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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柳溪     滇云归音txt下载     滇云归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9 安全感

    越言辛的短信来的又多又急,与云绣解释一遍来龙去脉,又解释一遍,再表达几遍他绝不知此事、与褚文兰只见过两面的事实,恳求云绣不要误会不要生气。

    云绣看着那一连串的信息,还未捋清楚该先回哪一条,便又收到了越言辛的新短信:[我买了明天的机票,当面与你解释这件事。]

    越言辛拥有美国十年旅游签,在有效期内可以多次入境。

    云绣一惊,赶紧先回复了这一条:[你不要冲动,我们视频聊。]

    越言辛显然又慌又急,视频一通,便急切说道:“绣绣,我跟褚文兰话都没说过几句,更别提什么婚事了,我今天就召开新闻发布会,说清楚这件事情。”

    “越言辛,你冷静些。”云绣初看到这一新闻时,自然也是无措又慌张,可如今沉淀了一两个小时,思绪倒是清楚了,“你不是与我说,这是卓越集团和益文集团做出的权宜之计,虽然你不能告诉我具体原因,但我也猜得到,是益文集团商业上出了问题,需要卓越集团帮一把吧?”

    越言辛与云绣交往,他亦想对云绣坦诚相告,但此事涉及到益文集团内部问题,他总归还是有职业操守,不能将这些事说出去。

    越言辛不说话,事实上便是默认了云绣的猜想。

    云绣笑笑:“既然是这样,那就是你父亲和益文集团的董事长都默许了这个行为。越言辛,你觉得在两方的施压下,你能召开这个新闻发布会吗?”

    云绣心底不能说对越荣生无半点气愤,可她与越荣生来往不深,也不知他是个怎样的人,更不知他做出此举的初衷为何。至少,在此次事件中,云绣明白越荣生在她与益文集团两者间,牺牲了她的利益成全益文集团。如此,她便不能说她对越荣生心无芥蒂了。

    “……”越言辛咬牙,他目光如锋,“绣绣,我会想办法解决。你是我女朋友,有的事我必须去做。”

    “越言辛,我不会离开你的。”云绣忽而说了这么一句话,令越言辛一时惊诧又欢喜。

    云绣笑起来:“越言辛,你好像,比我更需要安全感。你怕我因为误会,或是生气,就离开你了,是不是?”

    越言辛听着这样的话,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需要安全感的那一个。

    自他与云绣复合后,他生怕他无法给云绣足够的安全感,怕她会因往事留下的伤痕对他们的未来失去信心,对他们的感情不抱结果的期盼。可说到底,是他害怕失去她。

    害怕她因不尽如人意的事情而灰心,害怕他哪里做得不好,令她再度离开他。

    他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可是从一开说害怕重蹈覆辙的人,明明是云绣啊。到现在,最害怕的那个人竟成了他。

    “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你现在澄清,或是晚一些澄清,其实对我来说并无太多区别。我并不需要你大张旗鼓与媒体宣告些什么,既然这件事与两个集团的利益相关,就按着原本的节奏走吧。再者,你认为你现在澄清,对我真的好吗?把机票退了吧,没必要为了这件小事来美国,我很快就回国了。”

    云绣倒也不是想做什么通情达理的女朋友,她只是经过冷静的思考后,认为这件事对她的身心并未造成影响,若是此时澄清,只怕她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以娱乐新闻媒体那曝光人的能力,怕是会把她祖宗十八代都扒了个遍,让她与家人不得安生。

    倒不如等风头过去,再论此事。

    于云绣而言,重要的并不是媒体、旁人如何描述越言辛的婚恋问题,而是越言辛如何向她描述这些事情。

    她在意的,是越言辛的态度与立场。

150 回国期(一)

    大学同学田田总是说,如今的云绣似乎长成她陌生的云绣了,过于冷静、过于理智。

    田田还说,易地而处,她肯定是舍不得丢下男朋友,独自一人跑到那么远的美国。至少在出国前,要么把婚结了,要么把手分了。

    何况,云绣与越言辛好不容易又在一起,异国而恋,这不是把这段恋情往死路上送吗。

    可田田又说了,这样的云绣,或许比从前更好了,懂得自己所求所想所爱,不肯放弃所爱求所想,也不会放弃所想留所爱。

    为爱放弃一切的那叫情圣,可为人感动与惊叹。

    为前途放弃爱情的那叫现实,可为人感慨与遗憾。

    可爱与前程,并非互不相容,云绣选择了第三条路。

    如今的田田,工作稳定、婚姻尚可,养育了一个女儿,生活还算顺遂。只是聊起天来,再难去理解云绣所达到的学术水平,偶有感慨,也会说,要是当时她不急着找工作,能继续读下去,或许也不必守着这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职业,混口饭吃。

    职场经历早已消磨了她的热情,日复一日枯燥的、与当初所学逐渐远去的工作内容泯灭了她的梦想。

    如今的田田,已不是当初那个在毕业餐上问云绣为什么会与越言辛分手的小姑娘,而是劝云绣谨慎结婚、先立业后成家的成熟女性。

    云绣与大学几位好友时有联系,只是各人的生活重心早已泾渭分明,还在读书的,烦心论文、毕业,早已工作成家的,每日晒晒娃,谈谈心灵鸡汤。

    云绣不否认田田的看法,她是变得更为冷静与理智了,换作从前的她,会冷嘲热讽瞧不起中国的外国学生,会因越言辛醉酒一夜与他冷战,更会因那则婚讯与越言辛闹得分崩离析。

    这样的改变也不知是好是坏。

    人渐渐长大,理智地盘算自己的利弊得失,冷静地计较现在未来。

    成长啊,就是失去一些东西,又获得一些东西,在尚未定型的生命里缝缝补补,补出一个还算可以的人生来。谁的人生,不是缝满了补丁,丑陋却真实?丧失年少意气未必是好事,可获得年岁成熟也未必是坏事。

    八月的波士顿林木葱郁,那漫长冬日遗留的寒冷与枯朽在短暂的春日里消散,留给夏季的,是蓝天的澄澈,绿树的生机,还有港口的风。

    哈佛与那些充满现代气息的学校不同,她浑身上下显出浓烈的学究气,冰冷古老的铁门、饱和厚重的砖墙,缠绕于墙面上的常春藤,还有微微散发霉味的老教室、宛如城堡的红砖建筑、代表不同学院的钟楼……这些都是这所常春藤名校的气质。

    河边、草坪、路上或行或立或坐的哈佛学生,哈佛广场汇聚的游人,那是这所古老学校的朝气。

    云绣就是在这样的一所学校,走过了一年四季,学到了许多从前未曾想过的思维方法,搜集到了从前难以得到的学术资料。一只松鼠从枝叶间窜出来,迅速穿过草坪,奔着另一棵树窜去。哈佛校园里,松鼠常常出没。

    “哈佛是很好,图书馆藏书无出其右,大小自然历史博物馆藏品丰富,有世界一流的学科教育,有领域顶尖的名人大家,有令人欣羡的环境与设备。”

    “可我还是想念昆明的彩云,北京的湖水,滇池的海鸥,还有小区门口的三角梅,一年四季,常开似火。”

    云绣想,时间到了,她是该回去了。

    就如冯华通当日与她说的那般,走出去,去世界一流的大学学习,而后将那些学术前沿带回去,发展属于中国自己的民族学学科。

151 回国期(二)

    今日地铁站台排队的人少,这大概是云绣最后一次乘坐波士顿的公共交通了。明日一早,她便要启程回国。

    月卡次数已用尽,云绣倒也不再续了,站在售票机前买票,一直守出口的安保大叔走过来,询问她是否是要坐地铁。

    云绣点头。

    大叔将一张日票递给云绣,说这是一位乘客留下的,他可赠予云绣使用,到了站,若云绣不再需要,就可给留给那一站的安保人员,再留给需要的乘客。

    日票不限次数,不限里程。

    云绣承其美意,接受了这份馈赠。

    大叔忽而问她,是否是中国人。云绣点头。

    大叔展开笑颜,说她与电视上看到的那些中国女性一样美好,而后又说句:“the

    beijing

    olympic

    games

    are

    amazing!”

    云绣亦是展开笑颜,感谢其称赞。

    一场北京奥运会,开幕前风波不断,开幕后却令世界为之惊叹,他们终于肯透过屏幕,去看看这个古老国家所焕发的新活力。

    这时的中国需要这一场奥运会。

    云绣想起去年冬天,她沮丧地行走在寒冷的大街上,站在公交站台附近买票,那时她帮一位老人家买了一张票,那时那位老人家问她,奥运会是不是就要在北京举行,还说了那一句:“god

    bless

    your

    ese!”

