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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柳溪     滇云归音txt下载     滇云归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2 望期许

    昆明的天气就是好,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外面的晴朗与明媚,太阳一照进来,冬天也就暖和了。

    “他们跟我说,这盆绿萝是你帮忙浇的水,难怪能活了。”高瑜绕到办公桌后,将手里的资料放了下来。

    她今天约了云绣过来,谈谈实验民族志的进展。

    阳光照耀在绿萝上,叶面上尚有水珠,反射出一些光来。

    云绣笑了一下:“顺手的事情,办公室的花我都浇了一遍。”

    “看来你还挺喜欢养这些花花草草的。”高瑜说道,“你给我的报告我看了,进展得还可以。如果你这边顺利,明年应该就能整理出书。我们打算出版一套实验民族志的丛书,目前看来,芭蕉箐和你这边应该能最早出版。”

    云绣心中有小小的惊喜,又有些不确信:“高老师,您真的觉得我这边的进度可以吗?”

    高瑜抬眸看她:“虽然我平时总是批评你,但你也不至于这一点自信心都没有吧?”

    云绣窃喜,没再说什么,又听见高瑜问她:“明年春教育部的社科基金青年学者项目,准备得怎么样?申报书开始写了吗?”

    云绣点头:“已经开始写综述。我还是继续做兰坪的非遗研究,现在有了传习馆、土风计划的介入,那里的文化生态已经发生变化,国家政策方针、兰坪当地政府、卓越集团、蒋陵、兰坪普米族群众自己,这几方力量各有各的想法,在兰坪当地形成了一个文化传承和保护的张力网,将来会形成怎样的文化生态,需要注意哪些方面的问题,这都是值得探讨的地方。”

    “如果我们能够就兰坪的文化传承和保护方式、形态探讨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或许对怒江甚至云南其他地方的文化保护提供一些借鉴。”

    高瑜认真听云绣说完,略加思索后,说道:“如果可以,你的研究范围可以更广一些,不要拘于兰坪,扩展到整个怒江。当然,这样你的调研难度会高许多,怒江的田野不好做,你也会辛苦很多。”

    云绣倒是不怕辛苦,点头接受高瑜的建议:“高老师,我会按着您的建议去再思考这个课题。”

    “冯教授跟我说,你考研的时候,就跟她说要研究普米族,之后也一直朝这个目标努力,是不是?”高瑜又问道。

    云绣点头说是。

    高瑜“嗯”了一声,说道:“你有明确的目标,这很好。但也不要画地为牢,现在大环境好了许多,我们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喜欢做的事情。但我们做民族学的,更要思考,民族学需要什么,我们国家、社会又需要我们研究什么,不能只想着自己。”

    云绣有些晃神,类似的话,冯华通许久以前便教导过她了。

    “怎么了?”高瑜见她失神,问道。

    云绣笑:“想起冯老师说的一些话,与您说的很像。她说,我们要将个人理想和社会理想相结合,不能只想着自己。”

    她们这一辈的学者啊,总是不忘初衷,不忘记将心系国家与民族命运的治学精神,且热切希望这种精神能传续下去。

    高瑜也笑起来:“老冯对你,真的是倾注了不少心血,珍惜你的才华,怕你走歪路,更希望你能为我们民族学的学科发展做出贡献来。我们老了,迟早都要离开这个世界,只留下一堆纸,但世界的未来,是你们的。”

    云绣心中的斗志更燃,她想她必不能辜负这些前辈们对她们这些后辈的期许,却听见高瑜说道:“老冯的身体好点了吗?”

    云绣有些茫然:“冯老师身体不好吗?”话一说出口,她立刻便明白了。

    冯华通大概是生病了,没有告诉她。

    “老冯没告诉你?”高瑜谈起,“她这个人总是这样。胆结石,刚动完手术。你有时间,去看看她吧。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这些老的,有今天,不敢期许明天,谁知道今天眼睛一闭,明天还能不能睁开。”

    云绣只觉得手心发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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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 探病人

    越言辛特地从外地带了特色的糕点回来给云绣,云绣就爱吃这些甜甜的软乎乎的东西,到哪个地方都要去买当地的糕点吃一吃。

    可这次的糕点就搁在餐桌上,她一口也没吃。

    越言辛摘下外衣外套,挂起来,转过身去,阳台上的身影融入他的眸子里,染了夕阳的光,有一层浅浅的金色。

    云绣正踮着脚,手里的撑衣杆撑下一件衣裳来,越言辛走过去,伸手去抱她的腰。

    “!”云绣吓了一下,回过头去,嗔怪他:“越言辛,你吓我。”

    “吓到了?”越言辛低低地笑,埋头下去吻她的脸颊,“下班回家,见到你站在这里收衣服,这种感觉很特别。绣绣,我好像变得贪心了,贪恋你的每一个瞬间。”

    云绣笑他:“越大总裁感慨就是多。你洗了床单?”

    早上她走得比他早,也不知道这家伙之后还忙乎了什么。堂堂总裁,早上上班居然能比她迟。

    “嗯,晒在天台了。你昨晚,不是怪我弄脏了?”越言辛抱着她不肯放,“还说,谁惹的事谁负责。我这不是,负责了?”

    云绣想起昨夜的事情,满脸通红,也不知是不是染了夕阳之色的缘故。她挣脱越言辛,眼睛也不敢看他:“你、你……我不跟你说了,我、我去、去叠衣服,你快去阳台、去阳台把床单收回来。”

    云绣脚底抹油一般跑了,越言辛不去惹她,收了床单回来,云绣喊他吃饭。

    “糕点不喜欢吗?”越言辛看着桌面上未曾动过的糕点盒子问。

    云绣解释道:“我这周末想去北京,看看冯老师。她的小孙女喜欢吃这些,你带回来的这些,在北京不常见,我想带给她吃。”

    越言辛了然,问了云绣的计划,又说:“我这周没工作,陪你一起去。”

    “好。”云绣点头,低头去扒碗里的饭。

    越言辛伸手过来,摸摸她的头:“别担心,我们去看看她,她见到你,会开心的。”

    云绣挤出笑容来:“我头发油,你快去洗手再吃饭。”

    越言辛笑:“好。”

    *

    北京的冬天仍如从前一般冷,走到大街上,风一吹,笑一笑,牙齿都要冻掉了。

    越言辛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买了些新鲜水果,一手拎着,另一只手伸过去牵云绣的手:“走吧,冯老师应该在家里等着我们了。”

    “我有点怕。”云绣停下脚步来,“我跟着冯老师学了七年,她对我来是,就像是亲人一样。我怕见到她,我会忍不住……”

    越言辛握紧她的手:“别怕,冯老师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你表现出什么情绪,她都能接受,不要怕你的担忧影响她的心情。”

    云绣仍是怕的,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进了单元楼。

    冯华通这套房子,是十几年前拿着奖金和存款买下的学校家属区房,一住就住了这么多年,房子老了旧了,却也不换。从前有学生问冯华通,怎么不买一套更敞亮的房子,她只笑笑说,不需要。云绣却是知道的,冯华通与丈夫宁可省下钱来,去资助更多的贫困学生。

    冯华通的丈夫也是个大学教授,早几年退休了,闲在家里带孙子孙女。两人膝下有一儿一女,都已成家立业,不常回家来。两个孩子都没有走父母走的学术道路,儿子经商,女儿学艺术,如今两人都是全国各地跑,一年到头不见人,孩子一放假,就送到父母这里来。

    来开门的是冯华通的丈夫林教授。云绣进屋时,冯华通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后背靠在软绵绵的猪型靠枕上,怪可爱的。

    “老冯啊,云绣和小越来了。”林教授招呼两人进屋,手里还拎着越言辛提过来的水果,“还给你带水果了,客气得很。我去洗水果,你们先坐。”

    冯华通直起身子,似是想站起来,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坐着探起个头:“云绣啊,过来坐。小越也来。”

    云绣做了许多的心理建设,可看到冯华通不复往日精神的憔悴模样时,情绪便绷不住了。

    冯华通看她那模样,笑出声来:“云绣,你可别哭啊,都这么大人了,还跟以前一样爱哭。我没事,就是刚出院,身体还需要一段时间去恢复。”

    云绣将眼泪憋回去,坐到冯华通身边,将特地带来的糕点放在桌面上:“带给您孙女吃的,我记得她爱吃这些。”

    冯华通弯身过去,拿起盒子眯着眼睛瞧了瞧,笑:“好东西啊,她是爱吃这些,谢谢你了。对了,你实验民族志的田野做得怎么样了?”

    云绣早料到了,冯华通一见她肯定会谈这件事,根本顾不上如今的身体状态是否适合讲这些耗神的事情。

    云绣转过头去看了越言辛一眼,越言辛心领神会,开口说道:“冯老师,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您怎么一开口就谈工作?”

    “哈哈哈。”冯华通笑起来,目光在越言辛这里转了一圈,又转回云绣身上,“行,不说工作,说说生活。你们两个有结婚的打算了吗?”

    云绣一怔,抓抓头发,说道:“今年不结。”

    “今年才剩几天了,想结也来不及。”冯华通笑道,“那计划呢?”

