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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柳溪     滇云归音txt下载     滇云归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4 祭三脚(二)

    “我们各家各户祭祖先的时候,不用请祭师唱调子,但是要家里年纪最大的长辈来主持。祭祖先不复杂,火塘上的铁三脚是我们祖先在的地方,大年三十我们就把祭品放在三角上,磕头纪念我们祖先。”杨明州一面坐在院子里烧大锅水,一面向云绣讲些过年的规矩,“等到了大年初一早上,一家人早早起来,给祖先磕头,然后带着祭品去拜龙潭。”

    大锅里的水煮得冒了烟气,这是要煮羊肉的。按着村里的规矩,分家后各家有各家的生活,但过年会凑到一起吃年夜饭、祭拜祖先,这样各家出些东西便能凑出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也能热闹些。杨明州家厨房大,有院子,他家亲戚便聚集到他这里来过年,他又请了高瑜几人与工作组的人来吃饭,算下来有十三四人,可以摆两三桌了。

    高瑜与工作组也不是白吃白喝人家的,红包包上,肉菜买上,决不让老乡吃亏。要不是担心冬日会降雪封了进合水村的路,工作组倒不会到合水村住。

    这会儿,男人们杀羊切肉,干的是力气活。家里几个女人在厨房准备年夜饭,云绣也在一旁打下手。

    云绣厨艺精湛,虽然平日做的菜肴与怒江这边不同,但洗菜、切菜、调整火候、调味道这些都是相通的,能帮上不少忙。

    需要准备的菜肴不少,做好了,那就要从除夕吃到初七,所以都是做些好存放的菜肴。好在天气冷,肉菜放一周总是没问题的。

    杨明州的媳妇虹姐刚炸好了肉圆子,回过头来看到云绣正在切腊肉,不禁笑起来:“你这切得好看的噶。”

    云绣笑了笑,她刀工一向不错的。待切好了腊肉,萍姐拿过去炒,云绣又去处理牛肉。合水村牛羊多,几乎每一家都牧养牛羊,过年过节便会宰杀一只羊,取了肉,吃一些,剩下的处理过后储藏起来,那便是来年可以吃的肉了。

    云绣切好牛肉后,抬头看见虹姐拿了个小碗装菜,刚出锅的菜都会放一点进碗里。

    云绣不解:“虹姐,这碗菜是要吃的吗?”

    虹姐手里的活没停,转过头来向云绣解释了一句:“给‘无保户’吃的。”

    云绣听成了“五保户”,她倒是没听过这个词,心里纳闷这“五保户”是什么来头,萍姐怎么特地给这个“五保户”留菜。

    一桌年夜饭前前后后准备了一整天,总算像模像样。

    吃饭前杨家人先祭拜了祖先,虹姐将准备好的松柏树枝放在三脚上,又将一些肉食、米饭、糍粑摆上,家里人依次磕头。这与其他地方追思祖先的方式大同小异。

    云绣记录好这些,看见虹姐拿了之前准备好的那晚菜走出门去,便跟了过去。

    虹姐端着碗走到院子里,院里已经用松柏枝烧了一堆火,这是当地的风俗,松柏烧火除旧迎新。云绣见虹姐将那些菜都放进火里烧起来,她想了片刻,便明白虹姐与她说的不是“五保户”,而是“无保户”,大概就是指那些去世后没有家人料理后事的人,总要有人纪念他们的,村里人便逐渐形成了这个习俗。

    云绣忽而心有触动,人生在世,生是一次,死却有三次。一次是自我在生理上的死亡,一次是亲友葬礼送别上社会性的死亡,直到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个人,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或许,人的心总是会有一处柔软之地,为那些逝去的人留存最后一份记忆吧。

105 年夜饭

    火塘烧起来,餐桌一摆,酒一倒,氛围便起来了。村里的规矩一向是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云绣和高瑜也不想搞特殊,就和女人们坐到一桌去。

    期间杨明州过来敬了高瑜一杯酒,笑道:“高老师,我们这里虽然比不上昆明,但是还是热闹的,你也可以感受一下我们普米族过年的氛围。”

    高瑜端起眼前的差别,碰了碰杨明州的酒杯:“嗯,是很热。”

    坐在高瑜身边的云绣站起身来,端起酒杯,替高瑜回敬杨明州:“杨村长,高老师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不能喝酒,这杯酒我替她敬你。”话音一落,一仰头,杯中一层酒也下了肚。

    杨明州哈哈笑起来:“小云,你还是这么厉害。你们吃好喝好噶!”

    杨明州转身去给别人敬酒去了,云绣刚一坐下,便听见高瑜叹道:“以前都是跟我一起做调研的男同学帮我挡酒的。”

    云绣想了想,道:“现在我在您身边,而且我酒量还可以的。”

    高瑜笑笑:“少喝酒,多吃菜。”

    云绣低头去吃菜,并未注意到坐在旁边一桌的夏骥,正以意味不明的目光瞧着她。身侧有人来找夏骥喝酒,他回过神来,端起酒杯,继续这一场年夜之宴。

    云绣啃完碗里一块腊肉,对面的虹姐给云绣夹了个鸡腿:“小云,你过年不回去,你家里人不担心吗?我们这边打不出电话,你很久没跟家里人说话了吧?”

    云绣回道:“担心还是会担心的,不过我以前也在外过年,他们理解的。”云绣低下头去看碗里的鸡腿,“我前几天去乡里的时候给家里打过电话了,家里人都好的。”

    虹姐听了,放下心来,与云绣聊了会家常,无可避免地说起云绣的婚事来:“你也不小了,怎么还不结婚的?没遇到合适的?”

    云绣哭笑不得,没想到无论身在何处,只要长辈小辈凑一桌,婚姻问题总是避不过去的。以前与舅舅一道过年,舅妈那边的亲戚过来拜年,也总会问她,云绣啊,你都这么大了,还不结婚吗。

    云绣朝虹姐笑道:“是啊,还不急,还在读书。”

    “还在读书”已经成为云绣应付长辈们催婚的万金油。

    “你来我们这里两次了,加起来住了一个多月,村里人你都认识了。”虹姐笑得眯起眼睛来,“有没有喜欢的小伙子,我跟杨村长去给你说亲。”

    云绣赶紧摆手否认:“没有的,没有的,大家都只是朋友。”这也不是云绣第一次碰见这样的“说亲”,其实虹姐也好,其他人也好,提这一句不过都是开玩笑,不必当真。

    这一桌的女人们见云绣红了脸,都不禁哈哈笑起来,说她真是容易害羞。在另一桌的杨明州听见动静,转了个头说道:“你们莫要乱拉配,云老师和越老板好得很,不要乱讲话。”

    “……”云绣脸色发红,双颊的烫也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什么。

    “就是大家之前说的那个,卓越集团来的越老板?”虹姐惊呼出来,令云绣脸更红了,“那就好了嘛,赶紧挑个日子把婚结了。”

    餐桌上其他人也应和起来,开心得不得了。

106 拜龙潭

    饭倒是吃得快,女人们也散得快,另一桌的男人们却是吃吃喝喝,怕是要持续到了半夜,有几人兴奋起来了,裹上袄子到院子里去玩耍唱歌。云绣几人留在屋子里,听几位大叔讲一些普米族的春节风俗,大家聊开心了,气氛便如火塘里的火一般热烈。

