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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全文阅读

作者:石向晚     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txt下载     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全文阅读

1、我不想剃光头

    安平二年,冬月十五。

    京都皇城内,慈宁宫旁,芙蕖院中。

    屋外雪花飞舞,寒风刺骨,屋里却满室幽香,温暖如春。

    檀木拔步床的绣边帷帐内,锦绣缎被中,躺着一位脸颊消瘦、面色惨白、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的少女。

    拔步床对面的红木软榻上,靠坐着一位身穿藕粉色夹棉袄裙、梳着双丫髻、瓜子脸丹凤眼、年约十三四岁的漂亮小宫女。

    软榻前的小方几上,摆着个精致绝伦的红木雕花十六格攒盒,扇形白瓷格子里装着十六款各式蜜饯。

    那瓜子脸小宫女不时探身在攒盒格子里挑挑拣拣,捡自己爱吃的,用红玉柄银签子挑起来,送进自己嘴里。

    而屋里另一位跟她年纪相仿、身穿同款袄裙、脸蛋稍圆一些的宫女却显得十分忙碌。

    一会儿给昏迷不醒的少女喂药,一会儿又给她擦脸擦手,一会儿用红玉柄银勺子仔仔细细地给少女喂水……

    总之,进进出出没个消停。

    软榻上的小宫女看得心烦,冷笑着嘲讽道:“我说珠翠,你能不能别瞎忙乎了,等郡主醒来,马上就得被送去水月庵落发出家,皇后娘娘的懿旨都盖上凤印了,板上钉钉的事儿,你还表忠心给谁看?难不成你还要陪郡主去水月庵当尼姑?”

    那位名叫珠翠的圆脸宫女闻言脸色沉了沉,却并不理会她,依旧自顾自地忙进忙出。

    谁都没注意到,床上昏迷的少女眼皮动了动。

    其实,姜翎早就恢复意识了。

    只是她感觉虚弱得很,身体全然无法动弹,脑子里又被塞进一堆不属于她的记忆,因此始终浑浑噩噩,难以挣脱。

    那团记忆来自一位名叫姜玲的古代少女。

    小姑娘十二年多的人生,可以用周老先生的一句话来概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或者换成时下流行的说法:愣是活生生把王炸加四个二外加四个A的天牌,打成手里还剩一张三的局面。

    姜玲自幼在乡下长大,生母在她一岁时病故,身边只得一位月秀姑姑,靠替人浆洗衣物过活,两人相依为命,生活颇为凄苦。

    两年前,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发诏书昭告天下,尊先帝赵皇后为太后,封已故先太子为仁亲王。

    月秀姑姑这才对姜玲言明,已故先太子竟是姜玲生父,当今赵太后是她的嫡亲祖母。

    二人于是变卖家产,上京寻亲。

    这一路走走停停,吃了不少苦,好在终于安全抵达京都。

    凭着姜玲生母留下的信物,以及姜玲那张酷似已故先太子的脸,认亲十分顺利,姜玲被封为遗玉郡主,被赵太后接入宫中,赐居慈宁宫旁的芙蕖院。

    昭阳长公主是姜玲的嫡亲姑母。

    沈贵妃是姜玲的嫡亲姨母。

    赵太后更是爱屋及乌,把对已故太子的思念与疼惜都用到了姜玲身上。

    故事到这里,本应该是个Happy

    end皆大欢喜的结局,总结一句“遗玉郡主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然后全书完。

    然而,牌面再好,靠山再多,也架不住这小姑娘会作呀。

    她自己不擅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烹饪,便不准旁人在她面前提及,谁要是犯了她的禁忌,分分钟甩脸色给人看,若犯的是宫女太监之流,更是直接命人掌嘴。

    养她长大的月秀姑姑,因在人前唤了一声她的乳名,被她一怒之下罚去浣衣局。

    拒绝赵太后给她安排的先生,也不肯进女学读书,认为自己身份尊贵,长得又好看,用不着去迎合别人,学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这小姑娘作天作地,很快便败光了人缘,就连昭阳长公主和沈贵妃这两位至亲,都不待见她了,只剩赵太后还坚定不移地充当着靠山的角色。

    当然,以上都只算得上小作,这位遗玉郡主最后还来了一次大作,把自己作没了。

    冬月初九那天,承恩公夫人六十大寿,遗玉郡主受邀前往。

    在承恩公府赏梅时,还没满十三岁的遗玉郡主,看上了皇后的娘家侄子,人称文谦公子的周胤文,竟妄图拖着周胤文一起落水,来个“生米煮成熟饭”,逼迫周胤文娶她为妻。

    只是没想到周胤文即将落水之际,却被旁人所救。

    一场闹剧后,落水的只有作精遗玉郡主一人而已。

    遗玉郡主本就体弱,在冬月里泡了凉水,还吹了半天冷风,回宫后便就此一病不起,嗝屁着凉了。

    姜翎觉得,也许是遗玉郡主这个封号不吉利的缘故。

    遗玉,遗玉,念着念着就成抑郁了。

    等姜翎睁开眼,看见拔步床上的雕花和帷帐角落里挂的银质镂空熏香球后,她也跟着抑郁了。

    她这是,穿越了?

    仿佛为了印证姜翎的猜测一般,那位圆脸宫女凑到床边,一脸惊喜,连珠炮似的问:“郡主,您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喝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翎:呵,我浑身上下、里里外外、从精神到肉体,哪里都不舒服!

    什么郡主,她宁愿当个群主,也不想当这烂郡主!

    她想回家!

    想回到她还是姜家家主、还没有喝下亲弟弟送来的毒药那一刻。

    如果能回到那一刻,她会愉快地把家主之位扔给狗弟弟姜羽,并告诉他:这活儿姐姐我早就不想干了,爱谁谁去!

    如果能回到那一刻,她不会再吝啬表达自己的情感,她会很煽情的告诉姜羽:我对你严厉,是盼着你能成长为参天大树,支撑起整个姜家。

    然而,哪有什么如果。

    从她父母因飞机失事亡故、十六岁的她不得不带着七岁的弟弟与如狼似虎的亲族周旋时起,她的世界里就已经没有如果了。

    她回不去了。

    那一刻,她确实饮下了被她从小守护到大的亲弟弟姜羽端给她的毒酒。

    在那个世界里,姜家家主姜翎,已经愉快地领了盒饭,说不准连骨灰都被撒进了大江大河中。

    她能出现在这地方,便是最好的佐证。

    想想这几天在昏沉中了解到的、关于这位作精遗玉郡主的破烂事儿,姜翎感觉自己的处境大概有些不妙。

    她的视线越过身边喋喋不休的珠翠,看向依然坐在软榻上吃蜜饯的宫女环佩,那小姑娘偷吃主子的零嘴被抓个正着,不仅不憷,反而迎着姜翎的视线,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珠翠是太后给遗玉郡主的宫女,忠心自不必说,但环佩,却是皇后送来的人,难怪这般嚣张。

    姜翎意识昏沉时可是听得明明白白的,等她醒来,皇后要送她去水月庵出家。

    出家啊,要剃光头的,还要吃素。

    大冬天的,剃光头多冷!

    不能吃肉,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再说,就她现在这幅病恹恹的样子,去了庵堂后,营养跟不上,又能活多久?

    姜翎甚至怀疑自己这小身板,不等抵达庵堂就得一命呜呼。

    她不想落地成盒啊!

    水月庵是绝对不能去的。

    可她现在浑身无力,连手指头都动不了,要怎么逃?

    而能救她于厄难的太后,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从遗玉郡主昏迷后便也跟着一病不起,至今尚未醒来。

    这大靠山虽然硬,但委实不够坚挺。

    二靠山昭阳长公主早就恼了遗玉郡主,这几天也没差人进宫探望,让人出宫向她求救也来不及了。

    三靠山沈贵妃更是许久不曾宣遗玉郡主入钟粹宫了,仿佛看她一眼都是多余。

    靠山们都被原主作没了,这可怎么办?

    难不成真要剃光头做尼姑?

2、脸,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姜翎凝神思忖,很快便想到一个有些不要脸面的办法。

    不过,管他呢,保命要紧。

    脸面什么的,先抹下来放衣兜里,等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贴脸上就好了。

    她拿定主意后,朝珠翠眨了眨眼,见她看过来便用口型示意:把环佩绑了。

    一顿努嘴瞪眼后,珠翠才明白了姜翎的意思,虽然有些惊讶,但她还是听话地照办。

    环佩正吃着蜜饯呢,猝不及防之下被珠翠摁到在地,用被子裹成长条,再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还在她嘴里塞了张手帕。

    制住环佩后,姜翎才安下心来,在珠翠的服侍下喝了几口温水润了润喉,用嘶哑的声音安排道:“速速背我去慈宁宫。”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靠山既然不能动,那我就自己挪到靠山跟前去。

    厚脸皮?

    不不不,这是策略!

    在这个孝道大过天的时代,哪怕是昏迷不醒的太后,也依然具有强大的威慑力。

    当然,姜翎也不白拿太后当工具人,她有一手还算不错的医术,等这次危机过去,她可以给太后瞧瞧病,报答一下她老人家。

    珠翠听到姜翎的指令有些愕然,但还是二话不说地上前蹲身,把姜翎挪到自己背上。

    姜玲这小姑娘,前头十年过得很辛苦,虽然入宫后养好了一些,但身形还是比同龄人瘦小。

    再加上昏迷不醒了六天,每日只喝些汤汤水水,不曾进食,人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这重量,还不如两三岁的胖娃娃沉。

    珠翠背着轻得发飘的郡主,只觉得鼻子发酸,又见她软绵绵的不停往下滑,只得找来床单将她绑在自己背上,然后腾出双手,用紫貂绒斗篷将她和郡主仔仔细细地裹好,不留一丝缝隙,这才在环佩的呜呜声中出了门。

    这芙蕖院中,尽是各宫各院塞进来的牛鬼蛇神,一个都靠不住。

    唯一值得信任的月秀姑姑,又被郡主罚去了浣衣局。

    珠翠找不到可靠的帮手,索性背着姜翎独自前往慈宁宫。

    尽管慈宁宫与芙蕖院只有一墙之隔,但珠翠还是走了近一刻钟。

    外面下了初雪,路滑,不太好走,她生怕磕着绊着,她自己皮糙肉厚的倒是不打紧,就怕伤到本就奄奄一息的郡主。

    好在天冷,各宫各处的宫人们等闲不会出门,她这一路倒是没撞见什么人。

    到了慈宁宫,接到通传的慈宁宫大宫女春兰早早带人迎上来,嗔怪道:“我的小祖宗唉,这寒天冻地的,你怎么把郡主背出来了?若郡主有个什么闪失,太后娘娘醒来,不得剥了你的皮!”

    珠翠幼时是跟着春兰学的规矩,见了她便如同见了亲娘一般,种种委屈涌上心头,眼眶一红,瘪着嘴道:“春兰姐姐,我这也是没办法了,环佩说,皇后娘娘要把郡主送去水月庵做姑子!”

    春兰是慈宁宫的大宫女,品级比珠翠高,穿着水红色夹棉袄裙,头上挽着单螺髻,髻边插着一朵小米珠头花,看起来利落又干练。

    听到珠翠的话,春兰皱了皱眉,低声道:“还有这事?先进屋再说吧。”

    她带来的两位身穿月白色夹棉袄裙的二等宫女,一左一右地扶着珠翠,近乎半抬着她,快步朝慈宁宫西偏殿走去。

    慈宁宫正殿过于奢华大气,空间又高又宽阔,并不适宜居住,大部分时间都是闲置状态,只有年节时下接待命妇或是举办宫宴时,才会派上用场。

    另有东偏殿和西偏殿两处宫殿,皆是五正四耳的结构,五间正房,四间耳房,背后还有一排后罩房,结构整齐对称。

    太后的寝殿便位于东偏殿内,而西偏殿却是为遗玉郡主留宿而备下的,里头暖壁床榻一应俱全,十分便利。

    春兰吩咐珠翠把人往西偏殿送。

    姜翎提起一口气来,断断续续地道:“春兰姐姐,我……要住皇祖母的寝殿里。”

    春兰愣了愣。

    这位遗玉郡主自打进宫以来,大概急于想适应自己突如其来的高贵身份,对宫人们总是颐指气使,哪怕是太后宫中的四大宫女,在她面前也照样是卑微的奴仆。

    今儿这一声“姐姐”,让春兰心情十分复杂。

    “郡主,太后娘娘病着,每日都有太医进进出出问诊,皇上也会时常前来探望,您住那屋里,不合适。”春兰温言相劝。

    姜翎叹了口气,气若游丝地道:“除了皇祖母屋里,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里可以避开皇后娘娘的人,不如春兰姐姐教我?”

    春兰神情一怔,想起太后娘娘对这位郡主毫无原则、没有底线的宠爱。

    倘若等太后娘娘醒来,郡主却被送去尼姑庵绞了头发,当了姑子,怕不得又气得背过去?

