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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柳溪     滇云归音txt下载     滇云归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2 接采访(三)

    云绣从来不吝于以最不堪的想法去揣测她的父亲云知意。在云绣的看法中,那个记忆中还留存一丝丝温暖的父亲早已经被现在这个堕落的云知意消磨得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一些渣滓,就像垃圾箱里的垃圾,路人都会避而远之。

    云绣坐在别墅二楼的飘窗前,小花窝在她膝盖上舒舒服服睡着,全然不了解主人的烦恼。

    越言辛的别墅位于高档别墅区内,安保很好,外人很难混进来,记者没法来打扰云绣。

    云绣不知道她父亲会与那些记者说些什么,但就像越言辛说的那样,记者很有可能会找她,暂住在这里,总能避免许多麻烦。

    “云小姐,饭做好了,你来吃一点吧。越先生说他晚些回来,不用等他的。”家政阿姨上楼来喊云绣去吃饭,云绣这才回过神来,将小花放回猫窝,去洗手。

    刚坐下来,白灵也来了。

    “正好,赶上你吃饭的时候了。我带了点饺子过来,我自己做的。”白灵坐到云绣身旁,转头去叫家政阿姨:“明姐,麻烦你拿个盘子来装。”

    云绣猜到白灵是特地来陪她的,有些不好意思:“阿姨,我没事,劳烦你特地过来。”

    “哪里,阿辛他爸出差去了,我一个人在家吃饭,没意思得很。”白灵笑道,“这么大个房子,你一个人住,也冷清,不如我过来,跟你说说话。”

    说话间,阿姨将盛放好的饺子端上来,白灵给云绣夹了一个,说道:“快尝尝,我好久没做饺子了,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云绣咬了两口,点头;“很好吃的。”

    “好吃就行。”白灵也低头去吃,“上次过年,要不是有你劝阿辛,他怕是不肯回家和我们一起过年的,我还没好好感谢你。”

    云绣笑笑,没说什么。

    越言辛确实是回家过了年,但年后他又住回云绣那里去了,这次要不是云知意的事情,越言辛也不会提议两人住到这房子里来。父子两人的矛盾仍没解决,云绣想,这个矛盾是难以解决的。

    就像她和她的父亲。

    白灵又说道:“儿女和父母,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没了的账,这辈子就闹腾,又开心也有不开心,算不清楚。阿辛和他爸爸就是这样,我都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他们和好了。”

    云绣听这话听得心惊胆战的,赶紧安慰道:“阿姨,你不要这样想,越言辛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但愿吧。”白灵笑着,又给云绣夹了几个饺子,“你和你爸爸的事情,我也看到那些八卦新闻报道了,阿辛也跟我讲过一些。不用想我也知道,肯定是有人要整卓越集团,从你这里下手了。云绣,还是我们连累你了。我们越家的事情总是这么麻烦,你可不要介怀啊。”

    云绣赶紧回道:“我没有介意……我只是……”云绣理了理措辞,“只是第一次正面这样的事,有些无措。”

    白灵笑起来:“我和荣生刚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没事的时候挺好,一有事,就挺让我无措的。后来呢,我也就习惯了。有句话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知道这可能很难很烦,但……”白灵伸手去握云绣的手,“你和阿辛两个人同心协力,总能解决的。”

    云绣不禁笑了笑,点头:“好,我明白了。”

    其实白灵的来意很明显了,是安慰、陪伴云绣,也是怕她退缩,更是告诉她,从今以后,只要她与越言辛在一起,就如萧潇所说,她的言行可能就会被旁人无限放大,她应该从此刻就做好准备,为了卓越集团和越家而约束自己。

    顿了片刻,云绣又开口说道:“阿姨,我可以与越言辛一共面对所有困难,但我不能为了他、为了越家改变我自己,我平时是怎样的行事风格,以后也会继续这样去说话做事。有的地方我会顾及卓越集团和越言辛而谨言慎行,但我没法为此特地去迎合卓越集团和越家的要求。”

    “就像这次我父亲的事情,我知道这件事可能给卓越集团和越家带来一些负面影响,但那是我爸爸,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我不能为了卓越集团和越家的面子,就去否认我父亲或是与他划清界限。就算我与他划清界限,那也只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为了别的原因。”

    “我今后的人生,也不会与卓越集团、与越家绑在一起,我只是和越言辛绑在一起而已。”

    这是白灵第一次听到云绣这样强硬地表明态度和立场,从前她一直温温和和的,应对都是比较温吞,礼貌而疏离。白灵难免有些惊讶,正想说些什么,越言辛的声音伴着脚步从餐厅外传来:“绣绣,你不用与谁绑在一起。”

    云绣愕然,抬头看见越言辛走过来,绕到她身侧,弯下身去抓住云绣的手:“从来都是我想跟着你,你不用为了我或是越家做任何事情。”

    越言辛抬头去看白灵,眉间微蹙:“妈,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来烦云绣?”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白灵虽语气中有些嗔怪,但也不见生气,“我就是想来陪陪云绣,怕她一个人无聊。”白灵看向云绣,轻轻笑起来:“云绣,我没有让你因为卓越集团和越家委曲求全的意思,你和我当年的情况毕竟是不一样的,你不是商人……我知道,怕你因为这次的事情,就不愿意和阿辛继续走下去了。毕竟,上次也是因为商场上的事,让你受了委屈。”

    这样退让一步的说法,倒是让云绣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倒是越言辛先反应过来,皱眉:“妈,你不要给云绣这些压力,你还吃不吃饭的?”

    白灵展开笑颜:“对对,吃饭,阿辛,你也坐下,快吃饭吧。”

    云绣眸光微抬,看看越言辛略显沉重的脸色,便知父亲的事情解决得并不是很顺利。

    她默然不语,低头去吃饭。

223 见父爱(一)

    夜色苍茫,云绣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越言辛长臂过来将她捞过去:“睡不着?”声音低低的带了些喑哑。

    云绣点头,“嗯”了一声。

    她好些天没能好好睡一觉了。

    她本就是个普通人,之前遇上肖万林那件事,虽然闹了一阵子的风波,但也只限于学术圈内,其他老师议论起来,话也不会有多难听。

    可这次不一样,她仿佛被扒干净了扔在众人面前,任由路人指点评论。

    她想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曾享受过类似于明星或公众人物那样的公众福利,为什么要受到他们的评判?只因为她是越言辛的女朋友吗?

    云绣难免有些置气,她想她只怕差一点,就会埋怨到越言辛头上去了。她足够冷静与理智,也难免受到情绪影响。要是今后,再遇到笔者更过分、更让她无法接受的事情呢?

    云绣靠在越言辛怀里,闷闷地叹了口气,便听见越言辛问她:“绣绣,你是不是怪我?”

    “……”云绣沉寂了好一会儿,开口道,“也许有一点。我跟舅妈说,我应该与你共同面对这些压力,但像现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事情不断涌现在我脑子里,我就会不受控制地去想,要是越言辛也是个普通人就好了。”

    “绣绣……”越言辛心底忽而生起一些恐慌来,“你怪我也是应该的,事情已经发生,对你造成的伤害也无可逆转,是我做得不好,没有好好保护你。”

    云绣轻轻笑了声,抬手起来抓着越言辛衣襟的边缘:“我也做得不够好,决定了和你在一起,却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去面对这些。越言辛,不知道为什么,毕业工作之后,总感觉生活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顺心,很多事情都朝着我无法控制的方向走去,我经不年轻了,却像是二十出头的小女孩,茫然地面对这个社会。我……有些害怕。”

    害怕类似肖万林的事情还会发生,害怕与越言辛的婚姻要永久地暴露在公众视野下。

    现在云绣才明白,原来最可怕的未知,不是那些从未去过的田野调查地点,不是那些隐藏在美丽与神秘之中的深渊危险,而是这个看似熟悉又安全的社会中,那些以过往经验无法应对的万种情境。

    更可怕的是,无论有多么害怕这些未知,她仍要继续摸爬滚打下去。

    越言辛听着她说的这些话,心口微微发疼,低头去吻吻她:“不要怕,有我的。”他想她过去确实被保护得太好,这是件好事,却也不完全是好事。

    “绣绣,都是我不好,你应该安安心心地在学校教书育人、调研写文章,不该被卷入这些纷争里。”越言辛低头去吻她,“我很快会解决好这件事,等你闲下来,我们出去旅游散散心,好不好?”

