队,而且南北的军队一个队的人数都不同。

    “嗯,这件事情我会记下,还有别的事情么?”

    项城想了想说道:“我也是同样的想法,但是据我的观察,现在还有一些人脾气不改,不是说他们不怎么听话。就是喜欢闹腾,千户大人需要收拾一下这些人么?”

    张承想了想说道:“没必要,只要在训练的时候努力,遵守各种规章制度就可以了,剩下的时间随他们去。”

    张承不想把人管得太死,他们毕竟是一个一个鲜活的人,而且现在的生产力水平也不是后世那样,真的要是后世那种军队管理,估计会出大问题。

    江若水突然开口道:“千户大人,可以这样做,今天把所有的人集合起来,让所有的人都认识系列的队正和队副。”

    “现在确实需要这么做,让他们认识自己的队正,互相熟悉,这样才能够增加凝聚力。以后还是十五人一队,一个队正一个队副,这样虽然多出一个队副,但是更加方便管理,不用担心一个队正管理不过来的情况。规章制度也需要不断地完善,随着人数的增加,各种问题也会出现,相应的规章制度也需要变,这一点需要注意。”

    ……

    ……

    刘春接到自己队正李光华命令的时候正准备刷牙洗脸——这也是新的规定之一,必须保持周身的整洁,即使是身上的穿着破烂,也必须整洁干净。

    一边的许方平嘴里插着牙刷嘟囔着:“咱们千户大人真的奇怪,别的千户大人都是把自己手下的士兵当做家奴使唤,咱们千户大人倒好,什么东西都给我们。”

    “确实是这样,帮我们盖房子,帮我们训练,更让我们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之前还担心被当做家奴使唤,现在这个担心倒是多余的了。”

    “刘春,许方平,你们两个赶紧出来,现在紧急集合,千户大人有事情宣布!”两个人赶紧闭嘴洗漱完毕,然后就被李光华请了出来。

    外面熙熙攘攘,张承站在台子上,看着下面的人来得差不多了,于是说道:“下面你们各自归队,接下来队正会上台,你们每个人都需要记住自己队正的脸,以后如果发现没记住的,按照之前的规章制度进行处罚。”

    二十个队正很快就上台,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有惊喜,有淡然,还有不知所措的,而李光华属于着急。

    身体立得笔直——这个也是规章制度,在公共场合上台的时候,都需要这样行礼。

    “介绍一下自己!”张承走过来说道。

    “我是第一队队正李光华,请千户大人指示!”张承看他目光往前凝视,背部笔直如松,说道:“好汉子!第一队的,你们都记住了你们的队正没有?”

    “记住了!!”

    “好!下一队队正,上来!!”

    …………

    李光华下台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不属于自己了,虽然当时李光华极力表现出冷静,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来的。

    李光华还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张承,感觉这位千户大人虽然严厉,但是浑身上下非常儒雅,还英武,恍恍惚惚地走着,刘春跑了过来,对着李光华敬了一个军礼,说道:“队正大人,今日上台的感觉如何?”

    “训练结束的时候没必要这样,咱们现在是朋友,没必要这样拘束。今日上台,感觉浑身战战兢兢的,自己怎么下来的都不知道,怎么说呢?就像是自己第一次放牛的时候一样,不知道做什么,我现在好想还在梦里一样哩!”

    “暧,你见到了千户大人么?”刘春迫不及待地说道。

    “见到了。”李光华有一些诧异,这个刘春平日里非常憨厚,而且一般不随便打听一个人的事情,今天怎么这么热切地去问千户大人的事情了?

    “那千户大人如何?”

    “感觉是一个儒将,眉宇之间自有一股英武之气,你问这个做什么?”李光华很诧异。

    “千户大人帮了我那么多,我也没有什么能够回报大人的,就想着记住大人的相貌,然后请一个木匠来帮忙刻一个雕像,在家里头供着。”刘春说道。

    “你还是别了,千户大人可不喜欢这样。你想想,平日里千户大人都是对我们严厉,而且有几次几个人悄悄讨论神鬼之类的说法都被千户大人厉声呵斥,还被打了板子,那几个人现在还带着伤在训练呢!以后这样的事情别做了,千户大人不喜欢。”

    “那……那千户大人喜欢什么?”刘春急得团团转。

    “我看咱们千户大人是一个儒将,将来的功业可能比得上戚爷爷,肯定喜欢作诗!!”李光华说道,脸上充满了自信。

    “是啊!确实是这样……”刘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对李光华道谢,把一条咸鱼给了李光华之后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搞得李光华一头雾水。

    而张承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对话,此时此刻他正在为了其他的事情发愁,这个时候他收到了监督总理张家玉的一封信,内容是让他去赣州城里打探消息。

    现在的局势很不好,整个江西省北部近乎全部沦陷,只有赣州这个地方在苦苦支撑,而根据张承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到了最后,赣州估计也是城破的结局。

    不过时间是一个月之后了,趁着这段时间需要赶紧训练,争分夺秒,全力以赴。

    第二天早上没有训练,原因是大家都在准备盖军营。军营的设计是张承参照后世军营的设置,虽然是无限简化版本,但是张承把认为最重要的保留了下来,一个训练场还有一个饭堂,还剩下一个小小的空地,张承就设置了一个厕所。

    并不是因为他心思玲珑,而是因为今天他走路的时候踩到了某样柔软的东西……

    “刘春,今天千户大人叫我们搭窝棚,你咋就这么起劲呢?”许方平一脸疑惑说道。这个又不是亲家,用得着这么努力干活么?许方平看见刘春精赤的身子上流着满满的汗水说道。

    “你不懂!”刘春说道。

    “我咋就不懂了?我觉得你就是傻!傻不愣登的!!”许方平颇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傻?为了千户大人,傻一点儿也是值得的。”嘿嘿地笑着,同时扛起一根木头,许方平看了看自己这边的东西,再看了看刘春那边的东西,默默收起了自己的嘴巴子,也开始了自己的搬木头旅程。

    木头不是很重,采用江南地区传统的营造方法,几个懂木匠工作的还主动作起了木匠活计,做了一块一块的板子,上面还有规整的榫卯结构洞口。张承还特地过去看了看,真的是巧夺天工,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和手艺。

    工地里热火朝天,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做着工作,不过张承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看到了很多人失误,比如从一些地方摔下来,比如从被一些东西划到,但是他们好像没有任何反应,顶天看了看伤口就继续去工作了。

    “看来以后医疗兵的队伍必须建立起来!!必须建立。”

    可是建立需要钱,现在哪儿来的钱?军饷还有一些,但是经过了租房还有各种购买之后,只剩下了一半,不过张承有信心凭借后世的知识来挣钱,钱不是问题,问题就是粮食。

    “大人,真的有必要这样做么?”在建立提出这个想法的最初,项城就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

    “必须要建新房子,必须建!屋子可以小,可以破,但是唯独不能脏!屋子小、破是因为财力不够没办法,可是如果脏了,那是这个人也就没有什么进取心了。”

    项城听了这个回答,不禁陷入沉默,默默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张承也不打扰他,让他慢慢思考。这是一个好苗子,能够思考,张承也愿意去培养他。

    建立医疗兵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现在需要解决的窝棚问题,不过好在工地那边的基本框架已经搭建了起来,最勤奋的几个人已经开始盖瓦了。

    刘春拿着手里面的瓦片,心里面如同吃了蜜糖一样甜蜜,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这种自己亲自把自己的家一块砖头一块一块瓦片建立起来的心情,真的是很难形容。

    这是自己亲手盖的房子!!

    刘春可以自豪地对自己说。

第008节:广州·上

    现在需要的准备工作也很多,其中就有涉及军服、粮食的问题,张承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广州一趟。

    临行前,张承把几个把总叫了过了,让他们好好管理一下三百号士兵,自己就离开了。

    此刻的广州同样是繁华之地,作为沟通东方和西方的一个港口,这里自明中期之后逐渐繁荣,到了明末的时候更是昌盛,传教士和西洋人都往来于此,已经有了后世国际大都市的雏形。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贩夫走卒在沿街叫卖,各种各样的吃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张承走进一家名字叫做“凤翔楼”的餐馆。

    一眼看去人还挺多,见有一个人占一张桌子,就示意可否拼桌。

    那人看张承不似寻常人,行伍之气时不时散发出来,就连道可以。

    张承坐下点了一份小炒猪肉、一份小菜、二两白酒加上一些小卤菜。

    饭馆小厮连连记下,同时连连招呼其他人,点菜小厮东奔西走,厨房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响起,不一会儿香气就飘了出来,张承看对面那个人一身粗布衣服,眉目之间有市井之气,就说道:“兄台可是在这边做生意?”

    那人笑着说道:“兄台慧眼如炬,小人正是在这广州城内做生意,不过近年来时局不好,生意也不好做了,现在也是难以糊口。”

    “生意场就是如此,有人赔钱就有人挣钱,天道轮回,你少了一些,别人就多了一些。不知道兄台因何缘故至此?”

    “此事先不谈,不一会儿这酒楼后台就有昆曲和说书,这酒楼的昆曲和说书可是在这附近有名得紧,来这儿吃饭都需要听一听。

    若是这位兄台不嫌弃,可以听上一番,有些事情稍后再说也不迟!”

    “好说好说!不过还未曾请教兄台姓名?”这个时候上菜小厮马上就把菜端上来,芬芳四溢,张承把菜端上来对着那人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小人姓高名泰,表字不曾有。”

    正当张承想要介绍自己的时候,这时大堂正中的台子的幕布缓缓拉开,上置桌椅,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几个穿着戏服的戏子登台,红红绿绿的颜色亮得人眼花缭乱,一边的高泰说道:

    “今日的曲目可是汤义仍的牡丹亭。别有一番风味,昔日里达官贵人都喜好听这昆曲,兄台不妨也听一听,稍后介绍自己也不迟。”

    “好说!”实际上张承一点儿也不想听这个,可是这听戏和后世麻将桌上讨论事情有异曲同工之妙,张承也只好耐着性子听着。

    这次上演的是牡丹亭的第十二出:寻梦。

    台子上的戏子分外妖娆,唱念做打尽态极妍,几个衣着得体的侍女走了过来,端过来一些小食,有干果和一些当地特色食品。

    “张兄弟有所不知,这台上的戏子唤做刘桃枝,这边的贩夫走卒都听他的戏,声音柔和,和达官贵人的交情也是不错的,据说和刘承胤总兵交情不错。”一边的高泰语气神神秘秘的。

    一个浓妆艳抹的老鸨子走了过来,只见她一身彩衣罗绮,满头珠翠轻摇,烟视目行举着酒杯,嘴角挂着笑容连连鞠躬:“承蒙各位姐夫关照,老身在这里谢过大家了!