    得,不合适就不合适吧。

    反正这位郡主通身上下不合适的地方多了去,也不差这一桩。

    她点了点头:“那就去东偏殿吧,太后娘娘的寝殿外间也有床榻,不过是奴婢们值夜时的歇处,奴婢这便命人换上新的被褥枕头,还请郡主莫要嫌弃。”

    姜翎很费力地道:“我不住外间,皇祖母屋里有张软榻,我住那儿就成。春兰姐姐放心,我保证不会吵到皇祖母。另外,还请春兰姐姐让人盯着点儿,我怕皇后娘娘铁了心要送我去水月庵,到时候,少不得要去皇祖母的床榻上躲一躲了。”

    她仓促之下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也就只有太后的床榻了。

    她就不信,谁那么胆大包天,敢去太后的床上逮人。

    春兰一脸震惊,眼里就两个字儿:荒谬!

    躲到太后娘娘床榻上去!

    这也太不成体统了,若传出去,太后娘娘的威仪何在?

    春兰想说不行,但又怕这位不省心的郡主真被送去水月庵,纠结再三后,只得默认下来,让珠翠把姜翎背进东偏殿太后娘娘的寝殿里。

    珠翠轻手轻脚地把人从背上解开,平放于软榻上。

    一番折腾下来,姜翎又晕过去了,春兰赶紧让人拿了参片塞她嘴里,吊着她的气。

    又托秋菊去把暂住在东偏殿耳房里的秦太医和钟太医请来替姜翎号脉。

    轮番把脉后,两位太医得出了一致结论:郡主的风寒倒是无碍了,但体虚得紧,暂时不能药补,只能食疗,先前治疗风寒的汤药可以不用再服了,清淡饮食几天,待身体好转一些后,再开些食疗方子试试。

    两位太医离开后没过多久,姜翎便再次醒来,春兰让人取来小厨房灶上给太后娘娘温着的小米南瓜粥,让珠翠喂着吃了一些。

    一碗热粥下肚后,姜翎终于缓过气儿来,觉得自己一时半会死不了了。

    她试着动了动,眼下倒是能做转头和握拳这样的小动作了,只是很吃力。

    姜翎冒着冷汗,费力地转头朝拔步床上看去,那里躺着她的病友、她的大靠山、她的嫡亲祖母——赵太后。

    太后的待遇可比姜翎好多了,就算昏迷不醒,宫人们也依然服侍得十分精心,夏荷和冬梅两位大宫女,正跪在床前脚踏上,用太医教的手法为太后舒活血脉。

    姜翎远远看了一眼太后的侧脸。

    六十岁出头的年纪,在这个年代已算高寿了,相对于其他同龄人来说,太后保养得还不错,脸上皱纹不多,皮肤白净细腻,但隐隐透着几分青黑。

    这颜色……

    姜翎眯了眯眼,又费力地把头转回原位,凝神反观了一下自身。

    这副身体的状态十分很糟糕。

    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发育迟缓,快满十三岁的小姑娘,身高体重却严重不达标,最多只有正常孩子八九岁的水准,而且体内经脉堵塞严重,根本达不到习武标准。

    好在这身体尚且年幼,还未定型,还有改善的余地。

    待她稍好一些,能起身了,便可以先熬制一些药丸,强筋健骨。

    另外再以药浴一点点疏通经脉,待沉疴尽去后,她便能再次修炼姜家祖传的武功心法了。

    在这个没有热武器的时代,强大的个人武力值是最有效的自保手段。

    至于大靠山太后娘娘的凤体,至少得等她能自由行动后,才能诊治。

    现在,还是暂时先顾着自己吧。

3、都是懿旨

    姜翎大病未愈,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但没睡多久,就被珠翠摇醒。

    “郡主,坤宁宫的金嬷嬷正带着人朝慈宁宫来了,您要不要回避一下?”

    珠翠压低声音问,她其实更想问:您要不要现在就躲太后娘娘的床榻上去。

    姜翎的精神比先前好了许多,小声应道:“不用,这是皇祖母的寝殿,金嬷嬷不敢造次,春兰姐姐便能打发了她,你让我再睡一会儿,等皇后娘娘亲至时,再叫醒我。”

    珠翠便给姜翎掖了下被角,待她沉沉睡去后,这才溜出寝殿,躲到正屋门帘后,偷看外面的动静。

    金嬷嬷是坤宁宫的女官,穿着黛绿色夹棉长袖褙子,裹着绛紫色斗篷,斑白的头发在头顶上挽了个单螺髻,发髻上插着碧玉钗,身体壮硕,目光凌厉,走路带风,气势很足。

    她身后跟着八个身穿水绿色夹棉袄裙、身材粗壮的三等宫女,另有八个身穿鸦青色圆领夹棉长衣、腰间束着藏青色腰带、长得虎背熊腰的三等太监。

    一行人排得整整齐齐,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慈宁宫,一路朝东偏殿走来。

    珠翠看着金嬷嬷一行人,吓得腿都软了,心怦怦乱跳,只能用手抓住门框,把自己稳在门边。

    她想得很明白:主辱臣死,如果这伙人真要硬闯进来,她便跟他们拼了!想带走郡主,除非踏过她的尸体!

    但金嬷嬷一伙儿人在离东偏殿门廊的台阶还有十步远的地方,被慈宁宫的宫女太监们拦住了。

    金嬷嬷站在廊前,手中托着明黄色的懿旨,一脸傲然地道:“春兰姑娘,老奴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护送遗玉郡主前往水月庵落发修行,还请春兰姑娘行个方便,莫要阻拦。”

    春兰面有难色,朝身后的东偏殿看了一眼,为难道:“金嬷嬷秉公办事,我本不该阻拦,但今儿太后娘娘宣遗玉郡主陪伴,您也知道,太后娘娘凤体欠安,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可不敢惹她老人家不快,金嬷嬷,您说呢?”

    门帘后的珠翠倒抽了一口凉气:春兰姐姐胆子太大了,太后娘娘一直就没有醒过,郡主昏迷了多久,娘娘便昏迷了多久,哪有宣过郡主?

    金嬷嬷冷笑:“春兰姑娘,矫旨可是死罪!太后娘娘自冬月初九昏迷后,便一直不曾醒来,这些都在太医院的医案上记着呢,太后她老人家难道是在你梦里宣了遗玉郡主?”

    春兰一脸惊讶的样子:“金嬷嬷您连这都猜到了?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于昏睡中依然连连呼唤郡主的乳名,这事慈宁宫伺候太后娘娘的宫人和太医院的诸位太医,都可以作证。”

    春兰确实没有说谎,太后缠绵病榻时,的确时时呼唤着姜玲的乳名。

    这也是春兰不惜得罪金嬷嬷也要帮姜翎的原因。

    金嬷嬷被这种荒谬的说法气得狠吸了一口气,愤然道:“滑天下之大稽,竟有人把梦话当懿旨,可笑,春兰姑娘,你还是让开些,免得动起手来,伤了和气。”

    春兰侧身让开,幽幽地道:“既然金嬷嬷都这样说了,我自然是要让开的,至于太后娘娘说的是不是梦话,还望金嬷嬷待太后娘娘醒来后,替奴婢分说一二,奴婢是真把太后娘娘的金口玉言当懿旨的,只是奴婢人微言轻……”

    金嬷嬷一行人都走上台阶了,听到春兰这番话,又迟疑了,她暗忖道:

    倘若太后就此一睡不醒,那倒还好说。

    但如果太后醒过来,郡主却被送去水月庵做了姑子,可以想象太后会何等雷霆震怒。

    如果没有春兰这番话,太后的怒火也许会直接冲着皇后发作,毕竟她只是个跑腿的,又做不了主。

    但春兰既然已经搬出了懿旨的借口,自己却还是把郡主抓走了的话……

    至于是不是真有这懿旨,还不是太后一句话的事情,她可不敢赌太后这一次会不会醒不过来。

    还是回去向皇后娘娘讨个主意吧。

    金嬷嬷输人不输阵,明明打了退堂鼓,话风却依旧凌厉:“既如此,就请郡主好好照顾太后娘娘,毕竟是她将太后娘娘气病的,权当赎罪吧。”

    她说罢转身,朝身后一票打手道了句“咱们走”,便噔噔地下了台阶,领着一众宫女太监,风风火火地走了。

    春兰注视着金嬷嬷一行人离开的背影,面有忧色:再来的,恐怕就是皇后娘娘了,金嬷嬷好打发,但皇后娘娘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罢了,我也只能帮郡主到这儿了,总不能为了郡主搭上自己的性命吧。

    春兰暗暗叹了口气,一转身却迎上了珠翠崇拜的目光,“春兰姐姐,你好厉害,三言两语就劝退了金嬷嬷,我替郡主谢谢你。”

    春兰苦笑,“这谢谢说得太早了,但愿郡主有应对皇后娘娘的办法,否则……”

    珠翠脸上的激动顿时退去,颓然道:“皇后娘娘平时日看着对郡主挺好的,也没见她刁难过郡主,谁想到一出手就这么狠,简直不留活路……”

    春兰当然知道皇后为什么出手这么狠,那文谦公子乃是皇后嫡亲的侄儿,才名在外,是皇后娘家后续的希望,郡主把主意动到文谦公子头上,皇后不狠狠发落她那才叫怪呢。

    知道归知道,但这些话不能往外说呀,春兰只能把脸一板,四下里看了看,然后狠狠地瞪了珠翠一眼,呵斥道:“以前怎么教你的,谨言慎行,你都忘了是不是?宫里主子们的事,是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能随便评论的?你管好你这张嘴,别给郡主惹祸!”

    “春兰姐姐,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就是着急害怕。”珠翠麻溜地认错。

    春兰拉着她进屋,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道:“如果皇后娘娘过来,你切莫冲动,我看郡主已经有了主意,你别自作主张坏了她的事。”

    珠翠点头,表示受教。

    ——

    皇后来得比春兰预想的晚,这时距离金嬷嬷离开慈宁宫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了。

    姜翎美美地睡了一觉,被饿醒后又吃了一碗百合粥,刚准备倒头继续睡,珠翠就来禀告:皇后娘娘带着人朝慈宁宫来了。

    将养了小半天后,姜翎感觉自己已经好了许多,手脚能动,只是还无法起身,只得让珠翠跟夏荷秋菊等人,合力把她搬到太后床榻上。

    姜翎裹着被子,像尺蠖一样,一拱一拱的,从太后脚边朝床榻靠墙那一侧缓缓挪动。

    就这一米远的距离,硬被她整出来十万八千里的感觉,累得满头大汗。

    宫女们待姜翎躺好后,便一起离开寝殿,前往正屋恭迎皇后。

    一转眼,寝殿里就只有姜翎和昏迷不醒的太后两个人了。

    ……

    没过多久,中间的正屋里传来宫人们的齐声高呼:“奴婢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迟迟没有说“平身”,外面安静得可怕。

    姜翎可以想象得出,东偏殿的主屋里,此时定是乌泱泱地跪满了人。

    皇后显然是要拿捏慈宁宫的人,只有让这些宫人们怕了,才不会生出事端来,阻挠她办事。

4、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大概过了三四分钟后,皇后那如同霜雪般冰凉的声音才不紧不慢地响起。

    “虽然太后娘娘是被郡主气坏了身子,但你等也有照顾不周之过,理当受罚。不过,太后娘娘尚在病中,需要人手照顾,便暂且记下你等罪责,待太后娘娘康复后,再行赏罚。”

    “只是,导致太后娘娘重病的罪魁祸首却必须重罚,你等都是太后娘娘跟前得用之人,切莫替有罪之人张目,免得罪加一等!”

    姜翎咋舌:瞧瞧人家多会说话。

    明明是来慈宁宫砸场子找麻烦的,倒被她说成了替太后伸张正义,仿佛谁跟她作对,便等于背叛了太后似的!

    姜玲的人缘不好,本来就没几个人会帮她说话,如今有皇后这座大山,用大义忠诚的名义压着,就更没人替她出头了。

    皇后话音一落,慈宁宫众人便纷纷表态:“奴婢不敢!”

    “不敢就好,都跪着好好反省一下吧,也算小惩大诫,可有人不服?”皇后凉飕飕地问。

    呵呵,就算有人不服,也不敢说出来呀。

    众人齐道:“奴婢不敢!”

    接着,密集的脚步声响起,朝太后的寝殿而来,听这动静,皇后带的人可不少。

    姜翎转头朝门口看去:雍容华贵、不怒自威的皇后,带着金嬷嬷和十几位宫女太监,威风凛凛地鱼贯而入,霎时就把还算宽敞的寝殿占去了一小半。

    坤宁宫的宫女太监们很是乖觉,进屋后便自行站成两排,把C位完完整整地留给了他们的皇后娘娘。

    更有懂事的太监,把原本靠壁放置的软榻生生往前搬了两米,让皇后可以不用挪步便入座。

    然而此举拍到了马腿上,皇后难得有机会这般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地俯视太后,若坐在软榻上,哪还有气势可言?