    云绣与他缠绵了一会儿,身子往后退一些,问他:“我爸跟媒体说了些什么?你知道么?”

    越言辛不说话,云绣不明白他的反应是什么意思,又换了个话题问:“无论他说什么,你都有办法阻止媒体发出来,是不是?”

    越言辛“嗯”了一声,却没有说更多的话,又低头去亲她,缠绵不休的声音中透出越言辛的叹息。

    不知在叹息什么。

224 见父爱(二)

    云知意接受媒体访谈的内容还是报道出来了。

    手里的报纸白纸黑字,一个一个串起来,最后成了一把刀,砍在云绣的心头上。

    “我不喜欢女孩,我想要的就是一个男孩,所以她一出生我就不喜欢她,没怎么管过她。后来她妈妈去世,我更不想带着这个拖油瓶,正好她妈妈的哥哥想收养她,我就做了个顺水人情。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不想被她连累,现在她过得好了,我没去找她要赡养费,已经是给她留情面了。”

    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可连城的语句怎么就这么虚假呢?

    云绣不相信云知意说的这些,她怎会信。

    父亲是赌徒,是渣滓,是垃圾。

    可他从来没有厌恶她。

    那个时候她还小,可她仍能记得,父亲会一口一口地喂她喝粥,会抱着她向邻居炫耀,他的女儿有多么可爱,会把她扛在肩膀上,让她将他的头发扎成小辫子,让她去摘树上的果子。

    也会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母亲,绕着滇池缓缓地走。

    云绣起初并不知道父亲这么说是出于什么原因,直到她在各个网络社交平台上看到舆论开始转变,许多人在为她委屈,谴责她父亲“重男轻女”“不配为人父”,看到那些言论说,还好云绣摆脱了原生家庭的桎梏,获得了新生,称赞她的人生是励志的、值得佩服的……

    舆论一夜之间的转向,都源于云知意的那篇采访报道。

    人们对云绣的评判,从“有一个赌徒父亲,难免受到影响,怎么能够当老师”,变成了“有一个赌徒父亲,最终摆脱了原生家庭成为,这样励志的人生令人钦佩”。

    云知意是在以毁掉他自己的名誉为代价,让云绣彻底从这场风波中脱身出去。

    云绣身子有些颤。

    她将报纸整整齐齐地叠起来,夹入书本中,起身去请了个假,提前离开了学校。

    夏骥上完课回办公室,目光落在云绣的位置上,只见一片空荡荡,便开口问江承飞:“云绣呢?高老师找她谈实验民族志的事情。”

    江承飞抬起头:“请假先走了。”

    “先走了?”夏骥疑惑,这不像是云绣的风格,“什么事这么急?”

    江承飞说道:“可能是她爸爸的事情吧。哦,对,今天的新闻你还没看吧。”江承飞从一沓资料中抽出一张对折得整整齐齐的报纸来,递给夏骥,“云绣他爸接受了媒体的采访,采访内容都报道出来了。”

    夏骥脸露惊讶,打开了报纸,寻到那篇报道,一目十行看起来。

    “要我说,云绣他爸爸确实不怎么样……她从来没提过家里的事情,没想到童年这么悲惨,以前她来昆南大学读大学的时候,有些口吃,听说是心理疾病,我猜啊,多半跟她的童年经历有关。真是太惨了。”

    江承飞低声念叨着,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说道:“哎呀,到点了,我去资料室看会书,夏老师你慢慢看。”

    江承飞一走,夏骥也读完了那则报道。他一双手垂放下来,报纸被他捏在指间未曾放下。

    夏骥忽而想起初次见到云绣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学生过于天真,一看就是被家里人宠坏的那种。那时他怀疑她做不了田野吃不了苦,甚至怀疑她有没有学术理想,或者只是想获得一个不错的文凭罢了。

    后来,他对她的了解越来越深,渐渐的,不得不去承认,这世上的理想主义者并不是只有他夏骥一人。

    有的人,表面上看去波澜不惊,可那潜藏于水面下的能量,却是无比惊人。

    到今天,他才明白,云绣是被保护得很好,可在获得这些保护之前,她早已经尝过了同龄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与苦涩。

225 见父爱(三)

    云绣赶到云知意的住所时,云知意正在打扫屋子,屋子似乎刚被收拾过,平日里窗前悬挂的毛巾也被收了起来,一个不大不小的背包搁在地面上,鼓囊囊的,应是塞了不少东西。

    “你来做什么?”云知意手里拿着一把扫帚,清扫桌面下的垃圾,只抬头看了一眼云绣,又低头下去,“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以后不要来。”

    云绣盯着地面上的背包,皱眉:“你收拾东西做什么?你要出远门?”

    “不关你的事。”云知意头也不抬。

    云绣咬咬牙,压抑心中起起伏伏的情绪,开门见山地问他:“你为什么要对新闻媒体说那些话?”

    云知意依旧不抬头:“什么话?”

    “那些假话!”云绣声音有些颤,“你根本不是不喜欢我,也不是想抛弃我,我小的时候,你对我很好的,你和妈妈……”

    “你也说了,那是你小时候的事情。”云知意打算云绣的话,停下了手里的清扫工作,直起身子,抬头看云绣,“你那个时候还小,能记得什么,能记得我是喜欢你还是讨厌你?”

    云绣相当肯定:“我当然记得。”

    云知意扯了扯嘴皮,笑:“那我告诉你,你记错了。”

    云绣:“……”

    “云绣,我连提到你的名字,都觉得很讨厌。”云知意继续说着,脸上毫无表情,就像被冰凝结了一般,“你的名字是你妈妈取的,我一看到你,一想起你,就会想起你妈妈,想起她死在我面前的模样。”

    “你知道这么些年来,我有多么痛苦吗?你总在我面前晃,我就总能看到她死去的样子。不要再来折磨我,不要再来找我了,可以吗?”

    云知意的语气很冰冷,冷得能够将每一个字都冻结起来。

    这样冰冷的话,是如何能从一个拥有生命体温的人嘴里吐出来的?

    云绣怔怔看着云知意,起初的疑惑、悲愤,到后来的不信、难过,最后只余下了忧伤。

    她似乎能明白父亲这些年的心理了,似乎能懂得他的自甘堕落,不过就是在惩罚自己。

    惩罚自己没能将妻子平安带回来。

    云绣低下头去,有些眼泪从眼眶里跑出来,垂落下来,进而模糊她的实现。

    她又听见父亲与她说话了:“你走吧,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从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要离开这里了,你不用知道我去哪里,也不要去找我。”

    “云绣,作为你的父亲,我只是给了你生病,我们的父女情分,已经随着你妈妈的去世结束了。以后,我们分道扬镳,各不相干。”

    这是云知意留给云绣最后的话。

    是她的父亲留给她最后的话。

    天色渐渐沉下去,屋外的景象被夜色泼了一层墨,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只余一道道轮廓。

    云知意将一切收拾妥当了,去剪了头发,刮了胡子,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背起行囊,随公交坐到了火车站。

    候车厅人来人往,广播声音此起彼伏。

    云知意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从衣袋里掏出钱夹,钱夹里有一张小小的照片,边沿已然发黄。照片上年轻的男女笑得开心。

    那时的他们风华正茂,踌躇满志,以为未来一片光明。

    云知意的目光就像是星星点点的星光,落在照片上,指尖小心翼翼抚过那上面的影像。

    “如念,绣儿她……现在很好,她会是一个优秀的民族学者,走出属于她自己的学术道路。我也可以离开了,再留在这里,只会给她添麻烦。”

    “我们去海南好不好?你总是说想去看海。然后去广东,你不是想吃烧鹅么……不要担心我没钱,我会一路打工挣钱的……”

    “如念,往后余生,我可以陪你很多地方,看很多的风景。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很多很多的时间。

226 为利益(一)

    越言辛一直联系不上云绣。

    急得很,寻到民研院去,老师们早下班了,文津楼的大门也锁上了。

    越言辛脑子里闪过许多设想,掐灭那些恐怖的想象,他决定先动用人脉去找,待24小时后报警。

    刚按了两个号,夏骥从身后走来,叫了一声:“越先生?”