    云绣诚实回答:“暂时还没有计划。”

    “好吧,结婚不是件小事,是要好好想想。你们现在不像我们那个时候了,我们那个时候,大多是介绍认识的,看对眼了,第二天去结婚的都有。那个时候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觉得这个人的性情、品德过得去,处下来觉得舒服,就想着过一辈子了。”

    “你们不一样,你们管这个叫‘闪婚’,是吧?”冯华通继续说道,“那么快结婚也不好,彼此了解不深,结了婚才知道问题很多。我们跟你们的想法不同,不到万不得已,总不会走到离婚那一步,出了问题,就当成是修补家电一样,不敢奢望它一辈子不坏,小问题就修,大问题再斟酌斟酌。”

    云绣不禁感慨:“冯老师您在学术上要求严苛,在婚姻问题上似乎多了些宽容。”

    “婚姻是生活,生活和学术是不一样的。”冯华通说道,“理论可从生活中凝练、升华,但没有一种理论可以完全指导生活。学术上我们只就事论事,看概念、判断和结论,但生活哪有这么容易。你还年轻,这辈子还长,生活这门功课,比你学过的任何一门功课都要难。”

    冯华通说道这里,忽而转了话题:“反思性的民族学思维模式和实验民族志,目前并不为所有研究者认可,但即便是这样,你如果觉得值得去做、应该去做,那就去做,而不是跟风去做。做学术的,万不能跟风,因为风向总会改变,那样你就永远只能跟着风向变,永远无法形成自己的特色。这是大忌,目光不能短浅,懂吗?”

    云绣认真地听下来,点了头。

    越言辛心中暗笑,这……还没说几句,又谈回工作的事了,师徒两人可真是像。

    又说了几句,林教授端上洗好的水果:“来吃点水果,冯教授在家里都闲得发慌了,你们来,她高兴。”

    四个人便围坐一块,聊起许多话来,话题倒是多起来了。

    聊了许久,林教授想起了什么,与云绣说道:“我今天刚去帮冯教授拿新的一期《民族研究》回来,何院长顺道让我拷贝几篇外文期刊新出的文章回来给冯教授,都是和中国的民族研究有关的。我粗略看了目录,有些一篇是写普米族的,你要不要看看?”

    云绣当然是要看的,谢过林教授,就去与林教授拿了笔记本来看。

    屏幕上黑色的英文映入眼中,云绣身体中的血液仿佛凝固了般,握着鼠标的手僵住了,无法动弹。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越言辛碰了碰云绣的胳膊,令她回过神来。

    冯华通也看她:“文章有什么问题吗?”

    云绣身体里涌着许多语言,想宣泄出来,可冯华通大病未愈苍白的脸与瘦削的身形,让云绣将那些话都压了回去。

    她已经毕业了,有的事情她有能力去面对。

    云绣笑了笑:“没事,可能昨天没休息好。冯老师,这文章我回去再慢慢看吧。”

    “那行,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医生不让我吃这个不让我吃那个,我和林教授吃得清淡,你们小情侣还是去吃点好吃的吧。”冯华通笑起来,“论文你拷走一份,《民族研究》也拿一本走,我那还有一本。”

    云绣点头应下来,身子却是止不住地发冷。

194 遭剽窃

    越言辛早已感觉到云绣的不对劲。

    下了楼,冬日的寒风扑面而来,冷得可以穿透肌肤,彻入骨面。

    “我们去吃什么?”云绣找了个话题。

    越言辛握住她的手,停住脚步:“吃什么不急。绣绣,发生什么事情了?那篇文章有什么问题?”

    云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话语再也没有理由抑制了,她瞒冯华通是不想叫大病初愈的老师操心,可她没必要隐瞒越言辛,反而应与他一道分担,便开口说道:“普米族那篇论文,大量内容和我之前投稿的论文内容是一样的。不是综述部分或一般表述,是核心内容,包括一些田野材料。”

    云绣此前投稿的时候还未毕业,没有任何职称,想着外文期刊要求高,她初出茅庐恐怕难以中稿,便先投了影响因子中等的中文期刊。

    越言辛一听,便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想了想,说道:“你之前投稿到期刊编辑部,编辑部送了外审,最后外审没通过,所以退了稿。现在别人刚发表的英文论文里有你那篇被退稿论文的内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看过你那篇论文,并记下来,之后转译成英文,用在他的论文里,在外文期刊上发表出来。云绣,发表这篇论文的,是谁?”

    “是一位叫肖万林的老师,看作者简介,他现在是副教授,做历史人类学方向的研究。”云绣说道,“我对这位老师没有印象,从前应该没有接触过,不知道他怎么会……”

    云绣顿了顿,又理了一遍措辞:“我论文里写了什么,论述逻辑是怎样的,我记得清楚。即便他转变为英文,但行文那样的相似,不会是巧合或是撞思路……这篇论文的审稿周期比较长,我二月份收到送外审的邮件通知,八月份收到退稿通知。”

    云绣这么一梳理,越言辛也就明白了,云绣的论文很有可能是在送外审的过程中遭到剽窃。

    “绣绣,”越言辛眼见她脸色又不好了,上前一步揽了她,“现在先冷静下来,我们回去,你先把整篇文章仔细看过,再对比两篇文章,理出其中相似的点,一一清楚标注出来。”

    云绣点头:“我知道,我会去做的。”

    “和编辑部来往的邮件,你都保留着吗?”越言辛又问云绣。

    “留着的。”云绣说着,难免想起了往事。几年前她与孙铭因翻译文稿雷同而被何院长问话的事情历历在目,在孙铭那里吃的亏叫她汲取了经验,此后与人交流论文观点也好,投稿也好,她都会留存相关信息。

    越言辛摸摸她的头:“嗯,那就好。绣绣,你别急,这事是我们占理,等理好了证据,就向外文期刊的编辑部说明情况,他们总要给你一个说法的。”

    云绣应下来,深吸一口气:“我会去做,但我心里始终担心,这件事很难去证明那篇文章剽窃了我的论文,毕竟那是英文论文,要怎么和英文期刊的编辑部解释清楚哪些内容相似,恐怕是困难的。”

    “不管困不困难,你总要去争取。”又听见越言辛问她,“刚才,你没有告诉冯老师,是怕她操心影响身体恢复吗?”

    “是,我不能总让她操心。”云绣说道,“冯老师的性格你也知道的,要是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想办法帮我处理。你看她瘦成那样,连站起来走一走都艰难,我怎么能让她操心?”

    越言辛点头:“你说的是,冯老师年纪大了,刚才林教授与我说,以后她大概都没办法去做田野,只能做些文本研究了。”

    民族学者的田野调查,总会有结束的一天。云绣想,她的导师大抵是难以接受这个结果,可又不得不去接受。

    这世间的事情,有始就会有终。

195 与周旋

    云绣将所有资料证据整理完备后,按着刊载那篇外文论文的期刊邮箱发了邮件过去,也就暂时搁下这件事来,去忙教学上的事情了。

    手头上是搁下了,心里却始终搁不下的。

    云绣哪里知道,邮件发过去的第二天,冯华通的电话过来了。

    “我一直精神不太好,就没去看那几篇英文论文,今天刚看了普米族那篇。云绣,你老实告诉我,你那天脸色不好,是不是因为觉得这篇论文和你写过的论文相似?”

    冯华通这话却叫云绣迷惑,云绣投稿的那篇论文冯华通并没有看过,怎么会猜到这一层上?

    云绣默然无语,冯华通就继续说道:“你是我的学生,你的行文风格和思路逻辑我很清楚,这篇英文论文我一看,就觉得和你风格相似,再想起你那天的反应,也就大概知道了。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是怕影响我恢复健康吗?”

    云绣只得坦白:“是,冯老师,我能处理这件事的。我已经给编辑部发邮件说明情况了,等那边回复。”

    电话另一头的冯华通沉默了片刻,开口:“好,你先去处理吧,有事我们再说。”

    云绣不太明白冯华通的话意,挂了电话,心中稍有忐忑。

    冯华通话里有话的,是想说什么?

    冯华通挂了电话,叹一口气,与她身侧的林教授说道:“云绣这个孩子,太单纯了。也怪我,一直以来都只教她怎么做学术,现在她有自己的事业了,却还是那么天真。”

    “你是指那篇论文的事?”林教授问,“你没告诉他,肖万林是什么来历吗?”

    “没有。”冯华通又叹了口气,“她说她给外文期刊发邮件说了这件事,她是不知道,学术圈的水也不浅啊。她初出茅庐,得罪了人,只怕以后会跟难走。”

    “要真是抄袭,你不是应该站在她这边吗?”林教授问道。

    冯华通摇头:“我不是不站在她这边,我是觉得,她应该告诉我,我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不必她亲自出面与肖万林他们撕破脸皮。”

    “我们这老一辈学派小团体明争暗斗的事情,又何必让这些年轻人掺和。”林教授说道,“再说了,你不就是喜欢云绣单纯又天真的学术秉性,觉得她在学术上的纯粹弥足珍贵?这些年来你把她保护得太好了,但你不能护着她一辈子的。”

    冯华通默了几许,忽而说:“老林,她太像如念了,每次我见到她执着地去做一个调查一个研究,天真地向往未来的学术生涯时,我总会想到如念,想到年轻时候的我们。那时我们也很天真,觉得做学术就是要不惧困难不畏艰险,觉得我们做的事情一定有价值有意义,满腹热情,不畏生死。”

    “我教过太多的学生,他们中不乏比云绣聪明能干的优秀人才,可像她这样拥有纯粹理想和赤子之心的人才太少了。老林,我们需要的不只是天赋和才华,更需要精神和信念。”

    林教授明白冯华通的意思,拍了拍她的手:“我明白,我明白。老冯,没关系的,你还能为她补救。”

    林教授又何尝不知道,莫如念那件事,是冯华通一生的痛,她这一生似乎一直在为年轻的自己弥补过错,仿佛在不停地想追回有关莫如念的一切。

    可逝者已逝,冯华通又有什么错?