    她直接无视了宫人的殷勤,只冷眼睨视躺着的姜翎祖孙二人,久久不曾开口。

    寝殿之内,顿时充斥着一股难言的威仪与肃杀。

    若躺在床榻上的是姜玲本人,这会儿只怕已经吓得尿裤子了。

    但姜翎以前曾是姜家家主,族里的叔叔伯伯堂祖父堂曾祖父什么的,没少用这种气势压迫年少的她,只要她怕了,就输了。

    姜翎可从没在气势上输过。

    她不仅对皇后释放的强大气场毫无感觉,甚至还有闲情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后宫之主。

    周皇后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膝下有一子一女,但保养得很好,看起来还像个饱满紧实的少女:鹅蛋脸,皮肤白净光滑,宛如上好白瓷般光彩氤氲,柳眉微微上挑,不怒自威,眼神凌厉,目光如刀。

    她身穿彰显皇后身份的正红色金丝绣凤长披风,梳着雍容华贵的牡丹头,头顶上戴着九尾凤钗,单单这身行头,就可以给她附加威仪+50%的状态了。

    再加上长期身居高位颐养出来的气质,还有老天爷给的好相貌,组合起来,妥妥的威仪+100%,这气势强得都快形成光环了。

    而姜翎的目光却像一台扫描仪,而且还是一台不怎么正经的扫描仪,扫了表面还想顺带扫一扫内里……

    当威仪+100%遇上猥琐+100%,两种截然不同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出滋滋乱响的火花。

    “放肆!”皇后没绷住,率先开口呵斥了一句,她怕自己再不开口,那道目光就要钻进她的锦绣华服里面去了。

    姜翎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道:“皇后娘娘请恕罪,臣大病未愈,无法起身行礼。”

    “无妨,水月庵是个静养的好地方,待你去了那里,多的是时间将养身体。劝你识趣,自己过来,否则本宫只能让人把你请过来了。”

    皇后把“请”字说得极重,表明了她的态度:即使中间隔着太后,她今天也要把人带走!

    姜翎笑嘻嘻地道:“那就劳烦皇后娘娘让人来请臣吧。”

    皇后咬了咬后槽牙,冷哼一声,将手一挥,随她而来的八位健壮宫女便向床榻逼来。

    眼看前头那两位宫女就要踩到床前的踏脚了,姜翎突然惊呼起来:“皇祖母,救命啊!皇祖母,救命啊!……”

    她像一台通了电的复读机,不停地重复这一句。

    有道是浑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

    谁能想到平日里装腔作势的遗玉郡主,竟会像市斤疯妇般,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

    皇后被她吵得脑仁儿疼,闭了闭眼,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堵上嘴,带走,真是没教养!”

    她话音一落,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就连那烦人的求救声都消停了,皇后目光往下一滑,赫然对上一双苍老却凌厉的眸子。

    皇后娘娘的威仪+100%,在对上那双眸子后,霎时就变成了怂+100%。

    “母……母后……您醒了?”

    姜翎暗戳戳的笑:瞅瞅这可怜的娃儿,都吓结巴了,怎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太后没理皇后,而是喊了一声:“春兰!”

    跪在外间春兰闻声而至,不用太后吩咐便噙着泪上前,扶太后坐起来,在她背后垫上软枕,又把锦被给她盖至腋下,然后跪在床前踏脚上,默默不语。

    太后坐好后,先伸手重重地戳了一下姜翎的额头,看她龇牙咧嘴,这才敛了眼角的笑意,转头看向战战兢兢的皇后。

    “我们囡囡的规矩确实学得不好,她还没出生,父亲和嫡母便为奸人所害,生母也因此落下病根,没等她长大成人便早早去了,她生于厄难,养于困顿,自幼失怙,自是比不上德雅这样从小娇养的皇室贵女,若有冒犯之处,还望皇后海涵。”

    太后一句“为奸人所害”,吓得皇后冷汗都下来了,她双手藏在宽袍大袖之中,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才能稳住自己不会“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十三年前,渡口惨案发生,先太子一家被屠杀殆尽。

    当时还是皇后的赵太后虽然伤心欲绝,但并无旁的举动,也没说报仇的话,世人皆以为她认命了。

    谁料几年后,赵皇后突然发难。

    就在先太子忌日那一天,当今皇上的外祖被抄了家,十岁以上男丁问斩,十岁以下流放,女眷没入教坊司,就连盛宠不衰的钟粹宫贵妃娘娘,当今皇上的生母,也落了个三尺白绫了却余生的下场。

    那一日,刚被立为太子的当今皇上,被委派了监斩官的差使,而周皇后身为太子妃,也是陪客之一,他们夫妻二人,亲眼目睹了外祖家的舅舅和表兄们,是如何人头落地的。

    从那以后,她就对赵太后有了心理阴影,看到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一地的鲜血和人头。

5、种桃林

    周皇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故作镇定地强笑道:“母后言重了,囡囡年纪虽小却有宿慧,儿臣宠她还来不及呢,怎会怪她。”

    太后没有应声,只是冷着脸徐徐环视了一周,把那些牛高马大的太监宫女们,看得一阵胆战心惊,片刻间便噗通噗通地跪了一地,就连见过不少世面的金嬷嬷也架不住太后的眼神,跟着跪倒在地。

    眼见皇后都快站不稳了,太后才温吞吞地道:“皇后倒是会挑人,你这坤宁宫的宫人,个顶个的壮,正好,哀家打算把囡囡挪到慈宁宫来将养一段时日,这老人家住的地方,暮气沉沉,少了几分亮色,哀家便想在慈宁宫种一片桃林,待来年春暖花开,我们囡囡也好邀约小姐妹来赏花。皇后带来的人看着就是能干的,留下来替哀家种桃树再合适不过了,是不是?”

    姜翎把脸埋进被子里偷笑。

    太后还真是有意思,这大冬天的,土都冻上了,硬得跟铁块儿似的,还种桃树……

    皇后能怎么办,皇后也很绝望啊。

    想到当年那一地的人头,她敢说不吗?

    “是,母后能差遣他们,是他们的福气。”皇后干笑着对太后说,然后侧过头对跪着的宫人们轻斥道:“还不赶紧谢恩?”

    他们的主子都认怂了,还能怎么办?众宫人忙颤颤微微地谢恩:“奴婢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太后看了一眼皇后的脸色,似笑非笑地道:“都退下吧,出去让秋菊给你们安排活儿,等什么时候种出桃林了,再回坤宁宫。”

    待宫人们告退出去后,皇后终于鼓起勇气,挺直了腰背,一脸肃穆地道:“母后容禀,儿臣本不该拿这些事搅扰母后养病,然囡囡这次做得太过了些,在儿臣母亲的寿辰上闹出那样不体面的事情来,有辱皇家颜面,若儿臣不罚囡囡,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太后凉凉一笑:“不就是失足落水吗,虽然是不怎么体面,但也不至于上升到有辱皇家颜面的地步,皇后打算怎么罚?”

    皇后那句“送往水月庵修行”在嘴边打了几个转转,却始终不敢说出来,嗫嚅片刻后,只得改了说辞:“儿臣想着,轻罚重罚,还得看胤文的意思,若是他愿意娶郡主为妻,那这件事不过是小儿女的玩闹罢了,不值一提,禁足一个月也就可以了,倘若……”

    “那就禁足吧,至于娶不娶嫁不嫁的,以后再说,囡囡还小呢,说这些为时过早。”

    皇后嫌弃姜玲,觉得她品行不端、不学无术,配不上自家侄子。

    巧了,太后也嫌弃承恩公府呢。

    一个靠嫁女得来的公爵而已,每代降一级,到了周胤文袭爵时就成承恩伯了。

    一个伯爵也想配她金尊玉贵的囡囡,想得美哦!

    且不说他二人之间尚且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两人一起落水,有了逼不得已的肌肤之亲,也断没有必须委身下嫁否则便要青灯古佛了却残生的说法。

    普通人家的姑娘尚且如此,更别提皇家姑娘了。

    不然那么多和离的女子,还能有活路?

    太后轻描淡写一句话便给这件事情做了个了结,然后对皇后道:“皇后主理后宫事务繁忙,哀家便不留你了,你自去忙吧。”

    皇后来慈宁宫的时候就没想过太后会醒来,因此根本没有相对应的计划,闻言再不甘心,也只得应道:“是,儿臣告退。”

    她说完,深深地看了姜翎一眼,退着离开了太后寝殿。

    随后,外间响起一片“奴婢恭送皇后娘娘”的唱喏声。

    皇后一走,跪在脚踏上的春兰便面色焦虑地小声问:“太后娘娘,可要宣钟太医和秦太医来……”

    她话还没说完便惊得站了起来:太后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头歪着向她这边倒了过来。

    “娘娘,娘娘!”春兰忙扶着太后,语带哭腔,一叠声地呼唤着。

    这呼喊声听起来太惨了,活像太后已经薨了似的。

    躺在床榻内侧的姜翎只得轻声劝慰:“春兰姐姐莫急,皇祖母只是消耗过度,你把参片拿来给她含着,再喂些糖水和加糖的牛奶什么的,就能缓过来。”

    说起来,太后这样子她得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姜翎此前趁寝殿里没人时,偷偷用指关节摁了一下太后的百会穴,这种手法中医里常用来唤醒昏迷的病人,对身体没有妨碍,但也没什么好处。

    太后醒来后,如果好生躺着修养,自是没有大碍,但偏偏因姜翎的缘故,跟皇后对峙了一场,耗费太多精神和体力,这才无以为继,再次晕倒。

    简而言之:低血糖了。

    要缓解低血糖的症状,喝糖水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奈何姜翎人微言轻,太后眼下这般情形又是受她连累,导致原本就不待见她的春兰等人,如今更不待见她了。

    春兰泪眼婆娑,根本听不进姜翎的任何建议,面色不虞地道:“奴婢这便命人将郡主送到西偏殿里禁足。”

    正好这时外间众人送走皇后娘娘后也进了寝殿,春兰一边服侍昏迷的太后躺下,一边条理清晰地安排人手:“夏荷,你去请太医过来,秋菊,珠翠,你俩搭把手,把郡主挪到西偏殿安置,冬梅,你去灶上把娘娘的汤药拿来。”

    姜翎抿了抿嘴,没有再说话。

    有两位太医在,太后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虽说肯定治不好,但也死不了。

    笃定太医治不好,是因为太后明明中毒了,两位太医却一无所觉,不是被收买了,就是他二人没有诊出中毒脉象。

    连脉都没诊明白,何谈治疗?

    死不了是因为,太后中的是一种慢性毒,目前毒性入体不深,还未到要人性命的程度。

    先前观察到太后的气色时,姜翎便怀疑是不是中毒了,等摸了太后的脉象后,更是确定了这一点。

    可惜她现在内力全无,仅凭把脉一时也摸不准太后中的到底是什么毒,要怎样解。

    只能等她自身状况稍微好一些后,再来这边排查毒源,研究治疗方案。

    姜翎很自觉地把自己挪到太后脚边,让秋菊和珠翠搭手将她抱到西偏殿去。

    西偏殿的布局跟东偏殿差不多,只是帷帐屏风被褥枕头什么的,都是比较艳丽的颜色,不像太后寝殿里那般暗沉。

    姜翎被放置在柔软的床榻上,顿时昏昏欲睡,她在睡过去之前叫住珠翠:“拿我的对牌,去浣衣局把月秀接回来……”

    说完便直接睡了过去。

    珠翠应了声“是”,神情复杂地上前替姜翎掩好被角,又去旁东偏殿托春兰安排人手暂为照管郡主一二,然后匆匆回到芙蕖院,用她荷包里的钥匙打开一个木匣子,取出里面的对牌后又给仔细锁上,这才趁着天还没黑,急匆匆前往浣衣局。

    这个时节的浣衣局,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用刺骨冰凉的冷水洗几千人的衣物,只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6、让我编一下

    珠翠匆匆赶到浣衣局,与管事太监办好交接手续后,跟在管事太监身后前往后院接人。

    这时的月秀,正双腿劈开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一个硕大的木盆,神情麻木地重复着搓洗衣物的动作。

    明明才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像是四五十岁的老妇人一般,斑白的长发毛毛糙糙,肤色枯黄,满脸细纹,眼神浑浊又茫然,嘴唇干涸得如同旱了半年的田地,一双手更是红肿不堪,满手都是裂开后又干涸的暗红色裂口……

    珠翠看见这样的月秀,眼泪顿时止不住往外涌。

    “月秀姑姑,郡主命奴婢来接您了。”

    月秀手上顿了顿,仿佛没听见一般,又继续搓洗着。

    管事太监呵斥道:“干啥干啥,不想走是吧?皮又痒了是吧?”他骂骂咧咧的,抬脚就要踹。

    这宫中之人是最会看风向的,郡主是有太后做靠山没错,可是太后娘娘病病殃殃的,早就不管事儿了,这后宫中,管事儿的人是皇后娘娘。

    偏偏郡主行事无度,就连她的亲姑姑亲姨母都看不过眼,皇后娘娘更是对她素来不喜。

    再加上这位郡主早就败光了人缘,她身边的人怎么可能被人善待?

