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包围与反包围
七月二十,岩峰部落参加国主寿辰的队伍终于抵达巫咸城,被安排在馆驿入住。
也许是旅途太过劳顿,又或许是馆驿的床铺太柔软,总之,这支队伍全员睡死过去,然后被暗卫们里里外外查了个底掉,就连马肚子都没放过。
那一口引人生疑的、被石破山一直随身携带的大木箱,也被暗卫们打开来检查了一遍,箱子里头装了一把马头琴,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夹层。
搜查木箱的暗卫小声嘀咕:“统领,这箱子根本没什么问题,咱们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一言不合就给整个馆驿的人下毒,虽说不致命,但若传出去,各部落的首领会怎么看待他们这些暗卫?会怎么看待国主?
暗卫统领蹲在木箱前,对手下暗卫的抱怨充耳不闻,只是用手摩挲着木箱过于光滑的内壁,以及那个被铜锁遮住的圆孔,面色异常凝重。
吩咐手下将一切复原后,暗卫统领回宫汇报查探结果。
“回禀国主,属下已仔细搜查过岩峰部落的人和行礼,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不知出于何种动机,暗卫统领并没有把那口木箱的异常说出来。
凌轩微微皱眉:“是吗?把岩峰部落给我盯紧了,石破山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事无巨细,务必报予我知晓!”
“是,属下遵命。”
待暗卫统领退下后,凌轩依旧有些不安,迟疑片刻,终于抬脚去了南月柔居住的院落。
宫女通报后,凌轩进了南月柔的房间。
屋里的大床上挂着深色蚊帐,南月柔就躺在蚊帐后面,曼妙的曲线隔着蚊帐若隐若现。
他以为南月柔又要玩新花样,忍着心里的嫌恶往那大床走去。
“你别过来,就坐那边,不要过来,不然我咒杀你!”
南月柔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慌张,凌轩猜测,莫不是床上藏了其他男人,但他才不会介意呢,他巴不得这个妖妇对他失了兴趣,再也不来折腾他才好。
于是很听话地在屋中一张椅子上坐下,冷声道:“你再起卦卜算一番,危机是不是已经来到巫咸城,是不是就藏在岩峰部落里?”
若是凌轩此时掀开蚊帐,定会发现南月柔的脸已经苍老成了耄耋之年的样子,宛如一只在沙漠里晒了七七四十九日的脱水鸭梨,干瘪褶皱,再不复往日的饱满与妖娆。
“小轩轩,人家受伤了,哪里还能占卜,再说上次不是才占卜过了吗,岩峰部落里藏着大危机,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趁早把石破山杀了,不就什么危机都烟消云散了?”南月柔有些虚弱地抱怨了一通。
凌轩冷笑:如果石破山那么好杀,他还占卜个屁。
他得位不正,本就有大把的人明里暗里想把他拉下国主宝座,如果他下令让各部落集结起来攻打岩峰部落,他还真不敢保证那些人是会先打巫咸城还是先打岩峰部落。
现在虽然以寿辰的由头把石破山召到巫咸城来了,但是必须找个由头才好动手,之前岩峰部落逃出来的士兵倒是能用,但仅他一面之词分量还不够。
若是贸然出手激怒了其他各部,引得众部落联手围攻巫咸城,他这国主只怕也当到头了。
南月柔见凌轩阴沉着脸色没有说话,咯咯笑道:“看来小轩轩没我还是不行呢,那人家就再给你出个主意:乾国萧世子不是混进来了吗,你把石破山杀了赖他头上,不仅能转移仇恨,还能让那些个一盘散沙一般的部落群情激奋,同仇敌忾,这主意好吧?即除掉了石破山这个心腹大患,又能给你的情敌甩一口大黑锅,一石二鸟。”
凌轩有些意动,又觉得事情可能不会如此简单。
尤其是南月柔在这当口受伤,让他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离开南月柔的院子回到御书房后,独自坐在书案后面,将自己沉没在阴影之中,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他一人般,孑孓独立,孤苦无依。
这个时候,他才开始觉得自己身边缺谋士,缺能臣,缺了在朝堂上因政见不合而吵翻天的忠臣。
可惜,先国主时期的能臣忠臣,已经被他杀得差不多了,如今剩下的都是些胆小的骑墙派,让这些人出主意想办法,还不如顺其自然,什么都不管呢。
凌轩在御书房独自枯坐到大半夜,这才唤来暗卫统领。
暗卫统领现身后,凌轩却又犹豫了,欲言又止。
良久后,他才叹了口气道:“你装扮成乾国人的样子,去把馆驿的人……事后放一把火,也别怕被人看见,看见的人越多越好。”
暗卫统领愣了愣,国主在自己的国都对臣子做这样的事情,真的合适吗?