    越言辛回过头去,夏骥深吸一口气:“真的是你,还以为看错了。”

    越言辛仿佛逮着了一根救命稻草,上前一步:“夏老师,你知道云绣去哪里了吗?”

    夏骥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你找不到她?那有可能她想自己静静。”

    越言辛不解地看着夏骥,夏骥轻笑了一声,说道:“她父亲那篇新闻采访报道,是越先生或是卓越集团的手笔吗?”

    “我没做这样的事。”越言辛语气凛然。

    夏骥又笑:“你没做,但默许了吧?否则,以你越言辛的行事风格,怎么会允许这样的报道发出来?我都想得到的事情,云绣一定也想到了。所以,你猜你为什么找不到她?”

    越言辛:“……”

    这一次是越言辛说不出话来了。

    夏骥瞧见他神色不佳,不知为何竟觉得心里有些爽快,继续说道:“越先生,云老师就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我看你太复杂了,迟早会拖累她。道不同不相为谋,越先生,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这话越言辛就不赞同了,沉下目光:“多谢夏老师好意,我与云绣的私事,我们自己会解决好。”

    “本来应该是私事的,但沾上了卓越集团,这不就成为大众茶余饭后的‘公事’了吗?”夏骥冷嘲热讽的,“越先生,她本该面对的议论,是其他学者对她文章、著作的评点,对她学术成就的议论,而不是她爸是什么人,她男朋友是什么人,她是不是为了攀附权贵和你在一起。这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越言辛的脸色越加难看,即便夜色遮掩,仍能自他的双眸中看出低落与犹疑。

    夏骥似乎达到了目的,掀开嘴皮说道:“她既然故意避着你,那你只有等她主动来找你了。我还要回院里拿点东西,就不奉陪了,越先生请自便。”

    夏骥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不曾来过一般。

    那些话就像是咒一般,在他头皮上割了一层又一层,令他发麻发颤。

    是啊,云绣本不该经受这些,夏骥说得对,那些茶余饭后将她的个人私事与痛楚视为八卦的议论,是对她的侮辱。

    *

    云绣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

    荧幕上播放着什么,她并不在意,只是在黑色的环境里,在观众不多的角落里,借着电影播放声的掩盖,能够肆无忌惮地流泪。

    前几天,她靠在越言辛怀里,与他坦言,她可能是有些怪他的。那时她为自己有这样的责怪之意而愧疚,毕竟这不是越言辛的错。

    可今日,她想她确确实实是在怪越言辛。

    难怪那一晚她问他知不知道采访内容,越言辛不说话,问他是不是能够阻止新闻报道发表出来,他没有回应。

    原来,他早有打算。

    云绣已经在尽力摆脱负面情绪的影响,可那些消极的话语就像决堤后的洪水,以不可阻挡之势,不断涌入她的思维里。

    譬如舅舅与她说,商人以利益为先,为了利益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是他们无法想象的。

    譬如此前与益文集团的事情,就是牺牲了她的利益。

    譬如……

    云绣不得不正视这些问题,从前她理直气壮地回应舅舅与舅妈的质疑,认为她爱越言辛,便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家庭背景、人生经历差异带来的冲击与困难。

    原来,在真真实实的冲击面前,所有的信誓旦旦都像纸上话语那样单薄。

227 为利益(二)

    工作日的电影院并不热闹,这样晚的场次更是少有人看,走出电影院时,周围一片寂寥。

    颀长的身形立于影院门口,背着灯光,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

    云绣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谁。

    “你……怎么来了?”云绣走过去,却不靠近。

    越言辛主动向她靠近,伸手揽了她:“太晚了,不放心你。走吧,想吃东西吗?”

    云绣抬头看他:“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的手机上次切了我的支付宝账户,帮我买东西,没退出。忘记了?”越言辛笑笑,抬手去拨了拨她耳畔的乱发,“收到银行短信,一看扣款金额,就猜到是你买了电影票了。”

    昆明的影院不多,云绣只爱来这一家,越言辛清楚得很。

    云绣略略低头,有些抱歉:“我……心里很烦,就想来看看电影。”

    “我知道。”越言辛摸摸她的头,“是不是没吃晚饭?我们去吃点宵夜,好不好?”

    云绣抬起头看他,眸光里沉积了夜色的墨色,犹豫几许还是讲了出来:“我有问题想问你。”

    越言辛精神一抖,点头:“好,你问。”

    “你那天说去处理我爸爸接受采访的事情,就已经知道他跟媒体说了什么,对吗?”云绣没有拐弯抹角,就这么问了。

    越言辛点头:“是,我知道。”

    云绣虽心中早有猜测,但听到越言辛亲口承认,仍止不住地惊讶与愤怒:“你知道?所以你没有阻止他们发表出来,我那天问你时,你其实已经有打算了,是不是?”

    越言辛叹了口气,语气尽量放柔:“现在事情解决了,不是么?这样的解决办法是不太好,但结果是好的。”

    “结果是好的?”云绣不可置信地看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绣绣……”越言辛惊觉他用辞不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现在你不用陷在舆论风波里,总比没完没了地被这些舆论纠缠好。”

    “那我爸爸呢?”云绣问越言辛,“你认为他说那些话,把所有过错揽到他身上,让我摆脱负面言论,对我来说就是好的结果?”

    越言辛见云绣情绪不好,话说得也刺耳,这指责的语气令他顿生吃力不讨好的顿挫感,便有些火气上来,与云绣说道:“你想维护你爸爸是吗?他那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你维护的?他养育过你对你好过吗?”

    “是,他是垃圾是人渣。”云绣泪水涌了出来,“可我跟他不该以这种方式结束这场舆论,别人可以说他堕落、嗜赌、抛弃女儿,但不能逼他说,他从不欢迎他女儿的降世。不能因为他声名狼藉,就把不是他做的事情也归到他头上,让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公布出来,去接受大众对他的评头论足。”

    “我是他和我妈妈爱情的结晶,你让他这么说……就让他否认了他与我妈妈的感情,否认了我仅存的那些父母双全的童年美好。”

    越言辛听到这里,捕捉到云绣话里的意思,眉头蹙起来:“你说什么?我让他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整件事是我策划的,是我指使的?”

    “这不就是你的手笔吗?”云绣仍哭个不停,一双眸子含了许多泪水,声音模糊不清的,“越言辛,你和你的卓越集团,为了利益什么不能牺牲?让我爸揽下所有过错,就能最快结束这场风波,给卓越集团带来的损失也能降到最低。越言辛,我知道你是商人,会权衡利弊,会懂得取舍,可……可我爸爸不是商品,我是恨他怨他,但这不是你为了利益牺牲他的理由。”

228 不理解

    “云绣,你说清楚,我为了利益牺牲你爸爸?”越言辛脸色骤冷,语气也变得冷峻起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是吗?”