    月秀自从喊错名字被姜玲罚进浣衣局,便饱受折磨,做着最重的活儿,吃着最不堪的饭食,三不五时地挨一顿打,还得忍受宫人们的辱骂奚落……

    当年她在乡下独立养活姜玲时,也没觉得这般难熬过。

    如果不是怕自己轻生会给郡主惹来麻烦,她早就不想活了。

    听到管事太监的呼喝,月秀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惊恐地转头看过来。

    珠翠忙上前一步把那管事太监挤开,让他一脚踹空,又看着月秀哽咽着再说了一遍:“月秀姑姑,郡主命奴婢来接您了。”

    月秀手里的衣裳“啪嗒”一声掉进大木盆里,眼里渐渐有了光彩,干涸的嘴唇嗫嚅着,半晌后才喃喃道:“郡……郡主……她原谅我了?”

    珠翠闻言心中一酸,颔首道:“嗯,郡主原谅您了,您快跟我回慈宁宫吧,郡主病了,正是需用人的时候。”

    月秀确定自己被原谅了,不由露出笑容来,嘴唇裂开冒出好几颗血珠,但又听说郡主病了,她的笑容瞬间转为错愕和焦急:“囡囡病了?怎么会病了?严不严重?有没有请太医?”

    随后醒悟到自己又唤了郡主乳名,不由抬手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哎哟我这嘴,怎么总是改不了!”

    珠翠忙一把拉住还要再抽自己的月秀,竟不知该如何劝解她。

    月秀被罚进浣衣局,便是因这称呼的缘故。

    姜玲入宫后,见了不少大人物大场面,心气儿就高了,生怕旁人误会月秀是她养母,因此禁止月秀再唤她乳名。

    然而月秀唤了十几年的名字,一时半会儿哪里改得过来,总是时不时地叫错。

    姜玲索性就把人发配得远远的,扔到浣衣局来,眼不见为净,完全没考虑过月秀在浣衣局过的是什么日子。

    实在是自私又凉薄。

    珠翠心里不好受,只得握着月秀冻僵的手,轻言细语道:“月秀姑姑,郡主那儿离不了人,您赶紧跟我回去吧。”

    月秀连连点头:“对对,郡主病着,需要人照顾,咱们回去,赶紧的。”

    两人急匆匆回到慈宁宫,珠翠心疼月秀,从春兰那儿求来冻疮膏给她抹上。

    这个时间已经过了饭点,两人便轮流去小厨房里找了些剩菜剩饭,凑合着对付了一顿。

    姜翎到慈宁宫后,芙蕖院的宫人没一个跟过来的,不知是不敢来还是不愿来。

    这边便只有珠翠和月秀两个人服侍,两人索性就不兴轮值那一套了,珠翠夜里就睡姜翎对面的软榻上,月秀睡外间,方便姜翎夜里有什么需要也好随传随到。

    姜翎这一晚睡得倒是很安稳,只在夜里十点多的时候起床吃了一碗鸡丝粥,而后便一夜无梦睡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醒来,姜翎觉得自己好多了,甚至能在珠翠和月秀的搀扶下,下床走动了。

    她不由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待她好生将养几天,再以药浴疏通经脉,将身子调理到最佳状态后,就可以开始修炼姜家的武学秘籍了。

    上辈子的时候,她是十四岁才开始修炼的,那时贪玩,吃不得苦,就算有父母弹压着,她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奈何老天赏饭吃,姜翎天资不凡,悟性极佳,就算她修炼再怎么不刻苦,实力也远超同龄人,就连族中诸多长辈也多不如她。

    这也是她能在碧玉年华坐稳姜家家主的凭仗之一。

    这辈子,她起步更早,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肯定比上辈子能吃苦,这一世的成就必然不凡,未来可期。

    姜翎裹着厚厚的紫貂绒斗篷,站在寝殿窗户前,对着院里被一夜积雪压弯的树枝,心情敞亮地弯起唇角,举起双手,极为不雅地伸了个懒腰。

    真是,爽啊!

    随侍在旁的月秀见姜翎的斗篷随着她的动作被掀开,露出底下雪白又单薄的中衣,忙冲上前来一把摁住,急道:“囡囡当心,别着凉了。”

    说完她就僵住了:怎么办怎么办,又喊错了!

    姜翎乖乖放下胳膊,自觉地拢了拢斗篷,她现在身体弱着呢,万一真受凉了岂不是自找麻烦?

    一转头就看见月秀像被冻僵了一样,脸色煞白地站在原地,还维持着先前的动作。

    姜翎抬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月秀才回过神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接着便砰砰地磕起头来:“郡主,奴婢错了,求郡主宽恕,容奴婢留下来伺候郡主……”

    姜翎忙示意珠翠:“愣着干什么,赶紧把月秀姑姑扶起来。”

    这一声“月秀姑姑”一出口,磕头的月秀也不磕头了,准备去扶人的珠翠也不扶人了,两双眼睛直愣愣地朝姜翎望过来。

    姜翎被她们望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随后忽然醒悟:姜玲入宫后,对月秀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的,这下糟了,人设崩了啊!

    人设崩了要怎么补救?

    等等,让我编一下,好好编一下,争取一劳永逸地解决日后时不时就会崩一下人设这个问题。

    姜翎挪了两步,坐到软榻上,清了清喉咙道:“月秀姑姑,你还记不记得,我一岁的时候……”

7、黄鼠狼给鸡拜年

    “那时母亲刚去世,姑姑你在外面请了一位道长回来给母亲做法事,你还记得吗?”

    姜翎一副认真回忆从前的样子。

    月秀记起这件事来,一脸疑惑地问:“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郡主您那时年幼,怎么会记得这些事情?”

    姜翎讪笑:我记得个蛋哦,还不是小时候听你说的。

    这些事对姜玲来说,乃是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但对于姜翎来说,却约莫等于一场她昨天才看完的电影,个中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看,你也觉得很奇怪吧,更奇怪的还在后头呢。”姜翎笑了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那位道长当时摸了一下我的头顶,我本也没觉得有何不妥,但自打我落水以后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我竟像醍醐灌顶一般,明白了很多做人的道理。”

    月秀:……

    珠翠:……

    姜翎:你们那是什么表情?对我新编的故事有什么不满吗?不是说好要做我最好骗的忠仆二人组吗?

    忠仆二人组面面相觑,显然是不怎么信的,只觉得郡主是不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甚至内心还有些惶恐,毕竟目前唯一大靠山太后娘娘还昏迷不醒呢,若郡主再搞出事情来,谁救得了?

    月秀迟疑了一下,冒着被送回浣衣局的风险,建言道:“郡主,您身子骨还虚弱着呢,莫要想得太多,以免伤神。”

    看来,这年头傻子真是不多了,骗子生活很艰难呀。

    姜翎决定下一剂猛药:“月秀姑姑,你从前一直唤我‘囡囡’唤了十多年,就不用改称呼了,以后还叫我‘囡囡’吧。”

    要知道遗玉郡主可是十分忌讳月秀唤她乳名的,为此还把人罚去了浣衣局,如今竟主动做出让步。

    莫非,郡主真的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了?

    忠仆二人组再度面面相觑,月秀鼓起勇气,尝试着唤了一声“囡囡”,姜翎嘴角一弯,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哎”。

    月秀的眼眶霎时就红了,背过身去悄悄抹起泪来。

    姜翎见不得这种场面,忙岔开道:“呐,看吧,我是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们且放宽心,好生伺候着,我心里有数呢。”

    珠翠有些看不明白郡主这是怎么了,不过总归是好事,她愉快地点了点头。

    月秀则是觉得惊喜来得太突然,怔愣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房间里气氛一时有些奇怪,这时外间传来禀事声:“郡主,德雅公主殿下来探望您,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

    德雅公主,皇后娘娘的嫡女,姜玲小姑娘唯一的“好闺蜜”。

    在遗玉郡主姜玲的记忆中,德雅公主待她是极好的,是这宫里除了赵太后之外,待她最好的人了。

    她从不会嫌弃姜玲粗鄙,还夸她有个性,不落俗套。

    而姜玲之所以会看上文谦公子周胤文,也是德雅公主的功劳,多亏她时常不遗余力地在姜玲面前夸自家表哥,又跟姜玲讲一些嫁得不好受婆家磋磨的贵女的事情。

    姜玲本就生长于市井之中,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她也听过不少,不由对德雅公主所言深以为然。

    也正因为如此,还未满十三岁的小姑娘姜玲,才会在承恩公夫人的寿宴上,做出那样不体面的事情来。

    姜玲年幼,识人不明,但姜翎内里却是真正的成年人,这种并不高明的捧杀和教唆,她一眼便识破了。

    德雅这小丫头,心机深着呢,所谓探望,多半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姜翎眯了眯眼,对珠翠道:“去迎公主殿下。”

    而她自己则由月秀扶着,躺床上去了。

    片刻后,十四岁的德雅公主,在两位身穿藕粉色夹棉袄裙宫女的搀扶下,聘聘婷婷地进了里间。

    她一见到床榻上的姜翎便红了眼圈,挣开宫女的搀扶疾步上前,坐到床边握住姜翎的手,哽咽道:“玲儿妹妹,你受苦了。”

    那种情真意切,那种感同身受,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姜翎心中默默道:这演技搁我们那儿,得吊打多少流量小花啊!

    不过,演戏,我也会的。

    姜翎气喘吁吁地道:“德雅姐姐,玲儿不苦,劳姐姐挂心了,珠翠,还不给公主姐姐看座奉茶。”她说完做出一副努力想起身的样子,但撑了几次都没能撑起来。

    将病娇娇的那种柔弱无助,表现得入木三分。

    月秀忙上前扶着她坐起,又在她身后塞了枚软枕,心头暗暗着急:郡主病情恶化得这么快?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她一低头,正巧看见姜翎仰头看着她,并朝她眨了眨眼。

    月秀愣了一愣后懂了,扶她坐好后便识趣地退开。

    德雅公主十分体贴地道:“玲儿妹妹无须多礼,你大病未愈,你我亲姐妹一般,你躺着与我说说话就成,若再令你受累加重病情,我这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这时珠翠也从外间搬来了太师椅,放在离床榻不远的地方,又搬来茶几,沏上热茶。

    见珠翠忙活完了,德雅公主才轻言细语地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本宫与玲儿妹妹说些体己话。”

    姜翎兴奋起来:来了来了,这黄鼠狼每次要使坏的时候,就会清场,避免落人口实,以维持她嫡公主伟光正的形象。

    这可真是又当又立的典范了。

    德雅公主一声令下,她的宫女倒是都出去了,珠翠和月秀却像两根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没有动。

    姜翎心中一暖,对她二人道:“你们也退下吧。”

    珠翠和月秀这才朝德雅公主行礼退下。

    待卧房内只剩她们两人时,德雅公主叹了口气道:“这次是我计划得不周详,没想到表哥竟被镇南王世子给救了,导致功亏一篑,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行事了。”

    姜翎:!!!???

    这德雅公主是把姜玲当傻子玩吗?一次不成,都险些被送进水月庵当尼姑了,还找机会再来一次?

    姜翎怯怯弱弱地道:“德雅姐姐,要不还是算了吧,昨天皇后娘娘要把我送去水月庵,可把我吓坏了。”

    德雅公主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怕什么,这不有我吗,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只要我表哥点头答应娶你,哪怕你真被送进了水月庵,也能完好无损地出来,还能嫁得如意郎君,不亏。”

    “可若是文谦公子不愿意呢?”姜翎追问。

    德雅公主瞪大了眼睛:“天!你这么漂亮,又贵为郡主,他怎么会不愿意!”

8、塑料姐妹

    德雅这小丫头片子,才十四岁呢。

    搁现代也才读初中二三年纪的样子,竟然就这般会骗人了。

    瞧瞧她那一脸理所当然、万分笃定的样子,连姜翎这种老鸟都险些信以为真,更别说姜玲那样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了。

    姜翎暗赞了一声厉害,露出个羞怯的笑容,赧然道:“我哪有德雅姐姐说的那么好,倒是德雅姐姐才真是又漂亮又有才华,地位又尊贵,不知将来谁能配得上德雅姐姐呢。”

    德雅公主到底才十四岁,被人一通夸后,也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

    客观来说,德雅公主其实并不算漂亮,五官根本没取到皇后的优点,反倒有些像她那相貌平庸的皇帝亲爹,虽然眉眼都生得不错,没有任何缺陷,但组合在一起就真的很一般很一般,宫中随便拉个宫女出来,也就差不多是这种长相。

    传说中的大众脸。

    若旁人夸德雅公主漂亮,她肯定会觉得是奉承,甚至会解读成嘲讽,但姜翎夸她,她却觉得是真心的。

    因为遗玉郡主她傻啊,哪懂奉承和嘲讽为何物。

    德雅公主被夸得很受用,脸颊也羞红起来,想到心目中那个人,不禁垂首一笑,小声嘟囔了一句:“总会有人配得上的。”

    姜翎上辈子作为姜家家主,压力大事情多,没谈过恋爱,不知道德雅公主这种含羞带怯的表情意味着什么,只当这个时代的人保守,谈起婚嫁难免害羞,因此不曾追问。

    德雅公主一时失态曝露了心声原本有些慌乱,但见姜翎一无所觉的样子,不由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这是个傻的。

    她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忙将话题转回正轨:“下个月十五是你十三岁的生辰,去年皇祖母便在御花园暖阁设宴邀请了不少世家后辈替你庆生,今年虽然皇祖母病着,但想来那个时候也该痊愈了,必会再为你设宴庆生,到时候我会寻个机会,让你得偿所望。”

    姜翎羞答答地颔首应下:“还是德雅姐姐替我想得周全。”

    她没有拒绝,一来怕引起德雅公主怀疑,二来也怕德雅一计不成再生一计,那多麻烦。

    反正离生辰还有一个月呢,不急。

    德雅公主笑眯眯地道:“那当然,你可是我亲妹妹,我自然要替你周全。”

    这种塑料姐妹情的把戏,姜翎很快便看腻了,于是露出倦容,摆出蔫儿哒哒的姿态,说话也有气无力起来。

    德雅公主知情识趣,又已经达成了此行的目的,便柔声道:“我看玲儿妹妹也乏了,你且好生将养,我就不打扰了。”

    姜翎一脸歉然道:“等我好起来,再同德雅姐姐玩耍。”

    待德雅公主离开后,姜翎才觉得浑身自在起来,让珠翠去小厨房寻些吃的,现在虽不在饭点儿,但她这病号却不得不少吃多餐,每天至少吃五顿以上。

    一小碗虫草鸽子汤下肚后,姜翎觉得自己又精神了不少,便让珠翠去文渊阁借书。

    文渊阁是皇宫里的藏书阁,皇室成员可以凭对牌借阅里面的书籍,以前的姜玲对那地方完全不感兴趣,但如今的姜翎,却要为自己的异常找一些说法,光醍醐灌顶肯定是不够的,还得多看书。

    人从书里乖,这个道理,大部分人都懂。

    珠翠离开后不久,门外小宫女又来通传:“郡主,钟太医来替您诊脉,您眼下方便吗?”