但他只是个专做脏活儿的刽子手,且妻子孩子还在国主手里扣着,他不敢也不能有任何意见,只语气沉重地应了句:“是”。
凌轩朝他摆了摆手:“行了,下去吧,天亮之前动手。”
“是。”
……
丑时末,寅时初。
整个巫咸城似乎都陷入了熟睡。
被暗卫们包围的驿馆也同样如此。
暗卫统领穿着乾国人的服饰,蒙着面躲在街头的阴影里,听着手下暗卫回报:“统领,馆驿里黑灯瞎火没有声音,想来是都睡着了。”
暗卫统领点了点头,他一个钟头前便让人朝馆驿里放了毒烟,不致命,只是能让人睡得香甜。
这会儿毒烟应该散尽了,于是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其他暗卫,进驿馆,杀人。
暗卫们这时纷纷点燃火把,冲进馆驿之中。
紧接着,所有人都傻眼了:馆驿之中空无一人,莫说是人,就连牲口都没剩一只。
空城计!
暗卫统领意识到自己踩到了圈套,不仅是自己,国主恐怕也……
他不敢深想,却又不能不想:数月前的血雨腥风还未散去,南华若是再变天,又会如何?
当石破山与部落众人举着火把反包围住馆驿时,暗卫统领心中甚至生出了一股奇妙的感觉:呵,终于解脱了。
271、晨曦
暗卫们被数百人团团围住,不得不一步步后退,渐渐聚在一起,背靠背御敌。
因对方人数有压倒性的优势,暗卫们倒也不敢先动手,只是战战兢兢地僵持着。
石破山举着火把,冷冷地注视着浑身戒备、心情复杂的暗卫统领。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瞬间反转。
良久后,石破山侧身让开,露出他身后挡着的那道身影。
那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妇人,穿着一袭从头笼到脚的黑色斗篷。
露在外面的苍老脸庞上,还斜罩着一张黑色面纱,遮住左边半张脸。
右脸满是褶皱,每一个褶皱都写着沧桑与慈祥。
老妇人身材矮小瘦弱,手里杵着一根乌黑发亮的雕花龙头杖,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明明浑身漆黑,黑到几乎融入了夜色之中,却又依稀在发着光。
那光微弱,却仿佛能冲破黑夜,照进人的心里。
暗卫统领见到老妇人,就像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家长,顿时心酸,眼眶立即便红了。
接着,他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哽咽道:“祭司大人,您……您还活着?”
老祭司缓缓点头,半张右脸褶皱加深,面容和蔼,声音嘶哑地说道:“蒙巫神庇佑,侥幸未死,倒是你,我的孩子,你变了很多。”
暗卫统领心头悲喜交集,心情复杂到无以复加。
喜的是,原以为早已葬身火海的老祭司竟然还活着。
她活着,南华或许还有救。
悲的是,祭司大人出现的太迟了一些。
南华……南华早已千疮百孔,还能救吗?
就算能救,那些因这一年的动荡而死去的人,又算什么呢?
暗卫统领沉默着,无言以对。
暗夜之中,一片静谧。
忽有微风掠过,火光摇曳,老祭司徐徐开口,问:“阿力,我的孩子,你要对我们动手吗?”
