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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暮秋望雪     一枝相思煨红豆txt下载     一枝相思煨红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浑水摸鱼

    且不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江湖门派参加到这场混战,便是凌云阁的弟子,也是一脸懵然。

    这事,掌门之前从未提起过啊!

    陈芳芳站在离飞云台最近的地方,亦是一脸愁容,这要是打起仗来,她的好日子怕是就要到头了。

    掌门这是何意?

    要说李凌霜这事做得确实不地道,她今日在天下人面前表明立场,而且说得如此正义凛然,这不是逼着在场众位表态吗?

    不是,你说这仙魔两界打就打了,北方是因妖界一个糊涂山妖喝醉了酒,撒酒疯误杀了数十凡人官员,这才被迫加入混战。

    你说你凌云阁跟着起什么哄?你自己想打,你悄摸摸地去啊,今日这一出又是什么意思?

    站在飞云台上的众位掌门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更加后悔飞到这高台上来。乱世之中,谁都不想去前线趟浑水,这要是稍有不慎,可是有灭门的危险啊。

    台下挤在人堆里的小山妖们对李凌霜这话齐齐“啧”了一声,颇有些不以为然。

    就凭你这立派才几年的凌云阁,也想去北方参战,可别半路就吓得滚回来了。

    若不是青岚城的百姓给面子,你这人族的凌云阁早就被掀了屋顶。

    虽说这人族是仙界的友军,打的是妖魔两界,可台上的小仙君们却也笑不出来,他们定居在青岚城多年,早就不理会外界之事。

    青岚城算得上乱世中的一片净土,不管是妖魔也好,人鬼也罢,各界混居,相安无事。

    即便是三千年那场大战,也没有波及到这十万大山深处的青岚城,那些煽动战争火焰的坏坯子,也都被他们驱逐出城,再不许踏足这片土地。

    可如今凌云阁这个人间门派,在青岚城北山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公然宣布加入人妖之战,这份居心,分明是想拉青岚城下水啊。

    李凌霜手指划过黑铁牢笼,目光中闪烁着精光,直看得小心瑟瑟发抖。

    师祖昨日传信来,便是要李凌霜将这浑水搅上一搅,让这人间,彻底乱起来。

    水浑才好摸鱼,不管那晚去禁地的东西想干什么,都阻止不了李凌霜今日要做的事。

    小枝往地上啐了一口,道“狗屁。”

    她正等着李凌霜打开黑铁牢,好趁机将小心救出来,谁知这李凌霜非但不着急,缓缓围着黑铁牢走了一圈之后,竟然又退了回去。

    李凌霜看也不看台上众位脸黑如锅底的掌门、长老们,仿佛对他们加不加入毫无兴趣。

    她走到飞云台边,眸光冷冷扫了一眼台下挤挤挨挨、交头接耳的各派弟子,那眼神,仿佛在看猪圈里待宰的猪一般。

    “斩妖除魔未必要去北方,凌云阁弟子听令,杀尽这北山上的妖,遥祭北方将士。”

    李凌霜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一字一句,极其阴冷,让人背脊发麻。

    紧接着飞云台下传来一声惨叫,小枝跑到白玉台边往下一看,只见刚刚还一脸懵然的凌云阁弟子,此时一个个面目狰狞,提着冷光闪闪的银剑,循着山妖的气息,手起剑落,劈砍挥刺,又快又狠又准。

    山妖不防,待反应过来,那厉鬼一般的凌云阁弟子已经扑将过来。

    小小凌云阁弟子,山妖们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直到一批批迎头而上的山妖被那银剑噬了修为,斩了真身,后面的才开始紧张起来。

    各派弟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四下逃窜。

    好些没来得及逃跑的弟子,被砍了胳膊大腿的大有人在,台下一片混乱,惨叫连天。

    所谓屠妖大会,屠的便是这青岚城的妖吗?

    “这些人被附了身?”小枝惊呼。

    凌云阁弟子脸上皆笼着一层黑气,每一招平日里看来毫无攻击性的剑式,此刻像是开了刃一般,每一剑刺出去,必然见血。

    江莲生站在她旁边,也正看着台下的修罗场,他突然转头看向黑铁牢笼下的黑雾,道“不是附身,是被那只女鬼控制了。”

    这样下去,青岚城必然要大乱。

    小仙君、小魔头、小鬼怪们此刻也已看出不对劲来,纷纷从飞云台上跃下,像下饺子一般,瞬间融入那惨不忍睹的屠宰场,与山妖们并肩作战。

    此刻,他们不是神魔妖鬼,只是青岚城的百姓,任何想要毁掉青岚城的人,都是他们的敌人。

    李凌霜冷笑一声,漠然看着这修仙宝地变成血海地狱,嗤道“自不量力。”

    小枝扫了一眼李凌霜,正要让江莲生动手揪出那只暗中作怪的女鬼,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魔息从天外飘来。

    只见一抹淡青色的身影从山巅御剑而来,若不是这人身上魔息太盛,小枝都要以为是白棠来了。

    “好一个凌云阁!”人未到声先至,这一声娇叱,分明是位女子。

    李凌霜不等那女子落在飞云台上,已快速跑到黑铁牢旁边去了,她自觉自己不是这魔界女子的对手。

    “呵,没想到魔界也要来插一脚。”黑铁牢下传出一道极其刺耳的声音。

    青衣女子翩然落在黑铁牢笼之上,她的容貌极好,可眉眼中却透着一股怨气,看上去便少了几分娇媚,添了几分愁容。

    只见她低头看向牢笼中的小心,蹙了蹙眉,问道“你就是白棠的儿子?”

    小心想说我不是。

    但此时他的小命堪忧,小脑袋瓜子转得飞快瞧这位姐姐的架势,像是来寻凌云阁麻烦的,只要是凌云阁的仇家,那就是他的救星啊。

    “你认识我爹爹?”小心无辜的大眼睛往上瞅,正看到漂亮姐姐那皱得解不开的眉头,心里没来由一跳,糟了,难道不是友军?

    青衣女子没理他,她冷冷扫了一眼李凌霜,道“打开。”

    李凌霜看上去有些不情愿,这狼妖白棠什么意思,自己的儿子还要别人来救?

    不等她脑子转一转,黑铁牢笼突然腾空而起,只见黑雾暴涨,瞬间铺满了白玉石台。

    那些围观看热闹的江湖人士,此刻带着悔之晚矣的惊恐脸,被埋进了滚滚黑雾中。

    小枝和江莲生在黑雾近身之前,已经凌空飞起,掠到了黑铁牢笼之上。

    看来,这女鬼是要放大招了。

    被卷进黑雾的李凌霜却暗自骂了声娘,以她对这女鬼的了解,她此刻绝对是馋得很了,不等屠妖大会收场,便要大饱口福一顿。

    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这不是我儿子

    黑铁牢笼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托在半空,小枝正想问江莲生要不要趁现在将这牢笼抱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想办法打开?但她转念一想有江莲生在,还有哪里是不安全的呢?

    地面上的血腥气已经弥漫上来,凌云阁的弟子仿佛屠夫在宰杀猪狗牛羊,他们在尸山血海中跋涉,从飞云台下一路往山门杀去,已然杀红了眼。

    听着下面那一声声刺耳的哀嚎,看着那一幕幕血肉横飞的惨状,怕是地狱,也不过如此。小枝蹙眉看向江莲生,问道“你能不能抓住那只女鬼,让她不要再操控凌云阁的弟子?”

    江莲生看了小枝一眼,道“抓住她容易,可你想过没有,一旦凌云阁的弟子失去女鬼在他们身上施加的灵力,便会反过来成为被杀的一方,你是要救青岚城的百姓还是救凌云阁的弟子?”

    小枝第一次在江莲生脸上看到这种深沉的表情,他在等小枝做选择。

    他的意思是,救人也是杀人吗?

    不知为何,小枝在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江莲生,他们结伴同行这些日子,他就像她身后的影子,他的所思所想,她从来没问过,他也从来没说过。

    原来,他也是个心思深沉的人。

    “你,有办法让他们停止打斗吗?”小枝试探着问道。

    “有,将他们全都杀了。”江莲生扫了地面一眼,回答得很干脆,他一直都是个戾气很重的人。

    小枝“……”

    若是连江莲生都没办法阻止,那她就更不能了,小枝叹息一声。

    师父曾说救死扶伤,庇佑苍生,才是修仙问道的根本。

    可真到这一天,小枝发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微不足道,她连护着自己都尚且不能,又如何去保护别人。

    这天下要乱,终究不是她能拯救得了的。

    站在他们不远处的青衣女子已祭出紫气外溢的魔剑,翩然跃下黑铁牢笼,直奔飞云台上的黑雾而去。

    眨眼间,青衣女子便消失在茫茫黑雾中,那里面是怎样一番恶斗,就不是小枝所能看到的了。

    不过地面上的凌云阁弟子,动作渐显迟钝,不再处于上风,如此下去,只怕是要两败俱伤。

    罢了,虽不知青衣女子能不能收服那只女鬼,但为了让凌云阁弟子死得慢一些,小枝便不再求江莲生去抓鬼了。

    小枝和江莲生抓着黑铁牢笼,正要飞身离去,不想这时,从山巅处,又飞来一道淡青色的身影,正正朝他们这边奔来。

    是熟悉的气息,小枝定睛一瞧,那踩在一根青翠竹杖上御风而来的男子,可不正是白棠。

    白棠面容稍显憔悴,他在黑铁牢外停下,直着一双眼往笼子里看。

    笼子里的小心也愣愣地盯着白棠瞧,这位叔叔,不知是敌是友?呸,做什么梦呢?你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有过朋友?

    小枝赶紧让江莲生解了隐身术,“嗖”地出现在白棠身后,一拍他的肩膀,欢喜道“白棠叔叔。”

    白棠正专注地盯着小心瞧,被她这一巴掌拍的,差点从竹杖上掉下去。

    “小枝?你怎么在这?欸,你醒了!”白棠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小枝。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小枝身后的江莲生吸引住了,“这位是……”

    “哦,他叫江莲生。”小枝指着小心,道“这些回头再说,白棠叔叔,这真的是你儿子吗?”

    笼子里的小心突然见到小枝冒出来,甚是欢喜,扒着门缝喊道“小枝姐姐。”

    救命的人终于来了!

    白棠从江莲生身上收回探究的目光,透过小指粗的黑铁门缝,伸出一指点在小心额头上,道“他不是我儿子。”

    “嗯?”

    “真正的狼王血脉,只有在恢复狼身时,额头上才会出现月牙印记,人身时是不会出现的。”

    小枝想起来,她确实只在白棠初到回龙山时,见过他额头上的月牙印记,那时他身负重伤,化不了人身。

    小心小声嘀咕我就说我不是他儿子吧。

    但他很快脑子转过弯来,赶紧带着哭腔可怜道“小枝姐姐,你说过要救我的,你不会骗我对不对?”

    小枝只觉得心里又开始发酸,柔声安慰他,“你放心,不管你是谁,我都会救你。”

    白棠问道“你娘是谁?”

    小心正准备开始他娘说的那一套,白棠又道“可是郁兰夫人?”

    小心话卡在喉咙里,张着小嘴,不知该不该回答,愣了片刻,才终于点头道“郁兰正是我娘亲。”

    “你可知她如今在哪?”

    小心摇了摇头,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娘亲了。

    “白棠叔叔,你与郁兰夫人,当真……”

    “我不知道。”白棠打断小枝的话,“我寻了她十年,也是想当面问个清楚。”

    小枝看了一眼地面上的战况,皱眉道“先别说这些了,我们赶紧走吧。”

    白棠正欲点头,突然又扭头问小枝道“你可曾见到一个青衣女子朝这边来了?”

    小枝指着飞云台上的黑雾,道“她在那。”

    “我还有事,你们先走。”白棠说完便急急朝飞云台奔去。

    “白棠叔……”

    不等小枝喊完,白棠的声音随风传来,“小枝你记住,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耳朵听到的也可能有假,但是风雨总会过去,凡事都有拨云见月的时候。”

    什么意思?

    小枝正要飞过去问个清楚,江莲生一把拽住她,沉声道“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眼看着白棠消失在黑雾中,小枝急道。

    “你看地面上。”

    小枝低头往地上瞧去,只见刚刚还消极应战的凌云阁弟子,突然像打了鸡血一般,亢奋得不行,剑气如虹,所到之处,不分敌友,皆成剑下亡魂。

    这,怎么会这样?他们疯了吗?不对,那女鬼发什么疯?