    似乎过了很久了,又似乎就在昨日。

    云绣没能赶上北京奥运会,又仿佛确实亲历了一般。

    与前任房东的官司落下帷幕,那房东败了,赔了钱,道了歉。越言辛那桩“假婚事”也有了了结,越言辛以更细微的方式,将风向引导向“媒体捕风捉影故意散播假婚讯”的方向引,各种“越言辛与褚文兰并非青梅竹马”、“与越言辛青梅竹马的另有他人”、“越言辛早有未婚妻”的消息慢慢铺开,各种小道消息到了最盛时,又透露出越言辛私下接受采访,承认与褚文兰只见过两面,二人各有爱人的消息。就这样,以更为合适也更为缓和的方式了解了这件事。

    媒体倒是想去挖越言辛所说的“爱人”是谁,可越言辛私生活一向低调,做事风格嚣张跋扈又爱记仇,媒体生怕成为下一个被越言辛整垮的对象,就不敢继续深挖了。也算是给云绣留了个清静。

    快速行驶的地铁带她告别这座城市,轰鸣起飞的飞机带她告别这个国家。

    起飞时云层与她道别。goodbye,

    america.

    落地时晚霞与她相伴。祖国,你好。

    回归中国大陆时,手机瞬间恢复所有功能,短信提示音传来,云绣以为是越言辛,翻开时才知是舒隐月的来信:[云绣,你快落地了吧?有个事我一直没跟你说,我今天结婚,和一个相亲对象。喜酒就不请你喝了,没什么喜的。]

    云绣愕然,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舒隐月一直排斥相亲,也一直排斥结婚。怎会这么突然就结了婚?

    那句“没什么喜的”刺痛云绣的心扉,她想,舒隐月这场婚姻大概是不情愿的。云绣不免心生自责,这一年来她一直在国外,对舒隐月的事情知之甚少,也鲜少关心她。如果能多些关心,是不是就能知道舒隐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出口早已有等待她的人,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亦能轻易辨出他来。

    云绣推着行李推车出去,走到越言辛身前,抬头朝他笑。

    越言辛张臂俯身,将她拥进怀中:“云绣,欢迎回家。”

    祖国土壤的气息与爱人熟悉的味道,一道将她萦绕其中。

    “本来想买束花给你,挑了一遍,没好看的。”越言辛帮云绣推着行李,一本正经地说。

    云绣倒是没期待越言辛买什么花,她现在只想好好洗个澡,吃点东西。

    回国前日思夜想的火锅、烤肉、炸串倒是不那么念想了,一路奔波,她有些疲累,时差未倒过来,加上舒隐月的事,更是没了胃口。

    越言辛去停车场取车,云绣站在路边等他。车很快到了,越言辛下车来,笑笑:“去把行李放后备箱。”

    云绣昏头昏脑的,倒是没有发现越言辛这话的不对劲,她在国外从来都是自己干体力活的,现在也自个儿推着行李绕到了后备箱。

    后备箱门扬起,一片绚丽映入眼眸。

    红艳的玫瑰娇艳欲滴,如火一般燃烧,层层花瓣,热烈而真挚。

    云绣有十几秒钟的呆滞,而后抬头去看越言辛。

    他眸中的光,如这火红的玫瑰一般,热烈而真挚。

    “云绣,”越言辛说,“欢迎回家。”

    第四卷春日奔前程

152 洗尘宴

    莫暄仍旧瞧不上越言辛。

    两家人到餐馆包间里吃火锅,当作迎接云绣的洗尘宴。吃了一轮,莫暄正眼都没瞧越言辛一眼。几年前莫名其妙与云绣分手让云绣伤心这事还没翻篇,又折腾出和那位益文集团千金的假婚讯来,莫暄一想到这事就如鲠在喉。

    当时新闻爆出来后,莫暄虽是气愤,却又欢快,想着这回云绣总不会再留恋越言辛了吧。没想到当天下午越言辛便上门来解释这件事,态度是够诚恳,认错是够彻底,可莫暄还是不舒服。

    莫暄深知,父母也是不舒服的。他们一手将云绣带大,云绣就如亲身女儿一般,哪里见得了她受委屈。

    可越言辛隔三岔五来一次,加上云绣从中调和,莫暄肉眼可见父母态度缓和下来。彻底澄清的新闻报道出来,越言辛父母亲自登门道歉,带了不少礼物,礼物倒是没收,可那真诚的态度令莫暄父母难在冷脸相对。

    莫暄那时便知道了,父母这算是原谅越家做的事情了。

    他们原谅了,不代表他莫暄就原谅了。在他看来,越言辛就不是个好东西。

    白灵涮好毛肚,放到云绣碗里,笑脸盈盈:“云绣,在美国想念火锅的味道了吧?那边有没有火锅店的?”

    云绣谢了白灵,说道:“波士顿目前还没有火锅店,我和室友在宿舍煮火锅,食材肯定比不上国内的,没有毛肚,也没有肥牛。”

    “啧啧,没有毛肚,那多没意思。”白灵感叹道。

    云绣不禁笑起来,白灵与杜晓雨一样,都是四川人,都对火锅涮毛肚有别样的执着。

    “妈,你总给云绣毛肚吃,又吃不饱,哪有肉好吃。”越言辛将涮好的半碗嫩牛肉都给云绣递过去,“别吃毛肚了,吃牛肉。”

    “……”云绣低头看着半碗牛肉,心想,这再吃下去,今天怕要撑着睡不着了。

    越言辛捕捉到云绣幽怨的眼神,低声在她耳畔劝:“不怕,吃完饭去翠湖旁转一圈,就都消化了。”

    云绣:“……”

    “云绣,时差都倒过来了吗?”越荣生开口问道。

    云绣点头:“差不多了。”回来已有五天,头两天拼着困意,白天再怎么困倦也不睡,到了夜晚才睡去。如此倒了几天时差,状态便转过来了。

    “那就好。”越荣生说着,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来,传给云绣:“云绣,上次的事情,说到底是我的错。我和阿辛他妈妈都只认你这个儿媳妇,结婚的事情我们尊重你和阿辛的决定,但我们也要有自己的表示。这是官渡区的一套房产,不算大,手续都准备好了,我已委托给陈助理办过户,你找个时间,与陈助理一道去房产局,把过户流程走了。”

    这是要送一套房给云绣了。

    云绣哪见过这场面,即便送礼,哪有送房子的?

    “不、不行,”云绣无措,“越叔叔这份礼我不能收的。”

    “云绣,收了吧。”越言辛忽而笑起来,“他与人联络感情,都只有这一招,送钱送房子,财大气粗。你不收这房子,改日他就送一辆车到你家门口,还不如房子。”

    云绣:“……”

    “哈哈,是啊,房子总比车子好。”白灵握住云绣的手,“云绣,上次那件事,我们怎么都过意不去,这房子你当作我们的赔礼也好,当作我们给你的回国礼也好,收下了再说。这房子是我们赠予你的婚前财产,以后越言辛都抢不了的。要是以后他惹你不开心,你就踹了他去这房子住几天,也方便,是不是?”