    今日的曲目定然是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的,我家女儿别的可能不太精通,这牡丹亭可是一块金字招牌,全赖着各位的仰仗!今日老身来迟,这一杯酒就权当做对大家的谢礼,祝大家吃好喝好!!”

    说罢一饮而尽,同时媚目选视,看了看台下,隐入后台不见。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眉目含秋波,开口就是吴侬软语:

    “他倚太湖石,立着咱玉婵娟。待把俺玉山推倒,便日暖玉生烟。捱过雕阑,转过秋千,掯着裙花展。

    敢席着地,怕天瞧见。

    好一会分明,美满幽香不可言。梦到正好时节,甚花片儿吊下来也!”

    旁边一个醉汉,脸色微红,听见这句话就借着酒劲儿说道:“刘姑娘,莫要有甚么怨气,随了我,定叫你做一个好姑娘!!”

    “此人原本是一富贵之家,据说曾是临清人,原本是一个富商,最喜刘姑娘的戏。北方事变之后,全家近乎死绝,徒留他一人辗转流离到了这里。

    不过此人仍然记得这位刘姑娘,凤翔楼本想要把这个家伙赶走,不过念在此人之前的情谊,加上没有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举动,也就随他去了。”一边的高泰时不时补充道。

    这刘桃枝也不知道有什么魅力,竟然让这富商子弟这么趋之若鹜,不过好在现在的昆曲已经听完了,一边的高泰又说道:

    “这说书的叫做云亭山,据说也是从南直隶流落过来的,是当地很有名的一个说书人。若是要请他说书,需要提前几天交定帕才行得通,今日正好是此人说书。”

    “名气这么大定然是有他的道理的,我肯定是要去听一听的,不知道如何过去?”张承说道。

    “说书人不在这里,且跟着我走。”高泰说完就往外走,张承也跟着。

    走了约摸十几米,入眼一个拱形大门,门楣之上一个大牌匾,上书“毓山敏秀”,走进去是一个花园,树林阴翳,鸣声上下,花木参差,木质的回廊掩映在乔木中。

    花园左侧一个水池,水池正中一个太湖石,上面点缀一两株绿植,周围的粉色荷花高低错落;正中一条曲径,曲径两侧是雕刻荷花的栏杆,行至三分之二处有一破旧的小船,船头处挂着一件蓑衣,一条船桨拴在船上,配着荷花,如同置身江南水乡。

    这里的景致让张承刮目相看,平日里借着电视剧里面学来的对于古代民间的感受瞬间消失,这说是一个园林也不为过,如何都能把他和一个酒楼联系在一起。

    而且一些侍女虽然称不上眼含秋波,但是素衣短袖,粉黛略施,一看就是良家女子,这个和张承以往的印象又是大大的不同。

    穿过花园,来到了一栋二层小楼面前,两侧树木错落有致,小楼正中应当就是那个叫做云亭山的说书人。

    此人矮冬瓜一般,头戴方巾,身着白衣,前方一块惊堂木,正讲着景阳冈打虎。下面已经坐了一些人,每个人边上都置一张小方桌,上放一些小食和茶饮,边听边吃。

    高泰挑了一个正中的位置坐下,一个婢女很快就端上来一些点心茶水,两人先后坐下。

    张承左边是一个富商模样的人,身体肥胖,身上绫罗绸缎的,张着大嘴,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柳敬亭,而此时的柳敬亭说书正说到紧张刺激的地方。

    “武松一看路边的酒旗招摇,心中的酒虫不由得上来,再一看,路边一个牌子,上书:‘三碗不过景阳冈。’”

    云亭山大头一歪,哈哈大笑三声:“这武松心想:好大的口气!!看我今日不喝个七八碗!看看能不能过得这景阳……”

    云亭山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富商就跟着咧着嘴笑了两声,似乎被说书人带动,准备端起一边的酒碗喝上一口。酒碗刚端到嘴边,云亭山的惊堂木猛地一拍,“啪”的一声巨响,那胖子吓得浑身一抖,酒都淋到了胡子上,就连张承和高泰都吓了一跳,往台上看。

    云亭山往周遭看了一眼,继续道:“进得酒家,武松转目一看,七八张桌椅,一长溜净酒缸,偏偏无人。武松把包袱往桌上一扔,大吼道:‘酒家,拿酒来!’这一声吼,震得店中空缸嗡嗡有声,顶上瓦片哗哗掉土……”

    张承见一边的富商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得对一边的高泰低说道:“这柳敬亭说得不错啊!”

    高泰抚须而笑:“这是自然,这一带无论是富商还是我等平民百姓,都是知道此人的,平日里也是听他的说书消遣。”张承此时此刻想的是如何弄到钱和粮食,心思不在这边,“嗯”了一声之后吃着点心,也不说其他。

    刚刚想得入神,云亭那里惊堂木一拍,惊得张承浑身一个激灵,一下子从幻想之中拉回现实,台上的柳敬亭看了看屋顶,口中说道:“店家出门一看,店中一黑大个,身长一丈二,柳斗般的脑袋,手掌如蒲扇,握起来的拳头也有斗碗大小……”

    旁边那富商也抬头看了看屋顶,口中听龇牙咧嘴地叹着气,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了几下,显然是听入了迷。

    张承微微挪动自己的位置,离他在远了一些。

    再回过头看了看高泰,似乎也听得入了迷,对周围的动静不闻不问。

    边上的几个侍女吃着瓜果,目不转睛得看着台上。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个侍女咳嗽了一声,许是被云亭子听见了,那张冬瓜脸写满了不高兴,静静拿着惊堂木不说话。

    这下可好,几个看样子是老顾客的家伙回过头怒目而视,如同雨点一样的污言秽语劈头盖脸打向几个侍女,那侍女被吓得面无人色,汗陡如雨。一边的高泰赶忙起身拱了拱手给几位老顾客道歉,几个侍女也拱着手道歉。

    几个老顾客看样子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叮嘱了几句之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听说书。

    张承低声对高泰说道:“架子还挺大。”

    高泰说道:“无妨无妨,这人就是这样的脾气,方才几个人也是知道他的脾气才这样做的。”

    张承又看了一眼一边的胖子,刚才就是他骂的最欢,现在消停了之后立刻就进入状态,听得如痴如醉。

    台上还在继续,云亭山一直说到景阳冈上,武松走到半路,路边树枝摇晃,一只吊睛白额虎窜出,那胖子估计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武松,一只手一挥,几滴清酒滴落到张承的衣服上。

    “这位兄弟,小心一些手上的酒杯。”张承对着边上的胖子说道。

    谁知道那个胖子恍若未闻,似有若无地“唔”了一声之后继续听说书,全神贯注,甚至嘴角流出晶莹的口水都不知道。张承摇了摇头继续对付点心,说书没兴趣,这个点心还是不错的,纯天然无污染更没有添加剂,后世可是无福享受。

    云亭山说到武松打虎,语气越来越慷慨激昂、抑扬顿挫,语速也越来越快,唾沫更是横飞。台下的观众更是屏气凝神,唯恐听漏了一个字。刚说到老虎尾巴一扫,武松让过后骑到他身上,云亭山的声音愈是慷慨激昂:“举起碗大的拳头往老虎脑袋打去,只听见轰的一声……”

    前面那个胖子听到精彩处,双手手舞足蹈,往上一扬,一杯酒就结结实实地淋在张承的身上,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张承怒火中烧,一个拳头直接打过去……

    “老虎口中吐血,倒地不起……”

第009节:广州·下

    张承虽然没有在这里上过战场杀过鞑子,但是在军队里面磨炼的气力和应对的手段比这个时代高处不少。那个富商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直接被张承几个拳头打得满地打滚,几颗牙都掉在花丛里面不见了。

    一边的高泰也虽然也看这个家伙不顺眼,但是还是生生忍住了,没有发作。

    几个吃瓜的看客在一边静静看戏,还有几人怕事情闹大,连连劝慰。

    堂中乱作一团,富商疼得手足乱动,嗷嗷直叫。几个仆役也大喊大叫,两个护院青手跑过来维持秩序,仆役拿着各种各样的物件开始打扫现场。

    张承一边说出自己的身份一边护住场子,高泰一边在温言分说,几个侍女赶紧拿来毛巾给富商擦干净,老鸨子招呼的手下已经把乱哄哄的现场清理干净。几个侍女把富商的脸擦干净之后把他拉到了水池边上洗了一把,身上的污血和鼻血都洗干净了。

    很显然,他们对于这样的事情已经驾轻就熟。酒楼经常发生打架斗殴事件,虽然来这凤翔楼的人都是些文人墨客,但是架不住有假装斯文的人在这里玩风弄月。那个老鸨子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人,看了看张承的气势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赶紧连连稳住富商,又派两个侍女把他扶到一栋小楼里面歇息。

    安顿完了这个富商,老鸨子跑过来连连对张承道歉,又让人准备了一条画舫,上面有一美人儿,当做对张承的回礼了。

    张承本来对这事儿还有一些抵触,但是看见一边的高泰跃跃欲试得罪样子,张承心下一动就答应了。

    晚上,灯火有一些寥落,轻轻的湖水拍打着船桨,这里虽然比不上秦淮河,但是别有一番风味,游走在这里,怕总是让人以为这是南京。

    等上船,水波微荡,两人相对而坐,边上是一个女子,张承看着那人的脸庞,有一些诧异:“怎么是你?”