    “那只女鬼从一开始就在隐藏实力,看来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江莲生看着地上的尸山血海,冷漠道。

    小枝错愕地看向江莲生,问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小枝,生生死死,乃是寻常事,你不必为他们难过。”

    “你老实回答我,刚才你有办法阻止他们厮杀的,对不对?”小枝的声音忍不住颤抖,她盯着江莲生,等着他回答。

    “他们的生死,与我无关。”江莲生看着小枝的眼睛,他的眼眸中映着湛蓝的天,如一汪平静的湖泊,是温柔的,可也深不见底。

    小枝只觉得心里紧绷的一根弦断了,她别开目光,冷漠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帮忙了。”

    北山上的神魔妖鬼,都被凌云阁的弟子杀光了、斩尽了。

    血流成河,尸骨成堆,从飞云台下,到山门,到杏林,到山脚……

    凌云阁的弟子浑身浴血,正往青岚城而去。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一百六十七章 分道扬镳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江莲生紧紧盯着小枝,声音中隐隐透着一丝委屈。

    这一刻,他似乎又变回了小枝刚认识的那个江莲生。

    小心从笼子里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又来,小枝无奈道:“你跟着我毫无意义……”

    “我一个人害怕。”江莲生打断她。

    “你怎么不……”小枝突然想骂人,如果可以,她很想将他再按回赤霞江里。

    你一个人害怕?你当我还是刚下山那个无知的小姑娘?

    “我……”江莲生还想再说,小枝突然伸出一只手打断他。

    等等!

    “那只女鬼从一开始就在隐藏实力,看来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小枝脑中猛然蹦出江莲生这句话来,顾不得与他争论,小枝转头对小心道:“你先在这等我,姐姐去去就来。”

    说完不等小心回答,她已如一只白蝶被风送到了飞云台上。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落入那黑雾中,江莲生已经先她一步踏上了飞云台。

    只见台上狂风大作,滚滚黑雾裹挟着浓浓腥臭,顷刻散尽;一阵尖厉的啸声划破长空,没入后山古林。

    小枝以袖掩面,只觉自己立马就要被这狂风卷到九霄云外去,突然一只冰冷的手将她拉下来,她这才双脚站在了光滑的白玉石台上。

    不,小枝看清脚下的白玉石台已经龟裂出无数细密的黑痕,仿佛只要再轻轻碾上一脚,这白玉石台就要化作糜粉。

    黑雾散后,黑铁牢笼失去支撑,从半空砸下来,一声巨响过后,也落在了飞云台上。

    还好,还好,这白玉石台还没随风散去,看来还算结实。

    天朗气清,飞云台上白骨零落,一袭青衣仗剑而立,不见白棠的身影。

    “白棠叔叔,你在哪?”小枝急得大喊。

    青衣女子回头看向小枝,疑惑问道:“你是谁?”

    她眉间的愁绪更深,也不知在这黑雾中经历了什么。

    “我叫小枝。”

    “小枝?”青衣女子默念道,这个名字,她绝对在哪听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你知道白棠叔叔去哪了吗?”小枝问道。

    女鬼要等的人,肯定就是白棠,来青岚城的路上,那位修仙人士就曾说过,凌云阁此举乃是为了引白棠现身。

    青衣女子脸上又恢复了清冷之色,她看了一眼江莲生,刚才那一阵狂风,想必就是他的手笔。

    “他跟她们走了。”

    “去哪了?我去救他。”

    她们?自然就是那只女鬼与李凌霜了。

    “你不用去,谁都不用去,他自己愿意跟她走的。”

    “这是怎么回事?”小枝不解。

    青衣女子缓缓道:“你知道郁兰夫人吗?喏,那笼子里面的小妖,就是白棠和她的孩子。”

    “你误会了,那只小妖不是白棠叔叔的孩子。”

    “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

    “白棠叔叔亲口说的。”小枝道。

    青衣女子瞬间瞪大眼睛,刚才那黑雾中的幻象,难道不是真的?

    是了,她根本没看清他们的脸,只是先入为主,觉着那层层罗帐后,颠鸾倒凤的定然就是白棠和郁兰夫人。

    那他们在黑雾中看到的,被铁链捆绑着的郁兰夫人,是真的还是假的?

    青衣女子心头一凛,他们被骗了!

    那黑雾迷障扰人心神,白棠一心要寻郁兰夫人,怕也入了她们的圈套,不管那个郁兰夫人是真是假,白棠只怕都已身陷险境。

    “小枝,你既喊白棠一声叔叔,我便好心劝你一句,这天下就要乱了,你赶紧回家,别在外面乱跑。”青衣女子说完,便掐诀御剑,这是要走了。

    小枝赶紧上前一步,问道:“你去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衣女子已经浮在紫气充盈的魔剑上,她身后是莽莽山林,碧空万里,既空旷,又寂寥。

    她道:“我去找白棠。”

    小枝急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等青衣女子回答,那边笼子里的小心将脸挤在黑铁门缝中,急道:“姐姐救我。”

    “这件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快回家去吧。”青衣女子瞥了一眼小心,便腾空而起,往茫茫林海掠去。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小枝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白棠不知去向,日后若是能得知这位青衣女子的消息,说不定寻找白棠也容易些。

    “魔界五十三公主,碧波。”青影远去,余音被风吹散。

    凌云阁的后山已经没有女鬼的气息,在江莲生祭出灵力那一刻,她就逃遁了。

    江莲生道:“这黑铁牢笼想要打开,还需些时日,我……”

    “不需要你帮忙,我自己会想办法。”小枝走到黑铁牢笼旁边,她已分不清江莲生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以他的修为,真的打不开这个笼子吗?

    他说一个人害怕,可这与小枝有什么关系?就像他说的,那些人的生死,与他何干?

    小心在笼子里,一会看看小枝,一会看看江莲生,最后又看回小枝,问道:“姐姐,你真有办法救我出来吗?”

    小枝道:“我会想办法的。”

    “要不,还是让那位哥哥试试?”小心早已看出来,江莲生才是最厉害的主。

    小枝瞪了他一眼,小心十分委屈地低下头,他是真的想早点出去,他被关在这破笼子里,都快闷出病来了,尤其是现在没了性命之忧,就更加向往自由。

    “这黑铁牢笼十分沉重,你带着它会耗费不少灵力,你就算讨厌我,也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江莲生说着就要去提笼子。

    小枝当然知道这对他来说就跟提个鸟笼似的轻松,可她已决心不和他同行,自然不会因遇到困难,为了自己省力,再让江莲生跟着自己。

    那她成什么人了?

    “不必了。”小枝推开江莲生的手,她刚才见白棠踏着竹杖而来的时候,突然想起小蓬曾说过,她背上的竹篓可容天下万物。

    让她抱着这黑铁笼子,确实很吃力,不妨试试竹篓可能帮忙。

    “小心,到竹篓中去。”小枝试探着喊道。

    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小心不见了,顺带关着他的大笼子也不见了。

    还,还真行!小枝震惊了。

    江莲生也是一脸错愕的表情,黑铁牢笼哪去了?

    小枝已经走到飞云台边,她回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路,多谢你,不过以后的路,我想自己走。”

    江莲生怔在原地,他不想和她分开,可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自己留在她身边。

    小枝不等他说话,已化作一只白蝶,飘下了飞云台。

    不久前还热闹喧哗的凌云阁,此时已是满地残肢碎肉,鲜血如河。

    江莲生站在空旷沉寂的飞云台上,感觉到一股彷佛篆刻在他骨髓中的孤独,正从骨头缝里溢出来,侵蚀他的血肉脏腑。

    像是从很远的海底,又像是从更遥远的上古,万万年的孤独,在这一刻,铺天盖地向他扑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在他飞身而起的时候,飞云台上的白玉石,终于碎裂成靡,纷纷扬扬飘落,埋葬了满山尸骸。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五十三公主的坎坷情路

    凌云阁屠妖大会就像是一滴抖落在白纸上的墨汁,从十万大山中的青岚城,往人间各处晕染开去。

    青岚城百姓守护了万万年的安宁,终于被这滴墨汁,砸出了一个窟窿。

    不管小枝走到哪,总能听到关于屠妖大会的流言,彷佛那些人亲眼见过一般。

    听说那些涌入青岚城的凌云阁弟子,浑身浴血,黑雾萦绕,煞气冲天。

    他们遇仙弑仙,遇鬼杀鬼,神魔妖鬼,全祭了他们手中的银剑。那剑饮饱了血,吃足了肉,也灌满了泼天戾气。

    这群人,已然入了魔障,成了只知道杀伐的利刃。

    凌云阁掌门李凌霜说:杀尽这北山上的妖。

    可是不够,他们恨不能杀尽天下神魔妖鬼,他们要这天下大乱,他们想将人间沦为地狱。

    小枝在青岚城附近找了许久,没有发现白棠的踪迹。

    琴湖的水被染得血红,泡着无数残肢碎肉,腥臭无比。

    小枝在老松树上坐了一晚,满耳除了打杀声、哭嚎声、怒骂声,她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离开了青岚城。

    不知走了几日,也不知到了哪里,她像是一片乘风而行的枯叶,在茫茫天地间漫无目的地飘荡。

    她一路打听白棠和郁兰夫人的消息,可惜一无所获,倒是偶然听了几耳朵关于那魔界五十三公主碧波的传闻。

    传闻五十三公主向来性情寡淡,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副对万事万物都兴致缺缺的模样。

    直到那一日,她的妹妹六十六公主拉着她去开解为情所困的弟弟,也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魔界少主陆七了。

    她本是不愿去的,她从未对哪个男子动过心,什么情啊爱啊的,她完全是一窍不通,又怎么去开解别人。

    而且前段日子不是才去过吗?他怎么还没从情伤中走出来?

    哎,她这个弟弟啊,可真是被宠坏了,不过就是被人甩了,怎地如此矫情?

    奈何六十六公主是个磨人精,没几日便将她的脾气磨没了,她一拍屁股,答应陪六十六公主去鹿鸣山。

    世事难料,只要迈出大门和二门,难免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啊人啊等着你。

    这不,谁能想到在半道上,碧波这几万年平稳的心跳会突然漏掉一拍。

    这可不得了!

    碧波望着坐在小酒馆外木桌旁自斟自酌的狼妖,走不动路了。

    狼妖执着一盏清酒,手背懒懒撑着脑袋,墨黑的头发披散下来,铺在布满油污的木桌上,淡青色的长衫垂到地面,沾了泥土。

    他明明被浊世的风尘裹挟着,却又像从不曾踏入这三千红尘。

    在小镇的皎皎月色中,他眼中有缱绻柔情,亦有淡漠疏离。

    他不过是随意朝这边瞥了一眼,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可只这一眼,就要了碧波的命。

    碧波至今还记得那脏旧的木桌上,摆着一碟子红皮花生米,一碟子拍黄瓜,还有一碟子酱牛肉。她甚至记得盛酱牛肉的碟子豁了一个口。

    他没动筷子,只是一个劲的喝酒,他的衣襟,被盏中溅出来的酒渍打湿。大老远的,她都闻到了酒香,似乎,还有淡淡的竹叶香。

    魔界不管男女,从来都是认定一个人,终其一生,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当然也有例外,泱泱山的南竺魔,就是个十足的花心大萝卜。还有十二公主的夫君,也不是啥好鸟,不过听说已经被十二公主休了,如今过得十分潦倒。

    不管怎样,碧波的眼睛里,是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其实那次,六十六公主乃是受人之托,带五十三公主去鹿鸣山相亲。没成想,她那淡泊了几万年的姐姐,竟然会在半路丢了魂儿。

    碧波也顾不得她那可怜的弟弟了,直接就追着狼妖去了。

    她家姐妹众多,随便轮一轮,也够开解他好几个月的了。

    奈何她刚入情海,就被一个大浪拍到了沙滩上。

    这狼妖,竟然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不仅丢失了一段老重要的记忆,而且还正在满天下找他的死对头,想弄明白这段记忆到底是个啥。

    事情没搞清楚前,白棠是断不会接受碧波的情意的。

    他几次劝说碧波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可碧波是个死脑筋,她觉得自己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她可以等。

    若白棠和郁兰夫人真有感情在,她绝不痴缠于他;若一切只是传言,那他也不可再撵她走。

    白棠看着满脸执着的魔界公主,无奈叹息一声,劝不动,那就只能等时日久了,她自己觉得无趣,到时候看开了,想来也就会离去了。

    谁能想到,白棠这一找,就是近十年光阴。而碧波,竟真的就等了他十年。

    她凭着那一丝念想,那一丝奢望,等得入了魔障。

    谁知等来了白棠与郁兰夫人生过一个孩子的消息,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啊!