    云绣的情绪已经上来了,哪里还能冷静地去思考她的话是不是误伤到越言辛了。从她的视角来看,这场风波的起因是卓越集团的对手要整越言辛与卓越集团,向媒体爆料她父亲的事情。而后她父亲接受媒体采访,越言辛知道采访内容且有能力阻止这些内容曝光,可越言辛没有去阻止,反而认为她父亲将所有错误揽下去,是最快捷也最有效的办法。

    如此,云绣怎会不埋怨越言辛,怎么不责怪他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理办法。

    云绣抬手抹了把眼泪,自嘲一般笑了笑:“我从前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你,无论你做什么,就算是你和褚文兰的绯闻,我都能给你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认定你也是无可奈何的受害方。可这一次不一样。”

    “越言辛,这一次不一样。那是我爸爸,我没有妈妈了,你知道吗?我……现在,连爸爸也没有了。”

    云绣声音微微地颤,到最后已听不清她的吐字,她转身奔入夜色,待越言辛缓过来想去追她时,早已没了人影。

    无尽的黑夜在越言辛心里铺就了一条没有尽头的漆黑之路,他望向这夜色,忽而心生茫然之感。

    对他与云绣未来的茫然感。

    *

    “五一”假期临近,云绣按着教务处的要求,安排完几门课的期中考核,又开始准备下田野的事情。

    “云绣,高老师叫你过去一趟。”夏骥来喊云绣,见她起身就要去,跨步拦过去,“晚上一起吃饭?张南也去。”

    云绣抬眸,摇头:“不了,我还有事。我先去见高老师了。”

    夏骥还想说什么,云绣已经走了。

    “哎,云绣这段时间心情好像不太好,不会是闹分手吧?”江承飞从办公桌后探了个头出来,“我好久没见越老板来学校接她了。”

    夏骥扯扯嘴角:“不至于,小情侣吵架争执,平常事。”

    口是心非。

    夏骥心里明白得很。

    只怕真的是闹分手了。

    他想他没有猜错,云绣父亲那件事触到了云绣的底线,越言辛的做法与云绣的想法背道而驰,两个人在一起,很多东西都不重要,可有的东西,却是有着致命的重要性。

    云绣进了高瑜的办公室,与她谈论合水村实验民族志的事情,将这次下田野的计划说了一遍,又道:“这次下去,我会把几位记录员的日志收回,民族志其他部分的内容我已经写得差不多了,等收了日志,我再做一些总结分析。”

    “嗯,好,你这边进行得不错,我这次要夸夸你,这是你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并开展实验民族志,没想到能做得这么好,冯老师没白培养你。”高瑜笑起来,“对了,国家社科青年项目的申请书交上去了吗?”

    云绣点头,又听见高瑜说道:“离结果公布还有两三个月,这段时间你也不能闲着。年中有个会,主题是和文化传承有关,你准备准备,到时候和我一起去。”

    云绣点头应下来。

    “你被剽窃的那篇论文呢?最后发哪里?”高瑜又问道。

    云绣据实以答:“这篇文章被退稿之后,我新投了另一家期刊,那件事一闹,原来的期刊询问我的意见,是否能让他们刊登那篇论文,我考虑过后,拒绝了。现在另一家期刊已经发了录稿通知给我,等排期,大概七月份见刊。”

    “你做事还真是……有自己的想法。”高瑜说道,“就不怕得罪原来的期刊吗?”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要是他们因此记恨我,那我也没有继续往他们期刊投稿的必要。而且,我与编辑部解释清楚了,我已经投稿给另一家,外审都过了,不方便撤回。”

    云绣的话是这么说,可心里的小心思却不是这样。她仍有自己的小脾气,既然被对方退了稿,且因为他们而遭到剽窃,云绣要是同意他们刊登文章,这事怎么看,都像是编辑部因愧疚而刊登了被他们退稿的、不符合期刊要求的文章。

    何必再去引这些不必要的争议。

    至少在学术上,她想证明自己。

    高瑜了然,目光微变,问云绣:“你最近好像做什么都兴致不高,要注意调整自己的心态。”

    云绣并不诧异高瑜看出她心情不佳,这一个多月来,民研院谁不知道她心情不好。

229 闹分手(一)

    食堂的饭菜吃得有些腻了,一下班,云绣到附近的菜市场挑了些菜,回家煮东西吃。

    那一日的争执之后,云绣回莫霖家里住了几天。之后,越言辛发了短信给她,与她说,既然闹成这样,那就先暂时分开,彼此静一静。

    再后来,越言辛搬离了她的公寓,带走了小花。

    屋里冷冷清清的。

    其实越言辛住进来之前,这间屋子就是这样的,那时她却未曾觉得冷清。

    可越言辛住进来了,他那个人,真的很吵,很吵。

    大学时代,他就是这样的吵,吵得她的人生硬生生剥出一块来,独独属于越言辛的一块,谁也填补不了。

    他现在又走了,人一走,屋子真是安静啊。

    走就走了,还带走了小花。

    云绣叹一声气,将煮好的菜盛起来,刚坐下,敲门声响起。

    那一刻云绣无法欺骗自己,她心存期待,期待那个人的到来。

    门打开,来的是白灵。

    也挺意外的。

    白灵拎了一个保温袋,进了门,从保温袋里取出一个保温盒来,瞧了瞧桌面上两碟素菜,心疼道:“你怎么不做些肉菜?我今天炖了鱼汤,给你带一些来。”

    “阿姨,谢谢你,这样太麻烦你了。”云绣知道盛情难却,可仍会不好意思。

    白灵笑:“不麻烦,我闲着也是无聊。快吃,别冷了。我刚吃了饭过来,就陪你说说话。”

    云绣只能低下头去吃饭,心里也猜到白灵的来意。

    定是来劝她与越言辛和好的。

    果不其然,吃了半碗饭,原本闲聊的白灵就绕到正题上来了:“云绣啊,阿辛惹你生气,是他错了,这一个多月他沮丧得很。你们两个啊,好不容易在一起,别再相互折磨了吧?”

    云绣咬着碗里的白米饭,心里的委屈涌上来,她鼻子发酸,将白米饭咬了咽下去,开口道:“阿姨,上一次假婚讯的事情,卓越集团牺牲过我一次,这次我爸爸的事情,越言辛选择牺牲我爸爸。我不知道,下一次,越言辛和卓越集团,还会选择牺牲什么,还可以牺牲什么。”

    她眸子清亮,注视人时仿佛能将人心照得透亮。

    白灵微微一怔,点点头:“是,是我们的错。但要说错,也是我们越家和卓越集团的错。这一次,更具体地说,是我的错。”

    云绣不明所以,抬头看白灵,略有疑惑。

    “其实啊,找媒体爆料你父亲的事情,是我家亲戚做的,就是白家那些人做的。”白灵无奈地摇摇头,“他们总是这样,得不到好处,就要拖所有人一起下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从前他们总拿阿辛脾气古怪、得罪不少同行的事情做文章,有一阵子,还让媒体爆料说,阿辛他不喜欢女人,就喜欢男人,所以一直没有女朋友。你知道的,现在这个舆论环境,那些言论能把他压死。”

    云绣震惊又难过,那些事,越言辛从未向他提起过。

    “云绣,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越家很复杂……”白灵的声音里带了些颤,“也知道作为商人,我们对一些事情的处理方式会让你接受不了,可是阿辛他……他也不想做这些事,你知道的,他从来都不想经商,他是被迫坐上这个位置的,他没办法。你认识从前的他,知道他是怎样的人,这些年的商场经历改变他太多太多了,可他也不是那么坏,是不是?”

    云绣从未见过白灵这样失态的模样,她想越言辛这些日子一定过得不好,很不好,否则白灵怎么会这样难过?