    这个女子就是刘桃枝,之前在刘承胤的广东宴会上见到过,不过当时的印象不是那么深刻,之后一大堆事情让忙得张承不可开交,也就忘了。后面听昆曲也没有听出来她的声音。

    今日见到了才猛然想起来这位历史上名不见经传的戏子。

    “本来就是红尘之人,在那里亦不是我说得算的,今晚公子若是有闲心的话,听一曲昆曲可还行?也好给在场的诸位助兴。”

    “不用了,你出去吧。”

    “这刘桃枝也是苦命人,家本是昆山人士,官宦人家,本来可以衣食无忧,奈何建奴凶残,流落红尘至此。”

    张承也知道昆山究竟是什么情况,不过这种事情听多了也就觉得平常,往日里也都是类似的情况,官宦人家的女子流落红尘之类的,已经听得不要太多。

    听了这话,刘桃枝也不推脱,直接拿着自己的琵琶出去了。见刘桃枝出去,张承喝了一口茶说道:“想必高兄台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高泰苦笑道:“果然是瞒不过大人的眼睛,想必大人就是新来的千户大人了,若是有什么能够帮忙的,在下万死不辞。”

    “先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张承说道。

    “此事也不难猜。千城防御卫所本就空缺人选,眼下建奴凶残,朝廷肯定要加紧防御工事,设置千户是必然。

    而广州地界人员繁杂,消息四通八达,千户新上任的消息也就很容易流出来,这一点是不难知道的。”

    高泰看了看张承,见他脸上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就继续说道:“大人的军旅气息小人还是能够感受出来的,而且一进来我就发现大人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茧子比较厚重,掌心也有茧子,军旅之人这样的最常见。

    而且大人肩部比平常人低一些,定然是经常锻炼所致。最后大人相貌堂堂,剑眉星目,侠义之气凛然,若是这样都看不出大人是新来的千户大人,那小人的眼睛可以挖出来去喂鱼了。”

    张承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高泰,心里感觉到一丝的惊奇。平日里张承也是经常训练,主要是用石锁和各种刀枪。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张承就喜欢这些武器,到了大明之后也勤加练习,未曾放弃过。

    若是熟悉自己的人当然能够认出来,可是今天就被第一次见面的高泰认出来,由此可见这个人的观察能力非常好。

    见张承心里面有一些疑惑,高泰赶忙说道:“平日里经常与人打交道,没有这点本事也是混不到饭吃的。这点看人脸色吃饭的事情,还是需要别人的仰仗才是,不然还是一场空。”

    张承叹了一口气说道:“谁说不是如此呢?若是高兄弟不嫌弃的话,可否与我说一说你的主要营生?”

    高泰沉思一会儿说道:“也没有什么不能讲的,就是做牙行生意养活自己。

    平日里记下船来往营生,计价几何,如何运作,哪边的人需要什么货物。就比如说,距离此地半里处的瓷碗比这边便宜一停,而那边的棉花比这便宜半停,就是此理。【注1】

    两边计价不同,我也只是这样通过两边差价来挣钱。也有人做这个营生,不过没有我做得好,别人一日三趟,我五趟,六趟,记下周边的差价,如此就可以知道哪一家最便宜。”

    张承沉思了一会儿说道:“那货物的好坏呢?”

    高泰说道:“此事也不难,每日里往来各个店铺,听客人问价和店家报价,看他们如何砍价,互相说好坏之处,如此记录下评定标准,记录成册,两相对比,便可以知道货物的好坏。”

    张承继续说道:“若是双方交易之时在袖中交扣,你是如何知道的?”

    “此事也不难。

    他们也知道我是拉客官生意的,平日里多走几趟,和一些客商攀谈交情,互相混一个脸熟,下次有货价低廉之时便会通知我。

    这样他们也会多得一些人来买他们的货物,更能够多挣一些钱。”

    张承说道:“若是方便的话,可否说一说每日的营生情况如何?若是不方便,也可以不必说。”

    “没什么不了说的。

    今日初次看见大人,眉目之间有英武之气,就知道大人不是平常人,定然是不会和我抢生意的。若是公子购买物品百两,那我可得一两,货物不同,得到的利润也不同。平日里五六两也有,有时候也一分未有。

    那些大豪商自有自己人采买大宗货,小人只是在这边做一些小生意,与他们并无太多交集。”

    “既然如此,为何不自己做一些生意?以你的勤奋定然能够闯出一番事业。”

    “何人不想当大豪商,锦衣玉食金块珠砾?可是我一无靠山,二无本钱,如何能够做得?

    此地大豪商皆有背景,一路通关下来还有挣头,甚至不少;若是没有背景,光是钞关之费用就足够喝一壶。还不若现在这般,自由自在,也少一些弯弯绕绕。”

    张承沉思一会儿说道:“我以后需在此地开一个商铺,若是你有这般意向,明日可在凤翔楼边上的早点铺等我,决定权在你。”

    说完了这些话,张承径直离开,留下高泰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

    ……

    第二日,晨光熹微,街上叫卖早点的声音此起彼伏,张承甚至看见了几个随地而走的馄饨铺子,几个小孩眼巴巴地看着馄饨铺子,露出希冀的神情。

    来到了那边的摊子,高泰正在那里喝粥,边上放着海边常见的小菜。见张承来了,赶忙起立说道:“见过大人。”

    “想通了?”张承说道。

    “想通了,昨日能够得到大人的厚爱,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分。”高泰的头颅微微低垂。

    张承笑了笑说道,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看着上面的粥:“想必今日起得比较早吧?我看这粥冒着热气,周边也没有多少人。”

    “大人慧眼如炬,明察秋毫。也不瞒着大人,今日卯时便在这里等候大人。不过这早起也有好处,比如今日这粥吃得更是可口,浑身也舒泰一些。”

    “确实如此,早上起来跑步也是极好的,我训练兵丁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高兄弟也可以这样尝试一下。”

    “正想如此做,不过眼下还是需要商榷一些事情,大人办商铺,也不知道具体的办法是什么?”高泰说道。

    “这个先不着急,首先需要定章程,定规矩。名字已经想好,就叫做三江商社,取‘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之意。不过章程和规矩需要仔细制定,你若是不嫌麻烦,可以制订一个章程,好了之后可以交给我,我审查一番。”

    “好。”高泰也不拖沓,直接着手进行相应的准备。

    张承之所以这样谨慎,是因为商业非常野蛮,很容易失去控制,一个搞不好容易反噬自己,甚至可能因为他迷失道路,这个是张承非常需要注意的。

    商业,自己必须凌驾在商业之上,绝对不能允许他有任何逾越规矩的事情。

    看着高泰渐渐远去的背影,张承长舒一口气:钱的问题解决可一点,现在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

    张承走出船舫,灯火如豆,渔舟晚唱,耳边传来一阵嘈嘈切切的琵琶声,张承看过去,却是那刘桃枝在杨柳岸边上弹琵琶,周围一圈人叫好,如同看戏一般。

第010节:残桥风月

    张承没有留下高泰,而是自己一个人在广州城逛了起来。

    走到湖边,一个老外正在和摊贩低声交谈着,看样子是起了争执。张承走过去,就看见一个红头发的老外手里面拿着一把扇子,正和对面的摊贩争得面红耳赤。

    “这位先生,这个可是江南名家的扇面,若是放在平日里,可是需要五六两银子的,若非家中有事,定然不会拿出来卖的,今日算是你占了便宜。”那边那个摊贩口中振振有词,而那个外国人则是有一些犹豫,拳头松了又紧,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若是如此,那么这个扇子你是如何得来?莫说你家里和大人物有甚关系,若是如此,你当然是当做宝贝一般留下,如此就卖了,岂不是自讨没趣么?说不得明日里就有人知道你把人家送你的东西卖了,如此岂不是得罪人?”

    那个外国人扭过头看去,张承正说着。

    “大人,你这话就是不对了,舟船来往,人多眼杂,此间事情谁说得清?”

    “如此好说,你说说此扇子何人所做?题之者又是谁?”张承笑眯眯地说道。

    “……”

    “你是说不出来的,我看你身着朴素,袖口有补丁,虎口处有茧子,看样子是一个佃户吧?我也不为难与你,你就这样离开吧!少做一些投机倒把的事情。”

    摊贩也不恼怒,拱了拱手说道:“相公慧眼如炬,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在下佩服,不知相公姓名?”

    “无名小人而已。”然后张承转过头对着那个外国人说道:“不知阁下是何称谓?”

    那个外国人拱了拱手说道:“多谢阁下的帮忙,在下是西洋使臣兼管事约翰·纽霍夫,如今在这里和大明互通消息,今日正好放假,来到这里买一些东西,我的朋友卫匡国也在这边。

    我看您面生,恐怕也是刚刚到广州不久,正好我在广州这边比较熟悉,如果您有空的话,我可以当一个向导,给您介绍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

    “如此就却之不恭了,不知道阁下住在何处?”

    “住处不远,就在广州港口处,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喝喝茶,聊聊天而已。今日见到了您,也算是一桩缘分。”

    两个人边说边走,却说这广州虽比不得南京、苏州繁华,但是依旧热闹,贩夫走卒,游客和尚,道士相师,青皮无赖穿梭其间。

    街上好几处卖艺的,几十个人围成几圈,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着,几个人是不是拍手叫好,伴随着铜板入破碗的叮当声;茶楼内宾客满座,听书唱戏,一片热闹。

    张承随着约翰·纽霍夫一边走一边看,一个捏泥人的小摊子面前,一块泥团在泥塑艺人的揉搓之下,仿佛有了生机一般,直接变成了一个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刷上喜庆颜料,就是一个民间艺术品。一边还有猴子耍戏,几只猴子在不停地进行各种表演,有作揖的,有扮鬼脸的,有跳舞的,博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好不热闹!