    姜翎朝月秀点了点头,月秀便去将钟太医请了进来。

    一番把脉后,钟太医点头道:“郡主恢复得不错,今日又比昨日好了许多,小厨房的虫草鸽子汤是专为郡主备下的,最是补元气,郡主可每隔一个时辰服用一碗,不出数日便能彻底痊愈。明日下官会让小厨房备下其他食补药膳,郡主可多食一些无妨。”

    姜翎颔首道谢:“多谢钟太医。”顿了顿又担忧地问:“不知皇祖母今日可有好转?”

    钟太医满脸愁容,摇头道:“不曾,非但不曾好转,反倒比昨日更严重了一些,却又查不出因由,若再如此恶化下去,恐怕只得向民间张榜求医了。”

    姜翎顿时了然:毒源未除,太后体内毒素累积,病情自然会加重,若不及时控制这势头,只怕不出一月,太后就得一命呜呼,到时候她姜翎就是现成的背锅侠。

    “有劳钟太医了。”姜翎客气了一句后,便让月秀送客。

    送走钟太医,姜翎命月秀替她更衣。

    “郡主您要出去?”月秀从衣橱里翻出一套桃红色缠枝花夹棉对襟长裙,姜翎忙摇头道:“这件太艳,皇祖母正在病中,不合适。”

    月秀楞了一下,心想:囡囡真的懂事了,以前太后生病,她也提醒过此事,但囡囡一意孤行,非要穿得桃红柳绿,好在太后娘娘似乎并不在意,她便没再多言。

    她忙把桃红色长裙放回衣柜,重新拿了一套月白色祥云纹夹棉袄裙出来。

    姜翎一边由她伺候着穿衣梳头,一边回答她先前的问题:“我打算去看看皇祖母。”

    不一会儿,月秀便替她挽了个双环髻,挑了两朵白玉兰簪花别在发髻上,又取出紫貂绒斗篷给她仔细穿上,将手炉里装上烧红的银丝炭塞她手里,这才扶着她出门。

    今日天气放晴,冰雪消融,反倒比昨日更冷了些,但有冬日暖阳悬在头顶,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主仆二人脚步匆匆前往东偏殿。

    太后病情加重,姜翎自然就成了旁人眼中的“罪魁祸首”。

    慈宁宫诸人已经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了,因此见到姜翎主仆,就连素来好脾气的春兰也都没个好脸色,堵在门口行了个礼,中规中矩却又极不友好地道:“奴婢叩见郡主,不知郡主来此所为何事?”

    姜翎心中有愧,姿态摆得低低的,“春兰姐姐,我刚听钟太医说,皇祖母病情加重了,便想探望一下。”

    春兰冷着脸道:“郡主请回吧,您也大病未愈,免得过了病气。”

    若是平时,被人这般拦着姜翎定是转身拂袖而去,然而事关大靠山的生死,由不得她随心而行,只得将脸一板,呵斥道:“放肆,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竟敢阻拦我探望皇祖母!让开!”

    别看姜翎现在体弱得走路都要人搀扶,但她到底做过十几年姜家家主,身上的气势还是很足的,发起火来很有威慑力,再加上有郡主身份加持,竟真的镇住了春兰等人,令她们不甘不愿地让了路。

    姜翎这种蛮不讲理的行为,十分符合遗玉郡主的人设,众人虽然恼怒愤懑,却都觉得很正常。

9、谁要害太后

    姜翎如今身无内力,无法以内息精确分析脉象,分辨太后中的是何种毒物。

    但她精通各种中药制剂,无论是成药还是原料,都逃不过她的五感。

    可太后这毒中得委实蹊跷,病情一直在加重,便说明毒源未曾祛除,可姜翎顶着慈宁宫众人愤恨的目光,在东偏殿里东摸摸西翻翻,折腾了半个时辰,也没查出任何端倪来。

    最容易下毒的几个关键点,她都一一排查过:熏香、汤药、饮水、食物、被褥枕头、衣物、宫人们的香囊……

    直到春兰忍无可忍,愤然道:“郡主您再胡闹,奴婢便去坤宁宫求皇后娘娘做主!”

    得,看把人逼得,都要去求跟太后一直不怎么对付的皇后了。

    姜翎只得停下手里的动作,讪讪一笑道:“春兰姐姐莫生气,我这不是躺久了,闲不住么,我这就走,这就走……”

    她由月秀搀扶着往外走,就在她即将跨出东偏殿的大门时,突然灵光一闪,转身对跟在她身后的春兰笑道:“春兰姐姐,我那屋里还差些香料,我看皇祖母这里的香就很好闻的,你给我拿个十斤八斤的可好?”

    春兰脸胀得通红,还没来得及说话,她身边的秋菊便像炮仗似的炸了:“十斤八斤!这安魂香是水月庵的贡品,几十位师太日夜劳作,一月也才得二两而已,皇上孝顺,把这二两安魂香都送来慈宁宫孝敬太后娘娘,郡主您倒好,一开口就要十斤八斤!”

    姜翎挑了挑眉:皇上?

    她摆出姜玲特有的无赖嘴脸,转身往太后寝殿走去,进屋后朝软塌上一坐,撒起泼来:“那就二两安魂香,都给我,若是皇祖母醒着,别说二两安魂香,就是我要天上的星星,皇祖母定然也不带眨眼的就让人去给我摘一颗下来!今儿你们不给我安魂香,我就不走了,请谁来也不好使,等皇祖母醒来,我要告诉她,你们趁她病了,欺负她唯一的嫡亲孙女儿!”

    赵太后膝下只得一子一女,已故先太子又只剩下姜玲这棵独苗苗,姜玲确实是赵太后唯一的孙女儿。

    春兰咬着牙跟秋菊面面相觑:这位郡主一向难缠,想不到病了一场后,愈发胡搅蛮缠了,看今天这架势,不拿出安魂香是送不走这尊瘟神的,索性太后娘娘昏迷不醒,也不需用助眠,这安魂香点或是不点,并无多大区别。

    两位大宫女打了一阵眼皮子官司后便有了决断,春兰对秋菊道:“你去把安魂香都给郡主拿来吧”

    秋菊愤愤地跺了跺脚,转身朝左次间走去,春兰又转头看向姜翎:“郡主,安魂香这个月的份额已经用掉一半,只余一两,您看……”

    姜翎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样子,摆了摆手道:“不打紧,一两就一两吧,但必须都给我,别藏私,我明儿个还来检查,你们要是私藏又点上了,我可不依,还有,下个月的二两,我也预定了。”

    春兰被气了个倒仰,眼珠子都气红了,但想到以太后对郡主的宠爱程度,莫说二两安魂香,就算把整座慈宁宫搬空了都给郡主,估计也是舍得的。

    “是,郡主。”这一声应得咬牙切齿。

    姜翎拿到盛放安魂香的景泰蓝铜盒后,面色沉了沉,随后换上痞里痞气的笑容,将手中盒子摇了摇,朗声道:“多谢两位姐姐。”

    顶着春兰秋菊两位大宫女吃人般的目光,由月秀搀扶着,回了她住的西偏殿。

    进屋后月秀便道:“郡主,这香让奴婢替您点上吧。”

    姜翎却没有将铜盒拿出来的意思,只是坐在软塌上摆了摆手:“不用,我就是拿来把玩一下,不用点。”

    月秀一头雾水:既然不点,何苦得罪慈宁宫的大宫女们,把东西硬抢过来?

    姜翎并不理会月秀的疑惑,想了想道:“劳烦月秀姑姑去小厨房给取我几样东西过来:一碟子白酒,一碟子白醋,一碟子白开水,一碟子盐,一个空碟子,五个白瓷勺子,越小越好,记下了吗?”

    月秀有些懵,嘴唇翕翕合合,暗自掰着手指头数了好几遍才记下来,然后颔首道:“奴婢记下了,这便去给郡主取来。”

    片刻后,月秀端着托盘回来,托盘里装着五个白瓷碟子和五个白瓷小勺子。

    “姑姑你去外间守着,不能让任何人进来,珠翠借书回来的话,你让她把书放在书房即可。”

    姜翎交代了几句,见月秀二话不说地应了一声,将托盘放到茶几上就去外间守着了,不由点了点头:这个时代的愚忠,偶尔还是很有用的,至少不用绞尽脑汁儿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了。

    姜翎打开铜盒,用白瓷勺子取了一勺安魂香,将其装进盛放着白醋的那枚白瓷碟子里……

    一系列繁复的操作后,白开水里凝出了几粒粉紫色结晶,姜翎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白瓷勺子,将那几粒结晶捞出来,用手帕吸干水分后,将结晶倒入空置的白瓷碟子里,然后用食指沾起一粒,碾碎后放在鼻下仔细闻了闻。

    呵,果然是紫藤的提取物。

    紫藤花本是无毒的,北方常用紫藤花做菜做糕点,紫藤糕、紫萝饼、炸紫藤鱼等等,都是不可多得的民间美食。

    这安魂香里添加的紫藤提取物,自然也是无毒的,不仅对人体无害,反而有安神静气的作用。

    但问题却恰好出在这紫藤提取物上。

    姜翎检查过太后日常服用的汤药,仔细分辨过汤药的成分,里头含有一味同样无毒的中药:苏合香。

    这苏合香有开窍辟秽,开郁豁痰,行气止痛的功效,跟太后的病情倒是对症。

    太医开的药方里有这一味药,没毛病,合情合理。

    而紫藤花提取物也是常用香料之一,对人体有益无害。

    然而,紫藤提取物和苏合香却是相克之物,两者一旦混合,就会变成一种慢性毒药,轻则亏损身体元气,令人体质孱弱,缠绵病榻,重则致人昏迷不醒,五脏衰竭而亡。

    也就是说,太后如果没有昏迷,没有服药,就不会中毒。

    所以,太后中毒是巧合?

    毕竟紫藤提取物和苏合香出现得都那么自然又那么合理。

    若是旁人查到这里,八成会认为是巧合。

    但姜翎执掌姜家那么多年,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她不认为会有这种巧合。

    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有人下毒谋害,算来算去,皇帝的嫌疑最大。

    可他已经是九五之尊了,谋害太后有什么意义?太后又不理朝政,仅仅是后宫中一混吃等死的老太太而已。

10、坍塌的二靠山

    但如果不是皇帝的话,又会是谁呢?

    可惜原主姜玲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对朝政局势全然不关心,每天只盯着胭脂水粉衣裙头花这些东西。

    这就导致姜翎很被动,有用的信息太少了,很难做出正确的推断。

    不过,虽然想不明白谋害太后之人是谁,有何动机,但她拿走安魂香,也算替太后化解了一劫。

    太后体内的毒素不多,待她醒来,哄她服下姜氏特有的解毒剂,便可药到病除。

    姜翎把几个白瓷碟里的东西全倒在一起,混合成一滩乱七八糟的液体,收起铜盒后便喊月秀进来收拾残局。

    托盘里那滩液体气味刺鼻,但月秀却一个字儿没问,端着托盘便出去了。

    这时珠翠正好从文渊阁借了书回来,径直送入卧房之中,姜翎便斜靠在软塌上,借着被窗纸滤过的阳光,当起书虫来。

    姜翎要的书品类很杂,医书占了一半,各种野史杂谈又占了一半,医书当然是用来做幌子的,野史杂谈才是姜翎的菜。

    上辈子姜家做的便是药材生意,从她会认字儿起,各种医书没少看,二十多年啊,愣是把姜家能收罗到医书都看了个遍。

    到了这个世界,医书还是得看,但也就是翻一下,看看有什么新奇内容而已。

    看了半上午杂书,中午吃了顿很补很补的药膳,由月秀和珠翠扶着,在慈宁宫小花园里转悠着消了消食儿,然后愉快地歇了半个时辰午觉,醒来沏上一杯参茶,继续看书。

    本是十分惬意的一天,然半下午时却被生生打断了。

    门外响起宫人高亢的唱喏声:“昭阳长公主驾到!”