    她过不去的,是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196 不速客

    这是云绣第一次见肖万林,可她早已了解过他。

    肖万林是民族学、历史学领域另一位领军学者程志远教授的关门弟子。程志远是领域专家,云绣自然看过程志远的论文,只是民族学内部亦有不同学派的划分,各自倾向的重点不同,冯华通与程志远走的路子不一样,站的学术立场也不同。云绣师承冯华通,走的路子自然就是冯华通的路子,便较少关注程志远的研究进展。

    有的事情云绣不是没听说过,只是冯华通很少与她谈这些事,她便觉得冯华通并不想她掺和这些事情,也就很少去理会。

    可她不是不知道,学术圈也有派系,也有斗争。

    程志远与冯华通不和,程志远的弟子与冯华通的弟子便好不到哪里去。

    云绣因为她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便好,如今学术圈这么多人,研究领域这样广泛,大家各做各的,没有特别的事情也不会凑到一块,哪知道,这刚入职,就迎面碰上了。

    肖万林主动约了云绣。

    咖啡馆音乐柔和,咖啡香气时浓时淡。

    肖万林是个年过四十的男人,穿了一件暗灰色的大衣,头发梳得整齐,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斯文清秀。

    他待云绣坐下,也不多说客套话,直言道:“我特地从广州来昆明找你,就是想跟你谈谈论文的事情。我知道你给编辑部发邮件了,那边也找我核查这件事,我还没回复。”

    肖万林啄了口咖啡,放下杯子来,一只脚抬起搭在另一条腿上,显出自信满满的模样来,朝云绣说道:“云绣,我知道你,以前就知道,冯华通的高徒,富有才华。怎么样,刚工作,还适应吧?”

    云绣眼皮抬了抬,与他客套两句:“还好,谢肖老师关心。”

    云绣早几天便收到期刊编辑部的回复邮件,说会核查此事,叫她耐心等待。

    “云绣,你初出茅庐,很多东西你还不清楚,还太单纯。”肖万林语气淡淡的,“我那篇论文确实借鉴了你的一些内容,这我承认。现在我给你两种选择,一种,是你继续纠缠这件事,最后我们两败俱伤。另一种,是你撤销这个投诉,跟他们解释说你误会了,我可以许诺给你一些好处。”

    云绣低头去看杯子里的咖啡,一圈沫在水面轻轻地旋,肖万林既然这样说了,她也就能确定,肖万林确实是她论文的外审专家。

    她不说话,肖万林便继续说:“你当时投的是中文期刊,我这发的是英文期刊,期刊那边未必会相信你的说法。这件事继续纠缠下去,最后就会演变成,初出茅庐的你,不甘接受研究思路与我雷同但被我抢先发了文章这个事实,所以胡搅蛮缠,最后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和你不同,我已经在学术界站稳脚跟了,这点风波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你不同。”

    “云绣,你刚进昆南大学,没有编制,职称还没评上,长聘合同没有拿到,这种风波于你而言可能就是灭顶之灾,会让你以后举步维艰。名声臭了,期刊可能很难再录用你的稿件,昆南大学也不会重用你,你的学术生涯就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云绣虽然涉世未深,但她心里也有几分明白,肖万林这些话虽然有些道理,可也有不少夸张的成分,大概是想吓唬吓唬她。

    云绣指尖沿着咖啡杯沿缓缓地碰,她笑了一下,回应肖万林的话:“艰难点也没关系,我可以继续走下去。”

    “……”肖万林皱起眉来,看了两眼云绣,“你怎么这么天真?学术圈是要讲‘圈’的,你没有人际关系没有学术网络,能走多远?以为能做独行侠吗?冯教授已经老了,她不可能帮你一辈子,她这次不就没帮你出面,要是她出面,怎么可能让你这么冲动地直接去给期刊发邮件?”

    云绣又不说话了。

    肖万林话说得多,口也渴了,饮了两口咖啡,继续说道:“我就直说了,你不要继续纠缠,我可以给你介绍c刊编辑,让你很快发表出几篇论文来,以后也会叫他们照顾你。这样,你很快就能评上职称,以后也能平步青云。”

    “我有些疑惑,”云绣忽而开了口,“肖老师你既然有这么多人脉这么多办法,又何必要抄袭我的论文呢?要靠抄袭来平步青云吗?”

    肖万林的脸色难看起来,盯着云绣的那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你这么说,就是要和我硬拼到底了?”

    云绣只是笑了一下,沉默便是默认了。

197 心绪乱

    与肖万林的这次见面并没有解决任何实质性的问题,不过就是你来我往了几句。唯一的收获,就是云绣大致了解到肖万林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这件事并不好解决。

    明日周末,没有坐班没有课程,可以休息亦可以自由地做一些事情。

    时针逼近十一点,云绣坐在沙发里,抱着小花,手指揉着它暖和的毛,心思有些飘忽。

    洗浴室的水声渐弱终停,过了一会儿,越言辛走出来,一条帕子盖在发上擦。

    “还不去睡?”越言辛瞧着那个坐在沙发里发呆的人,灯光浅浅铺在她身上,她怀中的猫乖巧而安静。

    春城的冬天也算冷,关了窗户,窗外的杂声便安息了,屋里静悄悄的,冰箱运转声略显节奏,一切温馨而美好。

    云绣回过身来,抬头看越言辛:“一会儿就去睡了。”

    越言辛将手里的帕子扔在椅子上,走过去抱住云绣:“小花都睡着了。”

    云绣低头一看,不禁轻笑一声,起身将小花放入猫窝里,刚转过头去就又被越言辛捞进了怀里:“在想论文的事情?”

    “嗯。”云绣偏过脸去,在他胸膛里蹭了蹭,“那边还没给回复。这件事已经漏了一些消息出去了,也有老师和同门问过我,我没多说。他们话里的意思,还是希望我谨慎行事,有的事,没必要。”

    越言辛默了片刻,说道:“恐怕这些零碎的消息,就是那位肖老师故意泄露出去的。他想引导学界舆论给你施加压力,让你知难而退。”

    “越言辛,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件事做鲁莽了?我现在去回想,那天冯老师跟我打电话,似乎有话没说,她大概也觉得,这件事我应该先与她商量的。”

    越言辛摸摸她的头,他直到这段日子她不好受,闲言碎语就像是一座看不见的山,即便她心如明镜澄澈又能如何?山压下来的时候,每一粒灰都能将她的心绪搅得浑浊。

    “绣绣,这件事你不会妥协的,是不是?”越言辛问她。

    云绣眼眸颤了一下,发出一声轻轻的“嗯”,却很坚定。

    越言辛抱住她,声音温柔且清澈:“我既然知道你不会妥协,又怎么会觉得你鲁莽?绣绣,如果你愿意,我有的是手段帮你摆平这件事。我虽然没有整个世界可以给你,但我还算有点能力,想摆平这件事也不算难。”

    这话云绣是相信的,越言辛有钱有地位,有关系有人脉,有手段有能力。这个社会的关系网络本就是交错复杂的,各个圈子相互连结,不可鼓励。即便越言辛身处学术圈之外,可处在他这样高位的人,想要干预其中,并非不可能。

    “我还是想自己解决看看。”云绣抬起手来,指尖抓着越言辛的衣襟,“我的职业生涯才刚开始,这不过是在漫长学术生涯中遇到的其中一个难题,如果我不能解决,总要依靠别人,以后该怎么办?冯老师不可能一辈子护着我,越言辛,你也不可能每件事都能为我排忧解难,人总要靠自己的,是不是?”

    越言辛早知道她的心思,轻笑了一下,指节顺着她的头发柔柔地梳下去,她的头发顺而柔,在他指尖绕,亦在他心间绕。他低下头去,吻住她,浅浅的声音自唇齿间吐露出来:“那就按着你的想法去做吧。”

    做不到了,自然会有他顶上。

198 学术圈(一)

    尽管论文的事情给云绣带来不少烦恼,可生活和工作还是要按部就班地继续。

    云绣结束她所负责课程的期末考核后,就开始准备去兰坪做田野调查。她负责的合水村实验民族志项目已经进行到一半,她需要去看看情况。她还有另一个任务,那就是完善课题申报书,所以必要再搜集一些田野资料。

    行李收拾了一半,廖天明的电话打过来,将她叫到了办公室。

    “你和那位肖万林的事情,亦实亦虚,小道消息不断,你有什么打算?”廖天明倒也直白。

    云绣来办公室的路上便猜到聊天明可能是要与她谈这件事了。事情发生已近一个月,院里老师没说什么,廖天明也没与她提这件事,可不代表学院毫不在乎这件事。

    云绣想了想,回道:“等期刊编辑部的回复。”

    “嗯,那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廖天明说道,“在他们回复之前呢?你打算什么都不做?”

    云绣愣了片刻,听见廖天明与她说:“没有继续写论文?没有继续投稿?”

    “我……”云绣想起那一日肖万林说的话,这场风波可能会令一些期刊社不愿意录用她的稿子,“我想等这场风波过去后再说。”

    廖天明眼眸抬了抬,笑道:“你是觉得,现在你处于风口浪尖之上,期刊杂志都会对你避而远之,是吗?”