暗卫统领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摇了摇:“不……我不敢。”
老祭司松了口气,脸上的褶皱更深了一些。
虽然政权变动难免会伴随着血腥与杀戮,但这一年内,南华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如果能兵不血刃,那自然再好不过。
“回皇宫去复命吧,石破山已经授首了。”老祭司看了立在一旁,举着火把的石破山一眼,睁着眼睛说瞎话。
暗卫统领阿力愣了愣,有些迟疑:其他人的脑袋,国主必然不耐烦看,倒是可有可无。但岩峰部落首领石破山的脑袋,多疑的国主不见着实物,怎么会放心?
莫非还要牺牲石破山首领?
是不是太不值当了?
作为一个成熟的叛徒,他已经开始为新东家考虑了。
正纠结怎么瞒过老东家呢,石破山的手下便朝他扔来一物。
那物件西瓜大小,黑漆漆圆滚滚,“咚”地一声砸落在地上,还朝他这边滚了几圈。
阿力定睛一看,赫然是个头发花白凌乱、满脸胡须、怒目圆瞪、死不瞑目的人头。
脖颈处伤口齐整,血肉模糊,血腥味隔着老远都闻得到。
那面相,正是石破山的样子。
如果不是正主还好端端地站在老祭司身边,他真的会以为地上那个就是岩峰部落首领的人头。
太像了,太真了!
阿力也不问这脑袋怎么来的,怎么弄的。
祭司大人的本事他多少知道一些,总是能让人心安与信服。
顾不得脏,暗卫统领抓着人头的头发将它拎在手里,看着身后一众暗卫,有些迟疑。
他们会被灭口吗?
这些人可都是他的手下,是他一日日一年年操练出来的。
无论是三伏天还是三九天,从未懈怠过。
如果这些人要因保家卫国而死,他虽然也会难过,但不至于纠结,也绝不会畏缩不前。
可如果这些人死于权利倾扎,他真不忍心。
也舍不得。
老祭司一眼便看出了他的迟疑,嘶哑的声音温柔道:“阿力,我不会枉杀任何人,南华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让无辜者填命,你手下的人,我会让人关起来,以免走漏消息,事成后,他们还是你手底下的兵,去吧,去皇宫吧,我的孩子。”
阿力放下心来,老祭司的承诺一向有效,他转头看向手下一众暗卫,道了句:“你们好自为之。”
然后,便在众暗卫复杂的目光中,提着“石破山”的人头,纵身几个起落,往皇宫奔去。
待暗卫统领不见人影后,石破山才问道:“祭司大人,这小子靠谱吗?他可是凌轩的头号走狗,巫咸城好多人都死在他手里,可别到时候又反水,把我们给卖了。”
老祭司笑了笑,褶皱深深,哑声道:“不会,凌轩的本性早已暴露无遗,如果还有选择的余地,谁愿意为那样的国主卖命?而我们,就是那个选择。”
石破山想了想,觉得老祭司言之有理,便不再多言,命人将暗卫们统统缴械,集中关押不提。
再说阿力拎着人头回到皇宫时,天已将破晓。
晨曦将笼罩在夜色中的宫殿照得影影绰绰,微弱的晨光,渐渐将黑暗消融。
凌轩一夜没睡,在御书房里枯坐半宿,等着暗卫统领的消息。
见到“石破山”的人头时,他整个人都精神了。
“很好,很好!”
石破山这老贼终于死了。
他一死,岩峰部落后继无人,周边其他部落必然要抢夺岩峰部落的地盘和人口。
那可是块大肥肉,谁看着不眼馋?
不患寡而患不均,分赃不均,那不得打起来?
这些部落自己就乱了,谁还有工夫来反他?