    还有人在耍神仙点豆,老者脸上笑盈盈,在场的人都目不转睛。老头一手棍子随意点,几个茶碗来回变换,豆子就在茶碗里面不停地变换,张承都找不出来破绽,甚至想直呼:“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不瞒您说,若是外地人来到了广州城,最应该去的地方就是临江巷,里面是来往的客商、贵人和官员休息和玩风弄月的场所,若是您有闲心,也可以一并过去。”约翰·纽霍夫说道。

    张承听着心头火热,来到明朝这么多时间,也没有尝试过这样的禁果,心里面也跃跃欲试。

    “若是想要去风月场所,何必去那边?倒不如去一些青楼,里面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虽然比不得扬州瘦马,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此间风味,不是尔等只会去那种低下场所的红夷可以体会的。”

    回头看去是一秀才模样的人,头戴白巾,身着青衣,脚穿皂靴,手中一折扇缓缓扇风,风度翩翩。

    约翰·纽霍夫也不恼怒,慢慢说道:“我远渡重洋来到大明,能略窥这边的繁华,不胜荣幸。久居于此,更是仰慕圣人之道,我曾闻:礼一失则为夷狄,再失则为禽兽。又闻圣人言: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

    由此可见,夷夏之区分,乃是礼义,乃是国之四维,而非是我的头发,我的肤色。”

    那个秀才模样的人也不恼怒,长长地作了一个揖说道:

    “如此是我孟浪了,这位红……约翰先生仰慕圣贤之道,正如圣贤所言,四夷慕中华之礼而习礼义廉耻,知忠信孝悌而以身践之,虽出身异域,也心向往中华,我亦不能以夷狄称之。

    我不曾想一个红……约翰先生也精通圣人教训,是我小气了。”

    “无妨无妨,追寻大道也是我一生孜孜以求的。”约翰见他长长给自己作了一个揖,赶忙回了一个礼。

    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互相哈哈大笑之后就此告别,张承继续走,前面是一条小巷。

    此刻的时辰已经比较晚了,天空夕阳紫翠,火云燎燎,约翰指着前面的小巷子说道:“前面就是临江巷,里面的都是广东当地风尘女子聚集的地方。

    名妓一般都是在船舫和青楼中陪着达官贵人、富商子弟玩风弄月;而一些不太出名,或者穷愁潦倒的女子就会聚集在这里,挣一些外快。

    他们大都家境贫寒,靠这个勉强生活,平日里的顾客也尽是一些百姓。”

    往前走了一段,看见一群乱哄哄的人,约摸是船夫,在那里祭拜着什么,约翰说道:“这群人是船夫,每当他们出船的时候都需要去祭拜河神,祈求自己能够平安渡河,能够丰收,挣得一口粮食吃。”

    张承看着他们,眼神里面都是虔诚,桌案前头一个香炉,插满了烟雾缭绕的细香。祭拜完了之后,船夫们一哄而上,桌上的贡品瞬间被抢夺一空,几个船夫大口嚼着。

    张承见此忍俊不禁:“他们的心到底诚不诚?如此大吃大喝,河神会不会保佑他们?”

    “河神是护佑大河的,若是河中太多人失事,怕是龙王那边不好交代,估计会护佑这些淳朴的船夫。”约翰笑着说道。

    几个船夫看见约翰,笑着和他打招呼,约翰也一一回礼,看得出来约翰在这群船夫里面非常受尊敬。

    张承也没有闲着,看着这群船夫,心里面也思绪飘飘,这群船夫和张承在潮州招到的纤夫差不多,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加适合做兵源,但是现在张承没有那个本事,加上军饷和粮食不够,也只能够把这些小心思暂时埋在心里。

    “约翰,这些船夫好像与你关系特别好。”张承说道。

    “平日我没事儿的时候都和他们聊聊天说说话,也经常在他们有困难的时候帮助他们,所以他们对我还是有一些尊敬的。”约翰颇有一些自得地说道。

    而张承心里面却有一些涟漪,这样的话自己之后要招募这些船夫,肯定需要消除约翰的影响力,这样才能为自己所用,不过张承有信心把这件事做成功。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前面是一条巷子,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子很快就过来了,躬身对着张承说道:“相公来到这儿可是来对了,老婆子这边别的没有,做小妾的女子还是有不少的,人人都是百里挑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能够填词作曲,便是床帷上的功夫,都是经过假婆精心调……”

    张承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老婆子的话语:“我已经有了妻子,不复多言。”

    老婆子恍若未闻继续说道:“那相公定然是人中龙凤,如此年纪就有家室,来日定然是衣冠禽兽,朝廷栋梁。

    正好我家女儿懂妇家之道,上敬父母,下友仆役,定能够让家室和睦。这广东地界,谁人不知这边的女儿好,来到此处的人家,都是要寻一个回去的……”

    “好了好了,我真的不需要,不用再说了。”那个老婆子还想说什么,张承直接把手往前一伸,拽住那个老婆子的衣领,直接把这个老婆子整个提溜起来,双脚离地。

    张承平日里也是勤加练习,对付这样一个老婆子不在话下。

    却看那个老婆子,双脚乱蹬,满头大汗,嘴里竟然还说道:“没想到相公居然还有如此气力,真实让老婆子我大开眼界,我家女儿最喜相公这类的英雄豪杰,若是相公……”

    “闭嘴!”张承低声吼道,那个老婆子感觉到了张承语气里的杀意,终于闭了嘴。

    约翰看着这一幕,有一些冷俊不禁,张承放下了这个老婆子之后对着约翰说道:“让约翰先生见笑了,明日赔酒!”

    “无事无事,这边的老婆子都是此类德行,已经是见惯了,您不必如此。”约翰说道。

第011节:衣冠

    张承也是无语,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厚的,似有若无地威胁了几句这个老婆子之后,张承继续往前走。

    正前方是一溜儿房屋,门窗半掩。两边杨柳稀疏,树上挂着各色灯笼,灯光打在墙壁上,散发着幽幽的光芒。里面依稀能够看见几个女子在梳妆打扮,门口还有几个等待的人,左顾右盼,眼神里面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转角处传来一阵嬉闹之声,几个浓妆艳抹、粉面狐颜的女子手持扇子从转角处出来,那些女子走到一处馆子,或站或坐,顾盼生辉。眼前若是有男的走过去便抬起头来,让灯光照在脸上。

    张承和约翰走了过去,约翰说道:“今日与平常并无不同,甚至可能更寥落一些,往常这地方都是满满当当的女子,都装扮得或沉鱼落雁,或闭月羞花,等待客官亲近他们,就是云泥销骨之时,今日还算是比较冷清的。”

    说话间,一个大官人走了进来,此人好大威风,两边各有三护卫,皆是威风凛凛,不怒自威。

    大官人头戴缂丝帽子,手持董其昌绘制的扇子,一身赤色华服,腰挂黄金香囊,皂靴如新,指指点点说道:“今日不曾想来到这里,虽然是烟花柳巷红尘处,比不得那秦淮晚唱,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却也是别有一番市井的味道,和深宅大院之中的扬州瘦马却是不同的。”

    “大老爷,您说的是极是极,野花也别有一番韵味的。”周边的几个护卫也在用眼神滴溜溜地打量着周边的女子,那些女子也不恼怒,纷纷扬起自己的脸,如同骄傲的白天鹅一般。

    “这个身材不错,就是脸上的粉太多,你看那个,一仰起头来都能看见脂粉掉下来!!”

    一个护卫正在对一个女子评头论足,那个女子听了,脸色微红,头颅低垂,不过很快就重新扬起来:

    “将军说得正是如此,不过若非在脸面上打扮一番,如何能够入得了将军的慧眼?将军慧眼如炬,小女子怕是以后少不得见到将军就要低眉信手续续弹了。”

    “好说好说,我道这边生意为何如此之好,元是你们口才如此了得,今日与你介绍一番,官人是原崇祯朝进士,太仆寺卿谢三宾,还不速速拜见官人?!”

    女子闻言便要拜,一边的谢三宾赶紧扶起来这位这位女子,同时拿出自己的手帕擦了擦,然后顺手丢了。对着左右深情地说道:“本官爱民如子,这风尘女子虽然鄙陋,也是我大明的子民,应当平等对待,不了对他们有轻薄之语,你们知道了么?”

    “知道了。”几个护卫稀稀落落地说道,很显然,刚才的话语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次。

    “那边的那个女子细柳蛮腰,就是不知道面容如何,喂喂喂!把你手中的灯笼给我,我要仔细看看那个美人儿。”

    约翰手里面的灯笼直接被抢走,那个护卫提着灯笼,在光线的照射下,精致的面容就出现在那个护卫的面前,护卫连连咽了咽口水,立刻把手揣进裤兜,发现没有,又脱下鞋子——顿时“芬芳四溢”,左抠抠右抠抠,约摸过了一分钟,终于掏出来一把碎银子,直接扔在了那个女子面前的地上,豪迈地说道:

    “这些银子就是你的赏银,以后你就是我的了,跟了我保证你吃香喝辣的,而且这些银子足够你安顿家眷,现在你可以跟我走了。

    以后也别在这个地方厮混了,你以后就是我的女人,若是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可能对寺卿的名声不好,听见了么?”

    低垂着头的女子用牙齿咬着嘴唇,跪在地上一边拾银子一边说道:“知道了,奴家现在立刻去收拾东西准备准备。”说罢就起身回到了屋子里,其他的护卫也都是如此,到处物色女子,评头论足。

    周边也来了很多的人,到处评说。现在已经是门庭若市,人声鼎沸,人影晃动,裙摆飞扬。头上珠翠流光,星河影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气,远处还有源源不断的女子过来,简直如同后世的上公交地铁一般。

    甚至张承看了双拳紧握,怒火中烧,一边的约翰说道:“我的朋友,不必如此,这里都是这样的情况,若不是家境清寒,何人愿意如此?卖身得钱?”远处过来一个男孩,衣着破烂,手捧一破碗,对着周边的女子和宾客点头哈腰,希望能够得到一些钱,但是张承没有看见任何人去给他。

    “这个男孩家里前几天出了变故,谢寺卿的护卫因为需要人丁,便在此处抓壮丁,他父亲被抓走去做事了,结果一去不回。他年纪小,家中也没有能够支撑大局的人,一直都以为他的父亲能够回来,家中还有一老祖母卧病在床,一个家庭的重担就全部在他的身上了,迫不得已就在这里要饭吃。一天大约能有十几个铜钱吧,勉强糊口,这样做已经五六天了。”

    张承于心不忍,走了过去,那个男孩傻傻的笑着:“大人赏口饭吃吧!”

    “你这样做,不怕被捕快抓起来么?”

    “若是有饭吃,坐牢也不是不可以。”

    “这可是要打板子甚至坐牢的!你就不怕么?”

    “打板子算得了什么?若是打板子能够让我父亲回来,让我的祖母下床,让我家里有一口饭吃,我就是死了也甘心。”那个少年继续傻笑道。

    张承看着这个少年,气不打一出来,可是刚准备举起的手又垂了下去,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去打这个少年人,他承受了一个家庭的重担,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东西。

    “你……你若是愿意,可愿意随我从军?”张承无奈地说道。

    “承蒙军爷厚爱,在下定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那个少年人怕张承反悔,立刻跪在地上。

    “什么名字?”