    不行了,碧波觉得自己迫切需要众位姐妹们开解开解。

    九公主道:“不管那白棠与郁兰夫人之前是否恩爱,但听说他们后来打得可凶了,这两人想要再续前缘,我看是不可能了。妹妹,你先别愁,姐姐觉得你还是有机会的。”

    十二公主道:“这男人啊,就没一个好东西,在外面沾花惹草,玩腻了就拍屁股走人,最后却还想回到家庭的温暖中,呸!妹妹,我看那白棠一心要寻郁兰夫人,分明就是放不下她,你可别被他给玩了。”

    三十七公主道:“这有了孩子倒也没什么,关键还是看白棠心里怎么打算的,他若是为了孩子和郁兰夫人破镜重圆,也是有可能的。妹妹,我看你还是找他问个清楚的好。”

    四十八公主道:“是啊,他若是与郁兰夫人再无可能,我觉得养个孩子,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五十二公主道:“妹妹啊,你跟着那白棠东奔西跑这么些年,帮着他打听郁兰夫人的下落。我看他对你一直以礼相待,虽然是该如此,可未免太不近人情,他那心里啊,怕是不曾有过你。”

    六十六公主道:“你和他到底是没缘分,这十年就当是喂了狗。姐,鹿鸣山下的吼吼魔还等着你呢,你看要不要……”

    ……

    众位姐妹你一言我一语,在碧波耳边叽叽喳喳地出谋划策,她只觉得脑子里的一团乱麻更乱了。

    难怪当初弟弟一见到她们,立马躲进窈梦珠。

    开解什么的,要不,还是算了吧!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一百六十九章 蘑菇精

    在五十三公主的感情故事里,小枝又挖掘出一段魔界少主的感情史来。

    原来他十年前就曾喜欢过别人,那时春桃才十岁不到,令他伤情的绝对不会是春桃。

    真是没想到啊,这魔界少主竟是如此滥情的一个人,真是可怜了春桃一片真心错付。

    小枝一路走,一路替春桃难过。

    随手捡了根树杈在草丛中乱戳,一来赶走密林中那不长眼的毒蛇,二来嘛,这片山头的蘑菇长得贼好。

    只是拿树杈随手一搅,便能扒拉出几朵肥厚的蘑菇来,看得小枝直咽口水。

    加之她今日晨间刚抓了只在她头上拉屎的山雀,都言小鸡炖蘑菇味道鲜美无比,她今日倒要试试这小鸟炖蘑菇味道如何。

    “哎呦喂!谁他妈的拿树枝刺我?”

    蘑菇说话了?小枝索性蹲下身,仔细瞧了瞧草丛中一朵长着黑斑的蘑菇。

    “瞅什么瞅,没见过蘑菇啊?”蘑菇骂道。

    只见一道微弱的蓝光闪过,蘑菇变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小人,横眉冷眼地瞪着小枝。

    偏偏这小人长得虎背熊腰,满脸横肉,十足的劫匪模样。

    怎么?世道乱了,连蘑菇都出来打劫了?

    小枝来了兴趣,伸手点了点他的小脑袋瓜子,笑道:“你是蘑菇精吗?怎么长得这般小?”

    蘑菇精偏头想要躲开小枝的手,奈何躲不掉,也推不开。他不仅个头小,连修为也低得不行,根本不是小枝的对手。

    “你这话倒说得好笑了,蘑菇精不都长我这般大吗?不信你瞧,他,他,还有他,哪个长得比我大了?”蘑菇精往小枝的脚边和不远处的树桩下指了指,生气道。

    “嘿,你踩到我的脚啦!”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小枝脚边响起,小枝赶紧将脚往后挪了挪。

    这时,她发现自己身边的草丛里,竟然藏着好几个小小的蘑菇精。

    可真有意思,荒山野岭中,竟有如此可爱的小玩意。

    这些蘑菇精的修为都不咋样,是以小枝刚才压根没感觉到他们身上的精怪气息。

    小枝见他们垫着脚尖,挺着胸脯,一副“不服来战”的表情,差点没笑出声来。

    “你这个小姑娘从哪里来啊?”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小胡子问道。

    “我呀,从青岚城过来。”

    “青岚城?听说那里在打仗,可是真的?”

    小枝诧异,没想到这小小蘑菇精,消息竟如此灵通。

    不过她不想再提青岚城的事,她在一只蘑菇精身上比划了下,问道:“你们为何才这么点大?还是说,蘑菇只能修成这么小的吗?我认识一位桃树精爷爷,他可以修炼成人一般大小的啊。”

    见小枝没有敌意,满脸横肉的汉子盘腿坐到草丛里,恨恨道:“别提了,这事啊,我特意去问了土地公。他说我们前世死前怨气太重,即便饮了孟婆汤,脑中仍残留一丝死前的执念,估计与蘑菇有关,极有可能是蘑菇中毒身亡。为了成全我们的执念,这一世,便让我们投胎做了蘑菇。”

    小枝:“……”

    怎么说呢,还蛮可怜的。

    “那你们怎么会修炼成精呢?也是因那丝执念吗?”小枝问道。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十年前这座山上来了一位大人物,在此辟地建府,隐居修炼,他修炼时散溢出来的灵力,滋养了这片山林,我们也顺便沾了点光。”

    “你们才十年就修炼出了人身?这也很厉害了。”小枝由衷赞道。

    “可不是才十年,土地公说,我们刚破土而出没多久,便被那灵气笼罩,心中执念被滋养得愈来愈饱满,终于蹦出了人身来。”

    “可惜啊,才这么丁点大。”另一只脸上有道疤的蘑菇精哭丧着脸,叹道。

    难怪,凭着他们心中那一丝执念,若是自行修炼,只怕没个千余年,也成不了精怪。

    短短十年成精,他们这是被催熟的啊!欲速则不达,有缺陷也是能理解的。

    小枝随口宽慰了他们一番,正要起身离去,突听一只蘑菇精惊道:“咦?你们看她,是不是有点眼熟?”

    其余的蘑菇精都伸长脖子打量起小枝来。

    “啊!我想起来了,你们看她像不像山上宅子里那位姑娘?”一只爬上小石头的蘑菇精捂嘴叫道。

    “真的呢,连衣服也一模一样。”离小枝最近的蘑菇精拉了拉她的裙角。

    小枝又蹲回来,好奇道:“什么宅子?什么姑娘?”

    “当然是那位大人物的宅子啊,咦?你不就是那位姑娘嘛,干嘛还问我们?难道你失忆了?”

    小枝蹙起眉头,这事有蹊跷。

    她突然想起卖烧饼的王一统,难道是他那位师妹?

    “对了,你们说的那位大人物是什么来头啊?”小枝问道。

    “说出来吓死你,哈哈哈,你可蹲好了,别吓了个四脚朝天,哈哈哈,我要说啰。”这只神经质的蘑菇精仿佛已经看到了小枝四仰八叉的模样,笑得停不下来。

    小枝对他翻了个白眼,道:“你说。”

    满脸横肉的汉子一巴掌呼在那只笑得快要背过气去的蘑菇精脑门上,骂道:“没出息,不就是个魔界少主,至于让你颠成这德性。”

    “等等,你说谁?魔界少主?陆七?”小枝杏眼圆瞪,一屁股坐到草丛中。

    那只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蘑菇精又笑抽过去了,“哈哈哈……看吧,四脚朝天!”

    不是,王一统的师妹怎么会在魔界少主陆七的宅子里?

    这,这魔界少主到底有多少个红颜知己?

    “请问,魔界少主的府邸怎么走?”小枝震惊过后,决定亲自去为春桃讨个说法,顺便搞清楚那个和她长得极其相像,甚至连名字都一模一样的姑娘是哪路神仙。

    蘑菇精们奇怪地看着小枝,“姑娘,你不是一直住在那宅子里的吗?怎么还向我们问路?”

    “啊,对了,这还是第一次见你出来呢,你莫不是忘了回家的路?”小胡子脑子特别灵光,一下子就猜出了缘由。

    “我们也就去过一次那座宅子,你知道的,爬山很累的,要不是为了去朝拜一下那位大人物,我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爬山的。”

    “罢了,今日为了给你带路,我们就再爬一次山吧。”蘑菇精老大小手一挥,无奈地做了决定。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一百七十章 陆七府中的少女

    小枝连声答谢,正要从地上爬起来,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除了江莲生,不会再有人的手能这么冰,如死人一般。

    他一直跟着她。

    在青岚城最后一晚,他将那些意图靠近她的凌云阁弟子撕了扔进琴湖里的时候,小枝就知道他没走。

    “你到底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打是打不过他的,小枝不敢将他逼急了,是以一路上并没有回头去撵他走,但他既然现身了,小枝总是要问一句的。

    “小枝……”

    “哎,等等,别踩!”小枝突然惊叫道,一把将他往旁边拽去。

    江莲生茫然地看向草丛,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十来个巴掌大的小人,正满脸惊恐地瞪着他。

    他刚才险些一脚将他们团灭了!

    江莲生一直远远跟着小枝,刚才要不是见她突然坐倒在地,他也不会这时候现身。

    “你真的打算一直跟着我?”小枝问道。

    江莲生坚定地点点头。

    “那好,江莲生,到竹篓中去。”

    一道金光闪过,江莲生不见了。

    小枝顿觉松了一口气,整日被人盯梢的感觉,她真的不喜欢。

    将目瞪口呆的蘑菇精们齐齐摆坐在树枝上,小枝双手抓住树枝两头,将他们提了起来,往山上走去。

    蘑菇精们紧紧抱牢树枝,像一串糖葫芦似的挂在上面。

    “对了,这座山叫什么名字?”小枝绕过一棵歪脖子树,问道。

    “以前叫什么不知道,听土地公说,自从魔界少主来了,这座山便叫:相思山。”小胡子道。

    相思山?小枝只觉得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臭不要脸,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还敢言相思,你倒是说说看,你思的是哪一位?

    “过了这相思山啊,就到了江塘城。那次土地公喝醉了,说魔界少主每次下山,都要先去江塘城,也不干嘛,就跑到一户人家后宅的桃树下,坐上一宿。”小胡子又道。

    难道那户人家里,也有魔界少主的相好?

    小枝那颗单纯的心,已经掀不起波澜了,这魔界少主的情史,只怕比她走过的桥还多。

    山路陡峭难行,还没走到山顶,远远望见云雾缭绕间,一座青瓦白墙的宅子若隐若现,彷佛阆苑仙宫。

    小枝想起回龙山的茅草屋,撇了撇嘴,心道:这魔界少主倒是个会享受的。

    蘑菇精们将小枝送到宅子附近,便跳下树枝,与小枝道别后,一个个沿着山路滚了下去。

    小枝握着黑漆木门上虎面铺首口中衔着的金色门环,轻轻叩了叩。

    山林沉寂,鸦雀无声,云随风动,虚浮缥缈。

    没人在家?

    小枝等了半晌,门内一点动静也无。

    眼看天色向晚,这府里的人都去哪了?

    小枝围着白色的院墙绕了一圈,最后在一枝从墙内探出来的桃树下站定。

    浓绿的枝叶下,拳头大小粉嫩的桃子上泛着点点红霞,宛若少女娇羞的面颊。

    小枝馋得走不动路,攀上桃树,一屁股坐在桃树枝干上,伸手拧下一枚熟透了的桃子,在衣襟上蹭了蹭,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

    鲜嫩**,香甜可口。

    餍足过后,小枝摸了摸肚皮,这才开始往墙内看去。

    这一看,差点没将她吓得从树上栽下来。

    只见桃树下的石桌旁,坐着一个素白锦衣的少女,杏脸桃腮,相貌清丽,可不正是她自己吗?

    这世上竟真有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树下的少女正抬眸盯着小枝瞧,两人互相瞪了片刻,小枝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是谁?”

    少女不答,依然愣愣地盯着她。

    她也觉得不可思议?惊呆了?

    小枝又问道:“你认识王一统吗?通天阁的王一统?”

    少女还是不答,仿佛没听见小枝的话。

    小枝急了,索性从树上跳下来,落在少女面前。

    她身上有一缕极淡的仙息,竟也和小枝的修为一脉相承,莫非她也是仙子?

    正要再问,小枝发现这少女并没有看着自己,仍然盯着那截桃树枝怔神。

    她这是怎么了?魔障了?还是在神游天外?

    小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还是没反应。

    莫不是又聋又瞎?不知会不会说话?

    小枝心里飘过十万个为什么,急得直挠头。

    她只是想拍一拍少女的肩膀,看她是否会说话,可没想到,小枝的手指才沾到她的衣衫,这个木木呆呆的少女,竟然化作一缕青烟,不见了。

    小枝捏了捏手指,这……

    一小束用红绳系着的青丝,缓缓飘落到地上。

    小枝拾起来吹了吹上面的泥土,托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很明显,刚才那个少女乃是这束头发所化。

    那魔界少主为何要化出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们并没有见过面啊,或许,魔界少主要化的不是她,而是王一统的师妹?

    小枝脑中的乱麻还没理清,突听得前院“吱呀”一声响,有人来了!

    难道是魔界少主回来了?这可咋办?小枝看着手心的墨发干着急,她试着驱动化灵术,却怎么也变不出王一统的师妹来。

    听闻魔界少主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这要是被他发现心上人的幻象被她弄没了,指不定用什么阴招对付她。

    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小枝顾不得许多,将背上的竹篓取下来往石桌底下一藏,一屁股坐到石凳上,学着刚才那少女的姿态,呆呆地盯着那截被自己压掉几片叶子的桃枝。

    她实在不知这有什么好看的。

    来了,来了!