    忽而听见屋外一串鞭炮炸开的响声,一声声巨响,打破深夜的宁静。

    屋里几人知道,新年已至,这是跨年的鞭炮。纷纷裹上袄子推门出去,果然见院子里一片热闹。

    姐回头看见她,挥手叫她:“小云,一起来放炮仗噶。”

    云绣赶紧奔过去,加入他们之中。

    此时村里其他地方也有炮仗声响起来,震耳欲聋大家纷纷用手捂了耳朵,依旧能听见鞭炸响的声音,这声音穿透夜色,串成辞旧迎新的清脆之音。鞭炮火光闪烁,光影交错,新旧相替。

    “以前我们不放这个的,兰坪都买不到炮仗的。”虹姐与云绣说道,“后来这个流行起来了,我们也跟大家一样,买回来放。穷是穷嘛,过年还是要热闹一些才好。”

    是啊,生活虽不算富足,可至少旧的一年已然过去,未来会越来越好的。

    云绣听着这一声声鞭炮声,心里忽而想念远在昆明的舅舅与舅妈,想念表哥。

    也想念越言辛。

    还有……母亲。

    “妈妈,舅舅说你小时候可喜欢放炮仗了。要是你能来这里,过一次普米族的春节,喝杯酒,放个炮仗,你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到如今,母亲未来得及去考察、去体会的,终有她去为她考察,为她体会。

    *

    大年初一,太阳光照在龙潭水上之前,合水村的村民带上准备好的贡品,聚集在龙潭水畔。主持祭龙潭仪式的是合水村唯一的祭师杨国安。

    古老的吟诵开始,宰羊、献贡、静默、歌唱……再传统不过的仪式,再简单不过的风俗。

    唯有杨国安所唱的古调,是云绣从未接触过的盲区。

    几乎每个民族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古老歌谣,汉族吟唱《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彝族歌唱《阿诗玛》,唱出彝族撒尼人“断得弯不得”的民族性格;苗族“两角架”与“三角架”唱出男女情深……

    这种集体性的祭祀活动,不仅是过年风俗,也是乡亲们聚集的好机会。趁着这个机会,杨村长方便与各家各户讨论村里的事物,乡亲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也可以趁此讲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对策。

    这个时机,也是展开羊头琴调研的好机会。

    云绣的任务是跟随高瑜,在一旁帮她做些记录。高瑜此番的田野调查主要是为工作组搜集申报资料找几个明晰的重点,好方便工作组日后围绕这些重点展开深入调研,因此访谈并不深入,也不会将这些内容用以发表,以免给申遗工作带来困扰。

    阳光逐渐热烈起来,林子里亮堂堂的,乡亲们已经分好祭祀的羊肉,云绣目光一偏,便看到杨国安拄着拐杖,由人搀着往村里方向走去。

    杨国安老人,还是那个脾气,不肯与他们谈话啊。

    杨明州与云绣解释过,杨国安从前并没有这般排斥外来人的。两年前,有几个电视台的人来到兰坪,说是要记录当地的一些民俗文化。杨国安作为兰坪精通普米族传统文化的人,被推荐去兰坪接受电视台的采访。

    杨国安以为他们对普米族的文化感兴趣,会向外宣传当地丰富的传统文化,便知无不答,热情以待。哪里想到,最后电视台播出的节目里,将杨国安的一些话进行剪辑,呈现出杨国安认为当地民俗是封建糟粕,现代生活中已经不需要这样落后的风俗习惯。

    杨国安因为这件事,气得犯了病,养了几个月才恢复过来,从此以后对外来人相当排斥,甚至认为县里申遗的事情是骗人的。

    云绣想,她若是真想进行普米族的研究,必然要想办法获得杨国安的信任,想办法听杨国安讲述有关普米族的一切。

    毕竟,那将是来自一位文化权威老人的讲述。

    普米族的文化,最终的讲述者当是普米族群众自己。她也好,其他研究者也好,都只是转述者。

107 家庭宴(一)

    越家平日不常住人的别墅今日灯火通明,高朋满座,觥筹交错,笑颜淡淡,笑语低低。

    “是不是很奇怪?”越言辛靠在二楼扶栏上,一手晃着玻璃酒杯里的香槟,挂了嘲讽的笑与身侧为他服务的管家说话,“你看他们,人与人之间明明靠得那样近,但实际上疏离得很。明明笑得那样开心,心里却冷漠得很。”

    管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断过一盘水果来:“先生,这菠萝是从泰国那边刚运来的,很新鲜。”

    越言辛目光一瞥看了管家一眼,“呵呵”笑了两声。这一年一次的家族新年聚会,在越言辛看来不过就是一场大型商务会谈,来者是亲人、朋友,更是商业伙伴,言谈举止间,或许是寻常的过年问候,或许是暗流涌动的商业话术。

    谁又知道这一张张皮囊之下,包着的心是真诚的,还是虚伪的。

    “泰国运来的菠萝?”一串脚步声衬出一串女音,一袭清亮的香槟色礼服装点一位曼妙女郎,褚文兰走过来,伸手叉起水果盘的里菠萝,“那我一定要尝尝。”

    越言辛脸色凝霜,礼貌而疏离地说了声:“褚小姐,请自便。”说了便要走。

    “越先生,请等等。”褚文兰上前一步拦了越言辛,转头给了管家一个眼神,管家便先走开了。

    褚文兰抬头看越言辛:“上次的事情,抱歉了。不过你也不能全怪我,我不知道你有女朋友,谁让你不早些与你父母讲。”

    “……”越言辛并不想就此事谈些什么,“好的,我知道了。褚小姐请自便。”说完他又要走。

    这一次褚文兰倒是没有拦他,自个儿依靠扶栏上,看热闹。

    白灵与几位亲戚聊得欢快了,瞧见越言辛谁都不搭理地站在角落里,便叫人去把他叫了过来,嗔怪道:“阿辛,快来跟你几个姑姑、阿姨问好。”

    越言辛表情淡淡地向她们问了好,忽而听见其中一位姑姑问:“阿辛啊,我听说你交女朋友了,是不是真的啊?”

    越言辛眼前似是浮现云绣的眉眼,脸色忽而便如冰融化了一般,舒缓下来,浅笑道:“是,我很喜欢她。”

    “真是恭喜了!前阵子你妈还操心你的婚事,我就说,你们家阿辛怎么可能找不到女朋友。”姑姑继续说着,“是哪家千金啊?”

    “她叫云绣。”越言辛不吝于介绍他的女朋友。

    几个姑姑阿姨想了片刻,有人道:“云家的?可没听过有叫云绣的千金啊。”

    越言辛笑:“你们不认识她,她和你们不是一路人,云绣就是云绣,不需要是哪一家的千金。”

    几人面面相觑,不过想到越言辛说话向来如此毫无顾忌,也能理解。白灵赶紧缓解气氛,主动介绍道:“是个很好的姑娘,现在在北京读博士,可了不起了。”

    “博士?”附近的另一些亲戚也凑了过来,“女博士啊,稀罕啊,这可不就是第三种人?阿辛,这女博士谁要啊,你可要想清楚。”

108 家庭宴(二)

    “是啊,阿辛,娶个女博士回家,你压不压得住啊?”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越言辛脸上的笑意已然冷却,眸光微寒:“确实是第三种人,我这种,是普通人,你们这种,是庸俗人,像云绣这种超越普通人和庸俗人的智慧者,我越言辛实属高攀了。”

    “你们说得对,那些没用的人,怎么敢娶博士?他们就是想娶能被自己压制的姑娘回家,好让姑娘家给他们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可惜了,现在姑娘们越来越聪明,看不上这种没用的人。”

