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一枝相思煨红豆TXT下载一枝相思煨红豆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一枝相思煨红豆全文阅读

作者:暮秋望雪     一枝相思煨红豆txt下载     一枝相思煨红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枝相思煨红豆全文阅读

第一章 山中桃源(引)

    秋雨绵绵近月余,中秋节已过去半月之久。整个回龙山浸泡在寒冷的水汽中。

    日暮时分,雨雾渐浓。

    小枝这才从半山腰的亭子折回。

    天地茫茫,连树影都模糊难辨。沿着山间小径蜿蜒而下,枯败的草叶浸湿鞋袜裙摆。

    老桃树的枯枝残叶在凄风苦雨中瑟瑟颤动,小枝抚了抚老桃树粗粝的枝干,来路已是苍茫一片,只余寒雨簌簌拍打山林。

    “还没回来吗?”桃树轻轻抖落了身上的雨水,苍老的声音透着担心。

    小枝眉头轻锁,道:“怕是遇到什么事耽搁了。”

    老桃树安慰道:“今年雨水多,道路难行,耽搁些时日也正常,再等几日看看。”

    老桃树不知有多老,也不知是在哪一年修成了精怪。年复一年,它一直在这山路边,碰到小枝路过,总要唠叨几句。

    这回龙山,山上随便抓只野鸡兔子,少说都有个几百年的道行,成精的花草树木比比皆是。却只有这棵老桃树敢在这山谷里扎根。

    辞别桃树精,路转溪桥,溪水湍急,一个月的雨水,让原本平缓清澈的小溪变得浑浊,卷着树杈草叶泛着白沫呼啸而去。

    小枝在青石桥上伫立良久,回到小院时,天已黑透。

    小院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叟,仿佛一阵风一场雨就能摧毁它,可它摇摇晃晃不知多少年了,风没吹倒它,雨也没冲垮它。

    小枝不止一次想过,等来年一定要给这院子翻修一下,来年何其多,山中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或许等哪天,这院子真的变成断壁残垣,才能唤醒她那根懒筋。

    要说懒,这座山谷里住着的,就没有不懒的。

    山中不知日月,再好玩的事做得多了也会失去兴致,慢慢的,也就找不到比躺着晒太阳更舒坦的事了。

    竹篱圈着的小院门头上,木刻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桃源”,是白棠的手笔。

    三十年前,他刚来的时候,是没有这闲情逸致的,只是当他用了一年时间实践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走,都走不出这座山谷的时候,终于选择既来之则安之。

    养了几年花,发现还是山里的野花更美,钓了几年鱼,发现还是下水抓来得快。研究过厨艺,到现在,做的饼还是和石头一般硬,不过这总算是他为数不多持之以恒的一件事了。

    另一件呢,就是种地了,院子不远处有一片庄稼地,是夏云泽以前开垦的,估计是怕姐弟俩饿死在山中,种了些麦子蔬菜等作物。

    后来,因为姐弟俩饿了便上山捕猎,下河抓鱼,对庄稼地疏于管理,地里野草丛生,收成一年不如一年。

    直到白棠来了,接管了这块地,踏踏实实锄草耕地,勤勤恳恳挥洒汗水,总算是让这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

    在这山谷里,法力修为无法施展,凡事必须亲历亲为,白棠深切体会到当一个凡人的滋味。

    廊檐下,雨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凿出碗口大的小坑,溅起的水花打湿廊下的地面,寒冷潮湿的风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烛火明灭不定。

    昏沉光线中,白棠端着一碗酒,斜倚着木塌,墨黑的头发披散在榻上,淡青色的长衫垂到地面,衣摆处已湿透,不知躺在这多久了。

    抬眼看她,眸光氤氲一片,懒懒抬手指了指木桌上的酒壶,道:“喝两口,暖暖身子。”

    小枝摘下斗笠,随手挂在墙上,走到木塌边,闻到白棠身上淡淡的青竹香,拿起酒壶灌下一口酒,辛辣灼烈感充斥口腔肺腑,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冰冷僵硬的身子渐渐回暖。

    师父藏在山上的酒,被白棠全扒出来,大大小小的酒壶堆了半个院子,这也是白棠平日少有的乐趣之一。

    回房换了身干爽衣服出来,白棠慵懒地往边上挪了挪,小枝在木榻上坐下,拿着白色的帕子擦头发,海藻般潮湿的头发披在身侧,有淡淡的皂角香。

    “小蓬呢?”小枝问。

    白棠伸了个懒腰,又撸了一把猫,道:“没回呢,还在渡口吧。”

    浑身黑不溜秋的猫,眯了眯那双翡翠绿眼珠,朝白棠呲了呲牙,往小枝边上挪了挪,又蜷成一团闭目养神去了。

    这院子里的人懒,养的宠物也懒,夏天找阴凉的地方睡,冬天找暖和的地方睡,若无闲事,能集体睡个十天半月。

    白棠活了一把年纪,没想到在这染了一身陋习。

    吱呀一声,两人看向院门,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怀里裹着一个物什,轻轻关上院门,踩着雨水,浑身湿哒哒的走过来。

    近了便看清楚,那物什原来是一只长着火红鸡冠气宇轩昂的大公鸡,此时正微阖着眼,窝在男孩怀里,养神……

    “姐姐,白叔叔,我回来了。”

    白棠不过二十四五岁模样,看上去比小枝大不了多少,却一定要小枝小蓬叫他叔叔,说是不想矮了夏云泽一辈。

    “白棠叔叔,我在渡口守了半个多月了,师父怎么还不回来啊?”小蓬把大公鸡扔回鸡窝,搓着苍白的小脸,蹭着白棠坐下来。

    白棠踹了他一脚,道:“去换衣服。”

    小蓬揉着屁股,委屈巴巴地回房,不一会又拿着巾帕擦着头发出来了。

    白棠接过小蓬手中的帕子,又挪了个位给他,侧身帮他擦湿漉漉的头发,皱眉道:“我们是不是记错日子了,真的已经三十年了吗?”

    小枝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眼角的余光里看到那只大公鸡悄摸摸的从鸡窝里溜出来,哧溜一声,越过小枝,又埋进了小蓬怀里。木榻这下便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芋头,还不去睡。”小蓬摸了摸大公鸡的翅膀,低头无奈的道。

    这只叫芋头的鸡特别粘小蓬,不像小白他们整天睡觉,它喜欢跟在小蓬屁股后面,上山打猎,下河摸鱼,扑腾着它那五彩斑斓的翅膀,喔喔喔地欢叫着。

    小白是只白狐,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纯白似雪,白得发光,无论昼夜,都是最亮眼的存在。

    芋头微眯着眼睛窝在小蓬怀里,并不理会这三人低落的情绪。

    夜色正浓,廊外的雨依然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第二章 下山之路(引)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们的师父不回来了,你们打算怎么办?”白棠手顿了顿,思索良久,才开口道。

    他心里一开始是怨恨夏云泽的,把他扔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只是时日长了,什么恨啊怨啊的,也渐渐淡了,只盼着他哪日回来,当面质问清楚。

    小蓬转头看向白棠,清秀的面庞透着茫然。师父每三十年就会回来这里,已经是件约定俗成的事了,怎么会突然不来了呢?