    云绣想说些什么,刚喝下不久的鱼汤不知怎的,味道回涌喉间。这几天她本就胃口不好,这味道一冲上来,她就觉得恶心,慌里慌张地起身奔向洗手间吐了起来。

    白灵赶紧跟过去。

230 闹分手(二)

    白灵倒了杯水,递给云绣,又用温水润湿了毛巾,给她擦擦额角的汗水。

    “怎么吐成这样?”白灵看着云绣苍白的脸色,叹了叹气,“是不是生病了?怎么都不会照顾自己的。我这就带你去医院看看。”

    云绣摇头:“不用了,我吃颗胃药就好,最近肠胃不太好。”

    白灵嗔怪着云绣的不顾身体,脑中一道灵光,忽而问:“云绣,你这两个月……经期正常吗?”

    云绣脸色更白了。

    “你……”白灵赶紧站起身,拉云绣起来,“一定要去医院了,不能马虎。”

    云绣:“……”

    *

    在性事上,越言辛虽不懂节制,可保护措施一向做得很谨慎。云绣不懂,是哪里出了问题。

    白灵带她来的是卓越集团名下的私人医院,特地找了信任的医生过来做诊断。这种事情事关重大,她必须谨慎行事,要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云绣只怕又要落入舆论风波里。

    走廊里的椅子有些凉,云绣坐在医生办公室外,脑子里乱糟糟的。

    “已经送去化验了,要等一会儿。”白灵走过来,坐到云绣身边,握了她的手,“云绣,你不要怕,有我在的。”

    云绣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

    她脑子仍旧很乱。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她和越言辛怎么会……

    云绣睁开双眸,望向身侧的白灵:“阿姨,我刚工作,我下周要去做调研,我的课题申请结果不知道会是怎样,职称还未评上……我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做,我……”

    云绣眼眶里的泪珠滴落下来,在她手背上绽开水花。

    白灵惊讶地张口欲言,几许迟疑,而后问云绣:“云绣,你老实告诉我,要是真的怀孕了,你是不是,还不想要这个孩子?”

    云绣没法回答。

    “她不会留下这个孩子的。”

    越言辛的声音自白灵身后传来,云绣惊得站起身来,直直的看向突然出现的越言辛。

    “阿辛?你怎么……怎么就来了?”白灵也有些慌,她也起了身,站在云绣身边,握着她有些凉的手,见两人的目光仿佛剑拔弩张一般相对,赶紧缓和气氛:“那个……是我跟阿辛说的,没想到他就来了。阿辛,你别乱讲,云绣只是因为刚工作,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总要慎重考虑的。阿辛,这件事怎么都是你的错,你也太不注意了,还没正式结婚,你怎么……”

    “妈。”越言辛脸色沉郁,“让我和云绣单独聊聊。”

    白灵左看看右看看,看这两人的脸色,心知是该让他们好好谈谈了。

    夜晚的医院鲜有人来往,大楼外的路灯不够明亮,光影总是忽明忽暗的。

    有风吹过来,云绣抬手抚了抚臂膀,仿佛能够摩擦出一些温度来。越言辛偏过头看了看她,将身上风衣摘下来,披在她身上。

    云绣不知出于怎样的心里,侧过身子想避开他的触碰。

    哪里避得开。

    越言辛将风衣结结实实地裹在她身上,笑:“还在闹别扭?”

    云绣又想哭了,偏过脸去,吸了吸鼻子:“嗯。”

    “你倒是诚实。”越言辛自嘲一般地笑了笑,“所以,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还不一定是怀孕了。”云绣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检查结果还没出来。”

    “假如是呢?”越言辛问,“云绣,你与我妈妈说了那么些话,不就是想说,你现在正值上升期,这个孩子会阻碍你吗?”

    云绣吸了一口气,眼眶已然有些发红,她偏过头去看越言辛:“你呢,你怎么想?你想让我留下孩子,是不是?”

    “是我不好,我……我应该更小心一些,不应该让这样的意外发生。”越言辛转过身去,张开臂膀将云绣拥进怀里。

    云绣忽而就哭出来了,贴着越言辛胸怀里的温度,仿佛那些乱糟糟的思绪都有了落地之处。

    “绣绣,你想不想要这个孩子,都是你的自由。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越言辛忍着心里的悲戚,“我突然无法确定,我在你心里有多少位置。”

    “大学的时候,我问过你,是不是为了你的追求就可以放弃我。在后来那么多年里,我一直后悔自己说出那样的话来,恨我逼你在我和你的追求之间做选择。”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一切,喜欢你为理想执着奋斗的模样。我以为我能做得很好,这些年来我也自认为做得很好。但其实,只是因为没有遇到足够的考验,所以我总是自信满满,以为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我收到我妈的短信,得知你可能怀孕的消息,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又有多害怕吗?其实我已经猜到你可能做出的决定,可我居然还有那么一点期待。”

    “云绣,在你心里,我是会为了商业利益可以牺牲你爸爸的商人,是会阻碍你追求理想的绊脚石,是不是?”

    云绣一惊,她没想到越言辛会说出这样极端的话来,自他怀里挣脱出来,看向他的眸子里有许多情绪,难过的、悲伤的、生气的、失望的。

    “你是这么想的吗?”云绣问他。

    越言辛笑了一下,反问她:“那么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云绣吸了吸鼻子,偏过脸时抬手抹去眼角的眼泪,而后看向越言辛:“越言辛,或许……我们真的有许多不合适,我们之间的差异,难以跨越。过去是我错了,以为只要有感情,就能克服所有的困难。其实不行。”

    “越言辛,我们分开吧。”

231 教音乐 (一)

    五月的怒江,天气已经相当暖和,花开了许多,空气里混有青草与土壤的清香。

    云绣坐在通往河西乡的小三轮车上,一路颠簸,尘土飞扬。

    “云老师,你放假都不休息的噶?次次都是放假了来。”

    这次载云绣去河西乡的不是杨明州,却也是云绣熟知的老乡。

    云绣听着老乡扯大嗓门与她交流,也扯大了嗓门说:“是啊,你们放假,就是我应该工作的时候了。”

    老乡哈哈大笑起来,说起云绣总来兰坪,都要成本地人了。

    车颠簸到了乡里,云绣下车,递给老乡一些路费,他推辞几番,不得不收下。

    “现在天还早,云老师你快些下合水村去噶,晚了就不好走了。”老乡说道,“也不知道杨村长咋个想的,去巡礼的路那么不好走,怎么就不让修路呢。”

    云绣一听,便知道合水村不修路的事情引起不少人的关注,顺口与老乡多聊了两句,这才告别老乡,背起笨重的登山包,踏上她已经熟悉无比的这条路。

    今后,她或许还要在这条路上行走许多次,行走许多年。

    坎坷崎岖的道路上乱石不少,虽然难走,却也有许多美好,譬如两侧成荫的绿树,譬如草丛间盛开的花朵,譬如林间婉转的鸟鸣声。

    只是这样静谧美好的环境,却叫云绣想起从前许多事情来。

    想起第一次来兰坪,冯华通带着她与舒隐月、江申行入合水村。

    想起同行的还有那个人。

    还有越言辛。

    想起她初次住在合水村的那一个月,黄昏归来,总能看到越言辛在路口等待她。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越言辛敲响她的房门,一脸担忧。

    也想起那场再也没有能够遇上的“给羊子”仪式,越言辛站在人群里,默默注视她,而后告诉她,她的脚步不必为他停留,他总会等着她,总会跟随她。

    原来誓言也会过期的。

    世上没有牢不可破的誓言,是吗?