    云绣:“……”

    莫暄听着白灵这一番话,差点没笑出声来。这是亲妈啊。

    这对父母,也真够有意思的,如今他倒是明白了,是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这么奇葩的越言辛。

    云绣断然不肯收的,僵持间,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莫霖开了口:“我们虽不是什么书香世家,但云绣的祖父母、父母过去都是读书人,云绣从小跟着我,总受了那么些书香熏陶,成长到现在,也算是半个书袋子了。人们常说,文人就爱假清高,不巧我们家就是这么假清高,云绣要是收了你们这房子,她恐怕要寝食难安了。”

    莫霖这话中有话的,越荣生与白灵相视一眼,心里多少有几分明白。他们理亏在先,挨几句嘲讽也算不得什么。

    萧潇见气氛不好,赶紧出来打圆场:“你们别介意莫霖说的这些,他是直肠子,脾气又臭,讲起话来也不顾别人感受的。”

    她转过头去看云绣,继续说,“这份礼确实太重了,上次的事情,说清了就好。我和莫霖不愿云绣受委屈,所以心里到底有几分不舒服,也希望你们能理解我们。人跟人嘛,相处起来总要相互理解,将心比心。”

    “但说到底,我们尊重云绣的选择,只要她觉得越言辛是她喜欢的,他们以后幸福就够了。至于身外之物,云绣总有自己的本事去挣的。”

    越言辛抬眼递给越荣生一个眼色,明明白白的意思:看你干的好事,活该被人损。

    他轻轻笑了笑,伸手将文件袋接过来,递过去给莫暄:“莫暄,你先替你妹妹收着,她需要的时候就给她,去做房产过户。”

    莫暄着实想不到,他这未来的妹夫居然这么机灵,明白他可没什么“文人清高”的毛病,肯定会为云绣收了这房子。在莫暄眼里,妹妹受到委屈,那就是十栋房子都抵不上的。

    莫暄这念头一出,赶紧“呸”了自己一声。

    谁认他这个妹夫了。

153 门户说

    夜晚的静谧缓缓流淌,千家万户亮起灯来。

    一盏灯晕散浅淡的光,充盈整个空间,笼罩灯下之人。

    云绣洗完澡出来时,见莫霖和萧潇正坐在沙发上聊着什么,电视里放着连续剧,声音清晰,两人却不怎么看,只当是个背景音。

    云绣走过去,见舅妈手里正拿着她从美国带回来的一件新羊毛衫。云绣回国前,特地为亲人朋友带了些礼物。只是她也不晓得买什么好,便按着其他人的推荐,保健品、奢侈品、电子产品都买一些。倒是想着舅妈怕冷,逛商场的时候看见品质好的羊毛衫,就买了几件回来。

    “阿绣,过来坐。”萧潇招呼她过去,等她坐下来了,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阿绣,你真的决定,要和越言辛在一起吗?”

    云绣微怔,再抬眼去看舅妈和舅舅的神色,心知他们的担忧,点头:“是,我已经决定了。”

    莫霖叹了口气:“今天这顿饭,吃得并不愉快,你是个聪明孩子,知道其中的症结是什么。这恋爱和结婚是不一样的,恋爱或许只涉及到两个人,只需要看双方的感情、品性、想法、理念是否契合。可是结婚,这是两个家庭的事情,你以后要面对的就不仅是越言辛一个人,还要面对他的家庭、他的卓越集团,还有他的人际关系。”

    “人们常说,婚姻要讲门当户对,这话不是很好听,但不是没有任何道理。这并不是说要把人划分为三六九等,而是要人们在结婚的时候慎重考虑,有相同成长环境与家庭背景的两个人,能够更加理解对方家庭的一些想法和做法,这两个家庭也更容易互相理解,会少许多不必要的折腾。”

    “我倒不认为我们和越家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但阿绣,你的成长环境与越言辛的,差太多了。越家和卓越集团是商界翘楚,商人以利益为先,有的行事作风甚至是我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想都想不到的。你和越言辛在一起,你就要跟整个越家、整个卓越集团捆在一起。”

    “你看看这次的新闻闹的,以后你可能时不时就要被卷入到这种风波里,越家这次能为了他们的利益牺牲你,下次呢?这次连越言辛都蒙在鼓里,他能保护你吗?你真的要和这样的家庭绑在一起?”

    莫霖说得句句诚恳,萧潇亦是同意:“阿绣,我们不是不喜欢小越,不是对他有成见,但他的家庭……太复杂了,你以后该怎么办?”

    “我们中国人的婚姻,就是家庭与家庭之间千丝万缕、盘根错节地纠缠着,鸡毛蒜皮,昨天吵,今天好,明天可能又要吵了。我们是不可能像欧美的外国人那样,夫妻二人完全独立于家庭之外的。人情、关系,这就是我们一生要面对的最大的难题。”

    云绣认真地听着他们讲了这些话,认真理了理措辞,说道:“舅舅,你说上一次的新闻,越家为了自身的利益牺牲了我的利益,可他们不也是在牺牲越言辛的利益吗?我和越言辛,都是被牺牲的。”

    “我不是没想过我与他、我们家与越家的差异,不是没想过以后的风雨和困难。或许在学术上我是个理想主义者,满腔热情地相信将来一定能达成所愿。可我在生活中不是理想主义者啊,我会考虑现实,会迷茫、会难过,也会犹豫。”

    “可是舅舅、舅妈,我每每想起那些现实问题带来的痛苦、难处,我就会想到,如果没有越言辛呢?没有越言辛的痛苦和难过,和现实问题的痛苦和难过,哪一个更让我不能接受?”

    “我一向都觉得我是个幸运的人,有那么点小聪明,有那么点天赋,虽然没有父母陪伴,可是我有一直疼爱我如亲生的舅舅和舅妈,有当我是亲妹妹的莫暄。你们一直支持我,养我长大、供我读书,我想读书深造,你们也一直支持我,不光是金钱的支持,更有精神上的支持。”

    “我还遇到了许多优秀的老师,毫不吝啬地指导我、鼓励我、纠正我,让我能够一路读到博士,能够出国访学,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

    “但人不可能事事顺利的,不可能占据所有的好事。遇到一个感情与品行都与自己契合、家世背景与自己相似的人,婚后生活美满,两个家庭和睦相处、没有冲突、鲜少矛盾,这当然很好,可这也很难。如果不能十全十美,那就要去做一个抉择,两相比较,我选择痛苦比较少的那一方。”

    “在婚姻这方面,算来算去也就三个选择,和越言辛在一起,接受以后要面对的困难。不和越言辛在一起,等以后再遇见另一个喜欢的、家庭背景又相近的人。或者,不谈所谓婚姻了,自己过得开心就好。可目前对我来说,后两者的痛苦远大于第一个。”

    “或许我将来会后悔,会改变主意,但到那时我依然是自由的,我想做什么选择都是自由的。要是等到我发现与越言辛在一起的痛苦比其他选择的痛苦要大得多,那我总会调整的。人生那么长,又不是走了一步就是整个人生了,那么多步,哪能每一步都预料到后面会怎样?重要的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以后甜也好苦也好,我都会承担这一步造成的后果。”

    莫霖与萧潇跟云绣讲了许多的道理,云绣也与他们讲了许多道理。人生大事,无法含糊,敞开了说,就要有理有据,毕竟都是文化人,倒也不怕大道理说得多。有些心思说清楚了,才叫坦诚相待。

    莫霖与萧潇听云绣这么说,相互看了看,又是叹气又是欣慰。

    萧潇说道:“我就说吧,阿绣想得清楚得很,她有她为人处世的准则,也有她恋爱婚姻的价值观,我们操心的事情,都太片面了。她的人生最终还是要她自己思考该怎么走。”

    莫霖长长舒了口气,摆摆手:“你长大了,思想也比从前成熟了许多。我到现在还能记得那个时候,你跟越言辛分手,回来后却什么都不肯说。要不是莫暄告诉我们,我们都不知道你分手了。我们不敢提起,怕你伤心。可现在不同了,你敢于表达心里的想法,也自信自己的想法是合理的,是能够指导你的人生的。”

    “你说得对,人生不可能一步走完,怎么可能步步预料准确。就像你说的,你认为选择让你痛苦少一些的那一个,就是你想走的那一步,你愿意为这一步负责,那就去走吧。”

    人啊,最重要的不是选择走哪一步,而是拥有选择走那一步后,担起承受后果之责任的勇气。

154 遮蔽月(一)

    从前云绣并不知道舒隐月的家庭关系有多复杂,也不知她过去经历过什么事情。

    十月北京,银杏金灿,天高风爽。

    今日校园操场格外热闹,大概是见了好天气,出来活动的学生也就多了。云绣随江申沿着操场边缘缓缓地走,见他的背影比从前寂寥许多。

    江申比云绣高一级,今年已经从学校毕业,在广东的高校入了职,这会儿回北京办些手续,便来与云绣聚一聚。

    “舒隐月家里有一个弟弟,比她小好几岁,是父母苦苦盼来的儿子,宠得很。弟弟未出生前,父母对她算不上宠爱,但也算关心。”

    “弟弟出生后,舒隐月才真正看到什么是宠爱。舒隐月家境还算不错,规划拆迁后又得了一笔不小的钱,家里基本没有钱财的烦恼。所以她父母不反对她上学,不反对她读硕士。刚认识舒隐月的时候,我以为她是个不愁吃不愁穿,率真又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到后来我才知道,她总是喜欢强颜欢笑,总是喜欢把许多事情藏在心里。”

    “她父母不反对她读书深造,只是想把她培养成一个能够在相亲市场里待价而沽的女人。我以前总是与舒隐月开玩笑,说她成天咋咋呼呼,又清心寡欲的,二十六七岁了还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也不想谈恋爱结婚。我太傻了,她那样排斥这些事情,是因为她早就看透父母对她感情与婚姻的安排,她厌恶这些事,想逃避这些事。”

    江申说到这里,不自觉地笑了笑,大概是想起平日里舒隐月咋咋呼呼的模样了。

    江申继续说,云绣便继续静静地听。

    “你知道么,她考博是瞒着家里人的,她喜欢民族学,她想做科研。她父母不同意她读博,他们说,女博士相亲很吃亏。云绣,你说可不可笑?”