    昭阳长公主乃是赵太后嫡女,姜玲小姑娘的亲姑姑,她那坍塌了的二靠山。

    姜翎不敢托大,忙让月秀和珠翠扶着她前往正厅相迎。

    “拜见公主姑母,姑母万福金安。”

    “奴婢叩见长公主,长公主万福金安。”

    昭阳长公主显然是先去了慈宁宫东偏殿看望了太后才过来西偏殿的,春兰秋菊肯定没少告状,长公主的脸色很不好看,抿着嘴极其威严地道了一句:“起来吧。”

    然后自行走到正厅中央的太师椅上,威风八面地坐下。

    身为赵太后嫡长女,长公主的威仪甚至比皇后更甚一筹,只是她眉宇间没有皇后那种睨视天下众生的高傲,反倒带着几分太后式的慈和。

    四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却仿若三十来岁,皮肤细腻白嫩,脸上一个褶子都没有,容貌跟姜翎有六七分相似,但更有韵味,更美丽端庄。

    长公主身后跟着嫡次子忠勇侯严世钊,和嫡女清河郡主严惜月,两人朝姜翎略略颔首后,便像两尊大神一般站在长公主两侧,加上他们各自带了两个随行的宫人,齐刷刷往那儿一站,顿时就成了三堂会审的格局。

    姜翎由月秀和珠翠搀扶着,站在殿内,瘦瘦小小,可怜巴巴,活像受审的犯人。

    昭阳长公主坐下后本想发火,但抬眼见到姜翎脸色苍白,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火气便小了许多,冷声道:“你且坐下。”

    姜翎应了声“是”,然后由忠仆二人组扶着,在右下首的椅子上坐下,月秀留下服侍,珠翠退下沏茶。

    “听说你今儿去你皇祖母寝殿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可有此事?”昭阳长公主板着脸问。

    本来她听太医说太后病情加重,心情就很不好了,又在春兰秋菊那儿听了一耳朵官司,顿时雪上加霜,如果不是姜翎的样子实在经不起折腾,她本打算一来就让她跪下回话的。

    这侄女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回公主姑母,确有此事。”姜翎老老实实地回话。

    昭阳长公主挑了挑眉:居然承认了?

    “说个理由,如果合理,本宫便不罚你。”

    姜翎暗暗松了口气,编理由什么的,她最擅长了。

    “回公主姑母,今年浴佛节时,我曾在慈恩寺替皇祖母求了一张平安符,但这几日没见皇祖母用,问春兰姐姐,她也不记得放哪儿了,若我身体康健,自当去慈恩寺替皇祖母再求一张,只是如今……我便想找一找那张平安符,可惜没找到。”

    她去太后寝殿翻箱倒柜时用的便是这个由头,那平安符在太后昏迷后,已经被慈宁宫的人恨屋及乌扔掉了,因此尽管四大宫女恨得眼珠子都绿了,也没拦她。

    无他,理亏呀。

    虽然这借口不见得有人会信,至少春兰秋菊她们就没信,只当她是借题发挥,但至少是个理由不是?

    昭阳长公主也知道这位侄女儿跟慈宁宫的几位大宫女不怎么对付,彼此上点眼药也很正常。

    “这理由,倒也勉强站得住脚,那你要走安魂香,又是何故?还预定下个月的份额?说说你的理由吧。”

    这理由还真不好编了,也不敢说实话,说了也没人信,反倒打草惊蛇,万一下毒之人念头一转,决定先弄死她这拦路虎再朝太后下手,那她岂不是亏得慌?

    她现在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弄死她简直不要太容易。

    姜翎想了想,委委屈屈地道:“回公主姑母,我自打落水昏迷以来,日夜受困于梦魇之中,惊恐难安,唯独在皇祖母寝殿歇那一下午,竟安睡无忧,没再为噩梦所困,我便想着,大概是安魂香之故,因此便厚颜向春兰姐姐要了过来,若公主姑母觉得不妥,我让月秀姑姑还回去就是了,若是再做噩梦,我不睡便是。”

    眼前少女纤弱瘦小,大大的眼睛微微下陷,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像笼罩了一层水雾,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微微抿着,又倔强又委屈,昭阳长公主的目光,透过她,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位小小少年:“皇姐,昨晚我又被噩梦吓醒了,你教我数羊也不好使,我都数到两千头羊了,也没睡着。”

    昭阳长公主忍下心酸,定了定神道:“不必,你且留着吧,好生将养着,多看书,少惹事。”说罢,意兴阑珊地起身,对她身后的儿子女儿道了句:“我们走吧。”

    姜翎忙起身,由月秀扶着把长公主送到偏殿门外,等珠翠把沏好的茶端过来时,昭阳长公主已经走得人影都看不到了。

11、flag不要乱立

    离开慈宁宫后,昭阳长公主的心情便低落起来。

    每次看到姜玲那张酷似亡弟的脸,她都会忍不住想起十三年前的那一天。

    在那一天里,她不仅失去了嫡亲的弟弟和玉雪可爱的侄儿侄女,同时也失去了她挚爱的丈夫和她的嫡长子。

    哪怕渡口惨案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哪怕所谓的凶徒已然伏法,但她依旧无法释怀,每每想起来,只觉得心痛如绞,恨意滔天。

    严惜月到底是女儿家,比她哥哥贴心多了,见母亲神色不渝,似又想起了从前,忙上前挽着长公主的胳膊,撒娇道:“母亲,我也想跟二哥一起去玩,二哥自己出去吃香的喝辣的,都不带我!”

    严世钊忙向长公主解释道:“母亲,我没有,您别听妹妹瞎说,忠民哥哥不日便要出征漠北,萧世子约了我和八王爷一同为忠民哥哥践行,邀约的都是些舞刀弄枪的武夫,妹妹乃闺阁女子,只怕跟我们说不到一处去。”

    严惜月噘着嘴跟她哥哥抬杠:“舞刀弄枪怎么了,我又不是什么弱女子,骑马射箭还是挺在行的,母亲都夸过呢,再说,忠民哥哥又不是不认得我,我怎么就不能去了?”

    这位“忠民哥哥”名叫唐维远,字忠民,出身将门世家,二十来岁的年纪便已是正四品宣威将军了,父亲是骠骑大将军唐胜武,嫡亲姐姐是宫中的贤妃娘娘。

    而昭阳长公主的驸马、已故先忠勇侯严立广,也是武将出生,而且长公主本人亦是精于骑射,身手了得,因此严家的孩子走的都是文武双全的路子。

    严世钊也是武将,但由于种种原因,他没机会上战场,跟其他京都勋贵人家的子弟一样,只能领着俸禄混日子。

    因此,他对即将上战场的唐维远既羡慕又钦佩,还有暗藏的向往。

    两兄妹这一通嘴皮子官司打下来,到底冲散了长公主心底的恨与痛,看到嘴翘得都能挂油壶了的女儿,她不由失笑道:“钊儿,如果萧世子没说不能带女眷的话,就带你妹妹同去吧,我估摸着灵儿那丫头也会去,她俩颇为投契,你妹妹去了也不会无聊。”

    这个时代目前还没有程朱理学,虽然依旧遵循着《礼记》中“男女七岁不同席,不共食”的男女大防,但民风却颇为开化,尤其京都地界更是如此,才子佳人们,时常聚会宴饮,顶多不过是分桌而食罢了。

    长公主发了话,严世钊自然不会顶撞母亲,哪怕心底里觉得带上妹妹多有不便,也还是应允下来。

    ……

    冬日,天黑得早,哪怕天气晴朗,到下午五六点时,日头也有西沉的趋势了。

    但这一点儿也不影响京都的热闹与喧嚣。

    东城区是京都最繁华的区域,这里各种高档商铺高档酒楼林立,多如过江之鲫。

    而华安街又是东城区里的头一份,只因华安街上坐落着京都第一酒楼:云来大酒楼。

    华安街口,昭阳长公主的车驾便停在此处,严世钊和严惜月下车后,对马车里的长公主挥了挥手,这才带着丫鬟随从数名,往云来大酒楼走去。

    兄妹俩进酒楼后,报了萧世子的名号,便有殷勤的店小二领着他们上了三楼,来到天字一号雅间门前。

    雅间门口守着两位穿得颇为单薄的青衣护卫,在这个天气穿这么少,一看便知是练家子。

    那两名护卫显然认得严家兄妹,抱拳行礼道:“小的拜见小侯爷,清河郡主。”

    严世钊摆了摆手,笑道:“不必多礼。”

    这时,雅间的大门朝两边打开,身着一袭墨色银纹夹棉长袖褙子、风姿卓绝、眉目清俊的镇南王世子萧观澜走到门边,朝兄妹二人微微一笑,颔首道:“尚武兄,清河妹妹,快快请进。”

    尚武是严世钊的表字,清河是严惜月的封号。

    严家兄妹二人朝萧世子欠身行礼后,各自带上一名随从进了雅间,其余随从则由护卫安排去了雅间的偏房安置。

    雅间的房门合上后,那引路的店小二还杵在原地,一副魂飞天外的样子:乖乖,我以为这两位客官就已是人中龙凤、是这世间最顶级的长相了,想不到里头那位的容貌气度,竟更胜三分,嘶,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们,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呀,一个个的,这么好看!

    雅间玄关处,萧观澜压低声音对严世钊解释道:“八王爷昨日说漏了嘴,引得德雅公主也要跟来,德雅一来,把大殿下和文谦也引来了,我这提前知会你一声,你别多心。”

    严世钊两兄妹跟德雅公主和大皇子不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像这种小范围的宴请,基本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状态。

    萧观澜跟严世钊的关系更近一些,所以拟定名单时已然把大皇子和德雅公主摘出去了,免得严世钊心里不痛快。

    没成想躲来躲去,还是撞到一起了。

    严世钊自然不会露出不悦的表情让萧观澜下不来台,虽然心里是有几分不痛快,但还是小声道:“无妨,我心中有数,不会让文贤兄你为难的。”

    萧观澜颔首一笑,低声道:“多谢尚武兄成全,那咱们就先进去吧。”

    严世钊和严惜月跟在萧观澜身后绕过玄关处的紫檀雕花屏风,进入雅间之内,赫然发现里头已是高朋满座:八王爷姜明玥,大皇子姜玮,宣威将军唐维远,文谦公子周胤文,萧世子的妹妹闵柔郡主萧灵儿,德雅公主姜瑜……

    时下的筵席,复古之风颇为盛行,效仿秦汉魏晋时期,于地面设筵床,筵床上置长几,珍馐美酒置于长几之上,宾客无论男女皆各有筵床,以尊卑为序依次排列。

    今日筵席的邀约人乃是萧观澜,又是打着为唐维远践行的名头,因此萧观澜和唐维远的筵床便位于屏风正对面的首席。

    首席之下右手边第一席才是地位最高的八王爷,然后是大皇子姜玮,文谦公子周胤文等人。

    左边则是德雅公主排头,闵柔郡主次之,然后才是给严惜月预留的席位。

    八王爷一见严世钊便做贼心虚地嚷嚷道:“尚武,你来迟了,是不是要罚酒三杯?”