    云绣不语,廖天明又笑了笑:“有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也没那么复杂。像你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你的学术水平我是相信的,但你的心理承受能力还需要加强,无论在怎样的境遇里,你都不能停止读书、写论文,懂吗?不管这个结果怎么样,你田野要做,论文要写,成果要努力。离你的考核期还有两年多,说少不少,说多不多,你自己把握。”

    云绣惊讶于廖天明的淡然,但转眼一想,廖天明什么风浪没经历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没见过,她这事于他而言就是小小一个插曲罢了。她确实是缺少阅历,一件小事便乱了她的心绪。

    于是定了定神,点头:“好的,我明白了。谢廖院长提点。”

    “你是我们民研院的老师,是我招进来的,提醒你一些事是应该的。”廖天明伸手拉开抽屉,从里边取出一盒烟来,抬头看云绣:“云老师今晚有特别的安排吗?”

    云绣摇头说没有,廖天明道:“那就和我一块去吃个饭,有几位教授来昆明开会,都是老朋友了。哦,有一位陈教授是你的大师兄,他说想见见你。”

    云绣回想了片刻,便知道这位陈教授应该就是冯华通的第一位硕士生陈永毅,她刚入冯华通门下时便听说这位大师兄了,只是没见过。

    云绣多少有些惊喜,赶紧应下来,问了时间和地点。

    廖天明一一说了,烟盒边缘在桌面上磕了磕,抖出一根来,夹在两指之间,另一只手去寻火柴盒,抬头看云绣:“行,那就晚上见。你先回吧,我抽根烟。”

    云绣关门出去,舒了口气。

199 学术圈(二)

    陈永毅比云绣想想的要年迈一些,双鬓已白,乍一看几乎辨不出他与廖天明有年龄差距,只是精神抖擞,一双眼睛泛着光。

    “你考冯老师的研究生之前,我就知道你了。”餐桌上,陈永毅特斯坐到云绣身侧,好与她说说话,“那个时候冯老师来昆明开论坛,我打电话问候她,她提起说,有个小姑娘跟她讨论白族‘绕三灵’,很有意思。”

    云绣诧异,她哪里知道冯华通对那件事、对她的印象竟那样深刻。

    云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时候我刚上大学,很多东西不懂,有些想法也不成熟。”

    “初生牛犊,最可贵的就是有还未经雕琢的灵感与观点,虽然不一定准确,但可贵在独特。”陈永毅说道。

    廖天明接了话说:“确实,这也是我们不断招入年轻学者的原因。我们这些老人家,虽然积累够了,但也被一些条条框框限制住了。年轻人的闯劲和激情,对我们来说那就是过往云烟了。”

    席上的李教授大笑起来;“别人可以这么说,你廖天明不能这么说。我看你的闯劲和激情可不必年轻人少,你们民研院的实验民族志、影视人类学基地,不都是你一手促成的?这些新兴领域的探索,没有激情怎么敢去尝试?”

    这位李教授是一家c刊的编辑,与廖天明是多年的朋友了。两人开始就一些新的旧的问题聊起来,席上另外两位老师也加入其中。

    这些话题目前云绣只能听着,便低头默默吃饭,默默听他们讲,学习些东西。

    “前阵子冯老师动手术住院,跟谁都没说。”陈永毅夹了块香茅草烤五花肉,与云绣说道,“她总是这样,别看她在学术上对我们毫无隐瞒,有的事,她藏在心里能藏一辈子。”

    云绣同意陈永毅的说法,接了话说道:“我前阵子去看她,她瘦了很多,也不知道现在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我还没得空去探望冯老师,等这次回北京吧。你去看望她,是不是没告诉她肖万林的事情?”陈永毅将话引到了这上面,云绣也就不逃避了,点头承认,又说:“但冯老师还是知道了。”

    “她说她把你教得太单纯了,让你吃了亏。”陈永毅说道。

    云绣有片刻的失神,很快就想明白了,问道:“陈教授,您这次与我见面,是冯老师的意思吗?”

    云绣想,大概冯华通与陈永毅提了这件事,叫他拉她一把,否则几位老教授聚餐,怎么会叫上她?

    陈永毅微微一笑:“你果然是冰雪聪明。不过也不完全是冯老师的意思,我也想见见你的。云绣,你需要有自己的学术圈,不能自己埋头苦干,我们这些师兄师姐,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一辈的帮助,遇到任何问题,你们都可以找我们,不要不好意思。”

    云绣心中有许多感慨,这些日子以来,她也反思了自己在这件事中的行为,有了一些新的想法。过去那么多年,她只想着在冯华通和外导的指导下埋头苦干,想着将学术做好了便成了,不去想什么圈不圈的问题,与其他同门也只是浅浅地来往,有项目时一起干活,没项目时就没什么交流。

    现在想想,她似乎是少了一种“圈子”的认识。

    如果做学术,只需要埋头看书、写论文,那就好了。

    只可惜,如今的环境已不适用这样的学术方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陈永毅瞧着云绣的神情,他心里有几分明白,“许多年轻学者最开始也是持你这样的想法,但单干是走不长久的。我们要想走得远,就要依靠有两种团体,一种是学术共同体,就是我们所有做民族学研究的学者构成的团体,我们应该具有基本的共同认识和共同理想,这样学科才能走得远。所以我们每年都开各种会,做各种学术交流,就是想互相学习、取长补短,每个人能做的毕竟有限,三人行必有我师嘛。”

    “另一种,就是人际关系的团体,比如你和廖院长他们,同属于昆南大学民研院,你和我,同属于冯老师一脉。这种是小团体,大家的立场和理念基本一致,主要是提供人脉上的方便。云绣,有时候我们要俗气一点,这个社会是关系社会,你要接受这一点。”

    云绣深知,陈永毅与她说这些,是掏心掏肺的,如若不然,糊弄几句就好了,又何必把道理说得这样明白透彻。

    “陈教授说得是啊,”坐近旁的一位教授听见二人的对话,应和道,“小云年纪还小,这一次的毒打很有必要。小云,陈教授把话说得这么明白,真的是为你好。”

    云绣心中情绪翻滚,许多感激难表出来,眼眸清亮地看陈永毅:“陈教授,您说的我都听进去了,我也在反思自己,以后我会按您的建议去做,不会再这么糊涂和莽撞了。谢谢您。”

    “谢什么。”陈永毅吃下一口五花肉,“快吃快吃,你看你都没吃几口菜。这傣族风味的菜,确实好吃。”

    云绣不禁笑起来,忽然一句话传来:“老廖,你们那个人类学博物馆,是不是卓越集团投资的?卓越集团在怒江有文化项目,刚好我给申遗项目做过评估,他们想让我出些主意什么的。他们集团的总裁,是叫越言辛吧?我接触过几次,这小子心机很深啊,比他爸还难应付。”

    廖天明哈哈大笑起来,目光往云绣这边移了一些,说道:“是,是卓越集团投资的。不过你放心,我主要是跟他爸接触。”

    顿了一会儿,廖天明又说道:“再说了,越言辛再难对付,我们民研院也有制胜法宝。”

    那位教授不解了:“什么制胜法宝?”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廖天明的目光又朝云绣移过来,意味深长,“以后啊,你自己慢慢发现去。”

    云绣赶紧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默默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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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 别扭人

    云绣是怎么都不会想到,夏骥竟然要与她一道前往兰坪做田野调查。

    那一日云绣开完组会,把期末的事情了结了,收拾东西迎接即将到来的寒假。

    办公室门一推一开,夏骥跨步进来,手里的文件放桌面上一放,人便绕到云绣的办公桌旁:“云老师,这趟去兰坪,多多指教。”

    云绣一怔,脸色微变,看向夏骥的目光有些许疑惑,很快却又明白起来。

    “夏老师……也要去兰坪?”云绣仍记得夏骥说过的话,他说他虽将重心转向中缅边境,但不会全然放下兰坪的考察。

    夏骥露出些许笑意:“是,我也去。怎么,看云老师的神情,似乎不太愿意和我同去兰坪?”

    云绣敛回情绪,礼貌地笑笑:“怎么会?夏老师多心了。”

    “既然如此,一起吃饭?”夏骥说道,“我想请云老师吃饭,顺便聊些兰坪的事情。云老师总不会不答应吧?”

    云绣回道:“不好意思,今天和越言辛约好了,他会等我回去吃饭的。”这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的。越言辛今晚与廖天明有饭局,早与她讲过了,让她今天的晚饭自己解决。

    “是吗?”夏骥笑意渐深,一双眸子闪烁起来,“可我刚才听廖院长说,他与卓越集团的几位高层有个饭局,谈人类学博物馆的事情,越总裁也去。怎么,越总裁没来得及告诉你?”

    “……”云绣早该明白,千万不要糊弄夏骥,一旦他抓住机会,就绝不会给台阶让你下。

    夏骥继续问:“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越总裁,看他是不是改变计划,不去饭局了?”

    “……”云绣抬起手,屈指掩在嘴畔,轻咳了一声,“夏老师想请我吃什么?”

    夏骥露出得逞后得意的笑容,说道:“广东菜,可以么?”

    云绣起身,拿起挎包:“好,可以。”

    昆明的粤菜馆不多,夏骥径直带云绣去了最近的一家,熟门熟路的,看来没少来。菜单也没看几眼,便下了单,抬头朝云绣笑:“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独断专行,所以自作主张点菜,你应该也不会怪我。”

    “……”云绣差点被刚喝下去的茶水呛到,缓了一口气,“没事,我很少吃广东菜,也不知道什么好吃。”

    夏骥笑笑,不说话了。

    菜品一一端上,云绣看过去,见有不少甜食,不禁问道:“广东菜是甜的比较好吃吗?”

    “倒也不是。”夏骥说道,“只是特地给你点的。”

    云绣一脸疑惑:“给我点的?”