    小枝握紧手指,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有雨丝飞入眼中,凉凉的。

    “如果师父没回来,肯定是出事了。”小枝淡淡道,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了,从她记事起,就有这间院子,几间茅屋,一只猫,一条狗,一只狐狸和一只大公鸡,有个总喜欢往外跑的师父,青石桥边还住着个桃树精。

    她和小蓬认真记着每一个三十年,却忘了已经过去多少个三十年了。每三十年的中秋之夜,是师父的天劫,只有回到这里,才能避过那场劫。

    师父是他们在漫长枯燥的年月里唯一的期盼,活着总是要有点盼头,如果失去了,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这半个月,他们第一次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觉。

    师父从不许他们离开这里,也不会跟他们讲诉外面的事。

    每次回来,除了教他们一些修炼方法,就是站在后山的崖壁下发呆。

    小枝和小蓬也曾偷偷站在那里从那个角度望着高耸入云的崖壁,除了脖子酸痛,什么也没悟出来。

    这间院子坐落在山谷中,四面都是高耸入云的山峦,小院依山而建,山壁上是修长挺拔的翠竹,一蓬蓬坠下来,随风扫过茅草屋顶。

    再往上是悬崖峭壁,那上面有什么,无从得知。

    小枝小时候贪玩攀登过,足足爬了三天三夜也没爬上去,她曾怀疑那里是不是通往九重天阙。

    小枝从未看过山外的天,不知那些云从哪里来又会飘到哪里去。

    每隔三十载,师父裹挟一身风霜,在八月十五之前回到这里,住上两个月,又离开。

    上一个三十年,师父带回来奄奄一息的白棠,白棠是一只狼妖,白雪似的皮毛上沾满血渍,小枝给他清洗了一宿才恢复原有的光泽。

    白狼跟白狐又有些不一样,他的四肢呈浅浅的牙黄色,眉心有一弯月牙形印记,鲜红似火。

    后来师父没带他走,只是嘱咐小枝和小蓬照顾好他。

    姐弟俩对山外世界的认知,都是来源于白棠,白棠说得最多的便是那魔界少主的故事了。

    白棠说:“说起三千年前那场大战哪,那可真是仙魔两界的灾难,举目一片焦土,四海皆是哀嚎。

    仙界损失惨重,魔界也好不到哪里去,魔界三大魔君,韶辰魔君神魂俱散,景黎魔君销声匿迹,剩下一个不喑世事一心追妻的景昭魔君。

    说起这景昭魔君和他那位神秘的夫人啊,万万年来,生了六十六位公主和一位少主,论生孩子这点,四海八荒怕是没有谁拼得过他们。”

    白棠又说:“你们知道吗?魔界少主有六十六个姐姐,魔君外出寻妻多年不归,这少主跟着姐姐们长大。那脾性,啧啧……哪怕是天上的神仙,看到他都恨不得遁地千里……”

    小枝对魔君少主的故事不感兴趣,只是惊叹,怎么有这么能生孩子的人。但是对那个陌生的世界却充满好奇,现在,因为师父迟迟不归,她忍不住又开口询问。

    “山外是什么样子?”

    白棠又倒了一碗酒,和着夜风抿了一口,今晚这酒,却是多了些许久违的味道,仿佛是枫香铺冯记酒家的招牌竹叶青。

    “山外,是人间,也是地狱……”

    第二日清早,天还未亮,小蓬被一声鸡啼惊醒,若是往日,他必定扔了这只半夜偷偷溜到他怀里的大公鸡,然后翻个身继续睡到日上三竿。

    可这几日,他心里装着事,醒了便睡不着,辗转几次,索性摸黑起床。

    雨还在下,从廊下墙上摸了斗笠,去厨房摸了几块冷得发硬的饼,小蓬又去了渡口。

    昨夜,小枝已经冒出了下山的念头,小蓬心里更着急了。

    师父说过,山外是极其危险的地方,万万不能涉足的。

    他对师父的话奉若圣言,眼下既担心师父在那极其危险的地方遇到了危险,又担心姐姐莽莽撞撞跑到那极其危险的地方去。

    “极其危险”几个字在脑海里翻翻腾腾,小蓬恨不得把脑袋扎进溪水里。

    小蓬坐在几块老木拼搭的渡口,树皮已经剥落,在秋雨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霉味。

    天色一点点由黑转灰再变白,雨帘越来越清晰,溪面上起了白白一层雾,乌云压在山腰,整个山谷像个逼仄的笼子,让人透不过气来。

    小枝一夜未眠,满脑子都是白棠说的那个人间,直到天蒙蒙亮,终于下了决心,哪怕那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她也一定要去把师父带回来。

    可是,怎么出去呢?整座回龙山就是一个结界,与世隔绝,除了师父,没人知道怎么打开这个结界。

    今日不去半山亭,小枝去厨房拿了几块冷得发硬的饼,踱步去了后山。

    淅淅沥沥的秋雨很快便浸湿了她的衣衫,她在雨雾中抬头,努力学着师父的仪态,眯着眼望着茫茫山崖,再一次想要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你都望了八百回了。”白棠也踱过来,顺着小枝的视线抬头望天。

    小枝嗯了一声,咬了一口饼,含糊道:“这次的饼比上次的更硬了,你回头再琢磨琢磨。”

    ……

    没错,白棠他一介妖王,沦落到给人做饭的老妈子,还要被嫌弃。夏云泽要是看到他这么贤惠……白棠甩了甩脑袋,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决定了,我要下山。”小枝道。

    白棠看了她一眼,说道:“我知道。”

    静默半晌,白棠才转身,叹道:“我再去找找下山的路。”

    白棠在山中寻了一年多,悬崖峭壁,浅溪深潭,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却始终没找到下山之路。

    当初夏云泽带他回来的时候,他尚在昏迷状态,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等他醒来,夏云泽已经不知所踪了。

    他询问过小枝,夏云泽每次回来,一叶轻舟泛溪而上,谪仙般突然而至,他能想象到云泽那等风姿的模样。他特意造了一艘小船,顺溪而下。

    因着山路边那棵老桃树,白棠把小院命名“桃源”,院前不远处的溪流命名“桃花溪”,他说这样很有一番诗情画意。

    话说他在桃花溪上寻了数日,直到被山石挡住去路,溪水汇成潭水。

    他又潜入潭底,把水底每一块山石都敲打一遍,没有发现异状才罢休。

    本想着这次夏云泽回来,一定要跟他一起出去,可没想到,他却索性不回来了。

    白棠开始想念他那群小妖了,他好不容易混了个妖王当当,好日子没过几天,就被发配到这穷山恶水来。

第三章 红豆果子(引)

    这座山谷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千年万年,桃树精都熬懒了身子骨,每天除了睡觉还是睡觉,鸟雀在它身上拉屎也懒得嚎着嗓子骂了。