    脚步声在小枝身后不远的地方停下,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我回来了。”

    如往幽深的潭水中投进一枚石子,这个声音敲在小枝的心坎上,清越低沉,平平淡淡,仿佛这句话,他对她说了无数次。

    但是,这句话,小枝确实是第一次听到,可不知为何,心像被人一箭射穿,痛得她差点从石凳上跌下来。

    那人似乎并没有在等小枝回应他,接着道:“回来的路上顺道采了些蘑菇,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喝蘑菇汤的。”

    “要是有只山鸡就更好了。”小枝嘟囔了一句,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现在只是个幻象,她还没弄清楚这个幻象能不能说话呢,她怎么能说话呢?

    完了,完了,还没开始敲锣大戏就要落幕了。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小枝僵着背,大气不敢出一口,在不知道对方实力的情况下,她绝不能轻举妄动。

    “那,我再去打一只山鸡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总算再次开口了,不过小枝听着,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喑哑,还有些颤抖。

    “倒也不必麻烦,我这里正好有一只山雀,炖蘑菇或许不错。”小枝今日怕是被鬼附身,嘴巴总比脑子快,刚一说完,她简直恨不得将自己的嘴巴缝起来,谁叫你又说话的?

    第一次或许是幻听,但这一次,真真切切,绝不会听错。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夜饮

    枝实在是绷不住了,罢了,要打要杀,比划比划呗,不定谁赢谁输呢!

    “山雀在哪?”

    在枝已经做好干一架的准备,正要从石凳上起的时候,后的人又开口了。

    枝歪着子从石桌下的竹篓中拎出一只灰毛山雀,又将竹篓往里踢了踢,这才站起来,转将手中的山雀扬了扬,道:“喏,在这。”

    一袭寻常素白布衫,泼墨似的头发用一支木簪随意挽起,更多的披散在肩后,鬓边还垂了两缕,在傍晚的风中轻轻拂动。

    他的眼眸灿若星辰,眼眶却染了红云,像是在极度忍耐,唯恐眼中那氤氲的雾气凝成晶莹的露珠;唯恐眼前人,又变成了上月。

    枝见过魔界少主的画像,没想到真人,竟比那画上还要好看。

    不过,他为什么一副快哭出来的表?难道是发现那个幻象消失了,心中难过?这可咋整?

    枝猝不及防撞进这样一双眼眸中,心中没由来又是一痛。

    自从睡了一场十年大觉,她时不时会感觉到心痛,难道是睡太多的后遗症?

    可她,已经忘了自己。

    若是从前,这时候枝已经平他怀里来了,定是要糊他一眼泪鼻涕,哽咽着喊他一声:陆七哥哥。

    枝捏着袖子里那缕头发,心里思量着要不要还给他。

    十年了,桃树开花结果十载秋,树下坐着的人,眼里终于有了光彩。

    然而枝却曲解了他话里的意思,他这是在怀疑自己吗?也不知那个幻象出来的姑娘平里抓不抓鸟?

    “它,它自己飞进来的。”管他娘的,瞎编吧,枝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你信不信。

    陆七一只手提着竹篮,而负在后的手指则紧紧攥成拳头,极力忍耐着,让自己不要哭出来。若是可以,他真的很想抱着桃树下的姑娘大哭一场。

    “这山雀哪来的?”陆七闭了闭眼,再不点什么,他的眼泪只怕真的要夺眶而出了。

    “也是它自己撞到石桌上的?”陆七声音微哑,却是真的笑了,他将手里的竹篮举起来摇了摇,又道:“走吧,给你做山雀炖蘑菇。”

    我也要去吗?难道我不是应该美美的坐在这里等吃的端上来?所以,那个幻象的姑娘是会话的,也不聋不瞎,刚才就真的只是在发呆?或者,只是不想理会自己?

    她好像听到一声轻笑,但实在太轻了,她有些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笑了?

    待枝再看过去的时候,陆七眼里的雾气已经散了,色暗了下来,可他眼中却亮起了星子。

    魔界少主亲自下厨!这府里没有仆役的吗?厨房里连个烧饭的大婶也没有?还是今是个什么好子,大伙都放假回家了?

    枝坐在灶台下的木凳上,往锅底下塞了两根木柴,托着下巴,歪着脑袋,抬眼看着腾腾气后,挥动着大铁勺,忙得不亦乐乎的魔界少主,只觉得这个画面好不真实。

    枝心里嘀咕着,提着山雀跟在陆七后面进了厨房。

    她特意往竹篮里瞅了瞅,还好,不是那几只蘑菇精。

    不远处的红泥炭炉上,蘑菇汤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一下一下拍打着锅盖,浓郁的香味散溢出来,厨房里弥漫着一股子人间烟火气。

    枝吸了吸鼻子,又往灶里塞了两根木柴。

    觉得不真实的不止她一个,陆七到现在,仍觉如置梦境,他手里炒着菜,眼睛却落在枝上,仿佛只要一眨眼,她就会随着这蒸腾的气消失不见。

    灶台上方飘着两盏橘黄色的琉璃灯,温暖的灯影下,两个人隔着灼灼气,大眼瞪眼。

    枝发现,这事不是她不帮,实在是管不了,难道让她对魔界少主:大哥,你家中已有贤妻,就别在外面沾花惹草了吧。

    枝摇了摇头,她肯定会被削的。

    一开始没破,如今就更不好再提了。反正长得都一样,为了这锅蘑菇汤,枝决定先冒充一下那位姑娘,等夜深人静、黑灯瞎火的时候,再开溜。

    至于桃的事,咳,枝刚才偷偷用灵力探了这位魔界少主的灵脉,深不可测啊!以她的修为,绝对是打不过的,若是因桃的事惹恼了他,不知会不会被他当场削了。

    魔界少主今似乎心不错,硬要多炒两个菜,翻遍了整个厨房,终于翻出来一包花生米,几把青菜叶,和几个快要发芽的土豆,于是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酱油青菜,一碟醋溜土豆丝,出现在了桃树下的石桌上。

    今夜月光如银,星河璀璨,是个难得的好气。

    因为幻象的事,她已经够提心吊胆了,闻着那香喷喷的蘑菇汤,她都不敢提出想先尝一口的要求。

    “再等一会,汤要熬入味了才好喝。”陆七道,他的声音像是被气熨烫过一般,温润平和,安抚着枝那颗躁动的心。

    这魔界少主的厨艺实在不错,不当厨子可惜了。

    陆七却没怎么吃菜,他执着一只白玉盏,慢慢饮尽盏中清酒。

    琉璃灯在桃树枝叶间流连,不时撞上一个毛绒绒的大桃子。

    三碗鲜爽的蘑菇汤下肚,枝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他们在树下坐了很久,两厢无言,直到虫蛙歇了聒噪,夜露湿了衣襟,枝差点以为她今晚就要睡在桃树上的时候,陆七终于喝好了酒。

    三分醉意,正好。

    他不常饮酒,可是今晚,只有这灼人心肺的烈酒,才能平息他心底的激动与不安。

    他想大醉一场,可他又不敢醉,他怕醒来,枝就不见了,桃树下坐着的,依旧是那缕青丝幻影;他怕这真的只是一场梦,是他思念成疾,终遇梦中人。

    “不早了,去歇息吧。”陆七柔声道。

    枝也想歇息,可她该去哪歇息?她有点慌。

    眼前人还在,心也渐渐安宁。

    夜风里都浸满了酒香,彷佛连风也要醉了,徘徊在院中,不肯离去。

    枝莫名其妙地跟上他,这人,莫不是醉得很了?

    琉璃灯缓缓飘过来,一前一后,铺了一路暖光。

    陆七起靠近她,似乎想去牵她的手,可手指刚碰到她微凉的手背时,却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缩了回去。

    他怔愣了片刻,又急急转,背对着枝,冷淡道:“我送你回房。”

    在陆七转的那一刻,他的眼泪终于在这烈酒的鼓动下,滑出眼角。

    他怎么忘了,即便枝就在眼前,他也是不能靠近她的,她好不容易忘了他,他怎可让她再受噬心之痛。

    夜风拂面,一片冰凉。

第一百七十二章 酒后吐真言

    小枝是打算等魔界少主熟睡之后,翻墙逃走的。

    也不知是被褥太过轻软,还是晚饭吃得太饱,总之她这一觉醒来,天光已大亮。

    她并未饮酒,可睡梦中,总觉得有一股淡淡的酒香萦绕在旁。

    石桌上已经摆着清粥小菜,陆七又从厨房端了两碟雪白的糕点出来。

    小枝尝了一块,软糯香甜,十分可口。

    “味道如何?”陆七今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长衫,清雅高贵,气度不凡,他坐在小枝对面,慢悠悠地喝着粥。

    “好吃。”小枝嘴里甜香满溢,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

    “嗯,跟宜城的老师傅学的。”陆七随口道。

    宜城?小枝立马想起那卖桂花糕的老板娘来,约摸就是跟她学的吧。

    陆七将一杯清茶推到她面前,道:“别着急,慢点吃。”

    “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小枝喝了一口茶,这山泉水泡的茶格外清香润口,正好用来解糕点的甜腻。

    “没什么,这糕点太甜了,不宜多食,茶倒还不错。”

    “下次我少放点糖。”陆七蹙了蹙眉头,认真道。

    还真是谈学艺两不耽误,小枝撇了撇嘴,再看这雪花似的糕点,就没了胃口。

    陆七问道:“怎么了?”

    小枝坐在石凳上,撑着脑袋看陆七满院子折腾,桌上摆着一盘洗净的桃子,不过她实在撑不下了。

    这要坐到什么时候?她还要去寻找白棠叔叔呢。

    小枝敷衍地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喝着茶,心道:下次?她今就得寻机会跑路,哪来的下次?

    魔界少主今似乎不用出门,一会爬树摘桃子,一会挥着扫帚打扫院子,一会从书房搬出几卷古籍,摊在石头上散散霉味。

    这种子倒是悠闲,小枝自下山一路走来,难得像现在这般舒适。可这舒适是她偷来的,她心底,又有些不自在。

    她觉得魔界少主并不像传说中那般不可理喻,要不要向他坦白呢?不过是个幻象而已,说不定还可以用那缕头发变一个出来,虽然她试过了,并没有用,但他的修为比自己高,兴许可以呢。

    陆七站在太阳底下,翻着一卷厚重的古籍,眉心舒展,云淡风轻。

    他自顾做着自己的事,偶尔看一眼小枝,若是见她杯中的茶水没了,便会走过来帮她续上。

    “我要去山上拾些干柴,你可要一起?”陆七问道。

    “我就不去了,午饭吃得太饱,我睡个午觉去。”小枝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角,看上去确实是乏了。

    小枝又蹭了一顿午饭过后,良心更加不安。

    可几次开口,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憋了回去。倒像是她舍不得放弃这好子一般。

    小枝躺着躺着,竟真的睡了过去。

    她是被一阵烤鸡的香味唤醒的,房内光线昏暗,小枝坐在上,有几分恍惚,她怎么会睡得这么沉。

    机会终于来了,小枝欢快地躺进轻软的被褥里,只等那魔界少主出门,她就可以开溜了。

    山间隐有蝉鸣,彷佛还能听到流水淙淙;风吹林动,似有野花飘香。

    十年的觉她都睡过,一下午又算得了什么,只是现在好歹住在别人家里,小枝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转念一想,她现在是王一统的师妹,不是回龙山的小枝,很快便释怀了。

    接过陆七递过来的鸡腿,小枝在他旁边的小竹椅上坐了。

    陆七在院子里架了木柴,生了火,两只被烤得冒油的山鸡,散发出浓郁的焦香,正好可以吃了。

    小枝揉着额角踱过来,她这一个午觉,将星星月亮都给睡出来了。

    小枝凑近了些去闻,还真是竹叶青。

    “要喝吗?”陆七将白玉盏递到小枝面前,问道。

    地上搁了两坛酒,坛子上的泥封已经打开了,酒香浓郁,只闻一闻,彷佛就要醉了。

    这酒香小枝颇为熟悉,师父在回龙山藏了很多酒,白棠最喜欢竹叶青,那是他家乡的酒。

    “别喝了,这酒很烈,会醉的。”陆七轻笑,伸手要去夺那白玉盏。

    小枝被他那一声笑激起一股斗志来,抬手拍掉陆七的手,昂头道:“这点小酒,算得了什么,我千杯不醉,再来十坛也不在话下。”

    琉璃灯像个傻子似的不停地撞着树上的桃子,陆七的眉眼在这飘忽不定的灯影下,有些深沉,似乎还有些愁绪。

    小枝接过白玉盏,尝了一口,辛辣灼烈感充斥口腔肺腑,足足辣出一把眼泪,没错,就是这个味。

    小枝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在回龙山,最多也只是跟在白棠后面蹭一两口解解馋,酒量什么的,不存在的。而且每次闻着香,喝着辣,只需一口,那馋虫就被呛死了。

    小枝这牛吹得有点大,她赌陆七没有十坛竹叶青。

    果然,陆七愣了一下,随即摇头笑道:“即便你千杯不醉,我府里,也只剩这两坛酒了,而且,你还得分我一坛。”

    陆七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小枝不去接水杯,只是仰起头来盯着他,脸颊比树上的桃子还要红,眼中氤氲着水汽,迷迷糊糊的,不知今夕何夕。

    “吼,你是魔界少主,叫什么来着,陆,陆七?对,就是陆七,我见过你。”小枝突然瞪大眼睛道。

    但是今夜,她大话已经说出去了,这一坛酒,是不喝也得喝了。

    真是作死啊!小枝抱着酒坛子,直着眼望着木炭上“哔啵”作响的火星,火苗已经快熄灭了,夜已深了。

    陆七蹙眉:“桃是什么东西?”