    越言辛字句清晰,掷地如有声,一番话下来将那些人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的。越言辛可不管他们的反应,礼貌地说了声“失陪”,迈开步伐便走了。

    剩余的人再次面面相觑,难免尴尬。

    白灵脸色也不是很好,故意以调侃的语气说道:“看看我们这些老古董,眼界、认识早就过时了,人家博士可是万中都选不到一个的人才,我和荣生要是能有个博士儿媳,也能把我们的眼界拔高一点。哈哈,我突然想起来,荣生叫我去看看后厨准备得怎么样了,那我就先失陪了。”

    白灵这话说完,人也走了。留下一批面色各异的亲戚朋友。

    越言辛又独自站到了光与影的交错中。

    他庆幸云绣因下田野,没能与他一道来参加着金玉其外的家族聚会。可他又心生遗憾,没能向所有越家人介绍他的女朋友。

    他忽而想,要是那些人说那些论调之时,云绣在场,也不知她会做何反应。她那个人,平日就像抱了胡萝卜的兔子,安静温和,可触了她的脾气,她非要与你辩驳一番。

    云绣啊,那可是不惧于与阅历数倍多于她的名家辩驳的人。

    “越言辛,我大概初十回昆明,你有时间来接我吗?”

    云绣的声音又浮现在耳畔。

    那时刚过大年初三,云绣刚从一个村寨调研完毕,回到乡里,便通了信号,特地给他打来电话,祝他新年快了。

    她还与他将其合水村的年夜饭与炮仗,讲起祭三脚与拜龙潭。

    讲起她很想他。

    越言辛从来没想过云绣会主动提出让他去接她,即便他已经早做打算,是一定要去接她的。可云绣提出与他主动去,这两者给越言辛带来的欢喜天差地别。云绣的主动,可以令越言辛欢喜到天。

    越言辛立即答应下来,又听见云绣说:“我哥之前说了,他会去客运站接我。”

    越言辛心生疑惑:“你哥去接你,那我……”

    “那样,你就会碰见我哥,”云绣的声音浅浅如静夜的溪流,“之后,你一起去我家吃顿饭,好不好?”

    越言辛几乎立下便愣住了,一向伶牙俐齿的他在云绣面前失了言语。云绣问他是不是不愿意,越言辛哪会不愿意。

    “绣绣,你是准备把我们的事告诉你家里人了吗?”他问云绣。

    云绣笑:“你不想吗?”

    “想。”那时越言辛又慌又喜,“绣绣,我很开心,你这样主动。”

    她好像,比从前更主动,更主动地向他表达她对他的爱意。

    他自然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109 下次见(一)

    天微亮,米线店炊烟已起,大锅里热水沸滚,二两米线沸水中一烫,一捞,盛入大瓷碗中,肉汤灌上,冒子浇上,一碗热腾腾的米线便好了。

    云南人爱吃米线,各地米线各有做法,蒙自的菊花米线,昆明的小锅米线,大理的凉鸡米线……还有作为云南小吃名片的过桥米线,皆各有各的风味。

    兰坪宾馆楼下这家米线店,生意极好,住宾馆的外地人爱吃,住附近的本地人也爱吃。

    高瑜带着夏骥、云绣二人,前一晚住进了兰坪宾馆,这一日是他们返回昆明的日子。

    云绣随高瑜下楼去吃早餐,径直朝米线店走去。

    “云绣,你帮我买米线,我去买油饼。你想吃什么馅的?”高瑜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钱,递给云绣去买米线。这一路吃与住的开销,高瑜都未曾让云绣出钱,她有项目经费,该用的地方就要用。

    “牛肉馅的,谢谢高老师。”云绣接了钱,便去买米线。

    刚一进门,云绣看到了夏骥。

    夏骥坐在角落里,正低头吃米线。云绣犹豫片刻,坐到了另一张桌子前。没过一会儿,两碗米线上了桌,夏骥也端着他的碗坐了过来:“你刚才看到我了,怎么不跟我打招呼?”

    云绣略尴尬地抓抓头发:“夏老师早上好。”

    夏骥轻笑一声,问道:“你很讨厌我?”

    云绣摇头:“没有。”

    “可我感觉你很讨厌我。”夏骥说道,“你并非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可你和我交流的时候,似乎不太上心。”

    “是吗?夏老师可能想多了。”云绣又想糊弄过去。

    夏骥又笑了一声:“你现在,就挺不上心的。”

    “……”云绣默然,低头时目光盯着眼前两碗米线,热乎的水汽自碗中升腾,遇见空气便化成了雾气。她心想,高老师怎么还不回来,她好饿,可又不好意思先吃。

    过了片刻,云绣感到有一道目光钉在她身上,她抬眸,便看到夏骥正看着她,目光不曾离开,情绪不明。

    云绣想,这回大概是糊弄不过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夏老师,你与我交流的时候,就上心了吗?”

    夏骥皱眉:“我如何不上心了?”

    “夏老师在与我交流的时候,是把我当成一个与你一样,做民族学研究的未来学者,还是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女人?”云绣问道,语气里透着冬日的寒意。

    夏骥微怔,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绣便继续说:“你跟我说话、与我讨论的时候,从来没有把我看作是民族学领域的学者,你所有思考的起点是,我是个女人,一个女人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么做,而不是这个民族学研究者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么做。”

    “你问我为什么还要来兰坪,不是想知道做兰坪普米族研究的目的,而只是想问,这里的条件对一个女性来说太辛苦了,为什么要选兰坪,即便要了解这里的情况,也可以选择更简单的方法,比如阅读资料。”

    “你所想的,不是这里的条件对一位民族学研究者来说比较艰苦,而是对一个女人来说太辛苦了。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可以与你聊的?”

110 下次见(二)

    夏骥听她一句一句条理清楚地讲出这些,不禁心有惊讶,且难以反驳。

    他确实如云绣所说,几乎没有将她正视为一位民族学的研究者,他只认为这是个随老师来做田野调查的小姑娘。

    夏骥笑:“云绣,其实,女孩子不用这么辛苦。”

    “为什么女孩子不用这么辛苦?”云绣脸色凝重,“任何人想要获得一些成果,都要付出心血,都要辛苦,女孩子难道有什么捷径可走吗?”

    夏骥又说道:“我倒不认为有什么捷径。我的意思是,你不必这般拼搏。”

    云绣眉间紧蹙:“我不拼博,如何成为真正的民族学者?”

    “云绣,这世上给女性设置的障碍很多,即便你付出与别人一样的辛苦,也未必能获得与别人一样的成果。”夏骥直言不讳,“那你不如淡泊一些,退一步,或是找个能免你一生辛劳的港湾。我知道你可能会以冯老师与高老师的例子来反驳我,可你要知道,她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经历过的辛苦远超于旁人,这条路不是任何人都能成功的。”

    夏骥想,他说的这些话虽不好听,可却是实话,也是为云绣着想。

    云绣说道:“如今这个现实环境就是这样,没有绝对的公平,却也没有绝对的不公平。有的人可能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获得与其他人一样的结果,寒门要出人才,就要比富人忍受更多的困苦,身有残疾的人想要获得一份工作,就要比健康人经历更多的心酸。”

    “你既然说,女性面临的障碍很多,正因为如此,我更要去努力,去拼搏。如果我需要多于其他人两倍的辛苦才能达到成功,那我就付出两倍的辛苦。我现在不会去想为什么会存在这样的事情,等我走到了一定的高度,我就能力回过头去问,为什么会存在这样的事情,就可以去帮助弱者,去改变不合理。”

    云绣声音清冷如寒冬的雪,其中所蕴情绪却如冬雪之下的火苗,摇曳不熄。

    夏骥坐在那里,眸中映着云绣的身影,不知怎的,竟浮现出那日云绣开心得仿佛蹦蹦跳跳的模样。

    那天天空很蓝,村口大树的颓废枯枝延申于苍穹之下,宛如一幅画。

    而她是那画中难得的生机。

    夏骥想,原来她不只是个小姑娘。

    原来她与他一样,志同道合,他们心中都怀有某种理想,他们都是某种程度上的理想主义者。

    是啊,他夏骥,也是个理想主义者,清高而孤傲,不将许多人放在眼里。

    “你们在聊什么?”高瑜拎着几个油饼回来,坐到了云绣身旁,“云绣,你的饼。”高瑜将一个油饼递给云绣,又问夏骥:“还有鸡蛋馅和牛肉馅的,你要哪个?”