    “她弟弟读书不怎么样,上了个二本,毕业了在小城市里找个还算稳当的工作,家里人就开始给他张罗结婚的事情。弟弟要结婚,要准备新房、彩礼,一笔大钱。偏偏在这个时候,舒隐月的爸爸与人做生意失败,亏了不少钱,哪里能拿出这么多彩礼来。那就只能先让姐姐嫁,拿了彩礼,给弟弟用。”

    江申语气淡淡地与云绣讲着这些,站在银杏树下,掏出烟盒来,想抖一根烟抽,抬头见云绣,又收了起来。

    云绣从前去一些地方做田野,遇见过不少这种情况。家里的姑娘,是给家里的儿子铺路的。

    舒隐月与她们有许多相同之处,可也有许多不同之处。她已经走到今天,有学历、又能力,足以找一个养活自己的工作,可以远离那样的家庭。

    她又何必……

    “可她已经走得很远了。”江申情绪有些激动,“她已经做得很好,能够远离她的家庭,她为什么要走回头路?为什么要为了她那个弟弟相亲结婚啊?”

    云绣听一遍下来,心中有许多情绪,悲伤的、无奈的、愧疚的。舒隐月那时一定很难很难。

    要是她在就好了,要是……

    “江申,”云绣缓了缓情绪,“你我都是做民族学的,去过许多地方,见识过不少人情冷暖了,你真的以为,隐月结婚是为了她弟弟吗?一个人是无法与她所处的社会环境、家庭环境相剥离的,她如果要打破规则,就会与她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被其他人视为异类。”

    “别人会攻击她,会逼迫她,会用各种大道理小道理压制着她不得不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除非她与那个环境彻底分割。可是你觉得可能吗?她一个人,要怎么反抗所有人?”

    “我就不该让她回家的!”江申语气里尽是悔恨,“云绣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去拦她,跟她说我喜欢她,既然她家里人非要她结婚,那不如跟我结婚。她跟我说……”

    “她说……”江申自嘲地笑了声,“她说……我出不了那么多的彩礼钱,不值得。”

155 遮蔽月(二)

    一切都已经晚了。

    那天的银杏叶金灿灿的,风一吹,就落了许多下来。

    江申立于落叶中,寂寥得如落了叶的枝头。

    云绣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不过出国一年,一回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再见到舒隐月已临近期末,那时云绣正准备下田野去。这是她毕业前最后一次田野了,加上出国前的三次田野,算下来她的田野时间已逾一年,田野材料也够用了。

    下田野前,云绣整理出毕业论文的一部分内容,去找冯华通讨论。

    穿过长长的廊,阳光斜斜照耀过来,透过枝叶缝隙,映照屋檐,在眼前交织出明耀的光束来。舒隐月的背影纤瘦了许多,印入光丛里,只印出一个薄薄的剪影。

    云绣几乎立刻就追了过去:“隐月!”

    舒隐月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云绣,好久不见了。”

    她站得笔直,笑起来,如这阳光一样薄。

    明明还是长得过去那个样子,可云绣怎么就觉得,这不是舒隐月了呢……

    云绣抑下心情,走上前去,挤出笑容来:“你回学校也不跟我说。我从美国买了点礼物,等下拿给你。今天我请你吃饭好不好,你想吃什么?”

    “云绣,”舒隐月伸过手去,握住云绣的手,“真的好久没见你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云绣赶紧接话:“你也和从前一样。”

    “不,不一样。”舒隐月挤出些笑容来,“我和从前不一样了。我回学校,是来办延期手续的。”

    云绣略有惊讶:“延期?”民族学博士生正常学制4年,6年以内毕业也属正常,只是如若计划超过4年毕业,就要提前办理延期手续,4年后一些基本补助也领不了。

    舒隐月点头:“是,我做不了田野了。我……”舒隐月神色黯然,“我怀孕了。”

    云绣心生愕然,无措而茫然。

    秋日的阳光夹着风,可真冷啊。

    *

    一盘焖排骨上桌,云绣说道:“你最爱吃肉的,这家排骨肉多,你一直爱吃的。”

    这家小馆子,从前班里几个同学聚餐,经常来。

    舒隐月夹了一块吃起来,嚼了两口,点头:“嗯,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吃。”

    云绣也点头,没说什么,低头去吃饭。她心中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云绣,你是不是想问我结婚的事情?”舒隐月挤出些笑容来,“不是很复杂,家里安排的相亲,家里看着合适,就结婚了。”

    “那你呢?”云绣问她,“你觉得合适吗?你喜欢吗?”

    舒隐月又笑了笑,摇头:“不喜欢。”

    “那你……”云绣心口揪起来疼,她想问舒隐月,不喜欢为什么要答应,转而又想,这不是显而易见的答案么?便转了话说:“不,不是你的问题。隐月,我应该多关心你,应该早点知道这件事……”

    “哪里关你的事。”舒隐月截了话,“是我不想与人说。再说了,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云绣心里一急,脱口而出:“可以劝你,可以支持你啊!”

    “我爸妈让我答应结婚的那一天,好冷的。”舒隐月眸光暗淡下去,没有了光,“我妈站在阳台上,跟我说,是不是要她跳下去,我才答应和那个人结婚。”

    “云绣你看,我们这一辈子总是背着许多的纸枷锁,明明是很容易挣脱的束缚,却不敢也不能去挣脱。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跳就跳吧,死就死吧,关我什么事?我只想过我想过的生活。可是我……”舒隐月低下头去,泪水也掉出来,“我没办法。”

    “我胆子很小,其实我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比如跟家里断绝关系,或者找人借钱,填上我弟那笔彩礼和买房的费用,之后哪怕用我一辈子去还也行。但我没有这么去做,反而选择了答应我爸妈的安排,跟人结婚。”

    “我做了这个选择,这以后就是我的人生了。我就是这么胆小,畏首畏尾,所以……就这么着了,走一步看一步了。”

    舒隐月低下头去,又吃了两块排骨,抬头朝云绣勉强笑起:“你看你都快哭了,你从万恶的美帝国主义回来,怎么变得多愁善感了?你在那边是不是成天吃香喝辣的?不行,我要再点几个菜,不能便宜了你。”

    “好,你点。”云绣也勉强挤出笑容来,把菜单递过去,“随便点。”

156 反思性

    又是新的一年,一入春,昆南大学的色彩便被浸染成了彩色。海棠粉若霞,花楹蓝如墨,三角梅挤在每个可以挤入的角落,不给春色留一丝空隙。

    文津楼刚结束了一场招聘面试,面试对象是应聘昆南大学民族研究院教职的青年学者,有应届博士生,也有工作了几年的青年人才。

    今年校园春招工作早已展开,许多毕业生毕业前便开始各处寻找工作了,云绣亦是如此。简历投到昆南大学不久后,她收到面试通知,回昆明来面试。

    云绣收拾好文件袋,刚走出教学楼,身后便有人叫住了她。

    是张南。

    张南过来拍她的肩膀:“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请你吃东西。小锅米线怎么样?”

    云绣笑着点头。

    校园侧门那一家小锅米线开了有十几年了,学生爱吃,街坊邻里也爱吃。

    几口米线下肚,张南问起面试的事情:“今天感觉怎么样?”

    云绣道:“还好。廖院长说七个工作日内出结果。”

    张南笑起来:“我觉得你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你是冯教授的高徒,发了几篇sci,又有留美访学经历,这个履历很优秀了。”张南说着,竟高兴起来,“你要是拿了这个offer,就能拿人才引进层次的待遇,有科研启动基金,还有过渡公寓可以住。我跟你讲,那栋公寓是两年前新建的,条件可好了,位置也好,你每天走路上班都没问题。”

    云绣哭笑不得:“学姐,你说得好像我真的能被录用一样。”

    张南倒是自信:“院里招人,投过来的简历是我整理的,大家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你是五月答辩吗?”