    “她是你的妻子啊,你竟然将她忘了,你薄寡义,你不要脸,你不是人……”

    陆七心头一跳,她这话什么意思?她想起什么了?

    小枝又愤愤道:“你为何丢下桃?”

    小枝颠来倒去就这几句骂人的话,觉得不解气,索晃晃悠悠地站起,将酒坛子往地上一摔,指着陆七的鼻子道:“你既已娶了桃,为何还要招惹宜城那卖桂花糕的大婶。”

    这又有宜城卖桂花糕的大婶什么事?陆七按住小枝的手,道:“你喝醉了。”

    陆七:“……”

    她这是发什么酒疯?

    “怎么,无话可说了?还有呢,听说你十年前就曾喜欢上一个姑娘,后来……”

    陆七哭笑不得,她都从哪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醉?呵,我小枝千杯嗝……不醉,你别打岔,我听说你在江塘城还有个相好的,时常下山去她家后院坐上一宿,私会佳人,你,你怎么如此花心?你对得起桃吗?”小枝甩开陆七的手,伸着纤长的手指,在他口戳来戳去。

    她的手再次被陆七抓住,他这次抓得很紧,紧紧将她的手按在他的心口,他的手很,他的心跳很快,小枝有一瞬晃神,后来怎样,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只见他眸光沉沉,隐有泪光,小枝觉得他定是醉了,不然她怎么听到他说:“这里,从来就只有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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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我心疼

    你醉啦!”半晌之后,小枝蹦出了三个字,她扯了扯被陆七抓住的手,没扯出来。

    是了,小枝脑子突然清醒了一瞬,他眼前的是王一统的师妹,当着佳人的面,怎会承认他在外面那些风流韵事。

    明月别枝,繁星如缀,琉璃灯撞桃子,小枝……撞陆七。

    “啊!”陆七闷哼一声,只觉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被小枝顶到了桃树粗粝的树干上。

    满树桃子纷纷坠落,叶片如雨,一层层飘下来,琉璃灯早已吓得飞上了天。

    他想起在崇月楼的望月台上,小枝醉酒后也是这般力大无穷,他刚才怎么就忘了这茬,居然随她灌了一坛子烈酒?

    小枝醉眼朦胧,只觉得这魔界少主抱着好暖,好香,好舒服,她舍不得放手。

    陆七又闷哼了一声,他快被这石头脑袋压断气了。

    小枝:“……”

    陆七:“……”

    小枝脑袋抵在陆七口,像块石头似的压着他,陆七试着推了推她,没推动。

    漫漫十年,仿佛只是昨;无数个难眠的夜,仿佛只是一场大梦。

    他们不曾分离,她不曾忘了他。

    小枝的手指抚上他的眉眼,他睫毛上的雾气被她揉成了水珠,最终打湿了她的手心。

    小枝这才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看着陆七憋得通红的脸,突然抬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嗯……再摸一把,啊……还想摸!

    陆七怔怔看着小枝被烈酒熏红的脸,她的眼里也酿着两捧烈酒,灼痛了陆七的心。

    她的手是温的,又柔又软,在他的脸上流连,不舍离去。

    酒后吐真言,说的估计就是她了,小枝像个话唠般喋喋不休,他都哭了,她怎么好意思再骗他。

    更重要的是,小枝发现自己此时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那浩瀚汹涌的灵力在她的四肢百骸游走,令她通舒畅,隐隐生出一股自信来,或许,她是打得过魔界少主的。

    来呀,比划比划。

    “你怎么哭了?”小枝喃喃道。

    陆七摇了摇头,闭上泪眼,将额头抵在小枝的额头上,喉咙沙哑,低声呢喃,“小枝,小枝……”

    小枝眨了眨眼,坦白道:“我是回龙山的小枝,不是王一统的师妹,我不是故意将她弄没的,我只是轻轻碰了她一下,她就消失了,我……”

    小枝也有些愣。

    两人的额头还抵在一起,陆七手指微颤,抚上了小枝被酒烫红的脸。

    怎么?这魔界少主真是一点亏也吃不得,我摸你一下,你还得还回来是吧?小枝心里嘀咕着,手又在他脸上揉了一通。

    酒壮怂人胆,小枝被烈酒烧,满灵力躁动,正待发泄发泄,这魔界少主若真是个小心眼的,她也不怕吃亏。

    陆七愣了愣,随即轻笑道:“无妨。”

    嗯?不打了?

    分不清是他的手烫,还是她的脸更烫。

    陆七捧着小枝的脸,将唇覆上她的唇,将十年相思,诉与卿听。

    就今夜,让他们,都醉一场,梦一场。

    “呃……”

    小枝彻底傻眼了,瞪着大眼珠子,呆呆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陆七,他的睫毛都扫到她的脸上了。

    他,他,他怎么……

    小枝察觉到他细微的绪,偷偷睁开眼睛,不想正好撞进他黑沉如夜的眸子里。

    心跳就这样漏了一拍。

    陆七吻得更深,唇齿纠缠,如痴如狂。

    夜风轻轻拍打山林,满天星辰拥着皓月,琉璃灯安静地挂在桃枝上,将树下紧紧相拥的影子,拉得老长,直到橘黄光晕的尽头,直到地老天荒。

    对于魔界少主的轻薄之举,小枝一开始是愣住了,忘了推开他;接着想到是自己占他便宜在先,他变本加厉在后,便有些不好意思推开他;最后她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些吃亏,索闭上眼睛,在他唇上啃了一口。

    陆七微微怔住,挑眉看了她一眼。

    小枝从他上滑下,蹲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手指绞着口的衣襟。

    陆七顺着她蹲下,急急问道:“怎么了?”

    小枝满头大汗,眼眸通红,酒也醒了大半,她抬头看着陆七,委屈得不行,“我心疼。”

    疾风骤起,山林呼啸,乌云遮月,寒星敛芒。

    小枝闷哼一声,整个子压在了陆七上,连着他后的桃树,也拦腰断成两截。

    桃树断裂处尖锐的倒刺戳在陆七的腰背,将他那三分醉意全都驱散了。

    可心痛的感觉并没有减少,她靠在陆七怀里,泪湿了他的衣襟。

    陆七被她靠得跌坐在地,忍着后背的疼痛,堪堪没有四脚朝天。

    陆七知道:这红绳噬心,解不了。

    陆七心头大震,懊悔不已,他将小枝紧紧拥进怀里,在她耳边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手上灵力祭出,从她的掌心灌入。

    一股暖流渗进小枝的心脉,如回大地,冰雪消融,她终于透过一口气来。

    “宜城卖桂花糕的大婶每次见到我,都要在我胳膊上拧一把,有一次,她还想拍我股。”

    小枝:“……”

    “江塘城那位姑娘养了一只猫,有一次那黑猫溜出去,正好被我捡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只一眼,我就认定她了。”

    除了满心懊丧自责,他没有任何办法。

    “桃在家可还安好?”

    小枝皱眉:“嗯……?”

    小枝猛地将陆七推开,站起,拍了拍裙角的尘土,冷冷道:“好了,我的心不疼了。”

    陆七被她一阵大力推得仰面倒地,半天爬不起来。

    星月无光,只怕是要下雨了。

    小枝翻了个白眼。

    “还有,王一统的师妹,她最喜欢坐在桃树下,等我回家。”

    “至于十年前那位姑娘,我与她……”

    “不必……”小枝话未说完,天边亮起一道闪电,劈在远处的山上,接着闷雷滚了过来,直在人耳边炸开。

    这……

    “罢了,我便在你家借宿一晚,待明天晴了我再走。”小枝说得理直气壮,让人无法拒绝。

    “既然你已知道我不是王一统的师妹,话也说清楚了,我不便多留,就此别过,后会无期。”小枝说完从袖中掏出那缕青丝,拍在旁边的石桌上,又道:“这个还给你。”

    从石桌下掏出竹篓,又从地上捡了几个没摔坏的桃子塞进竹篓中,小枝终于决定要走了。

    “马上就要下雨了,你等雨歇了再走吧。”陆七已经扶着桃树桩站起来,他的声音依然是喑哑着,像是被烈酒灼伤,又像是心中藏着无尽的苦楚,道不出,不敢言,便连多说一句旁的话,也会勾出万千伤痛来。

    “姑娘自便。”陆七拿起石桌上那缕秀发,怔怔看了片刻,转走进了夜色中。

    一盏琉璃灯悠悠跟了上去,小枝这才发现,他后背的衣衫,已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电闪雷鸣,凄风苦雨。

    小枝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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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百年契约作废

    无妄海畔,浪涛声声。

    青荇仙君静静伫立在木屋前,望着沉沉夜色。他衣白如雪,可幽檀山的黑夜永无尽头,他早已被湮没在这浓墨中,像幽檀山上无数鬼魅游魂一般,浑浑噩噩,麻木不仁。

    十年了,就在刚才,他终于被那阵久违的噬心之痛给唤醒了。

    她醒了!可噬心之痛并没有解?为何会这样?

    那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却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以为自己心中已经没有她,便是她醒来,便是她再喜欢上别人,他也不再会成为她的羁绊,他们不会再受噬心之痛的折磨。

    为何还会痛?难道是他错了?还是说,小枝还在他心中?

    一道白光划过天际,夏云泽翩然落在山顶的府邸中。

    “你要让小枝嫁给青荇小仙?”千薇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的眼下蒙了一层白纱,不过只从那双眼中,便能看出她的惊愕。

    “没错,他们之间的红绳无法斩断,唯一的办法就是结为连理。小枝如今刚醒,为防再生变故,他们越早成亲越好。”夏云泽轻抿了一口茶,便放下了茶盏,这幽檀山的茶水喝在嘴里,有一股子海腥味,他喝不惯。

    “你与我说这些干嘛?你应该去找青荇小仙说。”千薇坐回椅中,扫了一眼夏云泽,冷淡道。

    夏云泽道“我今日来此,是希望鬼主大人解除与青荇仙君的百年契约,听月老说,青荇仙君是个死脑子,这事跟他说,他定然是不同意的。”

    千薇哼了一声,“你怎知我就会同意?”

    夏云泽笑道“听闻青荇仙君在幽檀山,住在海边的小木屋中,每日除了钓鱼,便是往这府中送鱼。他能得鬼主大人青眼,自是他的福气,可他堂堂一位上界仙君,如此未免太过憋屈了。”

    千薇不语,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鬼主大人曾为他遍寻苦心果,想来也是不忍他受噬心之痛。如今小枝已下山,会遇到什么人?会不会动情?谁也说不清。万一旧事重演,鬼主大人难道真希望青荇仙君也服一枚苦心果吗?何况苦心果不仅难寻,终究也不是最好的解决之法。”

    夏云泽说着顺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刚凑到嘴边,瞄了一眼,又放下了。

    他接着道“想来鬼主大人也听说了青岚城之乱,那些凌云阁弟子,可都是被一只女鬼操控的,这场大乱,只怕要算在鬼界头上。虽然鬼界这些年选择明哲保身,可往后,怕是要身不由己了。天下大乱已成定局,鬼主大人别忘了三千年前,幽檀山百鬼阵杀了我仙界十万仙君之事,你与青荇仙君……”

    “小枝下山了,你不去找,倒有闲心跑到我这来喝茶。”千薇灌了一口凉茶下肚,有意岔开话题,但她握着茶盏的手指,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

    夏云泽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盏,他要喝茶,哪里不能去,是仙界的灵泉仙草不好喝,还是人间的春茶不香?