    夏骥缓过神来:“鸡蛋的,谢谢高老师。”

    高瑜将牛肉油饼分给夏骥,拿起筷子开始吃米线,边吃便说道:“兰坪的申遗工作组经过之前‘搓磋’舞的申遗经历,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这次我们与他们一道调研,理出了清晰的方向和重点,接下来羊头琴这边应该没有大问题了。‘搓磋’舞,只有等分析具体原因,再改进,争取下一批申遗了。”

    “夏骥,等羊头琴第一次专家评估的时候,你再过来看看。至于云绣……”高瑜抬头看了看云绣,“云绣,你要是要继续做自己的田野,就要一个人过来,有问题吗?”

    云绣摇头:“没有问题。”

    “好。”高瑜认可地点头,“你要做申遗工作的调研,就要来得勤一些。工作组那边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你是冯老师的学生,冯老师为‘搓磋’舞申遗出了很大力,他们乐意帮助你的。”

    云绣点头:“好的,我记下了,谢谢高老师。”

    “既是这样,”夏骥忽而开了口,脸上笑意浅浅,“云绣,我们下次见。”

    云绣:“……”

    想来,要是云绣今后入职昆南大学,只怕不仅是“下次见”了。

111 见岳父

    莫暄脸上满是嫌弃。

    他开开心心地来车站接妹妹,没想到竟碰上越言辛,晦气。

    妹妹一下车,拉着越言辛过来介绍,说这是她男朋友,晦气。

    眼下要跟越言辛同乘一辆车回家,并坐在后座,更是晦气。

    莫暄本就嫌弃越言辛。在他看来,越言辛当年花言巧语骗了妹妹当他女朋友,又花言巧语哄得父母开心,可最后竟然与妹妹分手,惹她伤心。

    自小,莫暄便知道云绣爱哭,可他从未见过云绣哭得那般伤心。与越言辛分手后的那段时间,云绣以写论文为借口,留在学校不肯回家,莫暄几次去看,云绣都是伤心沮丧的模样。

    莫暄将这一切都责怪到越言辛身上,心想,这个越言辛就是个祸害,除了那张好皮囊,还有什么优点?云绣怎么又和他和好了呢?

    莫暄心中笃定,一定是越言辛这家伙花言巧语骗了云绣。

    云绣自后视镜中看到后座上那两个男人互相看不顺眼的模样,想了想,转头回去问莫暄:“哥,你们过年吃了什么好吃的啊?今天我回家有好吃的吗?”

    莫暄缓了些神色,回答道:“跟往年差不多,爸做的都是妈爱吃的菜。往年你在家,他还能做点你喜欢吃的,你喜欢吃的我也喜欢吃。今年我就惨了,连要求都不能提。”

    论这家中的地位,莫暄就是那底端的一个。

    小的时候,莫暄有的,云绣一定会有,莫暄没有的,云绣也会有。有一次舅舅给云绣买了一套洋娃娃家具摆件回来,没给莫暄买洋画,莫暄哭着说,我不是你们亲生的,云绣才是你们亲生的。气得莫霖打了他一顿。

    打完了,莫暄也就老实了。

    云绣忆起往事,眼眸生暖,笑道:“你不是不挑食的吗?”

    “哪里,我可挑剔了。”莫暄目光瞥了一眼越言辛,“我不仅挑剔菜,还挑剔人。绣,你这挑人的水平不太行,以后哥叫你辨别牛鬼蛇神。”

    越言辛:“……”

    这话明里暗里的,不就是在说越言辛么?

    云绣自然也听得出其中之意,轻咳一声:“哥,我眼光很好,你不要乱说。”

    “是吗?”莫暄“哼”了一声,“没觉得。”

    云绣:“……”

    一向喜好与人顶嘴的越言辛此刻却只是沉默,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可不想与未来的大舅子起冲突,反而要收拢人心。

    云绣做了一个多月的调研,浑身上下都需好好收拾一番。兰坪村寨中洗澡不便,加之天冷,云绣只能忍住不洗澡。即便住进兰坪宾馆,云绣也只能稍稍冲洗一番,洗去身上的味道。

    一下田野,一个月不洗澡的事情时有发生,所以从田野回来,便要大洗一场。

    云绣在洗澡间洗了近一个小时,换了一身清爽的家居服,擦着半干的头发出来时,见舅妈与莫暄坐在客厅嗑瓜子看电视,越言辛与舅舅却不见人影。

    厨房响动不停,云绣猜测两人在厨房,走过去一看,果然见到舅舅正在炒菜。

    水龙头的细流缓缓地流,越言辛弯身于一侧,衣服袖子挽及臂弯,指骨分明的双手仔细清洗鱼腹中的污渍。

    莫霖抬头见云绣,说道:“快去吹头发,等下吃饭。”

    越言辛此刻也抬起头来,目光与云绣相触,朝她浅浅笑了笑。云绣脸颊微烫,转身去吹头发。

112 家常饭

    “绣,来喝点鸡汤,你最喜欢这汽锅鸡了。”萧潇给云绣盛了一碗,又给越言辛盛,“小越,你也吃,你好久没来我们家了。”

    “哼。”莫霖哼出起气来,“他跟我们家无亲无故的,经常来我们家做什么?”

    越言辛恭恭敬敬接过鸡汤,笑道:“莫叔说得有理,下次我接二老和莫暄去我家里吃饭,不能总麻烦你们。”

    这个人,避重就轻真是轻车熟路。

    云绣低头,默默咬着碗里的鸡肉,以含了笑意的目光看越言辛。

    她深知舅舅不可能轻易接受她与越言辛和好之事,越言辛总要受些挫折,才能过这个槛,她若是开口维护,反倒会令舅舅对越言辛更为反感。还是缄默得好。

    萧潇倒是没莫霖和莫暄那般的怨气,在她看来,小情侣的分分合合都是冷暖自知,只要云绣开心,她便替云绣开心。

    萧潇接了话道:“不麻烦的,都是家常菜。不过,你有心了。要是有机会,我们去你那边吃饭也好,正好见见你爸妈。”

    “妈,”莫暄不乐意了,“这八字还没一撇,见什么家长啊?你还真的让云绣跟他结婚啊?”