    小枝在后山踱了一上午,正揉着脖子准备回去吃午饭,还没走到竹林边,便看见棒槌哼哧哼哧,摇头晃脑的跑过来,一身皮毛在缠绵的秋雨中黑得油光水亮。

    棒槌这会怕是刚从它那狗窝里爬起来,馋得慌,跑后山来寻红豆果子了。

    所谓红豆果子,却比红豆大了不止一圈,至少得有野苹果那么大了吧,长得红彤彤的,甚是喜庆,白棠便赐了它名字“红豆果子”,虽然它和豆子完全不搭边。

    然而这喜庆的红豆果子却不是那么容易吃到嘴的,虽然一年四季都结果,并且产量极高,能挂满满一株矮灌木,却只长在这后山的崖壁边,不长叶不开花,黑炭一般的枝干上长满钢针一般的尖刺,寒光凛凛的刺向那些妄想摘取果实的恶徒。

    当然了,恶徒就生活在这山谷里。

    没有人能拒绝红豆果子的美味,棒槌更是对它又爱又恨,每次饕餮一顿回来,嘴巴能肿半个月。

    就连他们那不靠谱的师父,每次外出,也要命小蓬去摘上几个揣进袖袋里带走。

    每每小蓬十指鲜血淋漓,疼得龇牙咧嘴,师父便捧起他的手,拿着白帕子轻轻擦拭,眼里满是疼惜。

    小枝喊了棒槌一声,棒槌蹭了蹭她的裙摆,舔了舔她的手心,一脸坚决的朝着红豆果子去了。

    小枝甩了甩手上的哈喇子,就着竹叶上的雨水洗了手,折服于棒槌为了吃不怕痛的精神。

    小蓬抓了几条鱼,用草绳串在一起,一只手提着,另一只手刚推开院门,小黑就箭一般扑到他怀里来了,瞪圆眼珠子盯着他手里已无求生意志的鱼儿。

    芋头刚奔出鸡窝,便看到这一幕,不满的满院子扑腾。

    小蓬解开草绳,丢了一条鱼给小黑,把剩下的拿去厨房。掀开门帘,看到白棠正挽着袖子在案板前揉面。

    “回来啦,去帮忙把火生了。”白棠瞥了一眼小蓬。

    小蓬嗯了一声,情绪不是很高。

    白棠又瞅了一眼被放在案板上的鱼,道:“你们可别嫌我这饼做得不好吃,今年雨水多,地里收成不好,到了冬日里,怕是连一点饼皮都吃不上了。天天开荤,腻死你们。”

    小蓬正欲开口,小枝掀帘而入,又是一股潮湿的寒风卷进来,待帘子落下了,才消失无踪。

    小蓬看了小枝一眼,撇撇嘴,没再开口。

    “咦,今天有鱼吃。”小枝眼睛钉在那几条肥美的鱼身上,又叹道:“棒槌今天不该馋嘴的,等会回来要后悔了。”

    白棠揉面的手顿了顿,突然把面团砸到案板上,砰的一声响,怒道:“今天吃饼,鱼都给小黑吃。”

    小枝:“……”

    小蓬:“……”

    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辛苦付出被他们这般无视,白棠心底闷闷,鼻头发酸,眼眶泛红。

    小黑似乎听到了召唤,猫着腰从帘子下钻进来,几个起落跳到案板上,看着那几条尚在扭动的鱼,眼冒绿光,从喉咙里发出喵呜一声,像是在告诉所有人:“我要开吃啦!”

    白棠却又一把推开小黑,骂道:“走开走开,天天就知道睡懒觉,还想吃鱼,这是我们吃的。”

    也不看姐弟俩,拎着鱼撩开门帘逃也似地跑出去,被屋外的冷风一吹,吸了吸鼻子,大声道:“还不去把柴禾搬到廊下来,中午烤鱼吃。”

    小枝抱着小黑安抚了好一会,又撕了一大块烤得焦香的鱼尾给它,小黑总算不再喵呜呜喵呜呜的干嚎了。

    白棠却还冷着一张脸,不言不语,专注烤鱼,似乎还没消气。他心里却是尴尬无比,哪里还有空生什么气,这下真是丢人丢到老家去了。

    小蓬情绪本就不高,也苦着脸往火堆里丢干柴。

    小枝看看这位,又看看那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要是师父在该多好啊,大家肯定都会开开心心的。

    师父不挑食,肯定会夸白棠做的饼好吃,小蓬哪怕是去后山摘红豆果子把手弄得掺不忍睹,心里也是高兴的。

    正想着红豆果子,棒槌一瘸一拐挪回来了,嘴巴果然肿得老高,伸着红肿的舌头哼哧哼哧,嘴角尚有红色液体滴落,晕开在雨水中,不知是红豆果子的汁液还是被刺破嘴流了血,眼里噙着泪,委屈巴巴的望着廊下烤鱼的三人。

    小枝真想丢一条外焦里嫩的鱼安慰安慰它啊,可惜它现在吃不了东西……

    小蓬看着棒槌这狼狈样,却是怔了怔,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脸色瞬间苍白无比,手指微微发抖。

    白棠看出他的异样,也不摆脸子了,用烤鱼的棍子戳了戳他,还没开口询问,小蓬却是一惊跳起,带起的风吹得火苗乱窜。

    发觉自己的失态,小蓬嗫嚅道:“我,我吃饱了,我去渡口等师父了。”说完也不管白棠和小枝诧异的眼神,转身逃也似的跑进雨幕中。

    “他吃了吗?怎么就饱了?”

    “他没戴斗笠吧?”

    ……

第四章 深秋雨夜(引)

    雨越下越大,小蓬跌跌撞撞跑到渡口边,溪面上依然是白茫茫一片,那个谪仙般的人物始终没有出现。

    他又跑过青石桥,跑过老桃树,往半山亭而去。

    老桃树微微睁眼看了看小男孩的背影,不一会,那身影便消失在山路上。

    半山亭,坐落在小院西边的山上,在山另一边的山腰处。

    当初白棠漫山遍野找出路的时候,发现这处地方,可以望见远处一条大河奔腾而去。

    河岸满植乌桕树,深秋时节,赤橙黄绿宛若两条彩带缠绕在碧波上,美不胜收。

    可惜美景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白棠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那河边,最后只能在这地方修建了这座亭子,取名“半山亭”,聊以解怀。

    那条河他也取了名字,叫“赤霞江”,他指着赤霞江对小蓬说:“你看那水面的宽度,我觉得‘河’不能突显它的壮阔,它肯定是一条江。”

    每每坐在亭中凭栏远眺,自饮自酌,他都会想,云泽会不会突然出现在赤霞江上,孤帆远影,翩然归来。

    小蓬一口气跑到半山亭,气喘吁吁地跌坐在亭中石凳上,远处的赤霞江被雨雾阻隔,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一片。

    他心里很乱,他现在不敢面对白棠和小枝,他怕自己发现的秘密被他们知道,但他又隐隐觉得应该告诉他们这个秘密。

    他从没这样矛盾过,忍不住伏在石桌上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枝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浑身冰凉,一双大眼睛肿成了两颗桃。

    小枝把他抱在怀里,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发现怎么出去的办法了,对不对?”