    你这也能称作“茶”?夏云泽无奈摇了摇头,叹道“我话尽于此,青荇仙君是去是留,还望鬼主大人早作决断。我这就要到人间寻小枝去了,听说她已经到了江塘城地界,魔界少主的府邸可就在那一块呢,去迟了,指不定要出什么岔子。”

    夏云泽说完,便起身告辞离去,青荇仙君那边,他相信鬼主千薇会处理好,根本不需他再多此一举。

    无妄海上巨浪翻滚,垂钓的老叟斜躺在礁石上,摇头叹息今日,只怕又没鱼儿上钩了。

    他往小木屋瞅了瞅,那位仙君已经有两日没来钓鱼了,也不知是发生什么事了?

    半山腰的曼殊沙华,如火如荼,灼灼无边。

    青荇仙君提着白纸灯笼,缓缓行来。

    他在这山路上孤身一人行了十年,今日终于在满山花海中,见到了那抹纤细的身影。她头上没顶着那团幽绿的火光,两只萤蝶在她身边飞舞,引着青荇仙君往那边走去。

    他反而不敢走快了,鞋底轻轻压在曼殊沙华下漆黑的土壤,花瓣摩挲着他雪白的衣摆,彷佛要抛弃无尽的黑暗,印染上这片皎皎光华。

    千薇听到声音的时候,他已站到了她的身后。

    “你终于肯见我了。”青荇仙君的声音很轻,转眼便被海风吹散了。

    可又每一个字都落在了千薇的心上,让她忍不住眼眶发烫。

    “小枝下山了。”千薇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青荇仙君来赴约前,便猜到定是与小枝有关的事,他不语,等着千薇继续说。

    “这是你我之间的契约,从今日起,作废。”千薇却不再提小枝的事,而是从袖中抽出一卷素笺,抛到空中,只见萤蝶扑向展开的素笺,化作幽绿的火焰,从素笺底端开始燃烧起来。

    “小枝一条命,青荇百年身”,在幽幽火光中,渐渐变成灰烬。

    青荇仙君一怔之下,扔了灯笼,一跃而起,就要去抓那素笺。

    千薇抬手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作甚,这幽冥之火你也敢抓,手不要了?”

    青荇仙君脸色也不好,“这只手本就是你救回来的……”

    他话没说完,已说不下去了,在那缓缓飘落的幽火灰烬中,他看见她脸上蒙着一层白纱。

    “你的脸……”

    “受了风寒而已。”千薇打断他,放开他的手,别过脸去。

    青荇仙君心里却仿若被巨石碾过,踉跄两步,喃喃道“这便是你一直不愿见我的原因吗?”

    素笺已经被幽冥之火燃尽了,化作了烟灰,落在曼殊沙华纤细的花瓣上,倏忽间,便被风卷走了。

    千薇冷笑一声,道“呵,老娘见不见你,还要什么原因。”

    不等青荇仙君再说,千薇又道“你现在可以离开幽檀山了,去找小枝吧,趁她还未喜欢上别人……”

    “原来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人?”青荇仙君只觉一口气快要喘不上来,他按着心口,一双眼睛已经泛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哪里不舒服。

    千薇察觉出青荇仙君的异样,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我问你,你的脸,是不是为我寻苦心果受的伤?”青荇仙君盯着千薇的眼睛,她的眉眼细长,若是平日里看,给人一种冷艳凌厉的感觉,可在这昏暗的夜色中,在躺在地上的白纸灯笼里悠悠颤动的烛火中,她的眼里,彷佛映着柔软的光。

    千薇不答,青荇仙君又道“我问你,你躲着我,是怕我内疚,还是怕我嫌弃你?”

    “笑话,我干嘛要怕你嫌弃我,我……”这确实是个笑话,可千薇心里却有些着慌。

    “我再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青荇仙君打断她,咄咄逼人地问道。

    千薇“……”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小仙君你竟敢亲老娘

    十年不见,小仙君怎么变成这样了?以前用棍子都敲不出一个屁来的青荇小仙,今日嘴皮子怎地如此厉害?这让她如何招架得住?

    千薇咳嗽一声,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你快走吧,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小枝在江塘城,你别找错地方了,我先回去了,再会。”

    她刚飞到半空,还没来得及飘远,一只脚却突然被青荇仙君抓住了。

    奶奶的。

    千薇低头正要骂他,却瞥见他满脸悲痛欲绝的模样,眼角似乎还闪着泪光,千薇怔愣间,便被青荇仙君拉下来了。

    “哎,不是……”千薇撞进青荇仙君的怀里,正要问一问他为何要拉她的脚,女孩子的脚也是能随便抓的?

    突觉脸上一凉,千薇心下一惊,只是不等她伸手去捞那被风吹走的白纱,青荇仙君红着一双眼,吻上了她冰冷的唇。

    千薇脑中一阵“噼里啪啦”,这,这可如何是好?

    想她鬼主千薇活了万万年,什么时候被人这般对待过?又有什么人敢如此轻薄她?

    这青荇小仙是想死吗?

    “不对劲。”

    “什么?”

    青荇仙君微微移开嘴唇,却没放开千薇,彷佛只要他一放手,她就会飘走一般。

    千薇下意识别开脸,青荇仙君眼中燃着两簇小火苗,温热的唇又从她的嘴角一路啄到她左脸颊的疤痕,在那狰狞的疤痕上辗转,久久不肯离去。

    两人呼吸相闻,千薇冰凉的手指紧紧拽着青荇小仙胸前的衣襟,脑中一片迷糊,什么不对劲?哪里不对劲了?

    青荇仙君额头上沁了一层薄汗,脸色看上去比千薇还要苍白,他握住她的手,在她脸侧轻声道:“那红绳不对劲。”

    千薇微愣,随即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青荇仙君摇了摇头,明明站都快站不稳了,却突然笑出声来。

    我的天!青荇小仙果然不对劲,不是说他这十年整天就只是在钓鱼吗?钓鱼多修身养性啊,怎么还给他修出毛病来了?

    千薇心头大骇,正要伸手去摸小仙君的额头,莫不是海风吹多了,发烧了?

    青荇仙君却握紧她的手,他的手滚烫,已有薄汗,确实像是发烧了。

    “我没事,噬心之痛罢了。”青荇仙君笑道。

    千薇惊道:“什么?噬心之痛!难道是因为刚才……你……我……”

    “是因为你,也不全是因为你。”

    “什么意思?”

    “你知道十年前我为什么会对小枝动情吗?”

    千薇摇了摇头,她白活了万万年,此刻在这小仙君的怀里,竟然心跳加速,满脑子浆糊,任他搓扁揉圆,也不知反抗。

    她不是应该将他推开,然后甩他一个大耳刮子吗?臭小子,连你姑奶奶的便宜都敢占。

    青荇小仙往后晃了晃,看上去马上就要摔倒了,千薇赶紧反握住他的手,将他给拽了回来。

    青荇仙君顺势将下巴抵在千薇的肩头,她身上很凉,所有的鬼身上都很凉。她身上有股曼殊沙华的香,这香也是凉的。但他莫名觉得很温暖,好像游荡多年的野鬼,终于找到了故乡。

    “鬼主大人……”鬼侍远远飘来,在半空看到这温馨的一幕,吓得急急刹住脚,但终究还是一头栽进了曼殊沙华花丛中。

    他家鬼主大人,怎么会和小仙君抱在一起?定是他看错了!

    只是不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只觉一阵飓风袭来,眼前红云飞舞,除了这翻飞的曼殊沙华,什么也瞧不清。

    “鬼主大……”鬼侍被飓风掀上了天,声音消失在花海尽头。

    千薇咳了一声,道:“你继续说。”

    “这月老宫最上等的红绳,能催生人的情感,小枝救过我,我对她的好感,在红绳的作用下变成了喜欢,最后变成了劫。”

    “那你对我……也是因为我救过你吗?”千薇蹙眉,这小仙君莫不是喜欢以身相许的戏码?

    青荇仙君抱紧千薇,他呼吸有些沉重,烫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她的脖颈上,千薇恍惚觉得自己身上也暖和了起来。

    她这万万年的老冰棍,第一次有种快要融化了的感觉。

    嗯,她有些不适应,她的手垂在身侧,紧紧捏成拳头,虽然不知所措,却没有将青荇仙君推开。

    青荇仙君道:“我已受红绳羁绊,本该生生世世都爱着小枝的,可她已心有所属,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强人所难的事来,从知道小枝喜欢的是魔界少主时,我就在逼迫自己放下她,只是没想到这红绳的力量如此霸道,最后我还是着了道。”

    不远处的山路上,两团萤火,正战战兢兢地飘着、飘着,妈呀,飘不动啊……

    这一男一女两只鬼魅,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本想着幽檀山虽然没有月,但好在有花啊,在这曼殊沙华花海谈情说爱,岂不风雅。

    一路嬉笑打闹着飘上来,心里都美得冒泡了。

    谁知这爱情的小泡泡刚冒出来,远处昏暗的烛光中,两个搂搂抱抱的身影引起了它们的注意。

    两只鬼对视一眼,眼神暧昧:哟,有人偷情呢。

    当鬼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掌握第一手八卦消息对它们来说是很有面儿的事。

    谈情说爱什么的,改日吧。

    它们将这爱情的小泡泡戳破,调皮的小眼神你来我往,交流片刻,便循着那躺在花丛中的白纸灯笼微弱的烛火飘去。

    这飘着飘着,它们突然发觉不对劲了,从那白衣男子肩头扫过来的一双眼,为何如此瘆人,彷佛要将它俩钉在原地,挫骨扬灰。

    什么仇?什么怨?

    我飘,我再飘……

    我的妈呀,那,那不是鬼主大人吗?

    现在往回飘还来得及吗?

    两鬼只觉如坠冰窟,骨头缝里都能渗出冰渣来了。完了,完了,今日铁定要完。

    偏偏这时候,那白衣男子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站直身子,转过头来。

    不不不,求您了,别转头,我们不想看。两只鬼在心里疯狂呐喊,它们脑袋上的萤火抖得快要掉到地上去了。

    它们若是不幸看到鬼主大人的小情郎,还能活着下山吗?

    哦,原来是住在无妄海边的小仙君啊!哈哈,我早就猜他和鬼主大人有一腿,没想到竟是真的。

    天不遂人愿,幽檀山没有天,它们也不是人,看来今日是要死而再死一次了。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你心里可有我

    青荇仙君蹙起眉头,淡淡道“我们还有事要谈,你们去别处吧。”

    嗯?

    两鬼歪着脑袋满脸迷糊,什么意思?还死不死了?

    青荇仙君站直身子,正好挡住千薇愠怒的眼睛,她堂堂鬼主,若是被传出去私会小仙君,这可比捉鸟偷狗更加没面子啊。

    千薇正要推开他,不想他却将她抱得更紧,一只滚烫的手更是从她的后背移上后脑勺,将她按在怀里。

    青荇仙君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

    呵,怕?千薇忍不住笑出声,她会怕那两只小鬼?放开我,老娘这就灭了它们。

    很显然她误解了青荇仙君的意思。

    青荇仙君眉头皱得更深了,两只傻鬼更慌了,它们已经看到鬼主大人手上聚集的灵力了。

    青荇仙君的手在千薇头上轻轻摸了摸,又用小火炉一般烫人的脸颊在她脸上蹭了蹭,像是在安抚她。千薇只觉有一只小猫爪子在心上不停的挠啊挠。

    “吧嗒!”千薇手心的灵力掉到了地上,溅起一片火光。

    “吧嗒!吧嗒!”这画面实在太过于冲击,两只傻鬼直觉要完,头顶的萤火终于掉到了地上。

    青荇仙君嘴角挑了一抹笑,反手一挥衣袖,飓风骤起,直接将它俩扫下了山。

    山路上又只剩下海风吹拂曼殊沙华的沙沙声。

    “那你现在还喜欢小枝吗?”千薇突然问道。

    “十年了,我若还喜欢小枝,不如直接跳了无妄海,省得让你见了心烦。”

    “我没有烦你。”

    “可你不肯见我。”青荇仙君有些委屈。

    “我……”

    “得知你受伤的时候,我在无妄海边坐了好几日,那时我就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可我害怕,我不敢面对这份感情。小枝服了苦心果,沉眠不醒,我这边若是再出问题,我欠她的,只怕这一生都还不清了。”

    “你的意思是,十年前,你就对我……”千薇的脸埋在青荇小仙的胸口,闷声问道。

    “好在你我之间没有红绳牵扯,压制对你的感情比对小枝的要容易许多。”青荇仙君下巴抵在千薇的头顶,低声道。

    所以,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千薇撇了撇嘴,问道“那你现在为何不压制了?你不怕噬心之痛啦?

    “几日前,我的心就痛过一次了。”

    千薇抬起头来,惊讶道“怎么回事?”

    “这正是我说不对劲的地方,我已经放下对小枝的感情,不管她如今喜欢谁,红绳对我和她来说,应该没有效用了才对,可我的心为何还会痛呢?”