    “你别乱闹脾气,”萧潇低声呵斥,“云绣是个大人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她想跟谁在一起,想跟谁结婚,你这个做哥哥的不要添乱。”

    莫暄气呼呼地低头去扒白饭。

    饭桌上剑拔弩张的,云绣总要缓解一下气氛:“哥,舅舅,你们别生气了。这次是我不好,没有提前跟你们说这件事。”事实上,云绣心中早有打算,若不是来这一出措手不及,舅舅和莫暄大概是不愿意见越言辛的。

    “行了,”莫霖缓下脸色来,“云绣刚回来,这大过年的,好好吃顿饭。”他又看向越言辛,“我呢,也不是非要拆散你们的老封建,只是有前车之鉴,你们两个还是先相处看,结婚的事,不急。”

    越言辛抓住机会,顺势接了话:“莫叔所言极是。我会好好对云绣,会一直等她。等到她觉得可以了,您和萧姨、莫暄觉得可以了,我们再说结婚的事情。”

    这话总算让莫霖稍稍满意,点头“嗯”了一声。萧潇笑起来:“你们这些孩子啊,就喜欢折腾来折腾去的。吃饭吧,快吃快吃,别等菜凉了。”

    莫暄还是默默地他的白米饭。

    夜色微沉之时,越言辛才依依不舍离开了莫家。

    云绣送他到楼下,笑道:“今天你帮舅舅洗菜,又帮舅妈洗碗,辛不辛苦?”

    “有什么辛苦的,”越言辛停住脚步,俯身看她,“我平日里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云绣轻轻笑了笑,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面。她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可就这样与越言辛站在一起,空气将她与他一道裹起,她便觉得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思念有了温暖的回应。

    “绣绣。”越言辛上前一步,又离她近了些,“我们一个多月没见了。”

    属于他的气息若有若无,属于他的温度深深浅浅。

    “嗯……”云绣动了动脚,踢飞脚畔的一颗石子,那石子飞得极远,隐入夜色中。

    越言辛眸光如月光,他沉沉开口:“绣绣,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云绣心头微颤,抬起头,便看见了他眼中的光。

    那是月色更柔,比阳光更暖的光。

    那是说不出都多么温柔的目光。

    云绣倾身上前,靠入越言辛怀中。

    直到这一刻,属于他的气息终于清晰缭绕,属于他的温度最终变得炙热。

113 好消息

    云绣至今仍然难以忘记,“搓磋”舞未能列入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候选名单的消息,带给兰坪申遗工作组、带给她的挫败感与沮丧感。

    所以,当她从冯华通那里得知兰坪申报的普米族“四弦舞乐”已经成功列入云南省第一批非遗代表作候选名单时,那喜悦中掺得更多的,是否极泰来的释然与苦尽甘来的激动。

    至少,那些努力并没有全然白费。

    四弦舞乐的申遗成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兰坪“搓磋”舞的申遗方向是对的。

    云绣得了这个好消息,一早上都在哼着小曲儿。

    萧潇见她古怪,拉她过来说话,问过后,感慨道:“原来是这个事。最近两年确实看到各个地方申遗的新闻,昆明的一些文娱活动也多了起来。哎,这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啊,就是一阵一阵的,我们小的时候,很多东西都被说成是封建糟粕,不能要。到了你小的时候,那些东西又被慢慢捡回来了。过了些年,好像大家不太喜欢这些老东西,更喜欢外国传来的东西。现在啊,又转回头去说要好好发扬传统。”

    云绣笑:“人的想法总会跟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社会思想在不同的时段有不同的特点。但目前来看,保护比较优秀的传统文化是更加适当的方法。”

    萧潇点点头,与云绣谈起她去兰坪做田野的事情,说着说着,忽而话锋一转:“绣啊,你看你回来没几天,很快又要去北京上学,一放假呢,就要去做田野,一年到头能回家的时间就没剩几天。你还成天在家陪我们,小越那边,你不管了?”

    云绣可冤枉了:“我没有不管啊?这几天我不是都去找他吃晚饭的吗?明天也约好了去他父母家里吃饭的。”

    “这就够了?”萧潇说道,“以前你们都在学校,见面、相处的时间多,再加上年纪轻心思单纯,很多现实问题都没有考虑。可是现在不同了,你跟小越异地,你们各忙的,感情难免会出问题的。”

    云绣指尖搓着衣摆边缘,慢慢碾磨。

    这些问题,早在北京那个初雪之夜,她便想过了。她不是不知道她与越言辛之间的重重阻隔,譬如距离,譬如家境,譬如理想。

    可她仍想试一试。

    不试这一次,她想她会后悔一生。

    “舅妈,我知道可能会有很多问题,我……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去做,想做学术,想出国,想像妈妈一样成为一位学者。但我……”云绣眼眶一热,赶紧将眼泪憋回去,“我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舅妈,我不相信要两者舍其一,理想我要,越言辛我也要。”

    萧潇拍拍云绣的手背,笑起来:“你啊,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我还记得你上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作文竞赛,我跟你舅想让你放轻松些,就说,重在参与,不拿奖也没关系。哪里想得到,你跟我们说,不,你一定要拿奖,说得那叫一个坚决。后来,你果然试拿了奖。”

    “绣,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只要你过得开心,我和你舅舅就安心了。”萧潇舒了口气,又说道,“不过,你要记得舅妈说的话,你们在一起,要注意避孕,别没有准备就怀孕了,到时候不想要了打掉,伤身体。”

    云绣脸色一红,话也有些结巴:“没、没……舅妈,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没有的……”

    她与越言辛虽情难自已,可那些事……或许还未到水到渠成的时候。

    萧潇一听,立刻明白了,倒也没什么惊讶,只是又叮嘱:“感情的事情,你们自己清楚。舅妈也不是顽固不化的人,你跟莫暄还小的时候,我就教育过你们这方面的知识,就是想让你们不要糊里糊涂的,要懂得保护自己,也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提到莫暄,萧潇叹了口气:“莫暄比你年长,还是没个定性,都工作好几年了,就想着赚钱赚钱,我就不明白了,他是真的没碰见喜欢的姑娘吗?”

    “……”云绣拿起水杯,默默地喝了口水,心道,就莫暄那个直性子,就算碰见了,也会把人吓跑的吧。

    云绣犹记得以前有个女生来与莫暄表白,莫暄表情变都没变:“不好意思,我不喜欢长得太好看的,没安全感,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惊得那位女生脸色都白了。

    云绣总说他不懂得委婉,不懂得留人情面。

    莫暄可不管什么委婉。

    再后来,莫暄喜欢上一个女生,去告白时说了一句:“我挺喜欢你的,虽然你不是特别漂亮,脾气也不好。”

    这还能有什么下文。

    没下文了。

114 逛花灯(一)

    翠湖堤岸春时杨柳依依,冬有绿树长青,天明时湖水染天空湛蓝,夜沉后星点映湖中倩影。葱郁的常青树与簇火的三角梅此起彼伏,梅花新蕊吐芬芳,点缀其中,与湛蓝清透的天空、澄澈的湖水浑如一体,红嘴海鸥盘旋湖面之上,蓝与白交错。夜幕降临后,堤岸上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芒,一层一层的光,像天上的星子。

    “以前还在昆南大学的时候,我经常穿过翠湖去坐车。这么多年了,翠湖好像没什么变化,夏天有荷花,冬天有海鸥,公园里卖官渡粑粑的老板倒是老了几岁。”

    云绣与越言辛沿着翠湖堤岸缓缓地走。

    提起父亲,云绣难免心伤,语气也落了几层。

    “让你难过的人,就别去想了。”越言辛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肌肤相贴,温度互熨。

    云绣眸光闪闪:“其实……我昨天去看他了。”

    “过去每年过年,我都会找时间去看看他的,成了习惯了,我还是做得不够果决,说了要断绝关系,舍不了,放不下。”云绣自嘲道,“只是站在屋外,见他屋里灯光明亮,他坐在窗前,也不知在做什么。”

    “见他还活着,我放心。”

    话说到后来,情绪起落不停,矛盾挣扎纠结不可解。

    越言辛伸开臂膀将她抱进怀里:“没那么容易的。绣绣,没那么容易。”

    如果云绣在懂事之前便与她的父亲没了纠葛,或许她会容易许多。

    可不是。

    云绣记得那是她的父亲,记得儿时父亲背她、抱她,给她剥石榴,给她喂汤喂饭。

    也记得她骑在父亲肩膀上,伸手去摘树上的果子。

    “我也曾想,和我爸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越言辛淡淡地说,“我想他过于独断专制,给我制造了一个牢笼,让我困于其中。”

    “但后来才发现,这个牢笼事我自己给自己制造的,将我困于其中的是我割舍不掉的父子感情。绣绣,你和我是一样。”

    越言辛抱着云绣安慰了一会儿,摸摸她的头:“好些了吗?”