    严世钊心里有气,没搭理他,反倒朝着唐维远稽首道:“小弟祝忠民哥哥旗开得胜,所向披靡。”

    唐维远笑着起身回礼:“多谢尚武兄弟,我自当尽力而为。”

    严惜月也朝唐维远行了个礼,由衷地道:“忠民哥哥,等你得胜归来,嫂子说不准已经生下小将军了,到时候便是双喜临门了。”

    唐维远哈哈大笑,抚掌颔首道:“清河妹妹嘴还是那么甜,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可惜姜翎不在此处,否则定会告诉他们:Flag还是不要乱立的好。

12、就算女人都死光了

    一番寒暄后,严家兄妹入席落座。

    酒楼的伙计鱼贯而入,将酒菜放到屏风外玄关处的条桌上,再由镇南王府的丫鬟们将精美华贵的珍馐美酒奉至宾客们的席位上,以免外面的人不小心冲撞唐突了贵客。

    这时,玄关旁的隔间里传来丝竹之声,随后,一道轻柔婉转的甜美女声开始徐徐吟唱起时下流行的词曲来,隔着一层幕帘,那声音多了几分婉约与朦胧,倒是有几分仙气飘飘的感觉。

    这也是今日有女眷在,八王爷等人还算克制。

    若在平时,歌伎断不会躲在隔间的幕帘后面唱歌,早就被喊到房间正中央来当众表演了,主人家若再放浪不羁些,甚至还会安排衣着暴露的舞伎们在大厅中献舞。

    也只有云来大酒楼这样的顶级酒楼,才养得起歌伎和舞伎。

    萧灵儿跟严惜月关系一直很好,哪怕筵床之间隔着三尺远的距离,两人也倾身过去嘀嘀咕咕地聊着天,倒是把德雅公主晾到了一旁。

    德雅心思没在这边,对聊得火热的萧灵儿和严惜月视若无睹,含羞带怯的目光时不时从首席上划过,脸颊绯红。

    然而首席上的两人却是眼皮也不曾朝女眷席这边抬一下。

    唐维远与妻子新婚不过两年,感情甚笃,女眷席上哪怕有天仙,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而萧观澜则是因容貌过于出众,长期被各种骚扰,唯恐多看谁一眼,第二天媒人就会上门。

    两人自顾自地聊着漠北战事,聊着蒙舍汉国,言语之间颇为投契,倒是让德雅公主满腔的柔情蜜意,都白瞎了。

    待酒菜上桌后,萧观澜身后跪坐的随从膝行上前,替他斟酒。

    而后,萧观澜举杯朗声道:“今日借这杯酒,祝忠民兄旗开得胜,大败蒙舍汉国,早日班师回朝!”言罢,仰头一饮而尽。

    唐维远举着酒杯笑道:“承文贤吉言,待我得胜归来,再请各位喝酒。”随后干杯。

    在座男子纷纷举杯,饮尽杯中酒,女眷们则以袖掩唇,抿一口杯中酒应应景。

    觥筹交错间,你来我往地敬酒,很快便有数杯酒下肚,就连只是抿一口的女眷们,也已经抿完一杯了。

    众人微醺,音调不由自主地拔高,盖住了隔间的丝竹之声,然后便听见八王爷调笑道:“文谦,听说宫里那位郡主醒了,你有没有去看看人家呀?”

    “宫里那位郡主”在通常情况下指的是遗玉郡主姜玲,最近这两年,住在宫里的郡主唯她一人而已。

    提起姜玲,在座好几个人脸色都变了,周胤文板着脸没吱声,严家兄妹也是满脸不悦。

    对于周胤文来说,被姜玲那样的女子中意,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美事,反倒隐隐觉得自己被羞辱了,提起这么个人来,他心里就是一阵不舒服,甚至有些恶心反胃。

    而严家兄妹虽然打从心底里厌烦姜玲这个表妹,但外人对自家表妹言语不敬,还是让他二人十分光火。

    偏偏德雅公主还在一旁拱火。

    她放下筷子,用手帕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唇角,露出一抹优雅又得体的笑容,一脸认真地对周胤文道:“文谦表哥,玲儿妹妹她在病中也对你念念不忘,你是应该去看望她一下。”

    周胤文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八王爷闻言哈哈大笑,一副不怕事情闹大的样子,戏谑道:“好个痴情女子,我看,你们两人,一个有才,一个有貌,倒是挺般配的。”

    周胤文酒意上头,加之又年少,顿时把往日的气度与雅量都扔到脑后,愤然道:“哪里般配了?像她那样空有一副好皮囊却不学无术又刻薄寡恩的女子,就算世上女子仅剩她一人,我也绝对不会娶她为妻!”

    周胤文吼完这一嗓子后,酒便醒了一大半,心头顿时涌上深深的悔意。

    他不该这么说的,哪怕不曾指名点姓,也不该说出这般狠绝的话来。

    若这话传出去,那位姑娘将来还有何名声可言?

    虽然她本来也没什么好名声,但君子不言人后,他在旁人面前说这样的话,实在不应该。

    周胤文脸色通红,直起身来朝在座诸人团团一辑,恳求道:“文谦酒后失言,妄议他人,实属不该,还望各位留情,莫要将文谦不当之言传出。”

    他这厢懊恼悔愧着跟诸人说好话,严世钊和严惜月却已是铁青着脸起身。

    严世钊朝众人抱拳行礼:“各位对不住,家中有事,尚武与舍妹便先告辞了,再会。”

    萧观澜没有挽留,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强留这兄妹二人只能徒惹不快罢了,他起身将严家兄妹送出雅间,低声歉然道:“抱歉,是我安排失当,还望尚武兄莫怪。”

    严世钊表情复杂,但也知道此事怪不得萧观澜,于是摆了摆手,道了一句:“这事怪不得文贤兄。”

    自家表妹不争气,能怪得了谁。

    除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八王爷和德雅公主,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

    慈宁宫西偏殿,姜翎正悠闲地半躺在软塌上借着夕阳看书,这次看的不是杂谈野史,而是正经医书。

    天将擦黑时,她让月秀铺纸研磨,然后以她念,月秀代笔的形式,写下一张药材清单,其上罗列了近百种药材。

    姜翎将药材清单交给月秀,并叮嘱道:“月秀姑姑,这张清单上的药材,暂定每种买二两,只是我对药材价格不熟,不知道咱们的积蓄够不够买这么多,如果银子不够,那就每种只买一两,如果还是不够,后面的那十几种药材,可以暂时先不买,记住了吗?”

    月秀接过清单后点头道:“奴婢记住了,明日一早便出宫购买。”

    姜翎取出对牌递给月秀:“如今我的积蓄是珠翠在管着,我记得账面上还有三百多两纹银,你找她全部提取出来。”

    月秀有些惊讶,什么药材需用三百两纹银还不够?

    但她没有多说,只应了一声是,然后便转身出去找珠翠支银子去了。

    姜翎十分欣慰地颔首:忠仆二人组就是这点好,完全听命行事,不问因由,无论多荒谬的要求,只要能办到的,她俩都会极力办到。

    想必也正是因为月秀这忠仆的属性,小姜玲才会长成这种人嫌狗不待见的样子。

    毕竟,月秀是姜玲唯一的监护人,她的唯命是从,让她在无意之中成了熊家长,然后培养出一个熊孩子。

13、忽悠瘸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月秀便扛着二十多斤重的银子,拿着对牌出宫去了。

    没办法,姜玲的银子都是零零碎碎攒的,没有银票,只有沉甸甸的现银。

    讲真,对于曾经做过十几年姜家家主、随时经手几十亿大额交易、名下拥有数座金矿银矿宝石矿矿山的姜翎来说,这位遗玉郡主还真是穷得可以。

    姜玲身为封号郡主,可惜只有封号却没有封地,这也就意味着她没有民脂民膏可以搜刮,只能靠宫中发放的月俸过日子。

    姜玲的月俸是纹银三十两,这是她的主要经济来源。

    另外年节时下各宫会有赏赐,尤其以慈宁宫的赏赐最为丰厚。

    然而,赏赐多以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等实物为主,而且都是宫中御制之物,根本无法变现。

    其他各种小金元宝金馃子,也都打着大内的徽记,若是不做处理直接拿出去换银两,怕不是隔天就得传到皇后娘娘的耳朵里,然后被叫去坤宁宫训话。

    姜玲曾经遗失过一枚御制金钗,那金钗后来被人从当铺里买下来交还到宫中,没过多久,她便被皇后传到坤宁宫,以私自贩卖御制物品为由,训斥了小半个时辰,还禁足了半个月。

    前车之鉴呐。

    在这皇宫里生存,真是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不然就会像原主姜玲一样,被人坑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

    月秀这一去,就用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

    临近午时,她才扛着硕大一包药材回到慈宁宫西偏殿,这大冬天的,竟还给她累出汗来了。

    珠翠忙上前搭手,帮月秀把大麻袋放到地上。

    月秀一边掏出手帕擦汗,一边看向从内室走出来的姜翎,笑着回禀:“郡主,奴婢幸不辱命,您要的药材都买回来了。”

    姜翎含笑颔首,“你且先休息一下,去小厨房把午饭吃了再过来回话。”

    月秀领命退下后,姜翎让珠翠把麻袋拆开,将里头的油纸包一个个全部拿出来,摆到外间的八仙桌上。

    月秀是个心细的人,每一个油纸包上都写着这包药材的名称、重量,以及单价,倒是让姜翎很直观地了解了一下这个世界的药材价格。

    珠翠不解地问:“郡主,这些药材宫里御药房也有,您为何要花银子去外面买呢?”

    姜翎当然知道这些药材御药房里都有,然而,御药房里的药材,必须见方拿药,药方上还必须有御医的印鉴才行。

    姜家的药剂配方是姜家在古武界立足的根本,在她那个时代也曾引得诸方大佬觊觎,她怎么可能为了一点免费的药材,就这样轻易地把家传配方拿出来?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姜翎沉吟片刻后,指了指自己的卧房,神秘兮兮地道:“嘘,小声些,我昨日阅读医书,在其中一本医书封底的夹层里发现了几张千金方,那可是宝贝,不能让太医院的人知道了。”

    珠翠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啊?”

    姜翎看珠翠一脸目瞪口呆的样子,自己险些没绷住笑场,忙抿了抿嘴,清了清嗓子道:“你可要帮我保密哈,我一会儿去把封底和药方都撕下来藏好,以后那几张药方就是我的独门秘方了,咱们谁也不告诉,将来制成成品,拿去药房卖大把银子,我给你买头花戴。”

    珠翠脸上表情有些复杂,将信将疑,一边觉得“哇,竟然有这种好事”,一边又觉得“不是吧,郡主骗我的吧……”

    总之,十分纠结。

    姜翎忍笑:这小姑娘快被忽悠瘸了。

    她抿嘴憋笑,转身进了内室,随便找了本医书,把封底撕下来,将自己说的谎,做成既成事实。

    只是少了封底,珠翠去文渊阁还书的时候,少不得要赔银子和挨训了。

    待她从内室出来时,珠翠已经把一百多个油纸包整整齐齐地码好了。

    为了预防被有心人猜出药方,这次采买的一百多种药材里,一共包含了三张配方的用料:健骨丸、健体丸、解毒剂。

    而且每种药材的用量都是不一样的,有些需用一两,有些需用半钱,差异很大。

    虽然这种大批量的采买方式很费银子,但只要能保密配方,还是很值得的。

    姜翎将油纸包逐个打开,检查成色,然后才好根据成色调整每种药材的具体用量。

    这时月秀用过午饭回来,姜翎手里没停,笑问:“这一趟顺利吗?”

    月秀回禀道:“回郡主,有您的对牌,出宫十分顺利,只是回来时被拦下了,宫中对药材检查得很严,宫门禁军还特地去太医院请了两位医女过来,将这些药材挨个打开检查,记录了数量和名称,查了一个时辰才放奴婢通行。”

    姜翎微微皱眉,思忖道:好在这次购买的药材多以滋补类为主,即使检查得再仔细,也没有任何犯禁之处,但她将来打通经脉的药浴配方,需用的药材却以虎狼之药居多,到时候只怕连宫门都进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有些犯愁,但面上却不显,笑着颔首宽慰道:“月秀姑姑辛苦了。”

    月秀摇了摇头,“奴婢不辛苦,这次带出去的三百四十两银子,购买药材共花费三百一十二两,仁康堂的白掌柜做主给抹去了零头,收了奴婢三百一十两,还剩三十两,奴婢回头便将剩下的银子跟药材单子一起交给珠翠。”

    “仁康堂?是做什么的?”姜翎抬头问了一句。

    月秀道:“回郡主,仁康堂是一间医馆,在京都地界口碑极好,他们收药材,也卖药材,价格十分公道,但主要还是以行医为主,有几位神医坐堂,每日求医问药之人络绎不绝,生意好得很。”

    “哦?那他们收成品药剂吗?”一般注重口碑的商家,就算再唯利是图,也会有点儿底线,毕竟这个年代的口碑,可不像电商平台的好评那样,可以拿钱刷。

    姜翎喜欢跟有底线的商家打交道。

    月秀摇头道:“这奴婢没问,要不奴婢再出宫帮您问问?”