    山里孩子单纯,一看小蓬那惊慌失措的样子,白棠和小枝多少能猜到一些端倪。

    小蓬把头埋在小枝怀里,许久,才瓮声道:“姐姐……”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抬头看着小枝,红肿的眼睛里又氤氲起雾气,哑着嗓子道:“姐姐,师父真的遇到危险了吗?我不想你下山,我们从未出去过,我害怕你也不回来了。姐姐,你带我一起去行吗?”

    小枝揉了揉他潮湿蓬乱的头发,道:“你必须留在这里,万一师父回来了,你要告诉他我出去找他了。有白棠叔叔在,你不用担心我,他可是妖王啊。”

    小蓬吸了吸鼻子,道:“谁知道他是不是妖王,你见过哪个妖王爱吃面饼,还爱种地的。师父带他来的时候,他那一身伤你可是亲眼见到的。我看他就是吹牛……”

    “小蓬,不许这样说白棠叔叔。师父的教诲我们不能背后说人坏话,你忘了吗?”小枝打断他的话,皱眉道。

    小蓬撇撇嘴,声音低下去:“对不起,我不是怕他不能保护你吗?”

    深秋的雨催着黑夜到来,眼见四下逐渐暗沉,小枝拉起小蓬的手,将斗笠戴在他头上,捏了捏他冰凉苍白的小脸,笑道:“那你就能保护我啦?”

    小蓬脸更白了,抿着唇不说话,任由着小枝拉着他在雨中的山路上蹒跚前行。

    白棠一下午把家里所有的面都做成了饼,满满堆在厨房的案板上,又去山上打了只野兔,此时正烤得油滋滋香喷喷,馋得一众畜生都围在火堆前淌哈喇子。

    白棠揉着酸痛的手臂,揉面团可真是个苦力活。嚼了一口饼,再喝一口酒,眼睛瞅着棒槌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心下暗暗叹气。

    等到小枝小蓬回来,正好开饭。

    难得大家齐聚一堂,棒槌虽然不能吃东西,却也不耽误它躺在木榻边流哈喇子;小黑舔着爪子扑着火星子,玩得不亦乐;芋头窝在小蓬的怀里瞪着斗鸡眼看小黑扑火星子;连成天睡觉的小白也换了个地,蜷在了火堆边,睡觉……

    小蓬默默地啃着兔腿,不言语。

    小枝看了他一眼,对白棠道:“师父每次下山前,都会让小蓬去后山摘红豆果子,小蓬的手每次都会被刺出血,之后师父便会帮他擦拭血渍,每次擦过血渍的手帕,师父都要藏进袖子里。按理说,这种沾了血渍的帕子,应该丢掉才对,可师父却好像很珍视。”

    小枝连用了三个“每次”,可见这并不是巧合。

    白棠也想到此事应该与红豆果子有关,听小枝这样一说,发觉小蓬的血或许才是关键。

    小蓬慢慢开口道:“上一次师父帮我擦手的时候,从衣袖中掉落了一条旧帕子,那条帕子上沾满了暗红的血渍,一看就是放了很多年,我觉得眼熟,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师父却有些慌张地把帕子藏进了袖子里。

    当时只是奇怪,师父为何留着这样一条帕子,还随身携带。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前一次师父帮我擦拭血渍时用过的帕子。

    说不定……我的血,能打开这个结界,或者说,我的血沾了红豆果子的汁液,就能打开结界。师父留着帕子,也是为了回来时打开结界所用。”

    小蓬伸出手,上一次摘红豆果子留下的疤痕早已痊愈,苍白纤瘦的手在火光下明暗不定,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芋头像是感受到他心中郁结,一动不动地窝在他怀中。

    虽然是八九岁孩童模样,小蓬在这山中却是度过了两三千年,心思单纯却也不笨,前后事情一分析,不难得出结论,现在只需等明天证实便可。

    小枝抓住小蓬的手,轻轻揉搓着,道:“明天我们先摘一个红豆果子试试,不行的话再想别的办法。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师父也一定会回来。”

    白棠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他宁可漫山遍野乱窜找路子,也不想要小蓬用血来开路,可如果这是唯一的办法,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他不能一直待在这座山谷里,他也从不属于这里。

    柴禾烧得通红,渐渐不再窜起火星,小黑蹭进小枝怀里睡着了,这院中的畜生都知道往暖和的地方靠。

    静默无声,连日来的秋雨也渐渐不再下了,山中弥漫起大雾,夜更深了,寒意也更重了。

    屋檐下的雨滴兀自滴答滴答,一下一下敲着心坎。

第五章 宝贝竹篓(引)

    小枝拿来两块洁净的白手帕,和白棠一人负责一只手,仔细帮小蓬清理伤口。

    白棠神色凝重,用了生平最轻柔的力度轻轻擦拭着那只皮肉翻卷的手。

    小枝肩膀微微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在手帕上,努力想让自己下手轻一点,手却止不住的发抖。

    “姐姐,你别哭了,是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做这种事,我保证。你不哭了好吗?”

    小蓬带着乞求的声音越说越低,想伸手替姐姐擦掉眼泪,可手腕正被姐姐轻轻握着,他不敢动,也没办法用这样一双手来帮姐姐擦眼泪。

    小枝不理会他,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帮他处理伤口。

    白棠在后山找到小蓬的时候,他已经摘了满满一筐红豆果子,双手鲜血淋漓,不知疼痛一般,再一次伸进刺丛中。

    白棠一把抓住小蓬的胳膊,喝到:“你这是干什么?”

    小蓬看了他一眼,垂下头,道:“我多摘一点,你和姐姐带去山下吃。”

    白棠看着那一双血肉模糊的手,倒吸一口凉气,语气却是斥责:“山下什么东西没有,哪里就需要你毁了手给我们挣口粮。”

    小蓬默不作声,心知自己做错了事,却不后悔,他天生皮糙肉厚,没几天这双手就能恢复如初。一想到姐姐要下山,他就恨不得把所有能带的东西都给她带上。

    可此刻看到姐姐这般模样,他又有些后悔了。

    小蓬又转向白棠道:“白棠叔叔,我的预感一向很准,你们这次肯定能出去的。我想请你,一定帮我照顾好姐姐,可以吗?”

    白棠瞪了他一眼,道:“这还用你交代,你们俩就是我的侄儿侄女,不管在哪,我都会照顾好你们的。别搞得这么沉重好不好?”