    “等等,你的意思是小枝又动情了?”千薇皱眉问道。

    青荇仙君点了点头,道“想来是的。”

    “她下山这么短的时间,又有喜欢的人了?”

    “她下山了?”

    “对了,她定是遇到了陆七。”千薇一拍脑门,夏云泽不是说她如今正在陆七的地盘上吗?果然又出岔子了。

    哎,这陆七到底是有多招人喜欢,小枝怎么又栽他手里了?

    不等青荇仙君说话,千薇摆了摆手道“先不管这个了,你继续说。”

    “照理说,我和小枝两厢无情,乃是皆大欢喜之事,可噬心之痛还在,难道是我对她还有情?为了验证我的猜测……”

    千薇不等青荇仙君说完,猛地推开了他,青荇仙君不防,往后踉跄几步,仰面倒在了曼殊沙华花丛中。

    千薇怒道“所以,你刚才亲我,只是为了验证你的猜测?”

    “得知你终于肯见我,到来的路上,到见到你,我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问自己这十年来,你最想见的人是谁?你喜欢她吗?你愿意为了她一辈子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吗?”

    千薇不语,僵直着身子站在曼殊沙华丛中,海风猎猎,吹得她黑色的裙摆打在花枝上,彷佛要将那花折了去。

    “我想见的人,是千薇,我喜欢的人,是千薇,我愿意为了她再不见皓月星光,我愿意为了她永堕幽冥,我想为了她,与这红绳之劫斗上一斗。”青荇仙君望着头顶无尽的黑暗,喃喃道。

    这次的噬心之痛与十年前不一样,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熬一熬就好了,想来与小枝身体里的苦心果有关。

    苦心果服下去,融入骨血筋脉,尘封世间最苦的情。

    情之一字,当真如此噬心吗?可为何他终究逃不过?

    他似乎不想站起来,曼殊沙华猩红的花瓣垂在他雪白的衣衫上,仿若红梅映雪,美得惊心动魄,让人失了魂儿。

    千薇怔怔地盯着他,千言万语,终是化作无言。

    她默默困守十年,正要放弃的时候,却突然听到青荇小仙这一番言辞,好像溺水之人,放弃了求生意志,却突然有只手将她拉上了岸来。

    两人沉默许久,静静地听着远处海浪拍岸的声音。

    终于,青荇仙君又道“只是我想不明白,是什么人,硬要将我和小枝凑到一起?他到底是何居心?”

    “月老?”千薇脱口而出。

    青荇仙君摇了摇头,道“不会是他。”

    十年前那次月老是无心之过,可他不会再害自己一次。

    何况上界不知多少仙子为了讨两根与青荇仙君的红绳,往月老宫送了不知多少厚礼,月老都不为所动,又怎么会给从不走他后门的小枝再牵一次红绳呢?

    “难道是夏云泽?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千薇想起她今日来寻青荇小仙,正是因为夏云泽想撮合他和小枝,自己憋着气来劝他离开幽檀山,去寻小枝共结连理。

    千薇将夏云泽的意思说与他听了,青荇仙君沉默片刻,道“不管那人是谁,我一定会将他找出来,只是敌暗我明,不可打草惊蛇。不管小枝的师父是何用意,这倒不失为一个机会,我正好趁机出幽檀山。”

    “那你会娶小枝吗?”

    “不会。”

    两个彼此不喜欢的人,怎么能结为连理。

    “可噬心之痛……”

    “我已经认命了一次,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青荇仙君微微抬头看向千薇,目光灼灼,像在幽檀山漆黑的夜里挂了两个小太阳。

    只听他又说道“十年前因红绳作祟,而且我心知小枝无意于我,所以才会认命;可这次,我对你的感情不受红绳束缚,我这一颗心,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喜欢你,我不想认命,不想放弃你。”

    青荇仙君从来是个清冷的仙,月老要是看到这一幕,只怕要拍手欢呼不得了啊不得了,青荇仙君终于开窍啦!

    千薇哪受得了他这野火燎原般的目光,赶紧将脸别向旁边。

    无妄海上的浪涛渐渐平息下来,海风轻轻撩动着千薇额前微乱的发丝,也撩动着她的心。

    青荇仙君却不放过她,继续道“我只想问一问你,你,心里可有我?”

    要这么直接的吗?千薇只觉老脸一红,她忘了,鬼是不会脸红的。白纸灯笼里的烛火快要熄了,在这最后一点余晖中,千薇惨白的脸上,难得染了一层暖意。

    “那个,你的心还痛吗?”

    “还痛。”青荇仙君道。

    千薇无奈,叹了一口气,慢慢挪到他身边,又慢慢蹲下身子,只是不等她慢慢伸出手去给他揉一揉心口,青荇仙君已经拽过她的玉手,揽过她的纤腰,将她压在了红云似的花丛中。

    “唔……”

    青荇仙君向来清冷,但大家别忘了,他可是和月老厮混了几万年啊!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你就是她

    相思山上的大雨下了好几日,每每小枝刚萌生出离开的念头,隔壁山头必定会闪个电、劈个雷,逼得她又默默退回廊下。

    自从那晚之后,魔界少主便不怎么待见小枝了,被当成王一统的师妹,被他吃干抹净,难道不是自己更吃亏吗?怎么他倒好意思摆起臭脸来了。

    小枝撑着一把描了灼灼桃花的白色油纸伞,在雨中捡落了一地的桃子。

    桃树算是没救了,要不是这几日的大雨,那倒在地上的枝桠早就被晒干送进柴房去了。

    小枝算是知道了,这魔界少主的府上一个仆役也没有,洒扫浆洗,劈柴做饭,全是这位少主亲力亲为,可谓勤俭节约,居家好男人。

    不巧的是,魔界少主那晚被桃树茬伤了腰背,反正据他说是严重得很,勉强能下地,但是干不了活。

    这种时候,小枝总不好再白吃白住人家的,多少要出点力。

    而且魔界少主说了那晚看姑娘力大无穷,只是随便撞一撞,便将我这院中的桃树给拦腰撞断了,想来替我这受伤之人干点体力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小枝能说什么,干呗!待这大雨停了,我就丢下你这受伤之人,跑得远远的。

    今日魔界少主想吃桃子,可桃子不是掉到地上砸烂了,就是被连日来的大雨泡坏了。

    小枝在地上找了一圈,最后只能在尚且油绿的枝叶间,扒拉着为数不多顽强挂在桃枝上的桃子。

    廊檐下,一株开得正好的月季被雨打落了几瓣娇蕊,木几上泡着一杯清茶,茶香袅袅,魔界少主手里捧着一卷关于人间的风物志,趴在一张竹榻上,盖着薄薄的绸毯,一边聆听雨声,一边问卷江湖,好不惬意。

    小枝的裙摆鞋袜已被雨水浸湿,头发丝上都溅了雨丝,桃叶上的雨水蹭在她的袖口,没一会也湿了一大片。

    “啊……”

    地上湿滑,小枝一个没注意,便滑坐到了地上,沾了一屁股泥。

    廊下之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闲适优雅地抿了一口茶,翻了一页书。

    身为魔界少主,被桃树茬戳一下便一副半身不遂的模样,小枝是不信的,他随便散散修为,这伤当场就能好了,也不知他这样硬抗着,图个啥?

    小枝拍了拍屁股上的泥水,罢了,跟他计较做甚,她将人家的小情人弄没了,他嘴里说无妨,心里只怕还是怪她的。

    何况,她还毁了他一棵正结果的桃树,小枝看着这回天乏力的桃树,心里也是一阵可惜。

    小枝将桃子洗净,用碟子装了端到魔界少主面前,道“喏,给你。”

    陆七抬眉扫了她手里的桃子一眼,淡漠道“放着吧。”

    小枝将桃子放到木几上,正要离开,身后那个比她中午烧的野菜汤还要淡的声音又响起了,“你房间衣柜里有干净衣服。”

    小枝脚下顿了顿,道了声多谢。

    她本可以用避雨术的,可她不想什么事都依赖法术,她还不习惯不食五谷、不沾尘埃的仙子生活。她在回龙山三千年,风吹雨打日晒,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不想改变。

    魔界少主又道“我不叫喏、喂、唉,你可以喊我陆七。”

    小枝做好饭会喊“喂,吃饭了。”

    小枝冒雨摘野菜回来,会喊“唉,我回来了。”

    小枝将食物端到他面前,会说“喏,吃。”

    ……

    她确实没唤过他的名字。

    小枝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要不是这下个没休的大雨,她早走了,管你什么陆七陆八的。

    她一直记得那天晚上的事,即便是酒醒之后,她也没忘。

    这种记忆让人很苦恼,她心知陆七抱的亲的那个人不是她,可他又确实是抱了亲了她。

    更让人心浮气躁的是,每晚的睡梦中,她仿佛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在她咫尺的距离。

    可她像跌入了那沉沉的梦中,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她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能听到轻轻拍打小窗的风声,她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轻微的呼吸声,她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当她终于睁开眼睛,已是天光大亮。

    风雨仍在,梦已远去。

    衣柜里的衣服正合她的身,王一统的师妹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她的衣服小枝自然也能穿。

    可为何这满柜的衣裙,白的红的,素雅的,艳丽的,腰间都绣了几朵桃花?

    与她在回龙山床底下翻出来的白裙上的纹饰一模一样,哦,这件白裙如今已经脏得不像话,被小枝扔到了木盆中。

    小枝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劲,她真的睡了十年?她真的没下过回龙山?莫不是她梦游了?

    她心中隐隐有个莫名的猜想王一统的师妹,会不会就是自己?那她和陆七……

    啊呸!

    小枝将衣带系好,甩掉脑中这乱七八糟的猜想,那魔界少主就是个色胚子,见一个爱一个,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偏要将自己想成是王一统的师妹。

    小枝心中疑惑,搬了张小竹椅,坐到陆七不远的地方。

    他已放下书卷,一手撑着脑袋,望着连绵的雨幕出神。满头鸦黑的发垂在雪白的绸毯上,水墨画似的。

    不得不说,这人长得,确实好看。

    小枝收回目光,望着白墙外灰蒙蒙的天,问道“为什么我会和王一统的师妹长得这么像?而且她好像也叫小枝,这太奇怪了。”

    陆七瞥了她一眼,道“她就是你,你就是她。”

    小枝心中一惊,随即道“不可能,我从没下过回龙山,怎么可能会是她?而且,我是不是她,我自己能不知道?”

    陆七沉默片刻,才道“她是人,你是仙,你们不一样的。”

    小枝望着檐外的雨,也沉默了,为何他说“你就是她”的时候,她心里竟有一丝丝雀跃?而他说“你们不一样”的时候,她又有一点点失落?

    “她如今在哪?”

    “她死了。”

    ……

    所以他幻出她的样子,是放不下吗?

    “要不你用那缕头发再试试,或许还能将她……”

    “不用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饿了,你去做饭吧。”陆七打断她,又捧起塌上的书卷,这是不想再理会小枝了。

    你不是才吃过午饭吗?小枝浑身上下都在抗拒做饭这件事。

    论厨艺,她和白棠不分伯仲,她这几天总在自责,以前老是嫌弃白棠做的饼不好吃的,没想到自己做的还不如他。

    好在陆七什么都吃,十分好养活,小枝想过,若是他敢当面摔盘子,她立马走人,让他喝西北风去。

    可陆七不仅没有摔盘子,甚至不管小枝烧什么,他都能全部吃光。焦的糊的,咸的淡的,他都能吃出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小枝怀疑,他是不是如江莲生一般,没有味觉?高手,都这么可怜的吗?

    可这半下午的,小枝不想去做饭,她挪了挪屁股,没起身。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一百七十八章 套话

    “对了,你知道你姐姐的事吗?”

    “哪个姐姐?”陆七又将书卷放下,懒懒问道。

    传闻魔界少主有六十六位姐姐,那次听青衣女子自报家门,小枝才真的信了。

    “魔界五十三公主碧波。”小枝道。

    “你是说她与白棠的事?”

    小枝喜道:“你真的知道啊,那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陆七抬起眼帘,见小枝将竹椅往他这边挪了挪,眼睫动了动,到底没说出让她离他远点的话来。

    “他们去哪了,我怎会知道?”

    小枝脸上又爬上一层愁绪,托腮望雨兴叹,“哎,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危险?凌云阁的事你听说了吗?”

    陆七道:“有所耳闻,你想知道他们在哪?”

    小枝点点头,突然眼眸一亮,转头盯着陆七,问道:“你有办法?”

    陆七不语,只是从宽大的袍袖下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手心对着檐外的雨幕,虚空一抓,只见眨眼间,一只被黑雾笼罩的灵鸟扑腾着翅膀,如幽灵一般从雨中飞来。

    灵鸟停在陆七手心,抖落了满身的雨水,开口道:“幽冥。”

    小枝已经跑了过来,蹲在竹塌边,急急问道:“什么意思?”