    “小人叫赵春。”

    一边的约翰说道:“不曾想您竟然是一个将军,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恕罪。”

    张承说道:“无妨无妨。”实际上张承也是奇怪,一个荷兰人能够把大明话说得这么好是非常难得的,尤其是在语言还没有统一规范的前提下。

    前方的护卫继续提着灯笼,借着灯光,一张一张俊俏或者妩媚的脸就出现在那些护卫的面前。那些女子也面露喜色,眼中发光,神态更是妩媚,双手往前试图抓住那些护卫,同时身体往前挨。

    “将军身形魁梧挺拔,奴家一见了便是心头喜欢,家中还有大桶浴池,若是将军不嫌弃的话,可以共度良宵。若是将军累了,还可弹一弹曲子,也是极好的。”

    “就你那个,我上次去过了,水桶太小了,两个人根本就进不去。”一个护卫用手掌抬起那个女子的下巴说道。

    女子神态更加妩媚:“将军哪里的话,上次奴家就换了一个大的,就是看着将军不舒服。今日将军来了,这浴池也该派上用场了,若将军不去,怕是浴池也会心生幽怨。”

    “你个狐狸精,说话忒得好听,也罢,今日便去你家度一晚上。”

    女子听了欣喜若狂地说道:“多谢将军垂怜奴家!”附近的女子也看见了来到这里的张承,一群人团团围住张承,有的抓手,有的抓脚,实在没有地方抓的直接抓衣服,抓鞋子,甚至还有抓头发的,一边的约翰见状不妙,赶忙拉着张承逃跑,赵春立刻进入自己的了角色,一边护卫着张承让他赶紧跑,一边拦住那些如狼似虎的女子不让她们向前,几个人撕扯一阵后立刻逃跑。

    后面的女子叫张承跑了,赶紧一窝蜂往前追,上演了古代版的女追男戏剧,而且是群女追男。

    张承和约翰在前面跑,寻思着一个躲藏的地方,见前面拐弯处有一栋房子,张承想也不想直接躲了进去,而约翰和赵春已经拐到了另外一边的巷子,不见了踪影。

    后面的女子大军不一会儿就来了,左看看右瞅瞅没见人,居然还不放弃,商量了一阵子之后分成几个小队寻人去了。

    却说张承进去之后,顿时目瞪口呆,就看见一个身着淡蓝色衣裙的女子正在拿着一面镜子梳妆打扮,此时正在楞楞地看着张承,直到手中的镜子滑落发出清脆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公子万福。”

    张承楞楞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个女子和外面那些不一样,借着灯光,这个女子面容呈现在张承的面前:身材瘦弱,娥眉粉黛,眼含秋波。

    “公子若是觉得看不清,可以用灯笼看。”那女子说道。

    张承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在那里讷讷地站着,良久之后才用灯笼照着:面容不算很好,但是很斯文清秀,看着非常舒服,窗户外面吹来一阵风,衣裙随风摇摆,发丝乱舞,那女子连忙用手护住发丝,怕张承看不清。

    “你可愿意随我去……”张承一时间鬼迷了心窍想要把这个女子接到军营之中。

    “若是公子觉得可以的话,是小女子的福分。”说着捋了捋头发继续说道:“请走后门罢。”

    路比较长,两边幽暗不清,手中的纱灯也有一些昏暗,张承说道:“若是觉得前路不清,可与我并排走。”

    “不可,假母说与客人并排走,是对客人的无礼,我还是……还是在后面跟着就好。”

    张承说道:“如今我是你客人,你自当遵从我的意见,你我一排走,我与你说一说话。”

    那女子楞了楞,然后走向前,低着头。

    “见面有一些时间了,还不曾知晓你的名字,可否告知?”

    “小女子名叫青禾,字沅芷。”

    “哦,我叫张承,家江西抚州府的,你还有表字?”张承也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说出了自己前世的出生地。

    青禾终于抬起了头,眼神里面有一些疑惑:平日里更少有人对自己说话,就算是说了也多是一些污言秽语,不会是这样的家常话,于是继续道:“是一个朋友与我取的,说我如沅水之芷兰一般,便与我取这表字。”

    “确实如此,沅有芷兮澧有兰。”张承笑着说道。

    前面忽而传来一阵笑声,一个声音粗豪的男子哈哈大笑:“想那满朝公卿,虽然大权在握,家中香草美人无数,然而每天都只能御一女,如何能有这般快活,几百女子任我挑选?”

    一个人说道:“此地多是歪妓,多是一些皮肉生意,如何比得秦淮弱柳?想那谢三宾来此,估计也是因为心中瘙痒难耐,加之家中那个老妖婆管教甚严,来此寻快活,略略安慰自己!亏得是读圣贤书,愧得是朝廷大员,竟然如此不知羞耻!”

    一人说道:“听闻谢三宾打算买下此地女子,效仿那秦淮河,选出什么女状元、女探花之类的,来一个莲台仙会,吟诗作对,把酒言欢!”

    “当是如此!此间风流,不足为外人道也!”

    听到皮肉生意这几个字,青禾身躯突然一颤,头颅低垂,那边的笑声渐行渐远。

    张承只感觉心中郁结难销,双拳猛地打在一边的柳树树干上:“满朝公卿,满朝文武,满朝衣冠,满朝禽兽!!”

第012节:包子

    “公子莫要如此说,他们都是读圣贤书,为圣人事的,我辈至微至陋,能得垂怜,已然是荣幸。”青禾低声说道。

    张承收回了自己的拳头,甩了甩说道:“青禾妹妹——姑且这么称呼罢,你是一个好人,清纯的女子,何不寻一好人家嫁了,也能过一个安稳的日子,何必如此?”

    青禾抬起头来,沉默着。她以往碰见过无数人,有达官贵人,也有凡夫俗子,但是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的男子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别人都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消遣的工具,只有他一个人为自己想过。

    青禾突然想要把自己身上的事情都倾诉出去:“家中本是务农的,当时家中有一小弟降生,家中无钱无粮,便把我卖与这里。那时候我八岁,日日做一些针线活,平日里也习一些曲子,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要出去卖艺、接活,到现在也是。平日里都是这样一些事情,哪里敢去奢望相公您说的平和安生日子?”

    张承也沉默了,听了她的讲述,感觉心中无限的悲哀,他也是知道这些女子的悲惨生活的。

    这个时代的青楼女子都是幼年被卖出去的,这些女子被家里卖出去了之后,没有任何一丁点的权利,所有的收入都需要交给他们的老鸨子,老鸨子只提供给他们吃的穿的,其他的都不给。

    就算是秦淮河里有名的女子,也只能留下一部分客人给的的赏钱给自己。

    即使是后面被人赎回了,也只能依靠男性,即使是李香君、柳如是都是如此。若是到了后面人老珠黄、容颜不再,更是要再次被转卖。

    过一个平凡安生的日子,实在是她们不敢想象的幻梦。

    可是这个世上比她们还要悲惨的人又有多少呢?比起河南陕西那边易子而食的人间,这群女子的遭遇似乎也不那么悲惨了。

    建奴铁蹄下的百姓,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连年的战争,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满目的疮痍,“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是这片人间的真实写照。

    两个人就这么慢慢悠悠地走着,前方一个胡同,门楣很低,刚刚好够张承进入,两个提着灯笼的小侍女笑着说道:“青禾姐姐有客了。”

    门里走出来一个鹤发鸡皮的龟公,一双眼睛似开非开,盯着张承,脸上顿时绽开一朵菊花,点头哈腰道:“姐夫里面请。”

    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桌二椅一床而已。

    “好了,你退下吧。”张承说道。

    这龟公也奇怪,平常别的客人来到这里都是如同三年没吃饭一样,急不可耐把门关上,这位倒好,直接如同一根棍子一样杵在这里,没啥特别的表情。

    龟公退下之后,张承关上门,从自己的兜兜里面摸出二两银子说道:“我今日突然想起来还有公务没有处理,今日就……”

    本来还想说出一些祝福的语言,可是就是卡在喉咙里面说不出来,最后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出去了。

    青禾急忙拉住张承的手,眼角垂下两滴眼泪:“可是小女子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若是觉得青禾不合适,院中还有二三姐妹,也可以服侍公子,怎可平白受了公子的恩惠?”

    张承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如此,今日实在是有一些事情,不方便透露,若是之后有缘分,到时候也不迟。”说完就推开了青禾的手,朝门外走去。

    门外的龟公一看张承走了,脸上的菊花更加灿烂,急急忙忙用宽大得仿佛能够装下整个广东金银的袖口罩住那一锭银子,似乎是怕被晚风吹走了。

    收好了银子之后就对青禾喜滋滋地说道:“既然是碰见了一个傻子,还管那么多作甚?今天已晚,若是又如同昨天一样没有客人,你便又有一顿好打,饭也没得吃!”

    青禾恍若未闻,倚着门框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眼角两滴清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一边的几个侍女递过来一块手帕安慰道:“今日这公子真是一个好人,我看他对青禾姐姐也是一片深情,怕是之后衣锦还乡,能够替青禾姐姐赎身,换得青禾姐姐自由之身。”

    “妹妹莫要如此说了,这个公子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他那样的英雄,应当配一个名门清闺才是,他是不会娶我们这些风尘女子的,真像桃枝姐姐说的那样:满语荒唐胭脂泪,相看睡眼朦胧时。”

    却说张承一边走着,根本就不敢回头,路边两三个女子扶着一个大醉的人汉子,张承仔细一看,正是谢三宾的护卫,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美人儿,嘿嘿……再来两杯……今夜我可是不醉不归,几位美人儿如此好酒量……我又怎么敢去推脱……你,把衣服脱了,跳一个舞试一试……”

    张承居住的旅馆正在不远处的桥边,树上的纱灯全部已经灭掉了,只剩下旅馆里面的几个蜡烛透过窗户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二三十个青楼女子聚集在桥口,她们聚成一团,凑了几个铜钱向一边正在打呵欠的茶博士买了一个一寸多长的蜡烛,在这里等待那些晚来的客人。

    若是这个蜡烛灭了还没有人来,她们就要回去了,晚饭也就没有了着落,说不得还有一顿毒打。

    一个女子说道:“晴儿姐,这里属你的嗓子最好,来一支曲儿吧,说不得一些晚来的客人听见了曲子能够过来呢!这样咱们也就不用如同昨日一般挨饿受打了。”

    那个唤做晴儿姐的女子手里拿着蜡烛说道:“好说,你们说唱什么样的曲子?”