    小蓬满肚子的话又憋回去,等到手上的伤都清理得差不多了,才一拍脑门,疼得龇牙咧嘴,嚎了好半天才道:“对了,姐姐,你等我一下,我有个东西要给你。”说着三两步跑回房间,不一会又用两条胳膊夹了个竹篓蹦出来。

    这次倒是学乖了。

    “姐姐,给你个好东西,这个竹篓是我用后山得竹子做的,是个宝贝。来,我教你使用。”

    小枝接过竹篓放到桌上,三人便围着这个宝贝坐下,竹篓大概跟小黑蜷起来差不多大,后山那片翠竹绿得冒油,做出来的竹篓也是绿得晃眼。背在身上小巧轻便,可惜装不了多少物什。

    除了外表很鲜艳,看不出别的好来。而且这么鲜艳的色泽,与小枝向来素淡的衣饰也不搭啊。小枝隐隐有些不想要。

    小蓬却是一脸骄傲,道:“你们且瞧着。小黑,进来。”

    小黑舔了舔爪子,不大乐意的跳到桌子上,又跳进竹篓中。

    “小白,进来。”

    小白眯了眯朦胧的睡眼,不情不愿的跳到桌子上,又跳进竹篓中。

    “棒槌,进来。”

    棒槌委屈巴巴在原地转着圈,被白棠抱上了桌子。棒槌少说也比小黑大两圈,却在小枝和白棠惊讶的目光中,轻轻松松钻进了竹篓中。

    小蓬又叫道:“芋头,进来。”

    芋头从鸡窝里滚出来,屁颠屁颠跳到小蓬腿上,却是不愿跳到竹篓中去。

    小蓬无奈,也不强迫它,看向小枝道:“姐姐,你把那框子里的红豆果子都装进来。”

    小枝看着那半人高的框子,堆得小山高的红豆果子,懵住了。

    白棠讶道:“这可真是宝贝啊,这么能装,不知道背起来沉不沉啊?”

    说着伸手去提竹篓的背带,这背带不知用什么藤编成,看上去不怎么结识,白棠又用另一只手去扶竹篓,怕背带断了摔着那几只。

    谁知轻轻一提,竹篓就被提起来,白棠本来准备了老大的力气,这一提,直接把竹篓提过头顶。

    他怔住了,明明里面装着小黑小白和棒槌,怎么着也有点重量啊,怎么会是空无一物的感觉。他忙探头去看竹篓,一眼望到底,里面哪里还有小黑它们的踪影。

    “它们都哪去了?”白棠嘴巴都合不上了。

    小蓬看他这副表情,更得意了,道:“怎么样,我说是宝贝吧。别小看这只竹篓,它可是能装天下万物,不管多大的东西,都能塞进去。至于去哪了?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别担心,只要你塞进去的东西有名字,就能回来。你看,小黑、小白和棒槌,出来。”

    不一会,这几只一脸懵然地从竹篓中钻了出来。

    小枝抱着竹篓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喜欢,“我就说这么清新脱俗的色泽,一看就不是凡物。小蓬,你可真厉害。”

    白棠看着小枝怀里的竹篓,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想要,问道:“呃……那个,侄儿,你那还有这种竹篓吗?”

    小蓬摇摇头,道:“没有了,当初只做了这么一个,发现它不同寻常之处后,不敢再做了。”

    “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啊,咱们天天在山上,也没啥要装的。”

    “你昨天怎么不拿出来?”

    “呃,昨天不是想到你们要下山心里难过嘛,哪里会想到这个。可惜,今天手伤了,不然我也给你做一个。”

    白棠看着小蓬包裹着厚厚白布的双手,觉得自己心上的伤比他手上的更严重。白棠也曾做过竹篓竹筐,却从没做出过这么神奇的东西。

    喏,墙角那只装满红豆果子的框子就出自他手,做工精巧,结实耐用,可它就只能是个框子。

    也就是说,只有小蓬才能做出这种绝世罕见的宝贝。

    小枝把竹篓抱得更紧了。

第六章 雨后深潭(引)

    雨从昨夜就已经停了,山中的雾来来去去,这会儿也已经散了。

    空气中是湿冷的寒意。

    跟老桃树告别之后,三人行至渡口,溪上横着一叶小舟,白棠这几十年造了不少竹筏木舟,只是风吹日晒雨淋霜冻的,腐烂肢解了不少,几乎没有存活了。

    这只木舟是白棠在小溪尽头的潭边树丛中找到的,是夏云泽每次回来所乘。

    白棠仔细研究过很多年,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这木舟会几千年不腐不朽,所用木料也无从考究,他为此又跑遍了漫山遍野,始终没找到这种木材。

    最后他十分不见外的把这只木舟占为己有了。

    白棠背着装满红豆果子的包袱,微微有些气喘,转头看着背着竹篓的小枝,那鲜嫩欲滴的翠绿衬得小枝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白棠心里又是一阵痛。

    好在他磨了小蓬好半晌,小蓬终于想起不知多少年前做过一根拐杖,应该是爬后山悬崖摔下来伤了腿之后做的。

    找遍家里各处角落,总算在茅房里找着了。

    通体碧绿的竹杖,连竹节处都没有一丝杂色,白棠洗了三遍之后,视若珍宝的拿在手上,虽然目前还没发现这根竹杖的神奇之处,但他相信,这绝对是个宝贝。

    从来没有分离过的姐弟俩,相顾无言站了片刻,眼中尽是不舍。

    小蓬眼眶微红,终是忍着没掉下泪来。

    白棠拍了拍小蓬的肩膀,道了声珍重,率先踏上小舟,解了绑在木桩上的绳索。

    小枝又交代了几句,才上了小舟。

    白棠用力撑了一下竹竿,小舟便划出去很远,下了半个多月的雨,溪水浑浊迅疾,白棠却并不显吃力,小舟平稳前行。

    直到小舟快消失在山谷拐弯处,忽听小蓬大喊道:“姐姐,你一定要回来。”

    小枝挤出一个笑,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快回去。

    小舟行了不到一个时辰,来到被山石挡住的深潭,虽是深秋,潭边树木却依旧郁郁葱葱,不显颓势。小枝手里攥着沾满小蓬鲜血的手帕,问道:“白棠叔叔,你确定是这里吗?”

    白棠却不答反问,道:“你仔细看看,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除了树比其它地方有活力一点,石头比其它地方黑一点,小枝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往水面看。”

    小枝低头看着幽绿的潭水,半晌,疑惑道:“这船行在水上,怎么一点波纹也无?”

    “你们哪,就是太懒了,整天窝在山谷里。我刚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潭水有古怪,你不觉得它不像水,更像一面镜子吗?”

    白棠说完用手指去戳水面,接着道:“只是当我跳下去又发现,它真的就只是一潭水,差点憋死我。”

    小枝:“……”

    “不过,这水里肯定有古怪,我觉得结界的出口就在这里,你们不是说云泽每次都是划着这只舟回来的嘛,说明他回来的地方和水有关。你等着,我再去水底看看。”

    白棠说着,放下包袱,准备跳入水中。

    小枝拦住他道:“我们一起下去,万一你找到结界出口出去了,我上哪找你。”

    白棠一听有道理,抓着小枝的手道:“抓紧了,我们一起跳。”说完拉着小枝一跃跳进水中,小舟晃动几下,水面依然平静无波。

    小枝还没来得及憋气,就被白棠拽入水中,心里暗骂一声,想着这下得呛几口水了。只是还没等她做好呛水的准备,眼前已是一黑。

    白棠憋着一口老气,刚准备往水底潜,忽觉手上一松,转头一看,一口水直接从喉咙呛到五脏六腑。

    身后哪里还有人,从水下能清楚的看见一只小舟横在水面,小枝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白棠赶紧往水面游,扒在小舟舷边,一阵猛咳,四下里一望,空空山林,幽幽深潭,刚刚还牵着手的那个人,却是不见了。

    白棠大喊几声,没人应答,山林幽静,除了自己的回声,连鸟雀的叫声都听不到。

    天色向晚,白棠坐在小舟里,浑身湿透,心里无比沮丧。

    向小蓬再三保证会照顾好小枝,这还没出去呢,就把人给弄丢了。也不知道小枝是不是出去了,她从未离开过回龙山,只身一人,不谙世事,突然一下子到了虎狼窝,肯定怕极了。

    可是,她到底是怎么出去的呢?