    云绣点头。

    咿咿呀呀的唱曲音穿过薄纱一般的黑夜,破了湖面的宁静,那是每日都会来翠湖畔练嗓子的老人们。

    歌声的另一侧,林间挂起星星点点的灯,烛火之光,荧似柔月。

    “那边好像点了花灯。”云绣裹了一件长及膝盖的蓝色大衣,白色缀绒花的围巾缠绕颈间,她肤白,蓝色衬她,她亦衬蓝色,“今天是元宵节,难道是有灯会吗?”

    越言辛在她跑过去之前,快一步牵住她的手:“慢点走,小心脚下。”他抬起另一只手,替她理了理有些歪的白色绒帽。冬天一到,她就喜欢穿毛绒绒的衣服,像一只蹦在寒冬雪地里的毛绒绒的兔子。

    “已经很多年不见有元宵灯会了。”云绣感叹道,“记得我小的时候,元宵节很热闹,大家喜欢挂灯猜灯谜。莫暄说自己做的灯特别,非要给我鼓捣一个特别的灯,结果做出一个四不像。舅妈把他的灯改进了,看得过去,现在还挂在我的房间里。”

    “你呢?”云绣抬眸去看越言辛,“你小时候也会买花灯吗?”

    越言辛想了想,摇头:“没有。不过我想,要是我有个妹妹,我也愿意给她做花灯、买花灯,哄她开心。”

    他握了握云绣的手,“绣绣,以后我给你做花灯好不好?”

    云绣笑:“我不是你妹妹。”

    “你不必是我妹妹,”越言辛握紧她的手,“我想哄你。”

115 逛花灯(二)

    云绣微微低头,说话间两人已走到挂着许多花灯的湖岸一侧,样式各异的花灯挂在树与树之间的绳子上,通了电,灯芯相继亮起,一盏灯如一颗星。

    越言辛牵着云绣看过去,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又开始流行起元宵花灯了。”

    云绣想了想说:“一部分原因,应该与前两年韩国‘江陵端午祭’申遗成功带来的刺激有关。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很多人都忽视了对传统文化的保护,甚至认为那是老旧过时的东西,反而更喜欢外来的事物,所以圣诞节、万圣节,商场的促销、年轻人的庆祝,总是比中国传统的中秋、重阳、端午要热闹许多。”

    “韩国那次申遗,大概让我们感到了危机。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才知道如果我们自己不保护好自己的文化,迟早会被被人偷走。”

    云绣想,可经此一事,更多的人意识到保护传统文化的重要性,也意识到推动各级申遗的必要性。当一个群体主动地去为保护自己的文化而努力,而不是被动接受之时,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文化觉醒与文化自信。

    越言辛指尖在云绣手心挠了挠,笑道:“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两人一路看过去,这一片湖岸,有卖花灯的小摊子,也有做游戏赢奖品的小地方,属猜灯谜的那一片最为热闹。

    云绣挤过去,发现猜对五道灯谜便能换一个小巧的花灯,兴致来了,转头问越言辛:“你智商怎么样?”

    越言辛:“……”

    “踏花归来蝶绕膝,打一中药名……”云绣抽了其中一张灯谜,第一个灯谜便犯了愁,她对中药名并不熟悉,便求助地去看越言辛。

    越言辛见云绣来了兴致,伸手将写了灯谜的纸条拿过来,晦暗不明的萤火之光照映他的侧脸,他浅浅笑意化成嘴角畔的弧度,眸光染着灯火的暖,原本凌厉的脸部轮廓此刻也被染得柔和,眉宇间有晕不开的缱绻。

    “香附。”越言辛突出一个答案来,将谜题交还给摊主。

    摊主咧开笑容:“聪明啊,就是香附。答对一题,可以领一张明信片。要是继续,猜得出来奖品更好,猜不出来明信片也没有了哦。”

    越言辛低头去看云绣,见她眼中跃动一鼓作气的冲劲,心领神会,开口道:“继续吧。你抽题。”

    云绣又抽了一题出来:“黄昏,猜一地名。”这道题云绣倒是没去求助越言辛,很快猜了出来,“洛阳。”

    摊主笑:“对,是洛阳。”

    乘胜追击,两人又接连答对两题。云绣兴冲冲抽出了第五题,与越言辛说道:“猜对这个,就能拿一盏花灯。”

    “嗯。”越言辛轻轻地笑,“加油。”

    “谜面是李白的诗,”云绣仔细看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云绣略加思索,越言辛却忽而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温暖的体温相贴,云绣眸光抬起,便遇着他,交错生辉。

    “一往情深。”越言辛先开口说出了谜底。那似乎是谜底,又似乎是他对她说的话,一往情深。

    一盏绘了一双锦鲤的花灯就这样成了云绣的战利品。

    云绣拎着灯,通了电,小小灯泡光芒也算明亮,透出灯壁上的图案,光影中更显奇妙。

    “真好看。”云绣感叹道,嘴角的微笑总散不去。

    其实这盏灯算不上有多好看,毕竟只是奖品,普普通通一盏灯。可因是赢回来的战利品,云绣便觉得它好看极了,比其他花灯都要好看。

    “以后,你屋里就有两盏花灯了。”越言辛说道,走到寂静之处,张开臂膀将云绣拥进怀里,“绣绣,你后天就要回学校了。”

    元宵一过,假期也就结束了,云绣必然要返回北京继续学业。

    云绣略略失落,算下来,她与越言辛也未能相聚几天。

    “昨天你回家以后,我爸妈说,要是舍不得你,就去北京发展业务。”越言辛说道。

    昨日,云绣随越言辛去他家里吃了顿便饭,越荣生与白灵很是开心,他们本就喜欢云绣,当年因两人分手之事,还曾遗憾过一段时间,大骂越言辛胡闹。如今两人旧情复归,他们倒是乐见其成。

    云绣问越言辛:“你想去吗?”