    夏骥将一碗陈皮红豆沙推到云绣面前,说道:“是,我看你最近心情不好,吃甜食能愉悦心情。”

    云绣:“……”

    喝了几口红豆沙,味道确实不错。云绣开口问:“你是想问我什么?兰坪的资料我可以发你一份。”

    “有的事资料上未必有。”夏骥夹了个虾饺,嚼几口咽了下去,“你兰坪去了这么多次,有些事问你比较清楚。”

    云绣“哦”了一声,又听见夏骥问:“我在中缅边境做田野的时候,接触过一些傈僳族,他们说他们和兰坪的傈僳族同出一脉,我想去了解一下这件事。”

    云绣想了想,说道:“这种说法我听当地人提过,只是我没做过傈僳族的调研,不能妄下断言。夏老师,我对兰坪傈僳族的事情并不是很了解,好像帮不了你。”

    “我只是想问问你,你是听那些人提起过,我想直接去那些地方做些访谈,我这次田野时间不多,能少走弯路就少走弯路。”

    云绣心里嘀咕,这并不是很困难的问题,夏骥只需到兰坪当地政府询问一下工作人员,就能知道大致的情况,何必要来问她。

    她盯着桌面上的几样菜,心里有些不安,放下碗筷,抬头问夏骥:“夏骥,你该不会是找个借口,特地请我吃这顿饭的吧?”

    这着实没必要。

    夏骥笑了一声,坦白:“是,不行么?”

    “你……”云绣只觉得这顿饭吃得极为不安,有的话想说又说不出口,“你想做什么啊?”

    夏骥轻轻皱眉:“我请你吃顿饭,有什么问题?我上个月还请张南吃饭,怎么了么?难不成你以为我对你有所图谋?”

    “……”云绣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她想她和夏骥真是命里犯冲。她深吸一口气,敛起情绪来,心平气和地说:“我没有那个意思。夏骥,我只是觉得……有时候你行事可以直接一些,比如你想请我吃饭,那就直接说,不必找那些借口。”

    夏骥问她:“我直说,你会答应么?你为了避嫌,和年轻的男同事都没什么来往,前几天我还亲眼见你拒绝了隔壁学院老师的邀约。”

    云绣:“……”

    云绣记得这事,之前民研院与文学院、历史学院联合办了一次学术会议,云绣是会务组成员,认识了文学院的一位年轻男老师。前几天那位男老师约云绣吃饭,什么动机云绣清楚得很,当然就直接拒绝了。

    云绣叹了口气,说道:“那不一样,那位老师他……”

    “他想追你,是吧?”夏骥直接问了出来。

    云绣:“……”

    夏骥又说:“我要是想请你吃饭,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想追你?”

    云绣:“……这倒不会。”

    认识了这么久,云绣多少了解夏骥的性情,他这个人眼里就没什么男女之别,对谁都一样。

    夏骥笑起来:“那么,我今天提出请你吃饭的时候,你又为什么找借口推辞?”

    云绣咬了咬牙,诚实回答:“因为我不太想和你过多接触。夏骥,我们每一次说多了就争执,你总是对我各种看不顺眼,每一次你主动来找我,我就不知道你只是单纯想和我像朋友那样聊聊天,还是来试探我的。我觉得和你相处很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夏骥默了许久。

    许久之后,夏骥再一次开口:“我没有想试探你,至少这次不是。云绣,前段时间我在外地做田野,肖万林的事情我是近期才知道的。”

    话说到这里,云绣也就明白了。夏骥这顿饭是想安慰她的吧。

    如此,云绣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想到刚才夏骥与他说,甜食能愉悦心情,心想她方才的反应是有些激动了,大概在夏骥看来,她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云绣伸出筷子去夹了一块排骨过来吃,微微低着头,等吃完了那块排骨,才开口说道:“夏骥,谢谢你,这件事我……我没事。其实你不用特地请我吃饭安慰我,我感激你,刚才是我不好,不应该说那些话。”

    夏骥笑出声来:“我看你倒是挺想说那些话的。云绣,我知道我这个人不好相处,可没办法,我们是同事,你愿不愿意,我们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云绣只是“嗯”了一声,低头去吃饭,没再说什么。

    夜色渐浓,车水马龙绘出一道道光流,一辆黑色轿车自光流中跃出,停在了粤菜馆附近。

    越言辛自车上下来,朝等在门口的云绣走来。

    “等很久了?”越言辛牵了云绣的手,触到她肌肤上的冰凉,赶紧将她的手揣进他大衣口袋里。

    云绣摇头,还未说话,身侧的夏骥就笑起来:“越总裁身陷饭局,还能绕路来接云老师,还真是放心不下啊。”

    越言辛说道:“天黑路远,我不放心她。”他低头看见云绣另一手里还拎着一个打包盒,问她:“手里拎了什么?”

    “马来糕。”云绣抬眸看他,眸子里反映着夜色里的灯光,“我第一次吃马来糕,觉得挺好吃的,给你带了几块。”

    “难得你还想着我。”越言辛往她的方向凑近了一些,伸手过去将打包盒拎过来。

    夏骥翻了翻眼,可不想再当电灯泡了,出声道:“既然越总裁来了,我就先走了。”

    越言辛与他客气:“不如我们送夏老师一程?”

    “不用了。”夏骥露出笑容,“我还是一个人走比较自在。”

    越言辛目光随夏骥的背影隐入夜色中,又移了回来,流连在云绣脸上,瞧见她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些心虚:“你笑什么?”

    云绣说道:“笑你。”

    “我?我有什么好笑的。”越言辛又问。

    “某人饭局没结束,就急着来接我,是什么道理?”云绣看着他,忍着笑。

    越言辛不语,牵着云绣走向轿车。

    云绣心里嘀咕,这人怎么不说话了?

    她心里正发毛,坐在副座上,低头去系安全带,略一抬头,瞬间便被铺天盖地的吻封住了去路。

    云绣身子一僵,抬手去推越言辛,哪里推得开。

    浓烈炙热的纠缠中,她放软了身子,抱着越言辛的脖子与他共沉沦。

    车窗外霓虹闪烁,灯影不缀,沉静的夜与热闹的光总是相伴相携。

    燥热的气氛逐渐平息下去,云绣靠在越言辛怀里,一双眼睛眨了眨,开口问他:“你怎么……还是吃夏骥的醋的?”

    “我控制不了。”越言辛低下头去,嘴唇贴了贴云绣的头发,“绣绣,我明知道他对你没什么心思,也知道你的心意,但我就是不像你和他过多接触。”

    云绣略略沉默,指尖磨着越言辛衣襟边缘,不知该说什么。

    越言辛眸光下沉:“绣绣,以后你不要和他私下来往了,好不好?”

    云绣叹了口气:“这次去兰坪,夏骥也要去的,他去做傈僳族的调研,和我同路。”

    越言辛毫不犹豫接了一句:“可以不去吗?”

    云绣一怔,自他怀中抬起身子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他。

    越言辛知道他无理取闹了,抬手去抱云绣:“是我说错话了。绣绣,我……我心里很乱。”

    “越言辛,我和他没有多少接触,也不会有什么更深的交集。”云绣又叹气,“但你要明白,我有我的工作也有我的交友圈,夏骥也好,别人也好,我都要去接触、去来往的。”

    “绣绣,别人我不管,可我……我不想你和夏骥来往,你们每次走在一起,我心里都憋得慌。”越言辛说不出个道理来,他就是这般地容不下夏骥。

    云绣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她与夏骥不可能不来往,可这样令越言辛难受,她着实无解。只能先搁置这事,以退为进:“那你跟我一块去兰坪?”

    “……”越言辛听了这话,知道他触到云绣的气恼之处了,赶紧说:“不,我不去,不能去烦你。绣绣,你去吧,是我不好,我想太多了。我不提夏骥的事了。”

201 占有欲

    云绣一向知道,越言辛对她有着极强的占有欲。

    两人大学时期的分手,多少与越言辛的占有欲有关。两人在怒江重逢后,越言辛已敛了许多,这么几年来,唯在针对夏骥一事上漏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原形。

    夜深已深,今夜越言辛有些强势亦有些久了,弄疼了云绣。

    她脸色不是很好,翻身起来,扣衣扣时越言辛也起了身抱住她:“绣绣,对不起,我……”

    “你、你先放开我,我想去洗个澡。”云绣身上着实不舒服。

    越言辛仍不放开她,脑袋搁在她肩窝里蹭了蹭:“我帮你好不好?”

    云绣叹了口气,低着声音问他:“越言辛,你想做什么呢?你心里在意的事,都是没影的假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你安心。我最近……真的有点累。”

    与肖万林的纠纷尚未定音,隔三岔五的,便有人与她提起这件事,出主意也好,安慰也好,试探也好,最后都只会给她增添不少负面情绪。

    再加上此前陈永毅与她说的那些话,令她心绪更是烦乱,虽然她回应了陈永毅的建议,可对于未来该怎么走,该怎么融进这个学术圈里,她仍是迷茫的。

    越言辛偏偏在此时与她纠结夏骥的事情,叫她更加心乱。她确实不晓得,她与夏骥有什么地方会令他吃醋误会的。他不是没接触过夏骥,不是没在饭桌上听夏骥讲过那些瞧不起她的话,也不是没听她讲过,她觉得夏骥不好相处,不愿与他过多往来。

    可她与夏骥,就如她与张南、与廖天明、与江承飞一样,都是不可能避开的同事和朋友,难道让她与夏骥决裂来使越言辛安心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何必闹这种小孩子才闹的事情,“你不要跟他玩,不然我就生气了”。

    “对不起,绣绣。”越言辛今日被情绪昏了头脑,无理取闹又冲动别扭,他清醒过来,意识到他这番纠缠令本就处于麻烦中的云绣雪上加霜。

    他想他非但没有为云绣排忧解难,反倒令她更加烦恼。是他错了。

    越言辛抱着云绣,气息吞吐在云绣的耳畔:“我明天就去帮你处理肖万林的事情,你不要烦恼了,好不好?”