    白棠百思不得其解,肚子却开始咕噜叫了。他瞅了一眼粗布包袱,里面露出点红豆果子来,想到这是小蓬受伤摘来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心里难受,肚子却是不能忍受了,尤其是在红豆果子面前,他想了想,还是伸手把包袱拿了过来。

    刚打开包袱,随着红豆果子滑出来一块布襟,白棠捡起来一看,正是那块沾了血的手帕。

    白棠怔了怔,一拍脑门,怎么忘了这茬。

    先前只顾着到水中查看,却忘了这么个重要物件,小枝下水的时候身上肯定带着手帕,所以才出了结界,而自己……想到这,白棠恨不得抽自己一记耳光。

    也顾不上吃了,他把手帕往怀里一塞,把包袱打了个结,斜背在背上,拿着青竹仗,再次憋足一口气,跃进水中。

    ……

    小蓬在渡口站到天黑,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往回走。芋头跟在他身后,火红的鸡冠耷拉着,没有了往日趾高气昂的架势。一人一鸡,缓缓走在夜色沉沉中。

第七章 城北破庙

    赤霞江岸遍植乌桕树,时值深秋,乌桕叶赤橙黄绿,流光溢彩,美不胜收。浩荡江水,天高云淡。

    这景象,她在回龙山半山亭看了不知多少年,如今身在此间,却恍如梦中。

    小枝睁开眼看到头顶迎风轻轻飘摇的乌桕叶,透过叶片,是湛蓝的天空。身下是结实干燥的土壤,和微微干枯的杂草。

    这是在赤霞江岸。

    小枝翻身坐起,四顾茫然。她手里还攥着手帕,虽然沾了水,手帕上的血却没晕开,小枝摸了摸身上,也是一片干爽,哪里像是在水里翻腾过。

    远处山峦起伏,小枝直觉那就是回龙山,是自己生活了三千年的地方。小蓬还在那里等着她回家。

    捡起身侧不远处的竹篓,从里面摸出两枚红豆果子,靠着乌桕树,小枝开始思考人生了。

    日升月沉,江风凛凛,小枝在江边等了三个日夜,也没有等到白棠。

    第四个太阳升起的早晨,她背起竹篓,最后望了一眼回龙山,向纷繁人间迈出了第一步。

    小枝不知该去哪里找师父,虽然迈出了第一步,虽然是慎之又慎,虽然想了三天三夜,可这一步确实是胡乱迈的。

    她向天空抛了一枚红豆果子,果子落地,往哪个方向滚,她便抬脚往那个方向走。幸之又幸,这枚红豆果子没往江里滚。

    走了不知多少日,终于来到一座小城,叫江塘城。

    小枝望着冒着腾腾热气的馄饨摊子抹口水,觉得自己现在肯定像极了棒槌。

    吃了一路红豆果子,实在是吃腻了。

    馄饨摊的老板斜眼看着这个灰扑扑脏兮兮看不出样貌的叫花子,摔着抹布骂道:“走远点,走远点,别影响老子做生意。”

    小枝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羞于开口。

    这一路上,她了解到,吃饭是要花钱的,至于“钱”这个东西,她实在是没有。

    往旁边挪了几步,想了想,从竹篓里摸出一枚红豆果子,小枝又挪回了馄饨摊。

    摊老板挥着锅铲追出来,横眉怒目瞪着小叫花,这城里的乞丐什么时候这么难缠了,正欲破口大骂。

    小枝赶紧伸出手,灰扑扑的手心里一枚红彤彤的果子,道:“我拿这个跟你换,可以吗?”

    几个正在吃馄饨的庄稼汉子看到这一幕,笑着摇摇头,对老板道:“老板你也别恼,我看这小叫花也是饿得傻了。”

    “我看这果子倒是长得好看,八成是有毒的,你可别饿极了什么都摘来吃。”

    “自己吃了倒也无碍,只是还要给别人吃,不是傻子就是当别人傻啊。”

    ……

    几人七嘴八舌,权当捡了个乐子,说得摊老板心里更是恼怒,一边推搡着小枝,一边骂道:“快走快走,真是晦气。”

    小枝缩回墙角,抱着竹篓,看着手里的红豆果子,喃喃自语:“怎么会有毒呢?要是棒槌在……”话没说完,怀里的竹篓突然扭动起来,小枝一惊,低头一看,一个黑乎乎的狗头正往外钻,一双琥珀色眼睛掩藏不住喜悦之情,湿滑的长舌在小枝脸上舔了好几口,然后调转狗头,直扑小枝手中的红豆果子……

    “棒槌……”

    “汪汪汪……”

    “你什么时候钻进来的?”小枝揉了揉棒槌的头,忽然顿住了,放在棒槌头上的手一用力,把棒槌又塞回了竹篓。然后,轻轻唤了声:“小黑?”

    片刻之后,竹篓动了动,一只胖乎乎圆溜溜黑绒绒的猫头探了出来,翡翠绿的眼珠子四下转了转,打了个呵欠,又缩回了竹篓……

    “小白?”

    片刻之后,竹篓再次轻轻动了动,一只白毛狐狸连头都懒得伸出来,只给小枝看了个后脑勺,抖了抖耳朵,就消失在了竹篓里……

    小枝已经完全懵住了。

    “芋头?”

    ……

    这次竹篓总算没动静,幸好,还有个靠谱的,芋头喜欢黏着小蓬,这会应该在山中陪着他。

    再看看竹篓,想着里面睡着三只祖宗,小枝眉头都皱到了一处,真是愁死人了。

    城北有座破旧的寺庙,荒草丛生,断壁残垣,四处漏风。

    虽然如此破败,却是乞丐最喜欢的地方,顶上有瓦便是家,大堂内横七竖八或卧或坐着十几个乞丐。

    小枝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接受着一屋子人的注目礼。

    “新来的?”

    “交钱了吗?”

    ……

    瞬间围上来几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乞丐,一股馊臭味飘过来,小枝抬头望了他们一眼,抱紧竹篓,小声道:“我没钱。”

    脸上有疤的乞丐狞笑道:“呵,没钱?抢地盘来的?”

    小枝往墙角缩了缩。

    断胳膊的乞丐上下打量小枝,问:“身上可有值钱之物?”