    “嗯。”云绣点头,“毕业论文已经送盲审了。”

    张南笑起来:“那你接下来比较清闲了,以你的能力,答辩没有问题的。”

    “不一定。”云绣面露些许不安,“盲审也有些担心。冯老师说我论文最后一章节的反思性讨论可能不会得到所有老师的认可,刚才面试的时候,高老师还特地问了我的想法,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见。”

    张南许久不做科研,略有不解:“反思性讨论是指?”

    “你记得马尔库斯那本《作为文化批评的文化人类学》吗?”云绣问道。

    张南点头。

    知名人类学家乔治·e.马尔库斯的《作为文化批评的人类学——一个人文学科的实验时代》一书,是欧美社会人文科学研究的重要著作,也是理论反思的重要参考文献。马尔库斯擅长作文化批评与民族志方法论研究,他在这本书的开篇就指出了当代人文科学的表述危机的实质。这本书对中国民族学界的影响也颇深。

    民族志与田野调查都是民族学、人类学的研究方法,民族志是基于田野调查的写作文本。

    “民族志说到底是一种文化描写,我们现在大多做的是对他者的异文化的描写,马尔库斯认为现在民族志的文化描写仍然没有真正摆脱权力关系的影响,西方学者对异文化的描述,虽然已经开始尊重被研究对象的情感和看法,但整体来说,仍然摆脱不了一种高位对低位的描述状态,仍然是从西方的价值观出发去描述甚至评判他人的文化。”

    “人类学一直对文化相对论和文化普通论这两个观点争执不下,对我们中国学者来说,也存在这样的困扰。民族学、人类学的理论来自西方,我们运用这套理论来做中国的本土研究,是不是会水土不服,如果会,要怎么处理这种水土不服,这都是需要讨论的问题。”

    张南表示认同:“这个问题,去年的民族学研讨会上也有几位专家讨论过。我记得你的毕业论文做的是……哦对,兰坪普米族的非遗工作,也涉及到这个问题吗?”

    “嗯,‘非遗’这个概念,并不是我们本土产生的概念。”云绣解释道,“‘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内涵和外延界定,是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做出的,不是中国学术界产生的概念,而是个外生性概念,不是产生于汉语语境,是我们对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这个英文概念的翻译。”

    “英语世界思维下产生的非遗概念,未必真的与中国实际情况切合,所以国务院颁布了一些文件,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非遗相关文件进行补充。我在做田野调查的时候,发现当地对非遗的理解和非遗申报工作的展开,还是没能摆脱别扭的缝合,没有真正地从当地的实际出发,这样并不利于我们自己的文化保护,反而会落入别人的话语权体系里。如果这方面能够有更多的政策文件引导,或者有一些领域专家来指导,应该会更好。”

    张南听下来,也就明白了云绣的担忧:“冯老师是担心,你提出这个问题过于冒险了吧?毕竟现在申遗工作开展的如火如荼,大家热情正旺,人嘛,都不爱听扫兴的话。”

    “嗯,何况我还只是个学生。”云绣说道,“还没在学界站稳脚跟,就想着起飞了。”

    张南疑惑:“那冯老师怎么会同意你送审?她没让你删掉这部分吗?”

    “冯老师虽然担心,可她鼓励我这样去做。”云绣笑了笑,“她说,话是不好听,可需要有人提出来。不能因为我是学生不是学术大佬,就不许我发现问题、提出问题。”

    张南也笑起来:“之前,我听高老师说,冯老师带出来的学生她见过不少,只有你,是冯老师放开胆了去培养的。敢让你独自下怒江,江申一个男生,每次进怒江都必须跟着高老师一起。又让你出国深造,去的还是哈佛,我们跟国际一流水平还差得多,也不怕你自信心被打击。现在又肯让你在毕业论文里大胆论述,要知道,如果过不了,冯老师是要负很大部分责任的。”

    云绣心中对冯华通有万般感激,她是冯华通的学生,她所面临的风险,冯华通是要与她一同担的。可自从那次在合水村,云绣与冯华通说那番话后,冯华通便真的如张南说的那样,放开了胆子让她去探索、去进步。

    冯华通于云绣而言,就像是一棵高大坚定的树,有她立定在后方,为云绣挡风遮雨。

    “冯老师……是我的恩师。”“导师”与“恩师”,总归有那么些区别。

    又听见张南说道:“我现在看你,与几年前你来找夏骥那时的样子,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云绣笑:“说得真玄乎。我长了两三岁,当然是有变化的。”

    “不,不是年龄上的变化。”张南继续说,“也不是相貌上的……嗯,当然了,你是变得更漂亮了。但我说的变化,是你气质上的变化。云绣,你去了一趟哈佛,看来学到不少东西,也对自己更有信心了些。你好像,越来越像一位学者了。”

    云绣乐道:“承你吉言,希望我早日成为一名真正的学者。”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云绣的手机响起,竟想不到,是高瑜的来电。

157 实验民族志

    这个时间点,办公楼安静沉寂,脚步踏在长长的走道里,回响的声音清晰无比。

    敲开门,狭小的办公室堆满书籍,一盆绿萝养得半死不活。绿萝这种植物,极好养,繁殖能力强,给点水便能枝繁叶茂。能养得半死不活,也算是奇事了。

    高瑜见云绣盯着那盆绿萝看,说道:“我不太会养花草,养得不好。”

    云绣将目光移开,笑了笑。

    “云绣,你胆子也太大了。”高瑜切入正题,“刚才你在面试时谈到你毕业论文的内容,反思批判那一部分,你有多少成把握?”

    云绣心里一紧,虽在高瑜强势气场下略有紧张,但还是直言不讳:“仅就我自己来说,有十成把握。面对其他老师的话,我不知道。”

    “你还真是诚实。”高瑜“啧”了一声,“我说老冯也是心大,让你胡作非为。不能确定评审老师能不能认可的内容,你也敢去写?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

    “从前有一位教授与我说,学术没有是非黑白,只有论据是否充足、观点是否明确。我相信我给出的观点足够明确,支撑观点的论据也足够。如果评审老师不认同我的观点,甚至毙了我的毕业论文,那也只是观点不同,不代表我给出的东西站不住脚。”云绣在这一点上,有自己的自信与骄傲。

    高瑜眸光微动,说道:“你倒是对自己很有信心。自信过了头那就是夜郎自大了,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不要以为你去哈佛访学一年,学了些反思、批判的思维,就比别人强了。学术研究要求严谨、慎思,过分自信的人不适合待在这个领域。”

    云绣微微低头,默然不语。她不禁去反思,她是真的自信过了头了吗?

    高瑜与冯华通不同,冯华通更倾向给予云绣各种鼓励,只在她悬在危险边缘时将她拉出来。高瑜却是倾向于给予警告,就像是划定了一个安全的舒适圈,警告她离开这个圈,会有危险,后果自负。

    “既然你这么有自信,那就加入到民研院的实验民族志项目来。”高瑜话意一转,令云绣措手不及。

    “实验民族志”也是马尔库斯在那本《作为批评的文化人类学》里提出的概念,不同于传统的民族志写法,这种研究方法不单单是从研究者这个角度,对别人的文化进行描写,描写“他”、“他们”如何如何,而是要有更多的发声角度。

    实验民族志这种文化书写状态区别于传统民族志,理论尚有争议,探索仍在继续,学界还未达成一致意见,但总体来说可以划分为对话文本、话语文本、合作文本、超现实文本着四类实验文本。

    昆南大学的实验民族志实践,是“云南少数民族村寨跟踪调查与小康社会建设示范基地”项目的部分内容,这个项目是民族学重点学科建设的子项目之一,既包括民族学的理论研究,也包括用人类学的方法促进少数民族农村的小康社会建设和新农村建设这些应用性的研究。

    昆南大学此次实验民族志的探索,将是中国民族学学科建设踏出的重要一步。

    中国民族学的学科建设,从最初的“拿来主义”,到如今的本土化尝试,从最开始的民族资料调查、搜集,发展到如今的反思、批评,尽管探索的道路曲折,可终究是朝着更好的方向去了。

    高瑜见云绣面露惊讶,眯起眼睛来:“今天面试的时候,你不是说,以后会考虑做实验民族志的探索?怎么,现在让你加入项目来,又不想了?”