    “越言辛……”云绣抬手揉揉有些疼的额角,“之前你不是还跟我说,尊重我的想法,让我去处理吗?”她是不明白了,他怎么又改了主意,之前那样明白她的想法,眼下被事情一激,就仿佛忘记了她的想法和心意了。

    越言辛语塞,又听见云绣说道:“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我想去洗澡。我身上……不舒服。”

    越言辛的确是弄疼她了。

    越言辛微微一怔,云绣趁着他失神的空挡,从他怀里挣脱出去,走进了浴室。

    床头灯光晦暗不明,如越言辛此刻的心情一般,他眼望云绣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顿生慌乱无措之感。

    已经有许久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上一次,是他因林笑辞职宿醉令云绣担心,又发生假婚讯的事情,那时他真怕云绣要离他而去了。

    而这一次……

    越言辛从未见过云绣这样冷漠疏离的模样。

    她性格温和骨子里带了些倔强,无论何时,她都是个温暖的人,在面对与他的感情问题上,从未冷漠对待过他。

    也从未产生这样近乎于心灰意冷的情绪。

    这一次,他是真的让她伤心了。

    *

    云绣很少睡到这样晚,除非熬夜做田野、写论文。

    可她今日赖在床上不愿起来,意识是清醒的,眼睛却闭着,人也不动。

    她很清楚自己在逃避越言辛,想等他出门上班了,她再起来,如此不用直面他。

    昨夜的事情发生得莫名其妙,越言辛对于她与夏骥的来往心生不悦她能理解,可她无法理解越言辛怎么能因顾忌夏骥而问出“可不可以不去做田野”这样的话来。

    一直以来,他都理解她明白她,他说过会等她,放手让她尽情去追求自己的理想,这几年来他也确实在践行这个承诺,可如今又怎么变卦了?

    云绣性子直,二十八岁的年纪了,仍带有一些涉世未深的的单纯,尤其对越言辛,保持着坦白又真诚的态度。可越言辛这一番话,令她生了疑惑,对越言辛未来是否会继续支持她产生了不确定的念想。

    有的事情一旦生了疑,那就会产生隔阂。

    云绣无法确认是她因为最近的事情而过于敏感,还是越言辛确实变了,才会带给她这样的困扰。于是在她想明白之前,她做了最简单却也是最笨的选择,那就是逃避。

    阳光已晒到床铺一角,卧室关着门,屋子不大,隔着门板能听到屋外轻微的响动。

    云绣疑惑又害怕,披了衣服出门,见越言辛正坐在餐桌旁剥毛豆。

    云绣:“……”

    “醒了?”越言辛将手里的豆子放进盘子里,用一侧的抹布擦了擦手,起身,向云绣走来,“厨房里有早餐,昨晚带回来的马来糕温在锅里,买了些包子和豆浆回来。”

    云绣怔怔地盯着越言辛瞧了一分钟,问他:“你、你不去上班吗?”

    越言辛轻轻笑:“今天怠工。快漱口吃早饭,等会儿我陪你去医院。”

    云绣不解:“去医院作什么?”

    “昨晚……”越言辛上前一步,目光垂落于她身上,“我弄伤你了,吃了饭,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

    云绣惊得失了语言,过了片刻吞吐道:“不、不用吧,我、我没事了,真的。”

    越言辛皱眉:“怎么会没事?你脸色不太好,而且你身上……”

    “越言辛……”云绣红了脸,“我没事,我只是……只是心情不太好。昨天你问我可不可以不去做田野调查,我忽而就觉得有些迷茫。我想好好想想这件事。”

    云绣打开天窗说亮话,对于越言辛,她倒没有藏心事的习惯,说开了才能解决问题。

    越言辛脸色微变:“绣绣,我那个时候是冲动了,口不择言。我说过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阻碍你工作,也不会阻止你去追求你的学术理想,这些话都是真的,这些年来,我也没有给你造成阻碍,不是么?”

    云绣叹了口气:“是,这些年来你一直在等我,我想做什么,你都没有阻止我。可是越言辛,这真的是你愿意的吗?还是说,你为了我委曲求全?”

    “我不明白,”越言辛目光里透着巴巴的委屈,“我愿意为了你放弃原本的偏执,愿意为了和你在一起,让你去追求你的理想,这有什么问题?”

    云绣笑了一下:“这次因为夏骥的事情,你是不是发现其实你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或许以后我们还会遇到更多的矛盾和难题,我不知道到那个时候,你是不是会再次问我,可不可以放弃做田野或是做学术?”

    “绣绣,你何必把这件事说得这样严重?我怎么待你的你不知道吗?”越言辛本是心觉理亏,但云绣这番话令他心中倍觉委屈。

    他想他足够爱她也足够尊重她,他爱她亦爱她为理想奋斗的模样,这些年来异地相恋他从未吐过苦水,等待再久他都毫无怨言。

    他从前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反而乐在其中。可云绣因昨晚他的失言,就否认了他所有的真诚与爱意,他着实委屈。

    云绣抬眸看他,见到了他眸子里盈蓄的泪水,闪闪的,就要挂出来了。她立即意识到是她的话说重了,抬手去握他的臂膀:“我没有怀疑过你的真心,我也……我也……”云绣话断了几次,她心里亦不好受,“我只是害怕,越言辛,我害怕……”

    越言辛一见她哭,心就软了,后悔说了那些话,抬手将她揽进怀里,一手搂着她,一手抚在她后颈上,隔着她的秀发安抚她:“别怕,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是不是?这次是我话说得急了,绣绣,我怎么会阻止你去做田野,我……我真是昏了头了。”

    云绣一听越言辛服软,心里的万般情绪皆转为伤心,趴在越言辛怀里哭起来。她本就爱哭,怎么都改不了。越言辛哄了许久,抬起手来,扯了袖子去擦她哭了一脸的眼泪和鼻涕:“真是爱哭鬼。好了,哭累了吧?你都还没吃早饭,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云绣理了理情绪,抬手揉揉眼睛,越言辛笑她:“你这眼睛都哭肿了,要不我煮几个鸡蛋,让你敷一敷眼睛?”

    “你……你、你又乱说,不、不需要什么鸡蛋,我去漱口了。”

    越言辛看着云绣转了身跑,笑笑。他想,她还是与从前那般纯粹而直接,哪怕只是他冲动时说的话,她也很在意。可她又与从前不一样了,不会因为一时失望就放弃了他。

    第五卷夏雨缝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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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争发展(一)

    过年前下田野,总是会有多于平日的收获。

    这是云绣第四次于年节期间来兰坪了,县政府的小杨一见她就笑:“你每年过年都来,不跟家里人一起过年,他们乐意啊?”

    云绣解释道:“今年不在这边过年了,只在兰坪待半个月,年前回昆明。”

    小杨了然,提醒她:“那你要注意天气,下暴雪前从合水村出来,不然路不好走。”

    云绣点头,想了想,问出心中的疑惑:“小杨,现在各地都在努力实现农村‘三通’,下合水村的路还不修吗?”

    据云绣所知,兰坪其他村镇都在兴建道路,虽未全部完成,可至少都有计划。可合水村的通路工程却迟迟没有消息。

    小杨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瞧了云绣几眼,开口说道:“是这样的,合水村的传统文化和生态环境保护得很好,村民有些顾虑,如果修通了道路,会不会破坏合水村原本的原生态文化和环境。”

    云绣很诧异小杨提出这样的疑问,她并不相信这真的是村民的顾虑,以她几年来的田野调查所得以及她对合水村乡亲的了解来看,他们不大会认为通路就会破坏当地的原生态。再者,虽说他们热爱本民族的传统文化,也注意环境的保护,但怎么会有“不通路以保护原生态”的想法?

    在非遗项目开展之前,村里显少有人具有保护与传承传统文化的自觉,他们如其他芸芸大众一般,随大流而动,解决温饱问题而后再关怀精神文化。非遗项目开展后,不少人开始明白保护传统文化的意义,可他们仍没有成为推动者,只是旁观者。

    持这样心态的合水村村民,又怎么会有“不修路保护原生态文化”的想法呢?

    云绣心里想着这些,问小杨:“这些想法,真的是合水村乡亲的想法吗?”

    “你要问是不是每个乡亲都这么想,那肯定不是的。”小杨解释道,“但这是杨明州和村里几个负责人向我们传达的想法,那应该是大多数村民的想法了。”

    云绣并不完全认同这个说法,可她也不能去向小杨追问什么,毕竟政府人员有属于他们的工作方式和考量。

    便不再与小杨纠缠这个问题,待到见了杨明州,几次聊下来,云绣总算知道了这个说法的由来。

    “蒋老师跟我们说,上次他带着我们普米族几个人出去表演羊头琴,外头的人很喜欢,觉得这种音乐和表演在城市里头已经见不到了,只有在我们这种把传统保护得很好的村子里才能见到。他们喜欢我们的文化,就是因为我们是原生态文化,和现代文化不一样。”

    杨明州又抽着他喜欢的五块钱一包的云烟,烟雾吞吐,与云绣徐徐道来。

    “要是修了路,就会有更多的人来这里,有车进来,有游客,那我们的原生态就破坏了,那就不能够让别人觉得新奇,就没意思了嘛。现在到处都将原生态,我们要是没有这个优势,我们就不能利用传统文化的资源来发展。”

    杨明州说着这些话,语气里多少含了些理所当然的意味,可云绣却听出一些不自信来,便抓了空隙问杨明州:“杨村长,这也是你的想法吗?”