    小枝摇头。

    驼背的乞丐看到小枝怀里的竹篓,道:“怀里的东西交出来。”

    小枝不从。

    跛脚的乞丐已经跳上前,一把抢过竹篓,身子晃了晃,把竹篓翻转过来倒了倒,啥都没倒出来,啐了一口,才把竹篓扔了回去。

    小枝又抱着竹篓缩回墙角。

    几人骂骂咧咧了一阵,自觉无趣,又各自躺回了自己的地盘。

    会来这破庙过夜的,绝对不会是有钱人,乞丐们平日里受人白眼唾沫,心里怨气极重,碰到新来的,难免口舌上占些便宜,吓唬吓唬新人,倒也不会真浪费体力去生事。这破庙里,老弱妇孺都有,相处得倒也和谐。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月光从头顶的破瓦缝里照进来,小枝抬头看了良久,正打算闭目休息,忽然听到身边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呻吟声,声音不大,像是极力忍耐着。小枝偏头看过去,就着月光,只见草堆里躺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正蜷成一团,头上汗水淋漓,面容扭曲,紧握着拳头,似乎很痛苦。小枝心头一动,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小枝蹲下身,轻声问道。

    男孩睁眼看了小枝一眼,摇了摇头,没说话。

    身后一位老大娘叹道:“这孩子啊,命苦,听说被家里人抛弃了,抛弃不算,还要毒死他。唉,也不知道是下的什么毒,你瞧瞧,每天一到晚上就这般痛苦,真叫人揪心哪。唉,也不知他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唉,说句难听的,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呢……”

    这位大娘一句三叹的说了一通,说到动情处还拿衣角拭了两把眼泪。

    小枝也听明白了,心道,这孩子果然命苦。

第八章 小乞丐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小枝瞥了一眼大娘。

    大娘擦泪的手顿了顿,说道:“唉,那年家乡大旱,家里人都死光了,实在是没有活路了啊,不然谁愿意出来乞讨呢。唉,你说是吧?这一路行乞过来,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这破庙里住了下来。唉,这小石头还是我捡回来的呢,那天夜里,我要饭回来晚了,在路上看到那么大点的娃娃躺在泥地里,喏,就像现在这样,要死不活的,心里不舍,便给拖回来了。唉,早知道他每晚都这样痛苦,我这心哪,唉,有时候想想是宁可他死在那路边啊。”

    大娘涕泪横流,喊天捶地,小枝再一次享受到了整屋人的注目礼,索性昏暗中,看到的只是一些模糊的影。破庙里的人,无不对小石头的遭遇感到难过。天底下做父母的,哪怕是乞讨,也想给自己的孩子一口热乎饭。小石头的父母家人,简直是禽兽不如。

    小枝看着这个和小蓬差不多大的男孩,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汗,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你别害怕,我给你吃个东西,没有毒的,说不定你会舒服些。”

    小石头疼得说不出话来,艰难地点了点头。

    小枝背对着众人,从竹篓中掏出一枚红豆果子,递到小石头嘴边,喂着他一口一口吃完,把珍珠般圆溜溜的果核扔到草堆里之后,再看小石头,已经不动弹了……

    呃……死了?

    小枝手心冒汗,颤抖着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虽然呼吸微弱,好在还算均匀,所以,这是睡着了……

    松了一口气,小枝心里嘀咕:“我就说红豆果子没有毒嘛!”

    看着小石头睡得安稳,小枝轻轻掰开他的拳头,他手心里湿漉漉的,掌心被掐出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小枝想了想,伸手去解小石头的衣服,更准确的说是破布条。

    “哎呀,你干什么呢?”大娘不哭了,有一会没听到小石头的动静,她刚摸过来想看看他怎么样了,谁知正好看到小枝解他衣衫的一幕。

    小枝还没来得及说话,大娘捂着胸口嚎道:“他还这么小,他还病着呢,你也下得去手?畜生啊……”

    小枝已经帮小石头穿好衣服,想了想,打断了大娘的声音,道:“我在给他擦汗呢,他出了一身汗,这样睡着,说不定真的会生病。你再吵的话,他就要醒了。”

    大娘顿住了,不远处那些正打算爬起来的乞丐们也顿住了。

    脸上有疤的乞丐问道:“你说他睡着了?”

    断胳膊的乞丐接道:“他哪天晚上睡着过?”

    驼背的乞丐翻了个身,道:“我每次天没亮出去的时候还能听到他疼得哼哼呢。”

    跛脚乞丐比较务实,跳过来借着月光仔细瞧了瞧,发现小石头真的睡着了,惊奇不已,又跳回去跟大伙汇报。

    大娘挨着小枝坐下,小枝往旁边挪了挪。

    大娘又把头凑过来,眼里冒着光,低声问道:“嘿,我说你是不是给他吃了什么好东西?我刚可看见了,你从那篓子里掏出来个什么东西喂他吃,之后他就睡着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小枝闻到大娘头发上的味,又往旁边挪了挪,道:“您眼花了吧,我这竹篓里可什么都没有,喏,给你自己掏,掏到什么都归你。”

    大娘一副我信了你的鬼的表情,接过竹篓,伸手在里面摸了一会,又倒了倒,连个老鼠屎都没掏出来,讪讪地把竹篓还给小枝,皱眉道:“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啊,我明明看到了啊。难道真的是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可是这小石头都痛了好几年,怎么你一来他就好了呢?我可从来没见他睡着过。”

    小枝瞎编道:“可能是时间长了,这毒对他没有药效了,而我只不过正巧碰到他最后一次毒发。哈哈,我还真是福星哪。”

    大娘若有所思,点头道:“有点道理……”

    “我就说有好东西哪里轮得到我嘛,唉,睡了睡了。”大娘嘀嘀咕咕把自己扔在了干草堆里。

    整个破庙里这才彻底安静下来,接着,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翌日天刚亮,小石头从干草堆里跳起来,找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到昨晚那个乞丐,只在草堆里找到一枚果核。

    当时天色昏暗,自己意识迷迷糊糊,那人看上去倒不像乞丐,只是脸上灰扑扑的,头发有些蓬乱地束在脑后,身上穿的衣服虽然脏旧却并不破烂,别的他记不太清,但是那双映着皎洁的月光的大眼睛,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问遍了所有人,都说不知道那人是何时离开的。鲁大娘更是惋惜不已,一连叹道:“多好的苗子啊,那惹人怜的模样,谁见了不得多给几个铜板。”

第九章 骗嫁

    那惹人怜的小枝,此时正抱着一棵干枯的老桃树,凄凄惨惨戚戚。

    “你可修炼成精了?你见过我师父没有?那白棠呢?他是一头狼妖,或者你可曾见过一头狼?……”

    山风阵阵,老桃树在寒风中岿然不动。

    不远处,一行人拥着一位衣着考究的老者,正缓缓沿着山路行来。这棵桃树长在山路边,老远就看到桃树下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只当是附近的山民,都没在意。

    路过桃树时,老者随意瞅了这人一眼,继续前行,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回身往桃树下走来。一行人跟着折回,面上疑惑,却不敢多问。

    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慈祥的笑问:“好孩子,看你眉眼间郁气纠结,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众人服气,隔着那么老远路那么多人头,您这老花眼还能看到这个抱着桃树低着头的人的眉眼。

    小枝茫然的抬起头,往后一瞧,这才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么一堆人,尤其是眼前这位老人家,笑得和蔼亲切。

    小枝想了想,说道:“我找不到家人了。”

    听这声音,是个女娃,很好,老人家笑得更和蔼了。

    “哦?可否告知详情,或许老朽能帮上一二。”

    小枝眼睛亮了亮,道:“我家人叫夏云泽,老爷爷您可曾听过这个名字?可曾见过他?对了,还有白棠,他是一头狼妖,您见过狼吗?”