而且,他还可以凭国主身份居中调停,把最大的好处吞掉,再找个借口掉头端了周边的小部落。
只要再给他半年时间,他就能把南华的部落制废除,变成像乾国那样的中央集权制。
届时大权在握,整个南华尽归麾下,他剑锋所指之处,无不臣服……
凌轩脑补了许多,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心情大好,以至于没注意到暗卫统领额头鼻尖的冷汗。
虽然“石破山”的人头很真,但毕竟不是真的,阿力其实心里悬吊吊的。
如果被凌轩看出破绽,别说他人头不保,他的家人、他手下的家人,都得掉脑袋。
好在,糊弄过去了。
272、请见
在巫咸城里死了个部落首领,还是实力强悍的岩峰部落的首领,这可算捅大篓子了。
早朝时,凌轩便在朝堂上公布了这个(hao)噩(xiao)耗(xi),并果断甩锅萧观澜。
他强忍欢喜,一脸愤慨地控诉了乾国细作的残暴恶行,发誓要为石破山首领复仇。
接着颁布诏令,从今日起,至他寿辰结束为止,整座巫咸城只许进,不许出,全城抓捕乾国细作。
只要是乾国人,不管他是来干嘛的,统统抓起来。
就连乾国使臣,也抓起来!
宁抓错,不放过!
国主一张嘴,臣下跑断腿。
御林军与暗卫齐齐出动,执行君令。
除了少量留守皇宫的武装人员之外,其他士卒几乎倾巢而出,搜捕乾国人。
在留守人员里,有两支很特殊的队伍:暗卫一队和暗卫二队。
暗卫统领阿力麾下,共有十二支暗卫小队,每队十八人。
暗卫一队和二队,加起来共三十六人。
后来,凌轩倒台后,这两支暗卫队伍被姜翎戏称为:薛定谔的暗卫队。
此前跟着暗卫统领阿力执行暗杀任务、失败后被全员羁押的,正是这两支队伍。
但此时此刻,这两支暗卫队伍的行踪只有阿力知道。
其他暗卫小队的队长问起这两支小队时,阿力的回答是:他们在执行特殊任务,行踪保密。
而国主凌轩问起时,暗卫统领的答复是:他们隐在暗处,拱卫皇宫。
一般来说,国主不会跟暗卫组织的其他成员产生任何交集,有事都是直接找阿力。
阿力不在时,则由暗卫队副统领顶上。
通常情况下,暗卫统领和暗卫副统领,应该是竞争关系,而且,两人都必须绝对忠诚于国主。
可是,现在这位暗卫副统领,却是阿力幼时的同伴,袍泽。
是暗卫机构通过残酷的养蛊式培训后,生存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且无妻无子无父无母,没有什么可拿捏的。
天然就属于阿力阵营。
这样的人,照例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当上副统领的。
可惜,前任副统领,因为站错队被凌轩处死。
整个暗卫机构至少被凌轩清洗掉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人,矮子里面拔高个儿,就把现在这位,选成了副统领。
所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还是很有道理的。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把自己的路走窄了。
巫咸城里,风声鹤唳。
在凌轩下令全城搜捕乾国人的第一天,暗香阁众人便收到了消息。
走还是留,令人难以抉择。
走的话,倒是能走掉。
毕竟人均高手,飞檐走壁不是问题。
但是,说好了来南华搞事情,迄今为止,银子倒是赚了不少,但要搞的事情还没进展。
这一走,据点就等于废了。
并且,为此耽搁的这几个月时间,也基本白瞎了。
不甘心啊!
可是留下来的话,风险未免也太大了些,有点儿得不偿失。
众人商量了一番,一致觉得,据点再重要,没有人重要。
只要人在,据点什么时候都可以重建。
于是决定集体撤退。
就在众人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巫咸城时,关张大吉的暗香阁门外,却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来人是一位全身笼罩于黑色斗篷之中老妪。
她杵着一根通体发黑的龙头拐杖,颤颤微微地敲开了暗香阁的大门。
“老人家,小店今天不营业,您改天再来吧。”
赵畅很客气地赶客。
老妪笑了笑,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满是深深的褶皱。
她用乾国话说道:“我要见遗玉郡主。”
赵畅惊得险些把门扇甩那老妪脸上。
要知道他们几个的扮相都是姜翎亲自操刀的。
如果没有提前打照面,那真是陌生得面对面都互相认不出的程度。
这老太太简直神了,竟然一口咬定遗玉郡主在这里。
“老人家,您找错地方了,这里就是个茶庄,没有什么郡主公主的。”
赵畅脸上笑嘻嘻,死咬着不认。
那老妪脸上的褶皱更深了一些,嘶声道:“魏王殿下,你再耽搁,一会儿该把巡城的御林军引来了。”
好家伙,对方连自己这无名小卒都知道!