    “我想。”越言辛实话实说,“可我不能。绣绣,我会忍不住去缠着你,会影响你的。”

    越言辛抬手摸了摸云绣毛绒绒的帽子:“你现在要专心学习,要考雅思、修改论文,还要做田野,准备开题的事情。我在那边,会干扰你。”

    云绣心中略疼,她想,越言辛定是想与她一道在北京的。她眸光闪闪:“我相信我的定力的。”意思是即便越言辛在那边,她也能静心学习。

    “我是不相信我自己的定力。”越言辛低头去吻她,“绣绣,我怎么可能忍得住……”

116 崩溃时

    云绣回校的第一个月,便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情。

    那天云绣刚去请教叶老师撰写英文论文的问题,她最近刚完成第一部分,遇见了瓶颈,需要叶老师指点一二。自办公室出来,迎面看到同班的赵婷走过来,见了她就说:“云绣,你有空去劝劝舒隐月,她最近要疯了。”

    这学期云绣与舒隐月选的选修课不同,两人甚少碰面,倒是与舒隐月同寝室的赵婷更了解舒隐月的近况。

    云绣疑惑,询问下来,才知道舒隐月被家里安排的几次相亲折腾得焦头烂额,心态几乎要崩溃了。

    云绣心里嘀咕,舒隐月相亲?这消息着实突来得突然,舒隐月性子活泼,有时没心没肺,开心的时候像个小女孩,跟女生相处时像姐妹,跟男生相处时像兄弟。至少云绣与她相识这么多年来,没听过她提起对恋爱结婚的意向。

    舒隐月似乎,更向往自由自在一个人的生活。

    难道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到了某个年龄,有的事即便自己不愿,也会被人推着去做么?

    学校有四个食堂,云绣平日去惯了离宿舍近的那一个,各个窗口的菜都轮了几遍了,今日换了个食堂,请舒隐月吃小窗口的特色菜。

    “这家水煮鱼是新开的,”云绣将冒着热气的一大盆水煮鱼端来,盛好了米饭,“最近大家好像挺喜欢吃水煮鱼的。”

    舒隐月沉沉点头“嗯”了一声,全无平日的活泼开朗。

    若是平日,她这会儿该大论特论哪里的水煮鱼更好吃更便宜了。

    云绣默了一会儿,直接开了口:“隐月,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舒隐月握了筷子的手顿了片刻,抬起头来问云绣:“云绣,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云绣不明所以,可还是认真去答:“性格活泼,天赋高,偶尔有点小聪明,文章写得快,吃货。”

    “呵呵。”舒隐月轻轻笑了一声,笑里带了刺一般,“我今年二十六岁,不算天赋异禀却也是林中秀木,读到了博士,将来要拿最高学历,可以进高校工作,找一份待遇足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我不明白,为何旁人议论我的时候,从不说我满腹知识才华横溢,也不说我学业有成,未来可能像冯老师一样成为国家栋梁,却要说我一把年纪还没对象,没有老公没有孩子,以后该怎么办。”

    “云绣,这是为什么啊?”

    云绣又如何知道,这是为什么。

    云绣想,或许有许多人,像她、像舒隐月一般,心中存这样的疑惑,为何评论她们的价值,不说学术贡献,不说人品学识,不说社会责任,只说结没结婚,生没生孩子。

    婚恋与生育繁衍固然是人作为动物不可忽视的大事,可人作为有理性、有道德、有智慧的物种,不应该有更多的评价要素吗?

    “隐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云绣说道,“有的事情我们可能一辈子都没法找到答案,也没法达成和解。”

    舒隐月落下泪来,声音含糊:“我读二十多年书,不是为了结婚生孩子的。我付出那么多努力走到今天,不是为了结婚生孩子,不是为了过别人想我过的生活的。云绣,我真的好难受,我不想相亲,我现在也不想结婚生孩子。如果我想了,我自己会去找的,为什么连我家里人都不能理解我?”

    舒隐月一向外向开朗,云绣几乎没见过她哭。

    云绣给舒隐月递过纸巾去:“毕竟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至少目前,你们都无法说服对方,不如先糊弄过去,或许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这便是云绣的糊弄学,既然觉得与对方鸡同鸭讲,那不如糊弄一番,这样,对对方好自己也好。

    舒隐月擦去眼泪,吸了吸鼻子:“怎么糊弄啊?骗他们说我有男朋友?”

    “我看可以!”江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里端着放了一碗炸酱面的餐盘,也不知听她们讲了多久的话,“你还可以找个人假扮你男朋友,这样你家里人就不会给你安排相亲了。”

    舒隐月皱起眉头:“江申,你出什么馊主意?什么假扮男朋友,谁愿意干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

    “我啊!”江申指着自己,“我愿意啊!”

    舒隐月:“……”

    云绣:“……”

    舒隐月脸色变了几层,沉默片刻后甩出一句:“江申,你有病吧?”

    江申委屈:“我没……”

    “你还说?”舒隐月截了他的话,“你再敢说一句,以后别说我们认识。”

    江申闭起嘴巴,好一会儿才敢开口:“那个……我能跟你们坐一桌吃饭吧?”

    舒隐月“哼”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云绣见舒隐月没有拒绝之意,点头:“你坐吧。”

    江申赶紧将炸酱面放在桌面上,拉来椅子坐,低头摸摸吃面。

    江申这一闹,舒隐月似乎好受了许多,吃水煮鱼的节奏快了起来。

    云绣默默不语,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117 雨季行(一)

    六月,云绣再一次去了兰坪,这一次只有她一人。

    此前,“搓磋”舞的申遗反馈到兰坪后,冯华通特地去了一趟兰坪,与工作组查看问题所在。云绣只知道是交上去的申报材料中,传承和保护情况的资料出了问题。

    各级申遗项目所需的申报材料各有不同,联合国教科文项目与国家级项目要求的不同,国家级项目与省级项目的要求也不同。国家级项目需要包括项目介绍、传承情况介绍、保护要求和视听资料四个方面,每一部分都需详实。既然“搓磋”舞的传承情况资料不足,那便对症下药,主要完善这方面的资料。

    如此,冯华通便会继续帮助兰坪开展这方面的调研,争取入选第二批国家非遗名录。

    云绣已然熟悉了去兰坪的路,也大致熟悉了那边的环境,冯华通也就放心让她一个人前去做田野。

    冯华通不得不承认,云绣即便还是个学生,可她已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民族学研究者,她独自做过的田野不在少数,积累的经验也已够用。

    只是,冯华通仍难以跨越心中那道槛。

    今日的怒江已不再是二十年前的怒江,今日的民族学者,也不再需冒着极大风险去做田野。可好友的逝去是比那些深渊与悬崖更为可怖的阴影,也是冯华通一生都跨不过去的鸿沟。

    临行前,冯华通将云绣叫到办公室,千叮咛万嘱咐,云绣一一应下。又听到冯华通说道:“雨季一来,那边的自然灾害也多,先看好天气,选晴天去兰坪。还有,不要独自一个人进村子。你的研究对象是申遗工作,跟着工作组,他们下乡,你再跟着下去,对当地人展开访谈。”

    “这次田野回来后,你要尽早把申请出国的研究计划和开题报告写出来,我准备让你今年年底开题,这样,明年你就能全心为出国做准备。”

    “如今羊头琴已被列入非遗保护名录,你的关注重点是申遗成功给羊头琴的保护和传承带来的影响。‘搓磋’舞的申遗还没结束,且经历过一次失败,过程研究是重点。至于之后要不要将两者做比较研究,你做过田野之后,再好好思考。”

    云绣再一次应下来,又问冯华通:“高老师和夏骥老师是不是也要做羊头琴的研究?我会不会与他们撞题?”