    几个人商量了一番,一个女子说道:“不如唱汤义仍的牡丹亭吧,晴儿姐文化高,我们这些人是比不得的,这牡丹亭曲子,正好适合晴儿姐。”

    “如此也好,汤义仍的曲子大名鼎鼎,若是有晚来的客人听见了,说不得能够到这边来,文人墨客皆喜欢我这样的青楼女子。”

    晴儿姐很快就开始唱起来,却是牡丹亭第二十出:闹殇,歌声远远地传来:

    海天悠、问冰蟾何处涌?

    玉杵秋空,凭谁窃药把嫦娥奉?甚西风吹梦无踪!

    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甚春归无端厮和哄,雾和烟两不玲珑。

    算来人命关天重,会消详、直恁匆匆!

    为着谁侬,俏样子等闲抛送?

    待我谎他。

    姐姐,月上了。

    月轮空,敢蘸破你一床幽梦。

    轮时盼节想中秋,人到中秋不自由。奴命不中孤月照,残生今夜雨中休。

    开始是晴儿姐一个人唱,后面就几个人一起唱,到了后面就成了十几个人,全部人一起唱。

    声音咿咿呀呀,整整齐齐,也不知道是是谁唱着唱着突然心中悲苦,眼角流下了清泪,声音也染上了悲楚。似乎是被泪水感染,一股凄楚的情感染在了这首曲子上,小桥边上的歌声也感染了一些青楼女子,一些女子半掩窗户,低低地唱着。

    门外的张承只感觉心里面堵得厉害,他急急忙忙推开门,来到了自己的房间,紧紧关住窗户,不让外面的歌声传进来。

    ……

    ……

    第二天,张承悠悠地起来了,洗漱完毕之后下了楼吃了个早餐。这里还是和昨日早晨一样人声鼎沸,晨风已经把昨天晚上的脂粉气给吹走了,到处是卖着吃食的摊贩。

    张承寻了一个位置坐下,点了一份豆花,正准备吃的时候,一个声音传来:“我的朋友,我在外面受寒,你在这里吃早餐可是不地道的。”

    “约翰,你也来了,正好咱们一起吃上,老板,再来二份豆花,这两份多加点儿汤,给他们去去寒。”

    “怎么要两份呢?我的朋友,这里明明只有我一个人。”

    “不是……昨日里那个小子呢?”张承突然心里面有一股非常不好的感觉。

    “他不是跟着你么?我的朋友。”

    “你在这里吃,我立刻跑过去寻他!!呆在这里别乱动!”张承说道,这个话如同命令一样。

    张承飞一般地跑出去,跑过一个又一个的街口就是看不见赵春,张承心里着急,越发加快了自己脚步。

    面前一个包子铺,张承看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在这里,看了眼,正好是赵春,此时此刻他正躺在人群正中,污渍满身,本来就破旧的衣服更是只剩下几根布条,露出芦柴棒一样的胳膊和腿,头上还有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张承焦急地问旁边的那个人说道。

    “这个小子打算偷包子铺里面的包子,直接被店家发现了,立刻就一顿毒打,打得半死不活的。店家叫他把包子还回去,就是不听,你看他手里面还拿着呢!”

    张承急急忙忙拨开人群来到赵春面前:“你不学好!!偷包子干什么,干什么啊!你是不是想要学坏?你对得起你的家人么?!!”

    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赵春看见了张承,强打身子,举起自己手里面已经破破烂烂的包子说道:“大人,我听说第一笼包子最可口,我怕你没吃早饭,就在这里等了一个晚上,等这个包子。大人,快吃呀!”

    张承突然感觉心里面被刀狠狠得割了一下,正准备打下去的手怎么都下不去了,一边的赵春有点儿疑惑:“大人,是不是不合口味?”

    “不是……”张承结过包子,上面的污渍都没有去就咬了一口,同时竖起大拇指:“真好吃。”

    “好吃就好,我以后天天给大人带第一笼的包子!”

第013节:内奸

    张承最终赔了钱给店家。

    赵春现在还是那副傻傻的模样,张承询问他昨天晚上在那里度过,这个傻傻的小子说他在一个废弃的马厩里面用稻草当被子过了一晚。

    赵春汇报完了自己昨天的行踪之后,张承严令他以后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两个人在广州盘桓了一阵,然后回到了客栈。在里面和高泰聊了一阵子之后,两个人达成了共识,那就是这里不能够进行大规模的农业生产,必须要进行拓展,首先需要的就是和当地的士绅打好关系,让他们提供一些粮食还有农业产品。

    这件事情需要慢慢来,急不得。

    商定了事情之后,张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现在的财路来源还非常小,而且班底实在是太过于浅薄,随时有被别人侵吞的风险。须知道明末时期,大多数的豪商都有朝廷大员的背景,没有一定的实力根本就做不得豪商,只配成为豪商的附庸。

    张承问高泰认不认识其他的商人,同时把后世的股份制给了高泰。高泰很高兴地接受了这样的一份计划,最后高泰也拿出了他费尽心血制定的三江商社规划,大致和张承想要的差不多,张承看了以后也非常满意,对高泰也信任了一点。

    广州这边的事情忙完了之后,张承回到了桑浦山,又视察了一阵士兵的训练,见项城、孙林和江若水管理得不错也就没有让他们继续做下去。

    张承看完了纪效新书之后,把里面没有任何感情和娱乐的方式给取消了。

    同时明军里面随处可见的杀头砍头砍脚砍腿的方式也进行了取消,只有临阵退缩、战场抗令、持械抵抗军法、伤人、逃兵、杀害战友等事情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后来又在军法条规里面写上用皮鞭来进行惩罚,免得把人打伤。进行完了这些事情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张承也准备去赣州。

    去赣州是坐船去的,船夫当时听见自己打算去赣州的时候都吓了一跳,现在从赣州逃难的人多,像张承这种逆流而行的人实在是少见,再三确认张承是去赣州之后,踏上了行程。

    路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一路路过英德县,乘水路过韶州府,然后东转进入广东南雄府,经平田巡检司到江西南安府,继续北上至南康县,在守卫森严的潭口巡检司和长洛巡检司交了几个钱放行了之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赣州。

    一路无话,到了下船付费的时候,船夫收了张承的两倍价钱。

    理由是现在载张承让他少载两个人,这个损失必须要让张承承受。

    张承哪里肯受这个气,直接和船夫友好地握了握手并且进行了友好的交流之后,双方达成了共识——决定按照原价进行。

    下了船,张承来到了这个历史文化名城,同时也是三省重城。

    赣州地处广东、福建、湖南【明朝的湖南和湖北统称湖广】三省交界处,是西南地区的门户,赣州一失,湖广、西南、岭南危矣。

    来到了赣州古城,张承没有停留,直奔赣江边上的一座中药铺子,里面的药材都是从樟树批发过来的。张承走了进去,拿起一块当归说道:“这个多少价?”

    一个中年男子很快走了出来说道:“这得看客官需要多少斤了。”

    “我需要八斤。”

    “需要各种成色?”

    “有几种成色,烦请告知。”

    “有下成、中成和上成三种成色,不知道客官需要各种?”那人面不改色地说道。

    “我需要中上成色,不知道店家这边可还有?”张承说道。

    “这位客官,请入内详谈。”那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如同普通的商业会谈一般?

    入内,周边的陈设非常简单,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之后直入主题,张承出示了芷园公的书信之后,那个家伙立刻就把所有的情况都说了出来,说出了指定的地点之后让他去找一个中年男子之后,没有多说一句话。

    中年男子打量了张承一阵之后说道:“今天你就在这里歇息一阵子,晚些时候去那里也成。”

    “好,不过入城之后应该如何去寻找?”

    “这个不用担心,芷园公已经安排好了相应的人进行接应,进入到了指定的地点之后就会有人来,你不必担心这个问题。而且到时候说你是掌柜,刚刚从外面进货回来,也有相应的票据,他们不会怀疑的。”

    “好,可是遇见行更的盘问应该如何?”

    “不错。”这个人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没有人愿意各一个傻瓜做间谍工作:“到时候你只需要这样回答就可以,你的祖母是……”

    “等我一会儿,待我用纸记录下来。”

    “你还会写字?”那个人感觉非常诧异。

    张承微笑着说道:“掌柜怎么能不认识字呢?”

    ……

    ……

    一口气把一大串的人物关系、相貌、身高还有特征写完了之后。张承把手中的稿纸递给那个人说道:“如何?”

    那个人看了看稿纸,抚须而笑:“虽然是称不上过目不忘,但是也可以称之为智才之士了。”

    张承道:“先生过谦了,先生也早点休息吧!”

    商人搓了搓手准备起身离开,张承又说道:“这位先生,您应该非常紧张吧!”

    那个人强笑着回过头说道:“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紧张么?好比是快刀架在脖子上。”

    “一切都是为了中兴大明。”张承走向前突然说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觉得自己很有必要。

    “对,一切都是为了大明,一切都是为了中兴大明。”那个商人脸上的紧张之色一下子消失不见,眼睛里闪过一丝希冀的光明,随即又暗淡了一些:“可是又有谁能够记得我们这些微末之人呢?”

    张承突然起身说道:“人在做,天在看,总有人记得的。”

    第二天,张承来到了指定的地点,同行的还有昨天的那个商人。因为事情并不算太过于紧急,张承一路上和这位商人谈一谈当地的典故,商人也会不厌其烦为张承进行讲述。

    “这条路是我小时候就在这里的,叫做木匠街。距离这里不远还有一座桥,叫做鸳鸯桥,我小时候看见河面上有鸳鸯就用石子扔他们,还在上面刻了一个字……”

    张承礼貌性地过去看了看,果然一些小孩的涂鸦,那个搓了搓手哈哈大笑,张承也礼貌性地笑了两句。然后两个人又捡了几个石头准备扔鸳鸯,结果没发现鸳鸯。

    路程再远也有走完的时候,再说现在的赣州城也并不大,很快到了指定的地点,那个商人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们进去吧!”

    里面并不大,几个人而已,坐着三个人,下面的侍从扯着如同公鸡一样的嗓子说道:“还不快快拜见三位大人!!”

    “拜见三位大人!”