    杨明州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是的。以前我没有这么多的想法,我也想过,我们能不能靠这些文化做些什么,但我没什么文化,也没见过多少世面,能想到的就那么点主意。后来,非遗搞起来了,又有蒋老师来我们这里,告诉我们怎么做才能够靠文化挣钱,我们都很感谢他。”

203 争发展(二)

    云绣能理解杨明州与其他村民急切盼望挣钱过上好日子的心情,也能理解蒋陵的“土风计划”给他们带来的希望,至少目前看来,蒋陵通过“土风计划”培养了一些掌握传统技艺的普米族年轻人,带他们出去展演,不但让这些人获得收入,也让更多的人了解普米族和合水村。

    近几个月来,云绣在昆明也能听到合水村的新闻消息,听到有人聊起合水村的普米族青年。一个坐落于怒江偏远山间的小小村落,能够获得这些关注,蒋陵的“土风计划”功不可没。

    云绣不否认这点。

    云绣在意的,是为了保持所谓的原生态而拒绝修路,是否有必要。

    她又与杨明州闲聊几句,偶尔提起修路的事情,杨明州仍是之前的态度,她就不再问了,转回实验民族志的事情上来。

    云绣一进合水村,便找杨明州与和晓光跟进实验民族志的事,见二人都有持续记录,便放下心来。她不提意见,也不干涉他们的记录,只是稍稍谈论。

    “我现在日记写得多了,好像越来越有感觉了。记下我们村子发生的小小事情,也很不错。”杨明州一路领着云绣进屋,从桌子上拿过筐子来,那筐子里都是核桃,“来吃核桃,你喜欢吃这个。”

    这几年来,云绣越加了解合水村的村民,了解杨明州,他们也越加了解她,有的嬢嬢还能记下云绣爱吃什么辣椒。

    云绣目光转了转,想找开核桃的工具,杨明州笑起来:“不用夹子,这个是薄壳核桃,捏一下就算了。”杨明州手里捏着两枚核桃,相贴一捏,两枚核桃都碎了壳,“看,就这样剥。”

    他将碎了壳的核桃递给云绣,坐下来,继续说道:“小云,你来我们这里好几次了,该问的事情也问了,你没想过去别的村子噶?”

    这话说得委婉,云绣却听得明白。她总来合水村,自然总会麻烦杨明州,也会给合水村村民带来一些不遍。

    这几日的田野调查并不是很顺利,从前待云绣好的嬢嬢和大哥,当然是继续待她好,但那些与她没有多少来往的人,就不掩藏不耐烦的态度了。

    云绣不是冯华通,在当地人看来,她对当地没有什么贡献,反而不断地从当地搜集资料,去完成她自己的任务。那些论文和课题,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县政府的人仍支持云绣,不过是因冯华通的情分,可合水村与冯华通是没有多少情分的。

    在围绕合水村的调研中,云绣尚未真正建立与当地人的联结,她仍是一个在当地钻来钻去,干扰当地人的外来者。

    可学术研究,尤其是基础理论的研究本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想要将理论成果转化为肉眼可见的现实效益,更是漫长的过程,甚至可能失败。

    就像是在空气中画了一张饼,告诉别人这张饼有多好吃,但别人看不见任何饼渣,又怎么去相信呢?

    云绣笑笑,也不逃避这个问题,与杨明州说道:“这里的文化很深厚也很复杂,我才了解了皮毛。而且,现在有了土风计划,就会有不少的变化。你看啊,我请你和其他人写这个日记,等出版了,能够让别人更加了解普米族,了解合水村。我跟你们做的事情差不多,也是不断记录合水村的事情,是永远都了解不完的。”

    “我在村子里给大家带来一些不方便,这个我是知道的。以后我会注意分寸,我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杨村长可以直接纠正我的。”

    云绣说得这样诚恳,杨明州也不好说些什么了。他从前就想,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想法,或许像云绣这样的读书人,能够帮合水村扩大知名度。但这些年下来,最后为合水村扩大知名度的是蒋陵。

    蒋陵为合水村带来的效益太好也太明显,便显得云绣多余又无能。

204 不修路

    “乡亲们,我们好不容易等来了发展的机会,我们要抓住这个大好时机,一步走错,就后悔莫及了!”

    蒋陵的声音回荡在村头,云绣还未走进,便能听得明白。

    今日是合水村每个月一次的村会,平时各家没多少人在村里,稀稀疏疏的,每个月的村会都是村长和几位有名望的村民负责人聚在一起谈事情,这个月临近年关,许多外出务工的村民都回来了,就开了这样一次规模比较大的村会,各家有人的,都派出了人来,聚在村口大树下,商量事情。

    云绣没想到这个时间蒋陵还会来合水村,心中是有些佩服的。她见过蒋陵,也与他交流过,知道他是个衣食无忧不曾为生活奔忙的人,这合水村的冬天,天寒地冻,屋破风冷,竟没想到他能够承受合水村这样的生活条件。

    云绣往前走一段路,又听见蒋陵继续向村民呼吁道:“你们不能向前看,要‘向后’看,这个‘后’就是我身后的这片原始森林。”

    蒋陵所站的地方,背后不远处就是合水村那片原始森林,其中生长着百年甚至千年老树。

    “这里的原始森林,就是我们原生态文化的保护伞,要是通了路,就会有人进来破坏这里,那么这里的文化就没有特点了。我们要保持原滋原味的传统文化,就要做出牺牲一些眼前利益,目光要放远才可以。”

    蒋陵激情澎湃地说着这些,村民也认真地听,却鲜少有响应,也没有人发表什么看法。

    杨明州接了蒋陵的话,与村民讲起修路与不修路各自的利弊,最终落下一个结论,那就是不修路。

    云绣一直在旁默默地听。她从不干涉合水村的事务,此时更不会发表什么看法了,便静静等着村会结束,众人散去。

    “杨村长怎么那么听蒋老师的话?蒋老师不是我们村的人。”

    “但蒋老师是我们的恩人,要不是他,外面哪有这么多人知道我们合水村?政府也不会拨多一些钱鼓励我们发展了。他应该也是为了我们村子好吧。”

    “我没有说他不是为了我们好,但就是……我们这个路,这么多年了,破破烂烂的,石头多泥巴多,车子进不来,要去箐花村就要走好几个小时。修路不是更好?”

    “我也不晓得他们两个的想法。但我们现在也只能先听他们的,他们脑子灵光,有想法,我们比不上。”

    ……

    村民的零碎议论灌入云绣耳中,她心道,果然与她之前的想法一样,合水村村民未必都认同不修路的做法,他们也没有为了保护原生态文化而拒绝修路的想法。

    这样看来,这个决定多半是杨明州与蒋陵决断的,并不是合水村村民“多数人”的意思。

    云绣虽有这样的想法,也并不认同杨明州与蒋陵的做法,但她从始至终都不是合水村的人,也无权干涉他们的决定。

    “云老师,你好,我们又见面了。”村民相继散去,蒋陵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云绣,朝她走来。

    云绣回过身来,与他打了招呼,又听见他问:“云老师要在这里过年?”

    “不过的。”云绣回道,“过几天就回去了。蒋老师呢?”

    蒋陵笑笑:“我等下就回兰坪,明天就离开怒江了。只来两天,在昆明还有事。云老师要走的话,趁早,下了大雪,路就不好走了。”

    “这样,那祝蒋老师一路顺风。”云绣了然,心里多少有些遗憾,要是蒋陵多留几天,或许她能与他多交流几次,也就能了解他不修路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眼下只能抓紧机会了,既然蒋陵先开口说了路的事情,她就顺势说下去:“蒋老师,我刚才听你说起,你担心修了路,会破坏这里的原始森林?从而破坏这里的传统文化?”

    “是的,云老师,你是做文化研究的,应该很清楚这一点。”蒋陵说道,“传统文化之所以流失严重,就是因为有太多现代化的东西涌进来,冲击了传统文化。文化需要有适合它生长的环境,传统文化就需要原生态的环境。要是修了路,外面的车可以进来,那些商人就会觊觎这里的森林资源,伐木开发、发展商业。”

    云绣接着问:“蒋老师觉得,要是修了路,树很有可能被砍伐,这里会建度假村,建各种商业设施,这里的原生态环境一破坏,传统文化也会跟着消亡。是吧?”