    云绣说道:“高老师,我还不确定能不能入职昆南大学,要是不能,我……”

    “你刚才不是还挺自信的?”高瑜笑起来,“对自己能不能通过面试这么没有信心吗?”

    云绣心里嘀咕,这两件事哪是一回事?她自信的是论文,不是面试啊……再说了,她哪敢在高瑜面前自信能过面试,这不是踩雷么?高瑜也是面试官,一不高兴,把她毙了,那多尴尬。

    高瑜瞧着她,继续说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只管说,想不想参与到这个项目里来?刚启动不久,有许多未知的困难,你要花许多精力去做,未必能成功,还会占用你做其他课题的时间。”

    云绣略加思考,点头:“我参加,谢谢高老师给我这个机会。”

    高瑜满意地点头:“还算有胆识。具体的事情,夏骥会与你联系。你先回去吧,等消息。”

    又是夏骥。

158 谈婚嫁 (一)

    翠湖畔新开了一家云南菜馆子,据说煮的红豆酸菜汤很正宗。

    一大碗热腾腾的红豆酸菜汤上桌,酸气香气扑鼻而来,香气混杂却不混乱。

    白灵舀了一碗汤给云绣,说道:“我之前来吃过,这里的红豆酸菜汤,用的是昭通红豆、昭通酱,味道正。确认好吃,所以想你也来尝尝。”

    酸菜红豆汤并不单是云南人爱吃的菜,贵州、四川人民也爱吃。这酸菜红豆汤,先熬红豆,熬得豆软汤稠,再把酸菜混酱、姜蒜、辣子炒了,放进豆汤里煮个几分钟,出锅时汤汁酸辣可口,豆子软香,酸菜脆爽,开胃又好吃。

    “面试感觉怎么样?”白灵问道。

    云绣要来昆南大学面试的消息,白灵早就从儿子那里打听来了,怕影响云绣面试,等到云绣面试完了,才邀她来吃饭。

    云绣说道:“我个人感觉还行。具体结果要等一周左右。”

    “你感觉还行就好,放松心态,过了最好,不过也没事。学校多得是,只要你觉得适合的,都可以去。”白灵笑道,“阿辛那小子,成天没个定性,去哪都行,你去哪里,他就跟着去,卓越集团分部多得是。”

    云绣笑:“阿姨,你舍得他离开你们去外地么?”

    这话倒也没有试探的意思,云绣只是纯粹好奇。她深知越言辛与家里人的矛盾,也瞧不出越言辛有什么恋家的倾向,她倒是好奇越言辛的父母怎么想。

    白灵叹了一声“嗐”,说道:“人老了,要说不想孩子在身边那是假的,但我和越言辛他爸,都不想太依赖孩子,我们得有我们自己的日子过,不能总跟孩子混在一起,不然啊,就真成了空巢老人,孩子一不在,心里空荡荡的,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凄凉,我可不想过这种日子。”

    说话间,一盘饵块烧鸡上桌,白灵给云绣夹了两块:“来,多吃点,这个饵块烧鸡也好吃的。阿辛跟家里人的关系,你应该也知道一些,他一直怨着我们的,怨我们让他回卓越集团,不让他做他喜欢的地质研究。他一回家啊,跟他爸大眼瞪小眼的,大家都不开心。”

    “这么多年了,我也想明白了,懒得掺和到他们父子俩的斗争中。”白灵笑起来,喝了一口汤,美滋滋的,“我有我自己的日子,他爸有空,我就和他去旅旅游,爬爬山。没空啊,我就自己去玩,去找我的老姐妹们跳广场舞。我以前是跳舞的,阿辛跟你讲过吗?”

    云绣点头:“讲过一点。”

    白灵年轻的时候,在文工团待过几年。文工团解散后,她自己开了间舞蹈室,教小孩子跳舞。再后来就遇见了越荣生,两人相恋结婚,越荣生打拼事业,白灵的舞蹈室也越来越热闹。可天有不测有风云,一次,白灵回家路上遇了车祸,命是保下来了,但再也不能做有难度的舞蹈动作了。

    “那个时候,我真是心灰意冷,觉得天都要塌了一样。”白灵忆起往事,倒是没有多少惆怅,只是仍有感慨。

159 谈婚嫁(二)

    “他爸跟我说,不能跳就不能跳了,世上工作那么多,我要是不想闲着,就再找合适的事情做。要是不想努力了,他养着我就行了。我可不想让他养着,没意思。所以我就转了业,拿着积蓄,再加上他爸的支持,和人合伙开了家舞蹈服装设计工作室,盈收还算可以,现在规模大了,我就退下来,给底下人去管理,收些股份红利。”

    云绣听着白灵这些经历,心生几分佩服。以往云绣看一些小说、影视剧什么的,豪门大家的阔太太就是在家喝茶、美容、打牌、和姐妹逛街做美容,靠着家族红利享受奢侈生活,再夸张些就是跟婆婆、小姑子斗智斗勇,跟小三小四小五争来争去,这大概就是网友说的“大婆文学”。

    白灵与这些描述几乎不沾边,除了同样富贵。

    白灵见云绣眉宇间的神色,猜出她几分心思来,笑了起来:“是不是和你以前看过的一些电视剧什么的不太一样?”

    云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了解得不多,让阿姨见笑了。”

    “哈哈。”白灵笑了两声,“哪里有什么见笑的,每个人的生活环境不一样,又不是天眼通,哪能事事都了解的。我跟你说这些事啊,是想与你说,女人和男人一样,都需要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盼望,说白了就是要有独立的经济基础。我当然相信阿辛他爸会养我一辈子,但那不是我要的生活。我也相信阿辛愿意养你一辈子,但那也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对吧?”

    云绣没想到白灵只与她来往几次,便能把话说得这样透。她点头:“嗯,我是有自己的事业追求。”

    “我是觉得呢,女人为了家庭退下来,做全职太太,照顾家庭,照顾孩子、老人,其实也是一份事业。我也不会瞧不起那些退守家庭的女人,她们同样付出了劳动。但问题就是,很多人根本就不认可她们的这种付出,就说,你们女人又不用上班不用拼搏,就在家里洗洗衣服做做饭,哪里辛苦了?钱都是男人挣的,你靠着男人生活,那还不听男人的话?”

    “依我看,说这些话的人就是混账,家务劳动就不辛苦了,就不是付出了?你去请个保姆,不用付钱的?保姆一个月的工资可贵了,有的人还不一定付得起。但我们有什么办法呢,根本说服不了有这种看法的人,如今社会环境就是这样的,还需要不断的进步和努力,才能改变这种风向。所以啊,懒得说。”

    白灵说到这里,伸过手去握住云绣的手:“云绣,我还记得,那个时候阿辛还在念大学,有一天突然开开心心地回家来,跟我说他谈恋爱了,我从没见过他那么开心过。后来,跟阿辛经常聊起你,越来越觉得你跟我很像,是个有想法、有追求的女孩子。”

    “阿辛不愿意回卓越集团任职,跟他爸的矛盾越来越大。我想你是阿辛最喜欢的人,或许阿辛肯听你的,就去找了你。没想到……会导致你们分手。”

    云绣听白灵提起这件往事,这才知道,原来白灵一直心有疙瘩,便开口说道:“您别那么想,当时我和与越言辛分手,不是您引的火,我跟他那时都还年轻,感情上存在很多问题,现在去回想,倒觉得那个时候分手是必然的。”

    直到这多年以后,再去回想当初的结局,才清楚地看到当时的问题所在。只是当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纯粹的感情是很美好,也很真挚,可没有物质基础,一件细碎的小事落下来,都足以毁灭这份真挚。

    越是纯粹的事物,越是脆弱,越是易碎,就像一株娇嫩的玫瑰,禁不住风霜雨雪的。

    玫瑰需要阳光雨露,更需要那层保护她的玻璃罩。

    “哎,你和阿辛都长大了。”白灵仍旧握着云绣的手,“你们能复合很好,我和他爸都很开心。云绣,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不止因为你是阿辛喜欢的人,更因为你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

    “阿姨是过来人,虽然很想看你和阿辛早日结婚,但还是忍不住想给你些建议,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为了爱情放弃事业。不然,你和阿辛会在不断的怨怼里消磨掉感情,到时候就真的要分开了。”

    白灵今日与云绣说这些话,心中不是没有自己的私心。

    白灵太懂儿子的心思了,她与越荣生剥夺了越言辛的理想,越言辛丧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因为云绣回来开心了些,要是有一天再失去云绣,白灵真是不敢想象,她的儿子会变成什么模样。白灵不是个目光短浅的人,她要为儿子更长远的未来打算,让儿子这段婚姻长久幸福。