    “两位义士快快请起,正直国家多事之秋,怎么可以如此亏待两位,快快端上香茗,犒劳两位义士!”张承忽然觉得这个声音非常熟悉,却听见旁边的侍卫说道:“是,沈先生。”

    张承同商人起来了之后入座,随后端来了两杯茶,入口却是苦涩无比,一位文士说道:“如今国势艰难,我辈为国朝大臣,亦同是抗清清义士,当以国事为念,不知道监督总理有何指教?还请义士转述。”

    张承喝了一口茶说道:“这个是张总理的笔信,几位可以一观。”

    看了几分钟之后,几个人眉头舒展,那位沈姓先生说道:“你做的很好,现在赣州城内防守稳固,我等进行相应的布防,坚守赣州,若是赣州有失,我等也只能以死谢罪了。两位风尘仆仆来此,想必也已经有一些疲倦,外头有两间寒舍,两位若是不嫌弃,可以去坐一坐。”

    这就是要赶人了。

    张承和商人也不含糊,接过张家玉的信就行了一个礼,很快就告辞。

    待张承走后,那个沈姓人士说道:“笔迹可有不同?”

    另一位义士说道:“此必芷园公的亲笔信无疑。”

    “好,立刻按照芷园公的命令进行布防,建奴来势汹汹,赣州之事重大,必不容有失。”

    “是。”

    ……

    ……

    “越先生,你可看出有什么异样?”张承来到了毛舍之后关上门说道。

    越夏说道:“应该是那位沈姓先生边上的幕僚吧!”

    “正是。”

    “为何?”虽然越夏凭借自己多年来的行商经验看出这个家伙的异样,但是现在他还不知道怎么看出来的,她以往张承能够给出一些答案。

    “第一,我给出书信的时候他一直斜着眼睛想要看清信上面的内容,这是一个幕僚应该做的事情么?”

    越夏摇了摇头。

    “第二,我看他在沈公看信的时候,双手时不时抻自己的衣领,同时后退微微往后退,如此想要做什么?”

    “这也就罢了,也可以理解为担心国势,心情急切犯下错误,但是他最致命的一点就是,他千不该万不该给我端来一杯茶!!”

    “何解?”

    张承冷笑两声:“此茶乃是山东日照县所产的茶叶,和南茶味道迥异,建奴封锁北地,此地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茶叶?更可恶的是,这个茶品质非常好,非是一般的茶叶。这个说明什么?定然是此僚已经暗中投降建奴,甚至可能已经把赣州城的部署透露给了建奴,让他们很高兴,才有如此的赏赐,当真是该死!!”

    “好胆!!”

    “越兄不必如此,老兄我已经有一计,可以活捉此僚,让他现出原形!”

    越夏如听仙乐,赶紧凑过来说道:“计将安出?”

第014节:入套

    天上下起了小雨,要说在现在这个时节下雨还真的是奇怪,不过按照明末这个诡谲的气候,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问题。

    此时的那个幕僚已经回到了家中,放下手里面的东西,揉了揉头发,把已经在心里面准备了很久的表情放在脸面上,推开门就是三五个金钱鼠尾的士兵——他们是江西提督李成栋的麾下。

    “情况可打听好了?”

    “确信无疑,已经得到消息,张家玉的信已经到了赣州,现在赣州已经进行布防。”

    “此事好说,不过现在需要把那两个知情的人做掉!决计不可留下后患!”

    “将军慧眼如炬,小人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如何做?”

    “已经有了计较,此二人我等必杀之,你好好看着便是!!”

    ……

    ……

    “确定这个计划行得通?”一边的越夏有一些忧心忡忡。

    现在正好是早上,两个人都没有吃饭,寻了一个摊子坐下,点了一些当地特色的吃食,这个时候边上又来了一个人,浑身的凶煞之气侧漏,周围的吃了客都不自觉地远离他。

    “店家,来一碗泡粉,多加一些肉!!”

    “好嘞!!”麻溜的声音立刻响起,一份洁白的米粉下锅,“咕嘟嘟”的声音响起,盖上锅盖闷好了之后,打开锅盖,窜起一团白气,舀出米粉,浇上浇头,撒上碧绿的葱花。

    一份香喷喷的米粉立刻就端上来,嘶溜喝下单肚,一阵满足。

    张承和越夏看着这个人,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准备结账有人,放下十几个铜钱,立刻有人。

    穿过一个小巷子,张承靠近越夏说道:“后面有人跟着,不过不要回头,我们装作没有发生继续走,后面的事情我自己解决。”两个人兜兜转转来到了鸳鸯桥对面的一个赌坊,进去了,后面的那个家伙也走了进去。

    进入赌坊,里面各种各样的声音立刻萦绕在耳边,投色子的,大声呵斥的,悲鸣哀嚎的,疯狂大笑的,普通一个缩小版的人间。

    张承来到一处地方,寻了一个地方靠着,面前一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为个人应该是赢了很多的钱。张承离开,似乎若无其事地走动,旁边豪迈的声音响起:“兄弟们,今儿个最后一把了,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捧个场儿,千万别错过哎!!”

    “嘿!你就会说!!忒得晦气,一大钱就是输,一小钱就是赢,忒得是邪性!”

    张承心头一动,立刻大声说道:“这位兄弟,若是真有邪性,我随你一起破了这邪性!!我还就不信了,还有这样的事儿?来,我把身上的十两银子全部压上去也要陪兄弟你走一走阎王路!”

    说着就掏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银子,直接就压在了那个说话的人的桌上,豪迈地说道:“我与这位兄弟非常有缘分,这十两银子虽然是不多,但是现在我与兄弟一见如故,些许银子算不得什么,兄弟一场为重,十两银子为轻!”

    那人本来也就是因为输红了眼睛,直接吼了一场,谁知道竟然真的有人响应,而且说了一大通让他非常热泪盈眶的话,当即眼圈就红了:“好兄弟,若真的输了,我就是卖身为奴都还给你十两银子,我王大锤在此向所有人立字据!!天地可鉴!!”

    “兄弟不必如此,十两银子算不得什么,主要就是兄弟这个人我交定了!!来,上桌!!”

    “好一条好汉!!老子敬你一杯!!”周边突然响起声音,一群人跟着起哄,场面闹哄哄的,无数的人拍手叫好,称赞张承是一个侠义之士。

    “好汉!!”张承脸上挂着笑容,连连作揖,嘴上说不敢不敢。却说对面也是激动异常,十两银子已经是一笔不得了的钱财,虽然心里面的想法就是赶紧把后面的那个家伙给抓起来,正好遇见这样的一个机会。

    这样的赌局作假简直不要太多,张承前世退役的时候见识过更加眼花缭乱的作假手法,就这样的,只能说属于最低级的作假。

    几个人上桌,桌上一个骰盔子,一个色子放在碗中,边上是注子,张承直接把十两银子换成了注子,一下子全部压在了王大锤的那一边。

    对面那个家伙开始投色子。

    色子滴溜溜得转着,周围的人屏气凝神,色子越转越慢,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喘,而那个掷骰子的家伙心里面已经是乐开了花——这下子十两银子就到了手,自己这次赚翻了,直接可以金盆洗手了。

    色子越转越慢,甚至能够看到上面的点数,周围的气氛越来越凝重,但是这凝重里面还有一丝丝的希冀还有期盼。

    色子终于停下了,正是六点!!

    “好!!”一声爆喝响起,正是那个掷骰子的家伙,他压的就是大,周边的吃瓜群众眼睛里面都是羡慕嫉妒的神色,这位的运气实在是太好,让人不得不怀疑。

    “等下,我有一点儿疑问。”一边老神在在的张承突然发话,周边的群众一听这个话,濒绝可能还有峰回路转的可能性,纷纷看向张承。

    “你有什么事情?”那个家伙突然感觉到自己有一丝丝的不妙。

    不会被发现了吧?

    果然,下一句话就石破天惊:“你是不是作弊了?”

    “你胡说,你怎么能凭空污蔑人?”

    “我有没有诬陷你,你自己把自己的色子给打碎不就好了,自己证明自己的清白不就可以了么?”张承若无其事地说道。

    一听见这话,对面那个家伙脸色发白,额头都有一些冒汗:“你这不是……”

    “既然你不愿意做,我就来陪你做吧!”张承突然起身,直接拿起边上的一个水瓶子砸下去,整个的色子立刻四分五裂。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看向那个地方,结果什么都没有。

    “看见了么?我没有作弊!”那个家伙脸色非常好,恍若枯木回春,浑然不像之前那样的一张死人脸。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还记得我之前是和一个人一起过来的吧?”

    “你想要说明什么?”

    现在这个家伙有点慌乱,他突然发现自己精心设计的伪装好像已经被人给戳穿,内心里面的阴暗处似乎快要暴露在阳光下。

    “越先生,那个人抓住了么?”张承突然说道。

    “幸不辱命。”越夏这个时候从西边出来,面带微笑。

    “这位先生,你可以说一说你究竟是怎么和这位串通起来进行骗钱的么?”

    这个家伙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双腿战战,颤抖着声音说道:“小人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抓你来就是想要让你说这些东西吧?你需要知道的是,现在这里面的人应该有几个认识你的。

    你也知道,如果这些人把你说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你,别人会怎么看捏的头,街坊四邻会怎么看你家,说不得你全家都会被看不起。

    在场的都是街坊四邻,你只需要告知你的作弊手法,把那些用不正手段黑来的钱还回去,我相信大家都是街坊四邻,这样的事情也就过去了,你说是不是?”张承非常有诱惑性地说道。

    须知道,在封建社会时期,一个家庭对于一个人的影响力可是非常大的,不说别的。就是在二十世纪的时候,很多地方都有械斗,这就是宗族势力的一种反映。

    那个人默不作声,张承继续蛊惑道:“大家街坊四邻,也都有一份情谊在,不说别的,你现在把说出实情,把钱还了,这事儿谁还会说出去?”

    周围的人纷纷表示赞同,也没办法啊!现在能够赢回一点钱非常不错,谁还会做这样的事情?

    那个人继续沉默,被抓住的那个家伙受不了了,直接大吼道:“狗东西,你要是敢说出去,你看你这个狗东西能不能过一天的安生日子。

    你的那个婆娘可是被宋大哥惦记很久了,你可别忘了平时都是谁在照拂你?狗东西!!我呸!!”