赵畅服气了,侧身让开,让那老妪进了茶庄大堂。
然后,他探出头朝街上左右张望了一番,外面空空荡荡,莫说御林军,就连行人也没有一个。
他这才放下心来,将活页门安上,并从里头上了门栓。
“老人家,您是?”
老妪微微颔首,从她露在外面的右脸上那些加深的褶皱可以看出,她在微笑。
“我是南华巫神教第二十一任大祭司,姓名早已忘却,不值一提,劳烦魏王请郡主前来一晤。”
第二十一任?
赵畅想起这些时日凤卫们收集到的情报,现任祭司南月柔,似乎是第二十二任祭司吧?
第二十一任祭司,不是葬身火海了吗?
他满腹疑惑,却还是吩咐冷月进去请姜翎出来,他自己则一边招待老妪入座,一边小心戒备。
基于礼貌,他沏了一壶茶,并给这位前任大祭司斟上。
只是老祭司蒙着左边半张脸,连嘴和下巴也都蒙在面纱里,不摘掉面纱根本无法饮茶。
老祭司盯着热气袅袅的茶杯陷入沉默。
赵畅的目光划过她的面纱后,也落在那茶盏上。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还好片刻后,姜翎与萧观澜联袂而出。
两人依旧是络腮胡茶老板和面黄肌瘦小丫鬟的扮相。
此前在赵畅面前还从容温和的老祭司,竟然猛地站起身来,一脸紧张地看向姜翎。
赵畅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竟然从那老妪身上看到了:敬重?
这让他多少有些不平衡。
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在自己面前,就端大祭司的架子,态度那叫一个从容淡定,说不出的温和慈爱。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她孙子呢!
姜翎站在萧观澜身侧,目光好奇地打量了老妪一眼,“老人家,您要见我?”
老祭司将龙头拐杖换到左手杵着,右手贴在胸口上,躬身一礼,十分郑重地道:“老身,第二十一代巫神教大祭司,见过遗玉郡主。”
273、圣女?
用得着这么正式吗?
姜翎敛眉垂眸,蹲身还礼,并客气道:“久仰,不知祭司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她心中有跟赵畅一样的疑惑:前任大祭司不是葬身火海了吗?
如今却好端端地站在眼前,莫非以前是假死脱身?
接下来就要上演一出王者归来的复仇大戏?
说真的,站在乾国人的立场,姜翎是巴不得南华越乱越好的。
南华人打南华人,就算脑浆子都打出来,又关她什么事?
她和萧观澜跋山涉水来到巫咸城,不就是为了让南华乱起来么。
只有南华乱起来,才不会时时刻刻盯着春风要塞,才不会隔三差五的攻打一波。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无论这位老祭司说什么,她都要见缝插针的挑拨离间。
必要时,甚至可以帮忙递刀子。
然而,垂垂老矣的前任大祭司,话没多说,人却“噗通”一下跪在了姜翎面前。
姜翎吃惊不小,忙闪身让开。
虽是敌对阵营,但老祭司到底是南华宗教领袖,年纪又这么大了,姜翎可不敢受她这大礼。
会折寿的。
“祭司大人,您这是何意?”
萧观澜把姜翎护在身后,皱眉问了一句。
老祭司却不答他,只注视着姜翎,将龙头拐杖打横放在身前的空地上,双手摊开,掌心向上,手臂和手背贴于地面,前额触地。
这是一种十分虔诚的跪拜姿势。
姜翎正无所适从,便听老祭司闷闷地嘶声道:“求郡主救救南华百姓!”
这种大而空请求,不免令人摸不着头脑。
姜翎甚至脑补:莫非是要我进宫行刺国主为民除害?那我可办不到!