    冯华通摇头:“不会,高老师纯粹只是想力所能及帮助兰坪申遗,夏骥只是想了解羊头琴的形制变化,他的田野点在宁蒗,宁蒗也有普米族,他想做的是宁蒗普米族和兰坪普米族的一些文化差异,羊头琴只是其中一部分内容。”

    云绣大致了解了情况,心下舒展,从书包里拿出两罐龙井给冯华通:“冯老师,我上次去浙江参加博士生论坛,买了点龙井茶回来,您尝尝。”

    冯华通接过去:“你有心了。谢谢。”

    云绣心有犹豫,但还是问出了口:“冯老师,您……特别不喜欢普洱吗?”她想,云南有许多好喝的普洱,可惜冯华通不喜,否则,她可以请冯华通尝试到各种口味的普洱茶。

    冯华通脸色稍变,她的目光在云绣身上定了几秒,将埋藏于心中的秘密说了出来:“我年轻的时候,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很喜欢喝普洱,也常给我带。后来她过世了,我怕睹物思人,就不想喝了。”

    云绣竟想不到冯华通曾有这样一段伤心往事,便不再问下去,以免令冯华通更为伤心。

    待走出办公室,云绣忽而想起,母亲说的那位好友白树,母亲也曾给那位好友寄过普洱。

    冯老师和白树……

    云绣很快否定了这个可能。

    她记得冯华通的笔名是“昙华”,不是白树。

    *

    这是云绣第三次入怒江了,每一次的感受都不一样。熟悉倒是更熟悉了,陌生环境与陌生文化的冲击感少了许多,可心理负担仍旧不小,毕竟,每一次田野调查都不是儿戏,要有计划,要有思路,有时甚至要处于高强度的思考与访谈状态中。

    入兰坪倒是顺利,云绣算是幸运,未遇上雨季自然灾害阻路。可在田野调查上,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没有老师带入,或许是因为云绣已来了几次,当地人被问得烦了……原因是多样的,结果却只有一样,那便是这一周的田野效果并不理想。

    兰坪的基层工作人员倒是看在冯华通与高瑜的面子上,给云绣几分薄面,还算理解云绣,云绣需要资料,他们便给,需要与他们一道下乡,他们就带上她,也会在闲时与云绣聊天,交流申遗工作的种种。

    可乡亲们就管不上什么薄面了,他们本就搞不明白民族学是什么,也不懂云绣这样问来问去、看来看去的是什么个意思,更觉得申遗什么的离他们很远。

    可云绣必然不能避开了解乡亲们的所思所想。

118 雨季行(二)

    云绣很喜欢吃兰坪的米线,这里的米线汤底浓郁,云绣就爱味道重的汤底。

    筷子搅动浸在汤里的米线,热气升腾上来,与兰坪的阳光一般热。

    “小云,你也来吃米线噶?”兰坪申遗工作组的小邓也来了这家米线店,“这家米线好吃的噶。”

    云绣此次来兰坪没住兰坪宾馆,而是找了一家便宜些的招待所短租。她调研经费有限,此次调研时间长,钱不能耗在宾馆费用上。

    这家米线店,便是在招待所附近的店面。

    云绣与小邓说了几句,便听见小邓问她:“招待所住得怎样?我还是担心,你一个女娃,住那里不太好。”

    云绣搅了搅碗里的米线,笑道:“挺好的。现在招待所人不多,我和老板这几天处熟了,而且他知道我跟你们一起做调研,挺照应我的。”

    小邓点头:“那确实,他晓得你和我们是一起的,不会坑你。”小邓起身去买了碗米线,很快又坐了回来,瞧见云绣碗里冒着许多香菜,笑道:“你喜欢吃香菜噶?”

    云绣点头:“嗯,很喜欢吃。”

    “有些人不喜欢吃香菜。”小邓也搅弄碗里的米线,嗦了一筷子米线,“我听小杨说,你的调研好像不是很顺利。”

    小杨是工作组唯一的女性,云绣与她亲近些,聊天时话也说得多一些。

    云绣也不瞒小邓,将遇到的困难说出来,又说道:“这是很寻常的事,我以前做田野调查也会遇到这种情况。我会调整好的。”

    “你是专业的,肯定能够调整好。”小邓又嗦了一筷子米线,“小云,我有个地方不是很明白,你是想了解申遗工作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去了解村里人的想法?这些工作,主要是我们做的嘛。”

    云绣明白他的疑惑所在,简单解释道:“申遗工作主要是你们做的,但申遗这个事情和每一个人都是有关系的。我想了解申遗工作开展以来,乡亲们对申遗的一些看法,也看看他们这几年的想法有没有什么变化。”

    小邓了然:“你这个话说得对,申遗确实跟每一个人都有关系,非遗的保护也跟每一个人都有关系。上次‘搓磋’舞申遗失败以后,我们也反思了很多,不单单是传承情况没有搞清楚,我们的保护工作也开展得不好。吸取这些教训,下一次我们就更有可能成功。”

    兰坪能够调动来做申遗工作的人员有限,他们基本都是“搓磋”舞与羊头琴的保护工作同时展开,所以云绣此次也了解到一些“搓磋”舞申遗的进展。

    云绣点头:“嗯,下一次申报是明年年底之前吧?”

    见小邓点头,云绣心里算着时间,一切顺利的话,那时她应当在美国了。

    可惜了,没法同他们一道亲历最后的申报阶段。

    一碗米线见了底,小邓时不时与云绣聊着天,到最后话题一转:“上次卓越集团的越老板来我们这里,你还记得吧?我听他们说,你和越老板是校友?”

    云绣心中一噔,她想,还好杨村长与合水村未与工作组的人聊她与越言辛的琐事,要不然,恐怕小邓的用辞就不是“校友”了。

    云绣点头,低头去喝碗里的米线汤,又听见小邓说道:“那你也许能碰上他了。”

    云绣:“??”

    “卓越集团要在兰坪投资核桃种植,他们经过评估,认为兰坪的核桃品种好,过去也有核桃种植的经验。现在怒江的路修起来了,他们可以进来收购核桃,只要我们这边把核桃种植弄起来,不用愁销路。”小邓简单解释了一番,“我听张主任的意思,八月中旬越老板会带卓越集团的人再来兰坪,我想着,你不是八月下旬才离开吗?那正好可以碰上。”

    云绣能清晰感知到她的心跳快了许多。

    越言辛要来兰坪了?在她田野尾声来?

    又是这样的巧合吗?

    云绣难掩心中雀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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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云归音介绍:
【对于我国领土以内的人类学调查,应由中国人负担起来才是道理。——中国民族学家、人类学家杨成志】
*敬那些虽脚陷困境,仍不忘仰望星空的理想主义者们*
于女人而言,恋爱婚姻、生育哺养、持家理事固然司空见惯,可她们应当拥有更多的选择,譬如人生事业、社会责任、家国情怀、民族理想。
爱上一个事业心极强的女人,该是怎样的感受?
那是很长的故事,长及一生;那又是很短的故事,短如一封情书。
越言辛:“她不会为我退居家庭,不会为我放弃追求。”
“过年过节,她或许不能时时与我同庆。如遇烦事,她或许无法及时知晓。”
“她可能要为了她的理想,与我多年异地,或许半年、一年,甚至更久,才能见上一面。”
“可我,倾慕于她,倾慕于这样为理想奋斗的她。”
“我爱她,爱她的相貌名姓,爱她的脾气性格,爱她的信念追求。我想我只有成为更好的自己,才能跟随这样美好的她。”
“云绣,你的脚步不必为我停留,你的理想不必因我停滞,我总会等着你,总会跟随你。”
“这样的你,才是真实的你,也才是最好的你。而爱着你的我,才是最欢喜的我。”滇云归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滇云归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滇云归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