    张承在心里忍不住给这个家伙点了一个赞,真的是应了那样一句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原本这个家伙还有一点抵抗的心思,现在好了,估计能够全部说出来了。

    果然,这个家伙双目欲喷火,直接跪地不起说道:“大人明鉴,小人全是受了这个家伙蛊惑。若不是手头上有把柄落在这个人的手里,谁愿意去做这种腌臜之事?大人明鉴,小的愿意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只恳求大人惩处这个法外狂徒!!”

    “无妨,你有什么冤屈说了就是,在场的都是明眼人,他们都不会看着你受苦而不管。”

    这个是当然的,现在他们还指望着回收自己的银子呢!这样下去,如何能够让那个恶人就这么把人家弄死了?

    “大人应当知道,这作弊无非是自己做和外人一起合作,他便是和我一起做的这件事情。

    色子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接下来我会看住点数,若是点数不符合预期,我就在桌角踢一下。须知道这也有讲究,力度的大小,角度的大小都是很有学问的。不然这个家伙也不会和我搭伙做这种腌臜事。大人明鉴,这作弊之收入,大部分都是入了此人的腰包,小人只是得半成,都放在家中没有动!我知道这些钱都不是我应该有的。我一分都没有动,都没有动啊!大人!!”

第015节:章服

    “我说今日的手气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是你这狗东西用这么下贱的手段来赢钱!!”

    还没有等那人把自己的话说完,一个愤怒的家伙直接冲向前一个拳头,直接把这个家伙撂倒。那个家伙直接摔了一个狗吃屎,头上都破了一个大洞。

    后面的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冲上来,几个人你一拳我一脚,那个家伙直接不成人形,张承对着越夏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之后立刻就出去。两个人在大街上走着,那几个士兵也随之跟过去。

    “你可知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人不知道。”越夏摇了摇头说道。

    “本来是想要让他们在赌坊就被抓住的,那个地方位置比较小,人也少,在那里做掉他们最合适。不过当时的情况看起来。他们似乎更加谨慎,很明显有非常的训练,不然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现在只能去大街上寻找机会了,你还有手下么?”

    越夏顿时来了精神:“当然有,别的不说,我这个越氏药材铺在赣州还是有非常多的店铺存在的,整个赣州都有三四间,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

    “这样就好,我们走过去,你去药铺里面找帮手,记住不要被人发现。”同时嘀咕了两声。

    越夏连连作揖,快步向前。张承路过一个地方,走进了一家酒楼,后面的三个人见状,派了两个人进入酒楼,剩下的一个人跟踪越夏。

    张承不慌不忙点了一些菜肴吃了起来,估摸着时间——大概越夏的帮手已经找到,于是丢下筷子马上下楼,几个等的百无聊赖的家伙看见张承下楼立马跟了出去。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两边商贩林立,周边的小巷四通八达,能够迅速地隐蔽,是一个非常适合动手的地方。张承选了一个临时赌博的地方,几个人在那里一起赌,是不是还穿出一阵一阵的欢呼。

    张承叫旁边一个小茶馆,立刻走了进去,要了一壶茶喝了起来,那几个家伙也在隔壁坐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张承看了看不远处的几个帮手,总感觉不正经。

    走上二层小楼,对着窗户坐下,头一歪可以完整地看见隔壁。其中一人袖口笼着一把刀,另外一个人正蹲在地上买糖果吃食之类的。

    这样的人员放置,不能说很好,但是已经很不错了。须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适中,其中一个人发生什么问题就立刻就能够及时给他们支援,但是这样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分散了。

    估计他们自己认为他们二个人对付自己和越夏绰绰有余。

    或许吧。

    张承静静地看着,越夏出现在对面——估计也是怕他的手下不能够领会张承的意思,所以亲自过来,看来那个家伙已经被越夏解决。

    越夏指挥几个手下包围那几个士兵,同时暗示张承从楼上下来,张承会意之后立刻下来,几个家伙看见张承走了出去之后立刻跟上,路过一个巷子口,张承立刻走了进去,那几个家伙见状不对立刻就跟上去。

    结果里面突然传出巨大的一声响,两个人如同破布袋一样被甩了出来,一辆马车直接从里面窜出,马车上面的车夫伸手一甩,大马猛地一个拐弯,双蹄奋力往前一跃直接左转,那车夫身形一顿,双脚猛一踩,大马立刻停下了自己的身体。

    张承待大马停下,下了车,那两个人已经只剩下出的气了,张承也不含糊,直接让人把他们装进去。

    正当几个人准备把躺在地上如同死狗一样的两个家伙拖走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地上窜起,拿起手里面的刀直接对着那人劈!

    危急关头,张承一马当先抽出事先准备好的刀直接横向一劈,对面的刀直接在空中划过一道暗淡的光,在屋顶上留下一串暗淡的声音。

    而这个家伙的身旁突然出现一个全身普通服饰的家伙突然从一侧窜出,黑色短装,一脸凶悍,手持一把长刀刺向那个家伙的胸膛,身后和左侧同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那个士兵出生入死多年,又跟随李成栋南征北战,只是凭借传入耳朵的声音就知道左侧和身后有人偷袭,虽然身上带着一把刀,但是根本来不及进行有效的防御,一个侧身堪堪躲过攻击,身侧有一阵寒光闪来。

    “啊!”那家伙大吼一声,在这种危急关头终于爆发了最大的潜力,直接伸手格挡,手肘一下子顶住对方的刀柄,身形一侧,一把握住刀刃。袖子口的刀挡住左侧的来刀,多年的南征北战锻炼了他的本事,重心未稳定的时候,脚步往前一探,直接躲过后面一刀,避免直接被一刀劈进身子。

    躲过去的刀斜斜地劈过去,微微躬着的背部直接被削了一块肉,斜斜长长的伤口刹那之间直接涌出了大量的鲜血,衣衫瞬间鲜血淋漓。

    他用尽自己平生所有的战场生死经验和力气只不过是躲过了夺命一刀,前面那个凶光大露的帮手见自己的刀被抓住,反手一扭,腕部往上猛地用力,带血的光芒伴随着飞溅的血滴从空中划过,那个家伙的四根手指应声而断。

    那家伙惨叫连连,身形往地上一扑就要滚开,那人却直接一步向前,抓起那家伙的衣衫直接拖着走,左侧和右侧的大刀又同时杀来。

    这个家伙没了四根指头,根本就抽不出来袖子里面的大刀,但是战场上的训练厮杀让他很快反应过来,借着那个人拉他的力量半转身子,一蹬另外一个人,同时右手一档,直接挡住另外一个人的攻击。

    此时。这个家伙已经朝着巷子口,这个时候左侧的家伙再来了一刀,这次这个家伙右手拼着再次受伤,却已经挡住了五妈的的攻击,但是右侧的攻击已经过来。

    后方的帮手紧紧拉住他的衣服不让他往前继续一步。

    方才他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家伙挡住了他同伴的一刀,让了这个家伙一刀之后,身体一冲,直接把那个家伙的手扭到身后,那人惨叫一声,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后腿一蹬,直接蹬住他的腿。他身形一顿,手上的刀却没有停下,直接从肩胛骨进入,在和肩胛骨碰撞摩擦了一会儿之后,径直斜斜往下插入那个家伙的肺部。

    大刀和疼痛让他伤口周围的肌肉剧烈收缩,竟死死地夹住了刀刃,血水如同小溪一样喷涌而出。

    此人已经面目狰狞,抽搐不止,从肺部涌出来的血水并着呼吸变成了血沫子从口中和鼻子处涌出。而且因为肺部本身受到重创,呼吸困难就越需要氧气,大口大口的呼吸更是让血沫子不要钱一样涌出。但是此人仍然不肯放弃,挥出拳头想去打一人,那个直接把手中的长刀往里一捅,那人惨叫连连,疼痛让他的身子都躬如虾米,接着另外一个人抽出长刀,直接捅进这个家伙的腹部,捣鼓一阵子,此人只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莫名其妙地抽走,软绵绵直欲倒地,但是肩胛骨和腹部的长刀支撑着身体,让他倒地都不能,只能如同架在木架上准备剥皮的狗一样。

    旁边一个人见他还想要做什么动作,残忍地笑了笑,腹部的刀刃狠狠地转了几下,一阵捣鼓,那个家伙已经没有说话的的力气,豆大的冷汗直接从额头滑落下来,和满地的血水混合在一起。

    越夏走了过来,踹了那个家伙两脚,鄙夷地说道:“听说你是李成栋手下的兵?”

    那个人不说话。

    看见这家伙不说话,越夏踹得更狠了:“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呵,李成栋这人最是残忍无道,某家听闻建奴残忍,下一城屠一城,不曾想建奴竟然能够说出李成栋手下的士兵残忍的话,这个可是我不曾想到的。

    不过今日总算是见到了你们的手段,你们是欺负自己人凶猛,对付外人想必是如同狗一般。看这周围的情况。想必你也是觉得平常罢。”

    张承走了过来,看着这个士兵,一把把他头上用来掩护的东西卸下来,一根老鼠尾巴一样的辫子就直溜溜落下来。鼠尾连接着的地方是脑后勺,那地方贴着一块狗皮膏药一样的发根,看样子颇为滑稽。

    一边的越夏朝那装备着丑出天际的金钱鼠尾的头吐了一口唾沫:“真化外野人也,孔冲远曾言:章服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我看你既没有章服之美,更没有人伦道德,既然已是李成栋之鹰犬,更为建奴之走狗,我何以华夏称之?待你死去之时,当有一墓碑,上为:我为华夏之血统,却为华夏之敌人;或云,明将士剃发易服于此。如此岂不妙哉?”

    这位在历史上名不见经传的中药贩子可能不知道,到了某个时期,当他们想要剪掉辫子的时候,那些头戴辫子的士大夫也会喊出这个时候义士经常说出的一句话:体肤之发,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正如后世一位大学者说的那样:头上的辫子好剪,心中的辫子难除。

    “越先生说的是极,我华夏之美,在章服,在仪礼,更在大义。我心有浩然正气,不怕天地塌。”

    “不敢当不敢当。”越夏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顺带踹了一脚那个家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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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1646介绍:
神州陆沉,衣冠涂地;
国之不国,为之奈何?
心如明月,梦似江山;
万里河山皆墨色,海内群雄尽白衣。
隆武二年,岭南山色,月色苍凉,东方将白。伐清1646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伐清1646,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伐清1646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