她有些无奈地道:“祭司大人,您还是起来说话吧,我总得知道具体情况,才能说救不救的话呀。”
老祭司并未依言起身,只是从地上支棱起上半身,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道:“老身年纪大了,行动不甚便利,就这么着说话吧,免得一会儿还得……”
姜翎打断了老祭司的话:“您若执意如此,后面的话便也不必再说了。”
老祭司不禁苦涩一笑,只得扶着龙头拐杖,颤颤微微地从地上爬起来。
一番客气后,各自落座。
老祭司背过身去,揭开面纱喝了一口茶,而后嘶哑的嗓音娓娓言道:
“鄙教历任大祭司,在回归巫神怀抱前,都会有一次天人交感的机会,用毕生功力预知一段未来。”
“献祭的功力越深厚,可预知的未来时间便越靠后,细节也越丰满。”
“第二十代大祭司,也就是老身的师尊,羽化时预见了当今国主弑父杀母祸乱南华的景象。”
姜翎闻言,大感惊奇。
既然预知了未来,老祭司怎么没提前把给凌轩灭了?
要知道作为南华的宗教领袖,大祭司在南华境内权限极大,几乎与国主无异。
更换储君这事儿,大祭司虽然不能全权做主,但她若是提出来,国主肯定会重视。
老祭司似乎看出了姜翎的疑惑,笑了笑,接着道:“郡主定然觉得奇怪,既然预知了这个可怕的未来,为何老身未曾干预。”
“不是老身不想干预,而是不能。”
“皇权更迭虽然会死很多人,但若老身强行改变这个结局,或许未来南华会死更多人,两害相权取其轻,老身不得不做出取舍。”
“因为,两百年前,第十六代大祭司羽化时曾预见,在南华经历过一场血腥宫变后,会迎来一位可以成为鄙教圣女的尊贵客人,她将拯救千千万万身陷兽灾侵袭、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南华百姓,圣女大人会给南华带来和平与安宁!”
姜翎听着听着,就觉得有一口大锅,隔着千山万水和两百年的时光,扣到自己脑袋上来了。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啊!
什么圣女!
我不是!
别瞎说!
她干笑道:“祭司大人说的这个圣女,该不会就是我吧?”
老祭司神情郑重:“正是郡主!”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
萧观澜神色肃然,眉头微皱:这事儿无论真假,只要消息传回大乾,遗玉都会惹上不小的麻烦。
堂堂大乾郡主,却成了南华巫神教圣女,大乾百姓会怎么看,朝臣宗亲们又会怎么说?
这老妪,着实可恶。
萧观澜坐姿紧绷,心中已然动了杀念。
老祭司微微转头,朝他看了一眼,右脸褶皱深深,眼中蓄着笑意。
“若郡主觉得为难,鄙教可以为郡主永久闲置圣女一职,您只享圣女供奉,不担名分,鄙教不灭,供奉不歇。”
虽然不知道巫神教的圣女供奉丰不丰厚,但是听起来很诱人的样子。
可这是重点吗?
“祭司大人,不如您先说说,需要我做些什么。您也看见了,我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弱女子,太复杂太困难的事情,我可能办不到。”
赵畅抿了抿嘴有些想笑:尚未及笄倒是真的,至于弱女子嘛……
哪个弱女子能计杀敌军几万人?
哪个弱女子敢提剑就跟马匪贴身肉搏?
你怕不是对“弱女子”这三个字有什么误会?
姜翎的话让老祭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实际上,第十六任大祭司也仅仅是提示了未来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
她出现的时间,地点,身份,外貌,这些都很清楚。
但这个人是怎么让南华百姓从水深火热之中挣脱出来的,却被天机遮掩,无从得知。
老祭司脸上的面纱微微震动,叹道:“老身其实也不清楚,十六代大祭司并未在启示中看到具体细节。”若非如此,又怎会把兽灾的问题遗留了两百年还没解决掉?
姜翎:“……”
如果不是看您是位老人家,又说得一本正经,我会以为您是哪个仇家派来玩儿我的。
啥都不清楚,这要怎么救?
您就算把膝盖跪个洞出来,我也无能为力呀!
场面一时尬住了,各自无言。
老祭司倒是有心再跪上一跪,为了南华百姓,她这张老脸要不要又有何妨。
可现在的问题是,人倒是找着了,人家也没断然拒绝,但法子还没找着啊。
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