    希望云绣过得好,所以给她一些过来人的建议是真话。希望自己的儿子过得好、婚姻幸福,这也是真心实意。

160 理想者(一)

    这是云绣第三次拍毕业照了。

    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学位服从黑色到蓝色,从蓝色到红色,只是领子上的粉色绶带没有变化。

    校园里掀着毕业照拍摄浪潮,有拍集体照的,也有拍个人照的,与夏天的热浪一道席卷而来,笑声洋溢,青春仍在。

    云绣是今年冯华通门下唯一毕业的博士生,她手里捧着云绣送来的鲜花,心里竟有几分感动。

    云绣跟着她学了七年,是她亲手带出来的高徒,也是她寄予了最深厚期盼的弟子。

    冯华通抬眸,阳光正好,透过枝叶照耀在云绣身上,冯华通的眼眸里也照入了阳光,朦朦胧胧的光,不知怎的,映出了莫如念的身影。

    那一年,莫如念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

    她与莫如念同时就读于伦敦政经学院的人类学系,莫如念攻读本科学位,她攻读硕士学位,机缘巧合,两人成了好朋友,同一年毕业。

    那张两人一同身着学位服在政经学院校园里拍摄的毕业照,到如今仍存于冯华通的书房里。

    那是她没法忘却的人,没法忘却的友谊。

    也是她没法放下的愧疚。

    “冯老师?”云绣的声音传过来,冯华通回过神来,见云绣身边站了个越言辛,也不知是何时来的。

    冯华通笑笑:“小越来了啊。”

    “冯老师您好,好久不见了。”越言辛微微颔首。

    冯华通点头:“是很久不见了。听说你在兰坪投资了新项目,是文化产业方面的。”

    越言辛回道:“是的,启动不到两年,初见成效,冯老师下次去兰坪,就可以看到了。”

    此前云绣去兰坪做毕业论文的田野调查,便了解过这个项目了。卓越集团出了大部分资金,在兰坪开展传习馆项目,建了传习馆,请了一些普米族“搓磋”舞和羊头琴的非遗文化传承人与知名的民间艺人,传授年轻人这些传统技艺。

    只是云绣去时,这项目刚进行不久,成效还不算明显,她也只是做初步了解。

    当初云绣在美国时,越言辛便提过此事,那时项目尚未确定,越言辛向云绣询问了一些事情。云绣还逗他说,与她咨询这些事要付酬劳的。

    冯华通笑着摇摇头:“我这两年身体不太行了,暂时去不了田野了。以后兰坪普米族的研究,可能要到云绣手上了。”冯华通转头去看云绣,“云绣,你要有分寸。”

    云绣明白冯华通的意思,她是要继续做普米族的非遗文化研究的,如此就避不开卓越集团这个项目,可越言辛与她关系匪浅,难免会因个人感情影响学术判断。这就是冯华通担心的事情。

    云绣说道:“冯老师我明白,我会注意这个问题,无法避免个人因素,就用方法论来尽量避免。”

    “嗯。”冯华通若有所思,忽而又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云绣脸一红:“还不急。”

    “小越的看法呢?”冯华通看越言辛。

    越言辛笑:“等云绣工作稳定了再说吧,我随她。”

    “嗯……”冯华通脸色微微沉下来,“云绣,要是你和隐月一样,那以后出去,就不要再说你是我的学生,也不要再来见我了。”

    云绣一听,心中亦是不好受。

161 理想者(二)

    舒隐月的事情,带给冯华通太大的打击,亦带给云绣太大的打击。

    本以为舒隐月休学一年,等孩子降生后就能回学校继续学业,可她们都未能等来舒隐月复学的消息,却等来舒隐月退学的消息。

    舒隐月不愿多说,云绣只知道她放弃继续走学术道路,也放弃了工作的机会,退回家庭去当全职妈妈了。

    如若不然,即便只有硕士学位,舒隐月也能找个不错的工作的。

    每每想到这件事,云绣便有说不出的难受与憋屈。

    她不是没有劝过舒隐月,可有一天,舒隐月的老公突然加了云绣的qq,叫她不要再去打扰舒隐月,不要破坏她们的家庭。再后来,舒隐月甚至将她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这样的罪名压下来,云绣还能怎么说,还能怎么做。

    云绣缓了缓神,回冯华通的话:“冯老师,我会坚持下去,继续做民族学研究。”

    “嗯。”冯华通点点头,眉宇间的凝重仍旧散不开,“云绣,你们年轻人,如日中天,这太阳既然居在苍穹之顶,就要发光、发热,显出价值来。未来是你们的,你们有怎样的品格、怎样的追求,决定我们国家、民族能有怎样的未来。”

    “这些大道理你们不爱听,但你要记着,今后你就要一个人就走这条学术的道路,批评也好,表扬也好,都要自己承担,我再不能给你挡风遮雨了,所以有些话,今天必须要和你强调。”

    “云绣,人生有不同的选择,但我引你走到今天,学校、国家把你培养到现在这个模样,不是让你只怀着精致利己主义去过自己的小日子,而是要让你回馈这个社会,用你所学去为民族复兴做贡献。你可以因为客观条件而庸碌,但绝不能从主观动机出发,想去做一个庸碌的人。”

    云绣安静听着冯华通的教导,答应下来:“冯老师,我会记得这些话,也会努力去做。”

    “好,你记着就好。今后,你就真的要独当一面了。”冯华通该是欣慰,可云绣却从她语气中听出些寂寥来。

    话音落下不久,不远处传来喊云绣的声音,原来是姚源与其他几位同学来找云绣拍毕业照。

    冯华通展开笑脸:“去吧。”

    冯华通眼望几个学生走远,笑了笑,转身要离开时,余光里似有熟悉的人影映入,心中一惊,仔细看过去时,却不见有什么熟人了。

    “怎么可能是他……”

    冯华通喃喃自语,如念过世后,那个人就人间蒸发了一般。

    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能是云知意。

    *

    毕业照拍了一轮,在学校各个标志性地点前留念,生怕错过一处。这一轮下来,便到了中午。

    越言辛一路帮几人拿东西,肩上背几个包、手上提几个袋子,连腕臂里都搭了几件衣服,倒是任劳任怨的。

    见几人结束了拍照,越言辛看一眼腕表,开口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几位同学吃个午饭?”

    姚源与其他同学相视一笑,朝越言辛笑道:“不用了,我们不打扰你和云绣的二人世界。我们还有安排的,下次再聚。”

    越言辛也不勉强了,送走几人,迫不及待伸手去抓了云绣过来,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这才安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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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理想者(三)

    “那我们去吃午饭?”越言辛问她,见她点头,又问,“想吃什么?”

    云绣想了片刻,笑道:“只有我们两个,那就简单点,吃锅仔好不好?我请客。”

    “吃锅仔可以,你请客就不必了。”越言辛抬手摸摸她的头,“你今天拍毕业照,该我为你庆祝。”

    云绣不与他争,两人朝着有锅仔吃的馆子走去,走了几步,越言辛说道:“冯老师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嗯,”云绣认同,“她应该是想到舒隐月的事情,心里不快吧。其实她不是怪舒隐月,她只是懊恼自己没能阻止舒隐月退学。冯老师与我讲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她们这一辈的学者,经历过我们国家最困难的时期,怀揣炙热的理想,心系国家和民族的前途与命运,以学术报国为己任。”

    “这些学者们,渴望我们这些后辈也能具备这样的治学精神,所以冯老师从前便教导我,要将个人理想与社会理想结合起来。”

    “现在不是有个词,叫‘学风日下’?现在的本科生、研究生越来越多,比从前多太多了,可治学精神却越来越薄弱,学术理想也没剩多少,愿意贡献毕生以民族理想为追求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或许对大多数人来说,所需要的只是一个看得过去的文凭。我当初找工作遇挫,也难免有这样的想法,觉得要是有个更高的文凭,别人就没理由瞧不上握了。这些年受了冯老师的影响,才逐渐明白我不该只看重文凭的功利性。”

    “其实吧,学生们只图文凭这种现象,原因很多,现在社会竞争这么激烈,处处论文凭,学生想读个好大学,以后在大城市找个好工作,多挣一些收入,这也无可厚非。但我们不能都是这样的人。如果每个人都只想着吃饱饭、挣多钱,那我们的国家和民族也没什么希望了,总要有那么一些理想主义者,为了更远的方向去向往和拼搏,是不是?”