    云绣想起这些往事,有些难受。

    不,是很难受。

    那次被白灵焦急地带到医院,诊断结果出来,原来是个误会。

    她没有怀孕,只是肠胃问题。

    可她与越言辛,是真的分手了。

    云绣终而明白,没有人该为另一个人永远无悔地付出,爱是需要回应,也需要牺牲的。

    她不愿为越言辛牺牲一些事情,却总是接受越言辛不断的付出与迁就。不平等的爱,只能靠其中一方勉为其难的苦苦支撑,怎么会有长久的未来。

    她是该放他走了。

    合水村村口有了不小的变化,挂了些横幅,贴了些宣传,都是与“土风计划”有关的东西。

    远远望去,就能看到村口那一所专为“土风计划”而建起来的学习馆,学员们在其中上课、学习传统技艺。

    学习馆铁门上挂了锁链,明明白白告诉云绣,现在不是学习培训的时期。门口贴了培训期间每日的学习内容,和蒋陵过去说的基本一致,学员们可以选择古歌、祭祀、纺织、四弦这四样其中一样来学习,且要学习基本的文化知识。

    云绣拿出相机,一一记录下来,便听见有路过的村民喊了一声“云老师”,问她:“云老师又来了啊?”

    语气里没有多少惊喜,倒是有些无奈。

    云绣转过身去,笑笑:“是啊,又来打扰你们了。”

    “没有的事,”村民倒是客气,“杨村长不在,蒋老师在和晓光家里教他们唱歌。”

    这村民早熟知云绣要做什么,指节将她可能感兴趣的事情讲了出来,

    云绣笑:“好的,谢谢。”

232 教音乐(二)

    村子里静悄悄的,这个时间,外出务工的年轻人不会回来,倒是学生放假,平日里几个孩子在村子里闹,不知怎的今天也不见他们闹腾。

    云绣熟门熟路地去了杨明州哥哥的木楞房,房门没关,钥匙就在门口花盆里,这是杨明州与她交代好的。

    像之前一样,她田野期间就住在这里。

    房子已经收拾好了,想来是杨明州帮的忙,他总是很热心,尽管眼下看来,她的价值贡献远不如蒋陵,可杨明州仍像从前那样,支持她的调研。

    这样挺好。

    云绣放下登山包,吉纳丹收拾一番后,往和晓光家的方向走去。

    村里年轻人与几个放假回来的孩子都聚在和晓光家门口,难怪村子里那么安静。

    云绣远远地看见蒋陵正在教几个年轻人打拍子,那几位年轻人,正是此前与蒋陵一道去参加昆明艺术节的人。

    上一次云绣与越言辛提起卓越集团给和晓光的奖金没有到位后,越言辛便让属下去办好了这件事,和晓光曾给云绣打过一个电话,告诉她,他又拿到了更多的钱。

    他还说,蒋老师是太忙了,忘记要把钱给分给他们。

    和晓光并不知道这是云绣与越言辛帮忙要来的钱,更不知道云绣对蒋陵的怀疑。

    在和晓光这些年轻人的眼里,蒋陵仍是帮助他们的好人。

    云绣也不敢轻易下定论,更不会在和晓光面前无凭无据地论到蒋陵的坏处,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云绣相信他们迟早会发现蒋陵的不对劲。

    只是……

    云绣心中不安,要是这个过程太久,给和晓光他们带来一些损失,这种做法是否就欠妥了?

    云绣走过去,和晓光首先看到了她,放下手里的羊头琴,朝云绣奔过来:“云姐姐,你怎么来了?村长没和我们讲。”

    “我这都是常客了,不用特地跟你们说,我们这不是见到了吗?”云绣笑道,目光移过去,看了看还在联系的其他人,问道:“你们在跟蒋老师学唱歌吗?”

    “嗯。”和晓光点头,“蒋老师要我们和他一起出专辑,就教给我们一些唱歌的方法。我们以前都没听过,很厉害的。”

    云绣想了想,问和晓光:“你们最近不去学习馆那边学习吗?”

    “人凑不齐。”和晓光说道,“蒋老师说等回来的人多一点,再一起培训。”

    云绣了然,跟随和晓光走回到人群中。

    蒋陵正在教几个年轻人怎么唱歌才不费嗓子,又教他们换气。

    他抬头看见云绣,挥挥手叫几人自己练习,朝云绣走过来:“云老师,好久不见。”

    蒋陵还不知道云绣与越言辛的关系,更不知道云绣对他的一些事情了如指掌,依旧如从前一样,认为云绣只是个了来做调研的寻常老师,对她的态度也没有什么改变。

    云绣笑笑:“好久不见。蒋老师是想培训这些年轻人,以后和你一起出专辑吗?”

    “差不多。”蒋陵显得有些愉悦与得意,“我打算在专辑里加几首普米族歌曲,就让这几个年轻人唱,唱普米话,肯定有很多人喜欢。”

    “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云绣说道,“以蒋老师在乐坛的影响力,这张专辑出来后,大概又要引起不小的讨论了吧。”

    这话倒不是恭维,犹豫她的调研涉及土风计划,她特地去了解了一下蒋陵的背景信息,蒋陵作为原创音乐人,年纪不大却已小有名气,以将民族音乐元素与流行乐结合而闻名乐坛,要是这次的专辑水平不错,一定会给他带来不少名誉。

233 教音乐(三)

    “我打算啊,除了加入普米族传统音乐的调子和唱词,我还想加入四弦琴的演奏,来一段solo。我已经有些想法了,再改改编曲,就差不多了。”蒋陵一听云绣捧场,便止不住兴奋,与云绣又说了许多。

    云绣记在心里,目光落在那几个正在练习的年轻人身上,问蒋陵:“蒋老师,音乐专辑这方面的事情我不太懂,想跟你请教一件事,可以吗?”

    蒋陵当然乐意,连连点头。

    云绣便问:“音乐专辑,要是销量不错,收入应该也不错吧?”

    她话里暗含的意思,是届时专辑销售所得,是不是会分账给这几位年轻人。

    蒋陵熟于人情世故,什么话听不出言外之意,云绣这一说,他就明白了,笑道:“云老师放心,专辑的收益,扣除付出成本后,我们会平分的。”

    云绣笑笑,不说话,又听见蒋陵感叹:“这出专辑,真是费心费力,前期的投入相当繁杂,别以为只需要写写曲子,安排几个人唱就行了,这编曲子、挑乐器、安排唱段、录音,哪一样都需要长时间的准备,耗费的不止是钱,还有精力啊。不瞒你说,我之前出的几张专辑,算下来都是亏了的。”

    云绣理解蒋陵的意思,也认同他说的,出专辑的成本确实不能只按花了多少钱来算,付出的才华与时间更是不计成本的。

    云绣点头:“蒋老师说得对,我没接触过这些,还好有蒋老师为我解答。既然要出专辑,蒋老师是不是也考虑,办个演唱会什么的?”

    “哈哈。”蒋陵笑起来,笑声中尽是喜悦,“有这个打算。艺术节是很好,但没年才那么一两场,观众不算多,给的酬劳也不多。演唱会就不一样了,我已经在和卓越集团商量这件事,毕竟是他们出资支持土风计划。而且,卓越集团名下有不少娱乐文化公司,可以安排演唱会事宜。”

    云绣笑着点点头,心道,蒋陵想得可真是全面,由卓越集团来安排演唱会事宜,他只需要出人出曲子就行,这成本也不用他担心了。

    蒋陵今日或许是真的心情不错,与云绣说了这许多话,也坦诚告知这些计划,虽说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保密之事,云绣问问其他人,迟早也能问出来,但蒋陵亲自来说,这意义是不一样的,既节省许多时间与环节,也能探一探蒋陵本人的态度。

    两人说话间,杨明州正好回来了,朝云绣挥手:“小云你来了?走,去我屋吃饭,我媳妇做了好吃的,你肯定喜欢。”

    云绣与蒋老师告别,朝杨明州走去:“好,谢谢杨村长。”

    确实是一桌好菜,好几个肉菜,不像是平常日子里会准备的。

    云绣随杨明州在餐桌旁坐下,不禁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这么丰盛。”

    “没什么特别的日子,我儿子要从技校毕业了,提前找好了工作,我高兴。”杨明州笑起来,给自己倒了杯酒,扬起酒瓶问云绣:“喝一点吗?”