    灵鸟却不再说话了。

    陆七蹙起眉头,沉思片刻,对灵鸟道:“去,将这个消息告诉父君。”

    灵鸟用翅膀扫了扫他的手心,转身又飞进了雨幕中。

    小枝一把抓住陆七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他的手心还残留有雨水,湿湿凉凉的,两人皆是一怔。

    小枝心急之下,做出如此唐突的事来,脸上先是一红,赶紧抽回手,低下头,问道:“那只鸟的话是何意?”

    陆七的手僵在半空,低声问道:“你这又是何意?”

    “我……我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的,我只是……”完了,解释不清了。

    好在陆七不再揪着她不放,他道:“他们遇到危险了。”

    “什么?他们在哪?”小枝瞪大眼睛盯着陆七,脸上红霞未褪。

    “这事你不用管,你也管不了,我父君会想办法救他们。”

    小枝蹲在地上,小小白白的一只,陆七差点没忍住,想要伸手在她头上揉一揉。

    小枝将脑袋伏在竹塌上,神色恹恹,道:“是啊,我根本不是那只女鬼的对手,去了也只会拖累他们。”

    陆七的手到底还是搭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道:“你倒挺有自知之明。”

    小枝:“……”

    雨势忽急,被风吹进廊檐下,打湿了小枝拖在地上的裙摆。

    陆七将她拉上竹塌,用毯子将她裹了,两人靠在竹塌的靠背上,正好躲过那斜风急雨。

    “我的鞋子会弄脏竹塌的。”小枝小声道,两人离得很近,她莫名有些紧张。

    她在梦里总是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温暖的,令人安心的,可梦醒时,她看到的,又是那个满脸漠然的陆七。

    “无妨。”陆七淡声道。

    话虽如此,但小枝还是将鞋子踹下了竹塌,再将一双白袜裹着的脚缩回毯子下。

    陆七挑了挑眉,不再言语。

    这小小一方天地,挤着小小的两个人,天地茫茫,风雨飘摇,皆与他们无关。

    “春桃每日思念你,茶饭不思,都瘦得皮包骨头了。”小枝突然道。

    陆七:“……”

    “她娘亦是整日以泪洗面,骂你是个负心汉,害了春桃一辈子。”

    “是我对不住她。”

    小枝手指微微颤了下,继续道:“她就住在离这不远的小何庄,你怎么也不回去看看她?”

    陆七轻笑,自嘲道:“你也瞧见了,那么多姑娘等着我去照顾,我哪有时间去看她。”

    “那你还记得她妹妹吗?长得胖嘟嘟的,十分可爱。”

    “记得。”

    “对了,你会作诗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

    “不会。”

    “那作画呢?我看这雨景不错,不如……”

    “也不会。”陆七蹙眉道,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却听小枝嗔道:“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啊!”

    陆七:“……”

    小枝将白绸毯裹紧了些,这梅雨季节的山顶还是有些凉的。

    见陆七盯着院中的大雨不说话,小枝又道:“春宜城卖桂花糕的大婶向我诉苦,说要不是她家那死鬼相公看得紧,她铁定是要跟你私奔的。”

    “她有相公?”陆七佯装惊道。

    小枝也假装惊讶,“你竟不知她有相公?”

    “她还说什么了?可也是怪我不去看她?”

    小枝摇了摇头,道:“这她倒是没说,只是太想你,睡不着觉,长了不少皱纹。”

    陆七扭头盯着小枝的眼睛,他的眸中似乎蓄了怒火,冷笑道:“要不要再来说说江塘城那位姑娘?”

    小枝往旁边挪了挪,眼神闪躲,嗫嚅道:“你要是愿意说……”

    “你……”陆七突然欺身擒住小枝的下巴,满腔怒火再也压不住,“你在套我的话!”

    小枝愤然对上他的眼睛,也怒道:“你根本不认识春桃。”

    “那又如何?”

    “你也不喜欢春宜城的大婶,对不对?”

    “与你何干?”

    “你为何要骗我?”

    陆七定定看着她的脸,突然沉默了。

    小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嘴里却还是倔强地道:“你为何要骗我?”

    “呵,你不觉得很有趣吗?”陆七冷笑。

    下巴被他捏得有些疼,可不知为何,小枝觉得心里更疼,与心疾发作的疼不同,她说不出这种感觉,有心酸,有失望,还有什么,她不懂。

    “那,江塘城那位姑娘,王一统的师妹,还有十年前……”

    “都是真的,你不必再套我的话,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陆七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眠花宿柳,风流成性。只因你长得像我的旧情人,我才逗你玩玩,可没想到你如此无趣,当真扫兴。”

    陆七越说眼眶越红,彷佛气极怒极,最后缓缓松开小枝的下巴,别过头去。

    小枝怔住,片刻才缓过神来,小声嘟囔道:“我又不喜欢你,你逗我玩干嘛?”

    陆七倏地站起身,脑袋差点撞到廊顶,“所以,我劝你趁早离我远点,等我把你骗到手,你再想走,可就晚了。”

    他的声音嘶哑,如在低吼。

    他今日穿着白色长衫,赤足站在竹塌上,身形单薄,摇摇欲坠。

    彷佛再也不想与她待在这遮风避雨的港湾,陆七一拂衣袖,飞身没入大雨之中,眨眼就消失在白墙之后。

    小枝愣愣看着他消失的地方,那里本该有浓绿的枝叶,满树的红桃。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如今,只剩一堵高墙,隔绝山河湖海,隔绝十年相思,隔绝往后漫长岁月。

    唯有风雨茫茫,穿林打叶,摧折人心。

    去日苦多,来日何求?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她终于要走了

    一缕红绳系着的秀发落在竹塌上,伊人已去,余青丝寄情。

    她确实在套陆七的话,这几日相处,她不相信他是那种流连花丛、朝三暮四之人,一个人的秉性,从日常生活中多少能看出一些来。

    春桃多胖一姑娘啊,她娘早死了,只有一个老实巴交的爹爹和一个调皮捣蛋的弟弟,而且他们住在小李庄,根本不是什么小何庄,那小李庄距离这相思山十万八千里呢。

    可这些,陆七竟一无所知,他又怎会是春桃的夫君呢?

    而且他根本不会画画,春桃枕下的画像,和春宜城大婶贴在墙上的画像,不是出自陆七的手,虽然不知道哪来的,但可能与他并无关系。

    可怜她当时刚下山,脑子单纯,信了春桃的鬼。

    何况以他魔界少主这副容貌,什么女子找不到,要去招惹春宜城卖桂花糕的大婶?且不管她家里有没有相公,单单是她那把年纪摆在那,陆七都能喊她“娘”了,他总不至于这么重口吧?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么在意陆七与别的女子的感情纠葛,见到他之前,她对他的印象可谓极差,可这才几日时间,她就迫不及待地想为他辩解。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与她何干?

    难道就因为他醉酒后亲了她?还是因为他做饭好吃?

    小枝从竹塌上捡起那缕青丝,将它握在手心,闭目凝神,心中默念化灵术。

    化灵术,以物化人与以物化物不一样,化物只需默念以何物化作何物便可,就像她给江莲生化衣服,只需掐诀念咒,再想着将竹叶化作衣袍。

    化人不仅更难,而且需要知道这物的来源,就如手心这缕头发,必须知道它是从谁头上薅下来的,才能化出那人的幻象来。

    上次小枝情急之下,小枝默念的是:王一统的师妹。

    之后又默念:人族小枝。

    她后来想过,王一统的师妹肯定不止一个,所以这个无效。

    那位姑娘也叫小枝没错,可她到底是不是人族呢?

    风雨潇潇,彷佛不将这相思山冲毁了不罢休。

    小枝攥紧手心,口中默念:仙子小枝。

    手心的头发不见了!小枝虽已有所猜测,可真当手心变得空荡荡,她的心,还是漏了一拍。

    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白衣女子坐在院中石凳上,愣愣地望着院墙上那片灰蒙蒙的天。

    女子身上笼着一层淡淡的蓝色光晕,风雨不侵,自有一份安然之意。

    果然是这样,小枝下了竹塌,连鞋子都没穿,走进雨中。

    小枝不敢再碰这个幻象,她本尊在这,幻象自然十分脆弱。

    幻象的手随意搭在石桌上,小枝蹲下身,看见她的手心,亦有一粒红色的肉痣。

    再不用怀疑了,小枝瘫坐在泥地中,心中一阵慌乱,这是怎么回事?

    陆七说过:她就是你,你就是她。

    老毛病又犯了,钻心的疼痛袭来,小枝捂着心口,伏倒在石凳上,幻象瞬间化作点点青烟,消散在大雨中。

    风雨劈头盖脸,让人无处可躲,小枝浑身湿透,她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一墙之外,陆七靠在坚硬冰冷的白墙上,他的脚踩在泥泞中,白色衣摆沾满了黑泥,后背的伤口渗出鲜红的血渍,衣衫湿透,那血晕开去,染红了身后的白墙。

    他狼狈得像是刚打了一场败仗。

    满山烟雨朦胧,天地一片苍茫。

    为何要这样对他?

    十年前痛得还不够吗?为何要让他再受一遍这种痛楚?

    噬心之痛在她身上,又何尝不是在他身上?

    “吱呀”一声,院门被打开,小枝撑着桃花伞,跌入了满山风雨。

    她跌跌撞撞往山下跑去,已然顾不了隔壁山头的电闪雷鸣,更没注意到靠在院墙边,怔怔望着她的陆七。

    她终于要走了。

    这个傻姑娘,又忘了用避雨术。

    陆七抬手掐了个诀,这铺天盖地的雨,须臾间,便歇了,彷佛受了委屈,痛哭一场的小孩抹干了眼泪。

    惊雷远去,山风渐止。

    不过山林间还是湿漉漉的,不时有雨滴从枝头滚落,打在伞上,滴答作响。

    小枝不知滑倒了多少次,终于找到那日遇到蘑菇精的草丛。

    她丢了伞,跪在地上,双手在草丛中扒拉,一边不停唤道:“蘑菇精,蘑菇精,你们在哪?快出来,我有事需要你们帮忙?”

    一个巴掌大的小人,撑着一片树叶,慢吞吞从树桩后踱出来,惊道:“你怎么又来了?这次又忘了回家的路?”

    小枝赶紧爬过去,急道:“你知道魔界少主每次下山,去的是江塘城哪一户人家吗?”

    “这个……”蘑菇精摸着下巴,皱眉想了片刻,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你们知道吗?”

    这时,从旁边的草丛间又探出几只小脑袋来,皆摇了摇头,小胡子蘑菇精道:“要不你去问问土地公,他肯定知道。”

    “土地公在哪?”

    “喏,沿着这条山路走,拐两个弯,便能看到一座土地庙,土地公就住在那。”刀疤脸蘑菇精给小枝指了一条路。

    小胡子热心道:“你可带了香纸供品,这相思山的土地公可是个势利眼,不给他上供,你便是砸了他的庙门,他也不会出来的。”

    小枝摇了摇头,她上哪去找香纸供品?

    “来来来,我再给你指一条路,从这往南二里地,有一片坟地,你先去那坟头偷点纸钱香烛,再去寻土地公。”

    “这,不太好吧?”小枝有点犹豫,“一定要纸钱香烛吗?别的东西行不行?”

    “你有什么?且说来听听。”刀疤脸索性将脑袋上的树叶垫在草叶上,一屁股坐下。

    小枝想了想,从竹篓中掏出一枚红豆果子,问道:“这个可行?”

    刚坐下的刀疤脸从树叶上一跃而起,其它几只蘑菇精,无不瞪大眼睛,盯着小枝手中的红豆果子。他们乃是草木成精,自然知晓她手中这枚果子,是世间罕有的宝贝。

    蘑菇精们流下来的口水都快将自己淹了,小枝也不是没眼力见的人,当下将红豆果子轻轻放到草地上,道:“你们想吃吗?那这个就送给你们了。”

    蘑菇精们齐齐点头:想想想……

    “够不够?不够我还有?”蘑菇精虽然有十来个,不过都才巴掌大,倒不知食量如何?

    蘑菇精们又齐齐点头:够了够了……

    这种宝贝,对他们这种小精怪来说,一口足矣,多了怕是要出事。

    万一不消化,来个爆体而亡,岂不悲哉。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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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相思煨红豆介绍: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若问四海八荒谁最宠妻,魔君景昭说自己排第二,没人敢……呃……他儿子敢排第一……
听说这魔界少主在六十六个姐姐的溺爱下长大,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小魔王;还听说这少主为了一位姑娘烧了人间十万月老庙;又听说那位姑娘在出嫁之日失踪了……
传说究竟如何,还待细细分解……
此文欢脱甜宠,时而高糖一把,时而小虐一丢,但打过巴掌之后必定会给块糖。
观者不会伤肝伤肺,请放心阅读……一枝相思煨红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枝相思煨红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枝相思煨红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