    人世间纷纷绕绕,诸事繁多,各人有各人的追求。可有两种东西,我们愈经常愈反复思想时,它们就给人灌注了时时更新、有加无已的惊赞和敬畏之情,其中一种,就是头顶的星空。那片星空,是理想主义者意欲踏入的星辰大海。

    “那么你呢?”越言辛问云绣,“云绣,你想做个理想主义者吗?”

    云绣想了片刻,笑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小的时候,我经常翻看妈妈的日记,就想着,长大以后要像妈妈一样,做民族学研究,继续她没来得及做的普米族研究。”

    “这些年学了这么多,遇见这么多老师、同学,也做了许多的田野调查,讨论过许多问题,自己也有了一些想法。我想,以后我也要有属于自己的道路,不同于妈妈、不同于冯老师,也不同于其他人的道路,只属于我自己。”

    这条路无疑受到母亲与冯华通的强烈影响,也将会与许多民族学者殊途同归,可终归是属于她的道路。

    当年考研前,她曾言辞恳切地与莫霖说,中国需要有自己的民族学者,那时的她只是怀着一腔热情,受了母亲日记的影响,有了那么一些模模糊糊的观念和决心。直到经历这些年的训练和成长,接受前辈们的熏染,她才逐渐明白,为什么中国需要自己的民族学者,而她又该如何去实践这个信念。

    越言辛握紧她的手:“你会的,绣绣,我相信你会的。”

    越言辛眸中似有万千灯火亮起,于是他眼中的云绣便也明亮无比。

    她啊,就是这样,总是散发着令他挪不开眼的光芒。

    他啊,就是喜欢这样散发着光芒的她。

161 一起住

    云绣在北京求学七年,人生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北京度过了,这里仿若她的第二故乡。

    平日里总觉得对北京没有归属感,要离开了,倒生出几分惆怅来。

    “以前没来北京的时候,老听人说北京早餐吃炒肝,还以为就是爆炒猪肝,心想,一大早吃什么炒猪肝。”云绣牵着越言辛的手,迎着清晨的阳光沿北京大街走着,“后来来了北京,偶尔吃过一次炒肝,才知道炒肝跟炒猪肝不一样的,竟觉得不错,慢慢的,早餐也喜欢吃炒肝了。”

    云绣毕业离校,越言辛特地来接她,行李都已经寄出去,宿舍也退了,两人定了下午飞昆明的机票,黄昏时分,云绣便真正离开这座生活了近七年的地方。

    云绣知道,越言辛总是迁就她的时间,总是在属于她每一次重要时刻,放下手里的一切来陪着她。

    这几年来,一直都如此。

    节日、生日、假期……甚至只要她闲下来,他总会来。或是早就安排好的,或是临时决定的,只要她愿意,他便会来。

    云绣清楚得很,越言辛的工作更忙碌,可他总是会想尽办法挤出时间来,或是熬夜加班把后面的工作提前做了,或是带着工作来找她。

    他不是太闲,他只是不想她辛苦奔波啊。

    这场近四年的异地恋甚至异国恋,不辞辛苦奔赴而来的人,一直都是越言辛。

    “那今天去吃炒肝好不好?”越言辛笑问,之前云绣带他去吃过一次,那个味道倒也特别。

    云绣摇头:“不吃了,越吃越不舍得。”昆明可吃不到炒肝。

    越言辛轻轻地笑,问她,那早餐想吃什么。

    云绣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去吃包子好了,你早餐不是最喜欢吃包子?”

    越言辛笑,握紧了她的手:“好,吃包子。”

    一份包子上桌,再来两碗豆腐脑、几个油饼,早餐也就够了。

    这一家的包子皮薄馅多,牛肉的香,猪肉的嫩。

    越言辛搅动碗里的咸豆腐脑,忽而问云绣:“绣绣,上班后你还住你舅舅家里吗?”

    云绣摇头:“不了,学校安排了教师公寓,我搬过去住。”

    越言辛又说道:“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云绣开始啃包子,“公寓条件还行,就在昆南大学旁边,位置好,也安全。”

    “我的意思是,”越言辛眸光微热,“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云绣微怔,片刻后脸颊烫起来,“你、你……我再想想。”

    越言辛笑起来:“我只是说,住在一起,可没有说要做什么。你是不是想歪了?”

    云绣:“……”

    她脸色更红了,低下头去,一口便将包子吃了,吞吞吐吐:“我、我没想歪。”

    “没想歪?”越言辛咬着她不放,“你曲解我的意思,还敢说没想歪。”

    云绣:“……”

    “不逗你了。”越言辛忍着笑,将一个包子夹到云绣碗里,“实验民族志的事情,什么时候开始?”

    云绣想了想,说道:“八月初下田野,我负责合水村的部分,先去确认记录员,等十月再下一次田野去看情况做调整。”

    越言辛问她:“你不是要上通识课?”

    越言辛记得的,入职后云绣有课程任务,她新学期最少要教两门通识课。

    “嗯,要上。”云绣说道,“国庆下田野,调两周的课,时间正好。这些事到时候等课表出来,再做具体安排。”

    上次高瑜将云绣纳入实验民族志的项目里后,夏骥与云绣有过几次邮件来往,确认了这件事。

    “这次昆南大学的新实验民族志项目,确定了10个调查地,我们要在这些调查地请当地人来做记录员,对他们自己村每天发生的事情进行观察与记录,就相当于村民自己写自己村落的日志。”

    “这些记录员在开始观察记录之前,会有对应的民族学者对他们进行指导,告诉他们该怎么观察、怎么记录,之后就看记录员的发挥了。”

    “最后,由我们将这些记录日志搜集整理成民族志。由本地人站在本文化的视角上,对自己的民族文化、村寨社会进行描述与讲述,这是民族学的本土化尝试。”

    这个项目与云绣的想法相契合,那便是要探讨西方的民族学理论如何实现本土化应用。

    云绣与越言辛解释这些,倒也不怕越言辛不懂。越言辛虽不是民族学出身,但他从前追求云绣的时候,为了与她多些共同话题,听了不少民族学的课,也看了不少书。近年来为了卓越集团的怒江项目,又捡起这些东西来,与当地的文化局、民族学领域的专家有过不少交流。

    越言辛掌握的某些信息,只怕比云绣还多。

    越言辛听着云绣讲完,算了算时间,说道:“好,到时候我送你。现在还有一个多月,好好调整、休息。”

    云绣心里一颤,这样一来,她在昆明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除去入职办理、搬家和其他一些琐事,能与越言辛腻歪时间也不知还有多少。

    还有那好不容易能休息的国庆假期,也不能陪着越言辛了。

    云绣略略思考,抬起头来:“越言辛,我们住一起吧。”

    那一刻云绣分明看到了越言辛脸上绽开喜悦之色,可很快他却冷静下来,笑道:“别着急答应,慢慢想,我不急。绣绣,我不急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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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422/ 第一时间欣赏滇云归音最新章节! 作者:杨柳溪所写的《滇云归音》为转载作品,滇云归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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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云归音介绍:
【对于我国领土以内的人类学调查,应由中国人负担起来才是道理。——中国民族学家、人类学家杨成志】
*敬那些虽脚陷困境,仍不忘仰望星空的理想主义者们*
于女人而言,恋爱婚姻、生育哺养、持家理事固然司空见惯,可她们应当拥有更多的选择,譬如人生事业、社会责任、家国情怀、民族理想。
爱上一个事业心极强的女人,该是怎样的感受?
那是很长的故事,长及一生;那又是很短的故事,短如一封情书。
越言辛:“她不会为我退居家庭,不会为我放弃追求。”
“过年过节,她或许不能时时与我同庆。如遇烦事,她或许无法及时知晓。”
“她可能要为了她的理想,与我多年异地,或许半年、一年,甚至更久,才能见上一面。”
“可我,倾慕于她,倾慕于这样为理想奋斗的她。”
“我爱她,爱她的相貌名姓,爱她的脾气性格,爱她的信念追求。我想我只有成为更好的自己,才能跟随这样美好的她。”
“云绣,你的脚步不必为我停留,你的理想不必因我停滞,我总会等着你,总会跟随你。”
“这样的你,才是真实的你,也才是最好的你。而爱着你的我,才是最欢喜的我。”滇云归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滇云归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滇云归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