    虹姐抬手把杨明州手里的酒瓶抢走,嗔怪道:“你这酒太烈,小云喝不了。下次石榴酒泡好了,再找小云喝。”

    “哦,对,石榴酒。”杨明州不再去勉强云绣喝酒,低头啄了口自己酒杯里的酒,想起什么,“越老板也喜欢喝石榴酒。他好久没来了,小云,他还好吧?”

    云绣心口一颤,勉强挤出些笑容来:“还好,还好。”

    “我们这里路不好走,人家当然不愿意总是来。”虹姐开口说道,语气中似有不悦,“我就搞不懂了噶,你们要保护传统文化,就不让修路,这是一回事?我怎么看别的村子也保护文化,怎么也修路?”

    杨明州“啧”了一声:“你晓得什么?这是蒋老师的意思,蒋老师帮我们宣传普米族文化,帮我们挣钱。他是好心。”

    “好心是好心,但我就是不懂,为什么不能修路。”虹姐的不满都溢出表现在话语里了,“我是什么都不懂,但我知道我们村的路就是不好走,就是烂路!我也知道别的村子都在修路,就是我们村子不修!”

    “行了行了,吃饭吃饭,以后再说。”杨明州低头去扒饭吃。

    虹姐气呼呼的,怨了两声,不再说什么了。

    云绣一看他这反映便明白了,只怕平日里,不少人向杨明州埋怨过不修路的事情,他如今也是烦了,云绣便不好在此时提起,以免火上浇油。

234 收日志

    云绣此次来合水村的主要目的,是将杨明州、和晓光和杨祈新三人这近一年来写的村落日志收集回去。

    杨明州与和晓光的日志倒是好说,两人都住在合水村,云绣找他们也方便,大致翻阅了他们所记的日志,没有大问题,便了了事。

    “这是另一半酬劳,当初说好了的。书出版后我拿几本来,作者署名也有你们几个的名字。”云绣将实验民族志的剩余酬劳交给和晓光。

    和晓光看着那一沓钱,有些开心又有些无措。

    云绣问他怎么了,怎么得了钱还有心事,便听见他说道:“这一年得了很多钱,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是你应该得的。”云绣说道,“你家里人多,事情也多,晓晚还要上学,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的。”

    和晓光点头,将钱收好,又问云绣:“杨嬢嬢还没回村里,你要去隔壁村找她吗?”

    “大概是。”云绣点头,“我先去找杨老爹说说话,也不知道他这次会不会理我的。”

    和晓光说道:“他不会不理你的,他问过我好几次,问我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

    云绣惊讶得很,杨国安从前都是不愿意搭理她的,居然会主动问起她,真是难得。

    次日一早,云绣就去了杨国安家。

    以云绣前几次田野调查对杨国安的了解来看,杨国安天微亮便会起来,坐在门口听收音机,吃果子早饭后会坐在屋子里看书,看倦了就去睡觉,醒来无事,又听广播。

    云绣赶着早上的时间来找杨国安,他正在煮早饭,云绣走过去想帮忙:“杨老爹,我来帮你,你去坐着吧。”

    “不用。”杨国安挥手赶她,“我不是瘫了动不了了,我自己能做。”

    云绣只能退下来,坐到灶台前去看火。

    杨国安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你来做什么?我不喜欢见你。”

    云绣笑:“哦,我听晓光说,你好像找我有事,就过来。”

    “……”杨国安语塞,又“哼”了一声,低头继续去煮粥。

    老人家早餐吃得简单,昨夜的剩饭加水煮成粥,配些咸菜,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杨国安抬头看云绣,指指灶台上另一个碗:“想吃可以自己去盛。”

    云绣本是已经吃了早饭过来的,不过既然杨国安开口了,她就顺势而为,去盛了一碗粥,陪着老人家吃早饭。

    “我找你,是想问问你土风计划的事情。”杨国安开口说道。

    云绣立马便精神了,问具体是什么事。

    “我家闺女,就是上次和你去找菌子那个,她现在终于有点心思,也想参加这个计划。你是不是跟她说,现在兰坪非遗缺传承人,她底子好,或许可以试一试?”

    杨国安说着,抬头看云绣,表情还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云绣想了想,记得当日自己确实与杨祈新说了这样的话,便点头:“是,我是这么与她说过。我分析过了,现在兰坪普米族四弦舞乐这一项非遗项目的传承人很难找,杨嬢嬢年轻时候就开始学羊头琴,会做琴、会弹琴,而且她跟您学了很多普米族的传统文化,从小就看您主持祭祀,要是能进一步培训,成为传承人的机会很大。”

    “你分析的?”杨国安笑起来,“你年纪轻轻,会分析什么?”

    云绣不能与杨国安正面冲突,缓了缓语气,说道:“只是我自己分析的,不一定对。”

    “是吗?我看你们这些外来人,就喜欢分析这个分析那个。”杨国安脸色又不好了。

    云绣正在思考是不是她那句话又惹到杨国安了,便听见他说:“就那个蒋老师,分析半天,就是让我们不修路。杨村长说他帮我们宣传普米族文化,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所以什么话都听他的。哼。”

    云绣顺着杨国安的话问他:“杨老爹,您也不同意不修路?”

    “我是个快要死的人了,我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杨国安低头,继续吃粥,又吃了几口,抬头看云绣,“我不是跟你说修路的事,是我闺女参加土风计划的事情。你要是老实跟我讲讲话,你想找我访谈,我答应。”

    云绣这下明白了,杨国安为了女儿的事情,大概是要向她让步,愿意接受她的访谈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时机,这几年间她来往合水村多次,杨国安始终不愿意与她多交流,更不愿意把他所知道的普米族传统告诉她。

    还有那一场“给羊子”葬礼仪式,那是云绣做普米族研究的起点,却始终没有下文。那些艰涩难懂的葬礼唱经,那段少有人能解的《指路经》,只有眼前这位老人,能为她做出最佳的解读。

235 图改变

    杨国安想与云绣问的事情说起来很简单,不过就是想问问云绣,土风计划是真的还是假的。

    土风计划的真实性云绣可以担保,与杨国安解释道:“这个计划是卓越集团给的钱,也确实教了一些学生出来。只要愿意去参加学习的人,都可以免费接受培训。不过……”云绣理了理措辞,“我之前与杨嬢嬢说,参加土风计划,就有机会出去表演,现在我不敢这么肯定了。最近两次外出表演,蒋老师都是安排比较年轻的几个人去,所以,我也说不准。”

    “……”杨国安陷入短暂的沉默中,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又开口问云绣:“除了土风计划,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培养成为传承人了?”

    云绣想了想,说道:“有的,可以直接申请试试看。”刚说了这话,云绣又想起什么来,“或许……可以去兰坪的传习馆参加培训,那也是卓越集团安排建造的学习场馆,兰坪有不少传统艺人都去那里学习。只是兰坪传习馆以学习为主,没有像蒋老师这样,会安排许多演出,也没有这么多钱挣。”

    “挣不挣钱无所谓。”杨国安说道,“我只希望她有点事做,不要总是围着那个男人转。”

    云绣不解其意,有些好奇地看着杨国安,却也不说话。杨国安被她瞧得不自在了,轻咳一声,问云绣:“看你这样子,没结婚吧?”