    “不用,待我炮制出药丸再去问也不迟。”

    积蓄还剩三十两,估计只够药浴材料的零头,除了售卖成品药剂,姜翎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迅速而高效的敛财。

14、商标

    午休后,姜翎叫上月秀和珠翠,直接冲向西偏殿的小厨房,开始炮制药材。

    当然,身娇体弱的姜翎只负责动动嘴皮子指挥,具体炮制过程都是月秀和珠翠在操作。

    小厨房虽然占了个小字,实际面积却并不小。

    两百多平米的开间,里头窗明几净。

    屋子正中间建着一座四四方方笔直通天的大烟囱,围绕着烟囱修建了一圈灶台,灶台之外,靠墙建着一圈案板。

    无论灶台还是案板,上面都铺设着雕花汉白玉台面。

    这台面因长期接触油烟又时常被擦拭,已经被抛光得油光锃亮、晶莹剔透起来,看上去身价不菲。

    西偏殿这边的小厨房,自从赵太后入住后,已是闲置许久,但隔三差五便有宫人打扫,倒是十分干净,正适合主仆三人悄悄摸摸地做药丸子。

    忠仆二人组忙活开来,而姜翎则从小库房里寻摸出一块质地比较温软的和田玉印石,搬了把椅子坐在小厨房门口,烤着火炉晒着冬日暖阳,对着天光雕琢起印石来。

    雕刻印石是件十分费时费力的事情,本不该在身体尚未痊愈的时候进行,但这活儿无法假手他人,而且她又要得比较急,只能抱恙亲自操刀了。

    还好,雕刻这枚印章可以省略最磨人的构思阶段,只因这印章,她上辈子刻过无数遍,从字体到边纹,都清晰的印在脑海中,完全可以做到信手拈来。

    一个半时辰后,姜翎刻好印章,而小厨房里,珠翠和月秀也基本上将这次需用的药材炮制完毕,可以进入下一步熬炼的程序了。

    制药不同于炼丹,没那么复杂,但也绝不简单,炮制好的药材并不是一股脑儿倒进去熬就完事儿了。

    什么时间加哪一味药,都是有讲究的。

    制药这个步骤必须得姜翎亲自操作,花了近一个时辰,才熬制出半罐浓稠得可以立住筷子的药汁来。

    姜翎将这半罐药汁平均分成两份,一份继续熬制,待筷子搅不动后,添加少量蜂蜜制成十二枚药丸,放在木质托盘里。

    另外一半则交给珠翠和月秀练手,让她俩往里头兑水,还加了大量面粉与蜂蜜,制成了一百二十枚药丸,也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托盘里。

    然后她把新刻好的印章洗净擦干,将那些半干未干,半硬不硬的丸子,挨个打上徽记,旁边那十二枚浓度更高的药丸则被打了两个徽记。

    珠翠小心翼翼地拈起一枚药丸,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歪着头疑惑道:“翎羽?郡主,您为什么要给药丸盖这样的章呀?”

    姜翎回想起当年姜家生产的、打着“翎羽”徽记的药丸被各界大佬疯抢的情形,不由豪情满满,颇有些激动地道:“这是我们的商标,有朝一日,凡是打着‘翎羽’二字徽记的药丸,会变得千金难求,整个京都乃至整个大乾王朝,都将为之疯狂。”

    珠翠:……

    月秀:……

    忠仆二人组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极力地控制自己的表情,让自己显得真诚而激动,仿佛真的信了似的。

    但两人的内心活动却是这样的:郡主以前脾气不好,而且不知天高地厚,这次病了一回,脾气倒是好了很多,但好像更不知天高地厚了。

    姜翎有些泄气,尽管这两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忠仆的气息,然而药丸大卖、举世难求这种事情,到底听起来有些玄幻,她俩不信也很正常。

    她叹了口气,趁那二人不备,将打着两个徽记的药丸拈起一颗塞进嘴里,在忠仆二人组惊恐的注视下,嚼吧嚼吧,吞了。

    “嗯,甜丝丝儿的,微苦,不错不错。”姜翎抿了下嘴唇,评价了一句。

    月秀慌了神,急道:“郡主,这来历不明的药方制出来的丸子,您怎么就吃了,万一有问题,那可如何是好?”

    珠翠也是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郡主您快吐出来,奴婢去给您找牛奶,您多喝些,吐出来就好了。”

    “镇定!”姜翎一把拉住珠翠,满不在乎地道:“甭管是毒药还是补药,我吃都吃了,哪里还吐得出来,不如你们也陪我吃一颗,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何?”

    月秀闻言,毫不犹豫地拿起一颗药丸塞进嘴里,十分豪迈地囫囵吞下,被噎得直翻白眼。

    珠翠忙给她倒来一杯温水,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待月秀把药丸子咽下去后,她才从托盘里拈起一颗药丸,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后望着姜翎,一脸期待地问:“挺好吃嘞,郡主,奴婢还能再吃一颗吗?”

    姜翎摇头失笑:“暂时不能再吃了,这药丸起效时间是一个时辰,消化吸收周期是七天,你现在连续吃,完全是浪费。”

    珠翠舔了舔嘴唇,还有些意犹未尽。

    姜翎看她一脸谗样,便指着一百二十粒药丸那一盘道:“这一盘味道淡一些,口感更好,你可以再吃两粒,无碍。”

    毕竟一大半都是面粉跟蜂蜜,药味淡得不能再淡了,当然味道好。

    珠翠只当是毒药来着,一点儿没跟姜翎客气,闻言真拿了两粒,像吃糖豆一样,嚼着吃,一副享受美食的陶醉样子。

    姜翎有些哭笑不得,索性由得她,转头对月秀道:“劳烦月秀姑姑去太医院讨要些白瓷药瓶回来,待这些药丸干透了,用白瓷瓶封装起来,瓶口要用蜡油密封,这九颗颗盖着两枚徽记的药丸,每个药瓶只装一颗,封装后拿给我,其他的这些,每个瓶子装三颗,回头去我屋里取浣花笺裁剪成小块儿,写上‘健骨丸’字样,用浆糊黏在药瓶上。”

    月秀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交代妥当后,姜翎便让珠翠将托盘端回她房间里去晾晒,她跟前得用的人少,这些药丸子放在小厨房这边,无人看守,她不放心。

    要知道她三百两银子砸进去,能不能回本,还得看这些药丸有没有市场,若卖不出去砸手里,只怕将来珠翠就能吃好一阵糖豆豆了。

    主仆三人折腾这些药丸子便用了一下午时间,待她们收拾妥当已是傍晚时分了。

    晚饭后掌灯,姜翎借着灯光看了一会儿书,觉得有些伤眼睛,索性早早洗洗睡了,明日早起,继续做药丸子。

15、搓出一个美好未来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姜翎便起床了。

    昨儿下午吃了健骨丸,睡一觉后药力已经发散开来,她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不再像往日那般畏寒肢冷。

    昨天她在园子里时,裹上紫貂绒斗篷,抱着手炉,还觉得寒风刺骨、天寒地冻。

    今儿只穿一件夹棉袄裙,却觉得一点儿也不冷了,再裹上斗篷,走两步竟隐隐有些发热。

    珠翠和月秀显然也体会到健骨丸的妙处来,珠翠面色红润,气色比昨日好了不少。

    就连此前曾经饱受摧残的月秀,也恢复了不少,脸色不再惨白,嘴唇也开始有颜色起来。

    “郡主,您制的这药丸,简直神了,奴婢早上起了个大早,精神却好得很,而且一点儿也不冷,简直浑身都是劲儿。”

    珠翠一脸兴高采烈,手舞足蹈,恨不得打一套拳彰显一下自己此刻的力量。

    姜翎笑着纠正:“是我们制的药丸。”

    珠翠连连点头:“对对对,奴婢也搓了好几十个丸子呢,说起来,这药丸子是真好吃呀。”

    那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再给我吃几颗吧”的意味。

    月秀笑着抬手点了一下珠翠的额头,嗔怪道:“你呀,就惦记着吃,这些药丸子肯定是要拿去换银子的,咱们眼下积蓄只剩三十两了,你少吃几颗药丸子,多卖点银子才是正经。”

    珠翠吐了吐舌头,她是贪吃,但她拎得清。

    以前郡主病着的时候,哪怕山珍海味摆在她面前,她也不多看一眼。

    如今郡主醒来,脾气又好了许多,她才不再拼命克制自己的食欲,才敢暴露自己的真性情。

    姜翎笑道:“吃吧,每天可以吃两颗,月秀姑姑你也吃,反正这一批药丸我估摸着不会太行销,毕竟见效比较缓慢,很难打开市场,咱们今儿上午先赶制一批健体丸,下午再制一批解毒剂,这解毒剂才是见效最快的,比较容易让人接受,打开市场估计就得看解毒剂的了。”

    主仆三人早餐还没吃呢,便一人拿了两颗健骨丸当零嘴吃。

    这种加了蜂蜜和面粉的药丸子,吃起来软糯香甜,又带着些微苦味儿,不至甜得腻人,的确十分可口,跟御膳房的白案糕点比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不曾逊色多少。

    珠翠吃到药丸子后,心里美滋滋的,眉开眼笑地去东偏殿太后的小厨房里取来今日的早餐,先伺候姜翎用膳,然后才跟月秀一起去小厨房里,跟其他宫人一起吃了顿员工餐。

    早餐后,主仆三人直奔自家小厨房。

    今日京都天色灰蒙蒙的,又在飘雪,天气颇为寒冷。

    然而小厨房里却是热火朝天,主仆三人挽着袖子搓药丸,一个个兴高采烈,仿佛自己搓的不是销路未明的药丸子,而是搓的美好未来似的。

    午休后,主仆三人又开始熬制解毒剂。

    跟健骨丸和健体丸不一样,解毒剂不是药丸子,而是药汁儿。

    原本解毒剂也是可以制成药丸的,然而大多数中毒患者都会呈昏迷状态,若把解毒剂做成一颗颗拇指大小的药丸,那才真是要完,患者别没被毒死却被这硕大的药丸子噎死了。

    君不见昨日月秀就被噎得翻白眼了吗。

    解毒剂熬制完成,开始给冷却后黏糊糊的药汁儿装瓶密封时,珠翠小声嘀咕道:“这少了搓丸子的步骤,总觉得差点儿意思,不得劲儿,奴婢不喜欢解毒剂,还是健骨丸和健体丸更好,好吃又好玩。”

    上午制成的十二颗浓缩健体丸和一百二十颗稀释健体丸,主仆三人已经先吃为敬了。

    有了昨日一起当小白鼠试毒的默契,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改变,相处起来好像更亲近了,更自然了。

    傍晚时分,二十四瓶解毒剂封装完毕。

    解毒剂这东西可不敢再兑水稀释,若药效打了折扣就怕解不了毒反而引得毒性发作,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晚餐后,姜翎将对牌交给月秀,并交代道:“劳烦姑姑明日一早再出宫一趟,这三种成药,每种拿十瓶出去探探销路,别只放在一家售卖,多放几家,没卖出去咱不收钱。健骨丸和健体丸,每瓶五两银子,解毒剂每瓶十两银子,这价格是咱们的卖价,至于药房卖多少银子,那是他们的事儿,咱们不必管。”

    月秀有些惊讶:“郡主,奴婢们都知道您做的丸子药效十分了得,堪称神物,可其他人不知道啊,您定价这么高,能卖出去吗?”

    这些药材都是月秀扛回来的,到今天为止才用了三分之一不到,满打满算也就是一百两银子的成本,若按姜翎的定价,不算浓缩的健骨丸和健体丸,只算加了面粉的那一批,就得卖出六百多两银子来。

    这世上能有这么赚钱的买卖?

    月秀表示怀疑。

    说真的,姜翎自己心里也悬着呢,她对这个世界的市场需求不了解,暂时又没法出宫做市场调查,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先试试看。

    不管能不能卖掉,价格必须定到那个高度上去,尽管成本只有售价的五分之一,但高端产品,就得这么卖,她宁愿卖不掉拿回来自己吃,也不愿意贱卖。

    毕竟是姜家的家传秘方,若是被她做成了烂大街的地摊货,只怕九泉之下她都没脸见姜家列祖列宗。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月秀便揣着对牌出宫去了。

    这个时间还没到饭点,月秀是饿着肚子出门的,就怕耽搁了郡主的买卖。

    等她顶着风雪来到东城区华安街时,天刚亮,各大酒楼饭馆还关门闭户不曾营业,但药房医馆跟餐饮行业不一样,大多都是天刚亮便开门做生意了。

    华安街上共有三家大药房,仁康堂、安和堂、妙应医馆。

    月秀吸了口气,摸了摸背在胸前的包袱,鼓起勇气朝妙应医馆走去。

    医馆大堂里有十几位病人在排队候诊,她越过那些病人走向柜台。

    没成想在离柜台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就被医馆的小学徒一顿呵斥:“哎哎哎,那位大婶儿你怎么回事,排队知不知道?还有没有规矩了?”

    月秀没穿宫女制服,那小学徒自然不知道她是宫里来的,不过看他那嚣张的样子,估计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

    但他不拿月秀当一回事,月秀却必须拿他当回事。

    “小兄弟,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有些事儿想跟掌柜的商量。”月秀好言好语地解释。

    小学徒将月秀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看她一副抠抠搜搜穷巴巴的样子,顿时判定这妇人来寻掌柜准没好事,于是直接赶人:“去去去,掌柜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不看病就赶紧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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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介绍:
【纯情男主VS腹黑女主】【互宠】【强强】
穿越后遭遇死亡开局怎么破?
原主又蠢又作,设局逼婚承恩公嫡长孙,
结果反倒把自己作死了,
姜翎一朝穿越,才睁眼就要被扭送到尼姑庵强制落发出家!
大佬姜翎表示:出家是不可能出家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出家。
出家要剃光头,还要吃素,绝对不行!
可是,大靠山太后被原主急病了,昏迷不醒,
二靠山昭阳长公主被原主蠢哭了,不想管她,
三靠山沈贵妃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明明是一把王炸好牌,
却被原主打成手里还剩一张三的局面,
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
-承恩公嫡长孙表示:遗玉郡主她空有一副好相貌,却不学无术,刻薄寡恩,
他宁愿单身一辈子也绝不娶这样的女子为妻。
-后来,当嫡长孙受困于真香定律,想要追妻火葬场时,
大佬姜翎冷笑:当年的我你爱理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
(女主前世为古武世家家主,穿越后的世界也等同于武侠世界,非历史剧,请勿较真!)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