    蒋陵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云老师你和我一样,都有这方面的知识,比他们更懂得原生态环境是传统文化的土壤,离开了土壤,树怎么可能成长?他们不明白这个道理,我就要跟他们讲清楚这个道理。”

    云绣并不完全认同蒋陵的说法,她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形下与蒋陵争辩,就笑了笑:“看来蒋老师思考了很多。”

    “那是当然。明年我准备出一张专辑,纳入普米族的传统音乐元素,再带几个年轻人去更远的地方表演。”蒋陵说着他的计划,脸上尽是徜徉未来的自信之色。

    云绣想了想,说道:“那住蒋老师一切顺利。蒋老师出专辑,我一定买一份。”

    蒋陵乐得笑起来,又与云绣说了几句,便与她告别,去找杨明州说事情去了。

    云绣转身望向山间那片林子,那里面生长着价值难以估量的珍稀树种。如果为了发展经济砍伐这些树木,的确是杀鸡取卵。

    可这片林子并不是普米族传统文化的土壤,它的土壤应是它的人民。要保护与传承传统文化,也不是要靠营造原生态环境,在云绣看来,传统文化应该在时代洪流中寻找适合自己的路子,而不是固守过去。

    云绣心中隐隐担忧,蒋陵那些话虽听起来诚恳激情,可云绣总觉得,他另有目的。

    不砍树就能守住传统,这样的逻辑明显是站不住脚的。

    蒋陵……他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205 不对数

    和晓光给家里添置了一张新饭桌,他去昆明表演挣了钱,一些给爸妈做生活费,一些给妹妹去买辅导书,剩下的买了这张新饭桌。

    “晓光懂事,我们屋里的饭桌用了几十年,都坏掉了。”和晓光的母亲邀云绣进屋坐下,指着新的饭桌向云绣夸赞自己的孩子,“他拿了三四百块钱,都给我们了。”

    云绣云绣一怔:“三四百?”

    和母以为云绣惊讶和晓光表演一次就拿了这么高的报酬,兴冲冲说道:“是啊。我们在兰坪打工,一个月才五六百。他去一趟昆明,路费、吃的、住的都有人管,还能拿钱回来,真好。”

    和母哪里知道,云绣惊讶的是那次表演给和晓光的报酬居然只有三四百。

    这事云绣是清楚的。艺术节主办方将门票收益全部分给了来自贫困地区的表演者,每位表演者分得的酬劳不会少于五百。此外,蒋陵是得到了卓越集团的资金支持开展土风计划的,云绣记得越言辛与她说过,上次兰坪普米族几位年轻人前去昆明表演,卓越集团给了他们每人两千块的奖励,这样算下来,和晓光怎么会只得了三四百?

    云绣只得故作喜悦,说道:“那很好啊,晓光现在出息了。”

    她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是卓越集团的奖励没有发下来,是和晓光隐瞒了真实报酬,还是……

    还是蒋陵扣下了奖金?

    云绣自觉不寒而栗。

    这笔钱于别人而言或许并不算多,可对于像和晓光这样家庭境遇的人来说,这或许就是几个月的生活费了。

    正想着这些,和晓光与和晓晚外出回来,手里拎着刚从街上买的年货,一些糖果饼干、花生瓜子。

    和晓晚一见云绣,立刻放下手里的塑料袋,奔过来抱住云绣的腰:“姐姐,你好久没来了。”

    云绣上一次见和晓晚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那时她来合水村做毕业论文的调研,正好碰到放假回家的和晓晚。上一次国庆来合水村,却未能见到,云绣听说她在学校复习备考。

    “晓晚,别缠着云老师。”和母教育道。

    和晓晚可不管这些,叽叽喳喳地与云绣说了好些话,被和母叫了几次,才随和母出门去洗菜。

    和晓光正埋头整理刚买回来的年货,将糖果倒进木筐子里,抖了抖。云绣见屋里没有其他人,走了过去:“晓光,我听嬢嬢说,你去表演挣了好几百块钱。”

    和晓光抬起头,笑起来:“是啊,有三百八十块。好多钱。”

    “是蒋老师把钱给你们的吗?”云绣知道她此刻的疑心重,也知道她这话是在试探和晓光,不算光彩。可她心里这个疑惑必要解开,否则她寝食难安。

    和晓光点头说是,还说了一些感激蒋陵的话出来。云绣一听,基本上能肯定了,从中作梗的就是蒋陵。这事也不难求证,既在和晓光这里得了回复,等回昆明再问一问越言辛,就能坐实蒋陵的所作所为。

    只是云绣想不明白蒋陵的动机,他并不缺钱,何必贪心扣下这几千块钱?

    “云姐姐,”和晓光叫了云绣一声,将她从自我思绪中拉了回来,“我已经想好了,我不继续读书了。我想学羊头琴、学表演,蒋老师说了,以后会带我一起出专辑,这样我就能挣很多钱。”

    云绣点头:“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你和晓晚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一定要跟我说,好吗?”

    和晓光应下来后,云绣思索片刻,又提醒道:“蒋老师他……他是很好,不过你自己也要注意些,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事事都是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做什么。”

    云绣只能把话说到这里,目前来看,合水村的村民包括和晓光都很信任蒋陵,她此时开口说出对蒋陵的怀疑,在他们听来,指不定会成为“因嫉妒而背后说人坏话”的不良行为。她必要好好梳理清楚这些事,弄清楚蒋陵究竟有何目的,摆出事实证据来,才能与合水村的乡亲们讲明白。

206 偏多事

    云绣回兰坪的当天,好巧不巧就遇上了夏骥。

    这是云绣在兰坪最喜欢的一家米线店,锅盖一开,热气腾腾,米线入沸水焯熟盛起,灌两大勺汤,盖牛肉冒子,撒些香菜和葱,香气喷喷。

    米线上了桌,夏骥隔着一层雾气看坐在对面的云绣,笑:“我看你挺不想见我的,但没办法,去昆明的只有一趟车,你买了票,我也买了票。”

    云绣:“……”

    她不想做什么回应,低下头去搅弄碗里的米线,汤与料混在一起,拌在米线上。

    夏骥笑笑,也低头去搅米线,安静地吃了两口,又开口说:“这次田野,收获不小,证实了我在中缅边境得到的信息是可靠的。云老师,你呢?”

    云绣想了想,将实验民族志的事情简单讲了些,听见夏骥接话道:“今年我们院预计出两本实验民族志系列的著作,你要抓紧。”

    云绣愕然,这话此前高瑜与她说过,但这并不是院里公开的消息,不知道夏骥从哪里听来的。

    夏骥见云绣脸露惊讶,说道:“我和高老师关系很好,很多事情她都愿意告诉我。哦,对了,你今年帮高老师集了不少过冬的衣服,她不止一次夸你了。”

    云绣正待说什么,又听见夏骥说道:“不过,她对你的批评也不少,你太温吞了,肖万林的事情这么久了还没解决好,田野也做得不温不火的,你再不加把劲,就没什么前途了。”

    得了,云绣现在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她想她也没那么差劲吧,她入职半年不到,投稿出去的论文并不少,正在修改毕业论文准备联系出版,又参与到实验民族志的项目中可出著作,她不晓得她差夏骥哪里。

    云绣心里来气,忍不了了,便开口问夏骥:“我记得夏老师入职后一年,才有论文见刊的吧?”她的意思是,她入职不足一年,论文不见刊很正常。

    夏骥笑:“是啊。所以,云老师,你还有半年的时间可以来追赶我。”

    云绣:“……”

    这天是没法聊下去了。

    云绣深吸一口气,将闷气都吞了,低头去吃米线。

    难得的,夏骥没再扰她,含着笑意,也低头去吃米线。

    回昆明的路程不近,车从清晨开到傍晚,云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大部分时间都是靠在座位上睡觉。夏骥很识趣,没有坐她附近的位置,只是停靠服务站时,走到她身侧,拍醒还在睡觉的她:“到服务站了,还睡?不下车吃东西上厕所?”

    云绣迷迷糊糊地醒来,一脸无语。

    两人就这么相互疏离地到达昆明。

    云绣下车,等着拿行李时,越言辛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越言辛走过来:“还好赶上了。”

    “不是开会吗?”云绣上车前便与越言辛联系过了,知道他今天有几场重要的会议,来不及来接她。

    越言辛伸过手去接了她手里的背包:“开完了。还没拿行李?”

    “嗯,人太多了。”云绣说着,看向挤在车子一侧拿行李箱的人群,想等人少一些再过去。

    越言辛点头,目光转移时看到了不远处的夏骥,皱眉:“夏骥和你一趟车?”

    云绣睡昏了头,喜悦于越言辛来接她,竟忘了夏骥也在。

    云绣与越言辛联系时,想着越言辛开会来不了车站,那便不要提夏骥的事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下好了,非但没有少一事,反倒更多了一事。

    夏骥也看到了越言辛,他倒是毫无波澜,主动走过来,与越言辛打招呼:“你好,越先生。越总贵人事忙,还能抽空来接女朋友,真好。”

    越言辛皮笑肉不笑的:“应该的,毕竟我是她男朋友。”

    夏骥笑:“嗯,对。那我先走了,改日再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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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云归音介绍:
【对于我国领土以内的人类学调查,应由中国人负担起来才是道理。——中国民族学家、人类学家杨成志】
*敬那些虽脚陷困境,仍不忘仰望星空的理想主义者们*
于女人而言,恋爱婚姻、生育哺养、持家理事固然司空见惯,可她们应当拥有更多的选择,譬如人生事业、社会责任、家国情怀、民族理想。
爱上一个事业心极强的女人,该是怎样的感受?
那是很长的故事,长及一生;那又是很短的故事,短如一封情书。
越言辛:“她不会为我退居家庭,不会为我放弃追求。”
“过年过节,她或许不能时时与我同庆。如遇烦事,她或许无法及时知晓。”
“她可能要为了她的理想,与我多年异地,或许半年、一年,甚至更久,才能见上一面。”
“可我,倾慕于她,倾慕于这样为理想奋斗的她。”
“我爱她,爱她的相貌名姓,爱她的脾气性格,爱她的信念追求。我想我只有成为更好的自己,才能跟随这样美好的她。”
“云绣,你的脚步不必为我停留,你的理想不必因我停滞,我总会等着你,总会跟随你。”
“这样的你,才是真实的你,也才是最好的你。而爱着你的我,才是最欢喜的我。”滇云归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滇云归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滇云归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