    云绣摇头。

    杨国安又“哼”了一声:“你没结婚,你什么都不懂。”

    云绣:“……”

    *

    杨祈新现在居住的石顶村离合水村并不远,云绣走了一个小时左右,走到杨祈新家门口,见杨祈新正坐在门口编篓子,长长的竹条在她手里仿佛变得柔韧了许多,灵活穿来穿去,很快就穿出一个形状来。

    “嬢嬢。”云绣走过去,她走得有些累了,喘了口气,“在做篓子啊。”

    杨祈新抬头看见云绣,笑起来:“小云你来啦!快过来,来坐。”杨祈新放下手里的竹条,搬来小凳子给云绣坐,问她要不要吃核桃。

    云绣点头,杨祈新金屋子里去,好一会儿才走出来,端了一篓子核桃出来,手上还有一本笔记本。

    “小云,日记我都写了,你这次来是不是要拿这个?”杨祈新将笔记本递给云绣,“你看看,行不行。”

    云绣结果笔记本来,坐下来,大致翻开起来。她看得认真,杨祈新开口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口,低头去剥核桃。

    总体上没有大问题,云绣合起笔记本,抬头:“嗯,不错的,谢谢你嬢嬢。”她将背后搁到膝盖上,把笔记本小心翼翼放进去,又从里面取出装了现金的信封来,递给杨祈新:“这是酬劳,我们之前讲好了的。之后如果书出版,作者那里也会写上你们的名字。等会啊,嬢嬢给我写个纸条按个手印,说明一下收到酬劳了,我回学校好报销,可以吗?”

    “这没问题,你想让我做什么,跟我说就好。”杨祈新将剥好的核桃塞到云绣手里,“快吃,好吃的。”

    “谢谢嬢嬢。”云绣吃了口核桃仁,默默坐在那里,一副乖巧的模样。

    杨祈新看着她,忽而感慨:“你这么文静懂事,长辈都喜欢你的吧?你也很会跟人打交道,来我们这么远的地方,也能认识这么多朋友,不像我女儿……哎。”

    云绣默不作声,心里有几分难受。

    她哪里懂得与人相处呢。

    要是她懂得如何与人相处,怎么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越家那些亲戚,又怎么会因为那些人情世故喘不过气,因此新生怨怒,造成她与越言辛的隔阂。

    当日越言辛说的很有道理,她如果将所有人都当成是研究对象,那么相处起来会轻松许多。面对研究对象,她很清楚自己的目的,也清楚他人明白她是来做研究的,双方各自都很清楚这层关系。

    田野调查中的人际关系处理,与现实生活的社会关系终归是不同的。田野中的人,不会陪她一辈子,可现实会。

    云绣吃了两颗核桃,朝杨祈新说道:“我听杨老爹说,你想试试传承人的事,对吗?”

    杨祈新神色中有略微的惊讶,她挠挠头:“我爹……我爹跟你说这件事了啊。我是想试一试的,我家里出了点事情,我觉得没什么意思。”

    云绣虽不清楚具体出了什么事情,可听杨祈新这番描述,猜测多半是不好的事情,只能安慰道:“要是做传承人能让你觉得有点意思,那是可以试试的。我帮你去问问兰坪政府的人,看要怎么申请传承人,再问问看,传习馆那边的学习和培训是怎么安排的,好不好?”

    杨祈新展开笑颜,握住了云绣的手:“好,谢谢你小云。”

236 会好友(一)

    越言辛已经连续加班快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来,他没有离开过公司,都要把这里当家了。公司能有多少事需要他这个总裁夜以继日地忙碌呢?不过就是给自己找个借口,让自己忙碌起来,不必回去面对其他人,好让他能够忘记他已然再次失去云绣这件事。

    “总裁,该吃饭了,我让人给您订餐,您想吃什么?”小陈敲门进来,问道。

    越言辛眼皮抬了一下:“随意。”

    小陈:“……”

    又是同样的回答。

    小陈甚至想,要是他不来提醒总裁吃饭,只怕总裁会活生生把自己饿死。

    助理离开了好一会儿,越言辛紧绷的情绪才松了一些下来,身子往后微微倾,倒靠在办公椅里。

    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看,眼睛极不舒服。抬手揉了揉眉间,越言辛有些颓废地叹了口气。

    没有云绣的人生,他不是没有经历过。

    在遇见云绣之前,没有她的人生里,他并不知道拥有她的美好。遇见却失去后,他想他的人生光都已然熄灭。

    再一次失去,他受不了。

    时间无法治愈所有的伤痛,只会一遍一遍,在看似就要痊愈的伤口上再划出一刀,每一刀,都是那些本该模糊却越来越清晰的记忆。

    时间从来都不是良药,只是不得以担任医疗之责的庸医。

    “绣绣……”

    也不知是第几次轻唤这个名字里。睡梦中,清醒时,想念时,出神时……

    她的名字是他的致命毒药,却也是他的生命良药。

    手边的手机震动起来。越言辛去接,没想到竟是林笑。

    好久不见林笑了,如今的他西装革履,精神面貌与从前也有了些改变。

    说不出哪里变了,总归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吧。

    “来昆明谈笔生意,还有些时间,就想和你见个面。”林笑挪开餐馆的椅子,请越言辛坐下。

    还是那家东北菜馆,还是那几道菜。

    越言辛笑笑:“难得见到你。怎么样,生意还顺利吗?”

    “还好。”林笑开了一瓶啤酒,给越言辛倒一杯,“你有助理接送,可以喝一点吧?”

    越言辛没拒绝,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哎!言辛……”林笑抬手去拦他,“别喝太多,你忘记了?上次你喝得酩酊大醉,云绣找不到你。”

    越言辛握着酒杯的手僵了僵,放下酒杯,也不知是笑还是哭:“我和云绣分手了。”

    “?”林笑愕然,似乎缓了好一会儿。

    “别闹了。”林笑摇摇头,喝了口酒。

    越言辛说道:“没开玩笑。林笑,我又失去她了。”

    林笑脸色变了又变,眉头紧蹙:“越言辛,你认真的?”

    越言辛不说话。

    “你疯了?你好不容易把她追回来,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你分什么手?”林笑心口堵着一口怨气,他也不知为何会有这口怨气,实话来说,他没有任何资格生怨。

    越言辛眼眸里闪着微微的光,他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一一向林笑诉说,而后沉沉说道:“我以为我可以保护好她,可以给她一切她想要的,可以让她保持她纯粹的理想和天真。我没有做到,反而带给她困扰和伤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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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422/ 第一时间欣赏滇云归音最新章节! 作者:杨柳溪所写的《滇云归音》为转载作品,滇云归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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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云归音介绍:
【对于我国领土以内的人类学调查,应由中国人负担起来才是道理。——中国民族学家、人类学家杨成志】
*敬那些虽脚陷困境,仍不忘仰望星空的理想主义者们*
于女人而言,恋爱婚姻、生育哺养、持家理事固然司空见惯,可她们应当拥有更多的选择,譬如人生事业、社会责任、家国情怀、民族理想。
爱上一个事业心极强的女人,该是怎样的感受?
那是很长的故事,长及一生;那又是很短的故事,短如一封情书。
越言辛:“她不会为我退居家庭,不会为我放弃追求。”
“过年过节,她或许不能时时与我同庆。如遇烦事,她或许无法及时知晓。”
“她可能要为了她的理想,与我多年异地,或许半年、一年,甚至更久,才能见上一面。”
“可我,倾慕于她,倾慕于这样为理想奋斗的她。”
“我爱她,爱她的相貌名姓,爱她的脾气性格,爱她的信念追求。我想我只有成为更好的自己,才能跟随这样美好的她。”
“云绣,你的脚步不必为我停留,你的理想不必因我停滞,我总会等着你,总会跟随你。”
“这样的你,才是真实的你,也才是最好的你。而爱着你的我,才是最欢喜的我。”滇云归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滇云归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滇云归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