    小枝不知人间事,以为妖魔鬼怪和人一般,是随处可见的,虽然她下山这么久,一次也没遇到过。

    众人相互间眼神交流了片刻,心下不约而同道:“原来是个傻子。”

    老者怔了怔,继而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朵上了。

    傻子好啊,好得很好得很。

    “你说的可是一头白狼?”白棠白棠,应该是白色没错了。

    小枝惊喜道:“您真见过?”

    “可不就真见过。”老人家又捋了捋胡子,果然猜对了。

    “前几天才见过,眼下却是不知跑去哪了。不如,你先暂住在爷爷家,爷爷派人帮你打听打听,总比你孤身一人无头苍蝇一般寻找要好。你看可行?爷爷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饿不着你,你别嫌弃才好。”

    众人心道:“您老谦虚,您还不富贵。”

    小枝愣了愣,怎么打听点事,就扯到包吃住上了。不过眼下,她确实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们,好不容易有点眉目,她也顾不了太多。低声道:“不嫌弃。”

    很好很好,难得出门登高望远,没想到还能给那傻孙子捡个媳妇回去。

    老爷子心情大好,步履都稳健了不少。

    老爷子拍拍小枝的手,怎么看怎么喜欢,又说道:“对了,你要是喜欢桃树啊,爷爷家有一处院子,里面栽种的都是桃树,有一棵比这还要大的,你就住那院子可好?”

    小枝乖巧地点点头。

    众人此时也回过味来,方老太爷这是给他那傻孙子找媳妇呢。

    说到他那傻孙子,生下来就是个痴儿。且不说没有哪一家愿意把闺女嫁过去,偏偏这老太爷,还挑东挑西,这家的不孝顺,那家的势利眼,这个姑娘长得丑,那个丫鬟贪图钱财,拖拖拉拉好几年,老太爷天天长吁短叹。没想到今日三言两语就能白捡一个,傻的好,就要傻的,傻孙子才不会被欺负了去。

    众人欢欢喜喜下山去。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树梢上的叶子越来越少,方府花园里却依然是姹紫嫣红一片。

    小枝坐在桃树下的石凳上发愁,这棵桃树确实比山上那棵大,长得也好,虫眼都没见几个。

    这半个月来,小枝每天山珍海味可劲儿往嘴里塞,绫罗绸缎可劲儿往身上堆。可是每当小枝问起师父他们的消息,老太爷总是一脸慈祥笑着道:“快了快了,别急别急。”

    这段时间,小枝时不时偷偷把小黑它们放出来吃美味佳肴,已经有丫鬟在背地里嚼舌根,说她太能吃了。

    方夫人也来看过她几次,别的都满意,就是吃得确实有点多了。方家老爷现任知县,虽然没少搜刮民脂民膏,府里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可这还没进门呢,就这吃相,实在是有些难看了。罢了罢了,谁让是个傻子呢。

    小枝也愁啊,在人家白吃白喝的终归不太好,何况自己还带着三个拖油瓶,又何况师父和白叔叔都还没消息。

    愁得她午饭都少吃了两碗。

    小黑卧在小枝腿上,眯眼享受着小枝的抚摸,咕噜咕噜地叫着。直到人声越来越近,小枝打算把它赶回竹篓时,小黑却一反常态,伸了个懒腰,从小枝腿上跃起,踩着桃树枝干,优雅的消失在墙头。

    小枝懵住了,这畜生是要去哪里?

    方老爷子天天说快了快了,他挑的黄道吉日确实是快到了。

    府里挂满了红绸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为了哄小枝高兴,甚至叫下人把她院子里的桃树上也都挂满了红绸。满院红绸飘扬,小枝却不太愿意去桃树下坐了。

    她的房间里亦是满眼红彤彤,比红豆果子还刺眼,她有些不明白,为何方府的人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风格,她还是更喜欢素净一些的东西。

    每日里吃饱了撑在窗前,瞅着那棵老桃树,盼着小黑快快回来。

    真是,唉!小枝叹了口气,一个没找到,又丢了俩。

    小枝无意瞟了院子的月洞门一眼,却是吓了一跳。只见门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位锦衣华服的俊俏公子,面庞白净,透着些许病态,呆滞的眼睛正望向小枝这边。

    小枝朝他招招手,他呆了呆,却是拔腿跑走了。

    这一日,三更半夜,小枝就被一众丫鬟从被窝里拖出来了,今日丫鬟有些多,在房里窜来窜去,过于热闹了。

    小枝稀里糊涂被她们拉到铜镜前坐下,任她们在脸上涂涂抹抹一番,又往头上堆堆砌砌一通,最后又帮她换了繁琐的大红喜服。

    小枝不是没反抗,可惜她们人多势众,东一拉西一扯,左一句右一句,她根本招架不住。

    天还未亮,启明星还挂在天上。

    从丫鬟们叽叽喳喳鸟雀般的言语中,小枝总算弄明白了,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她要嫁人了!她要晕厥了!

    屋子里的人已经被她支出去了,丫鬟们都去了前院帮忙,对待一个好吃的傻子,大家都是无比放心。

    小枝在床边坐了一会,又起身在房间里转了几圈,一想到自己就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了,她实在是坐立难安。虽然她现在的样貌不过十六七岁,可她实实在在活了快三千年了啊。这下不止丢了三个人,还搭上了自己。

第十章 桃树精

    窗户紧闭,她觉得有些闷,打算推开窗户透透气,想了想,却是转身打开了门。

    天将破晓,寒气未消,院子里灯火通明,红绸轻舞。

    小枝抱着竹篓,坐在老桃树下的石凳上。

    “桃树啊桃树,你要是修炼成精了该多好。”小枝摸摸树干,十分想念山谷里的那棵桃树精。

    “或许,我真的修炼成精了呢。”

    树上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小枝吓得一哆嗦,竹篓险些掉落到地上去。

    蓦地抬头,正对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两人都愣住了。

    这人倒挂在桃树上,正抬着头看小枝。红绸在两人脸颊边轻轻拂动,小枝屏住呼吸,这距离,也,也太近了些。

    小枝立马往后挪了挪身子。

    桃树上的人轻咳一声,翻身又坐回树干上。小枝仍是抬着头,他却是低着头了。

    离得远些,反而看得更清楚。

    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穿着黑色衣衫,袖口扎紧,头顶束着马尾,干净利落,剑眉轻挑,一双桃花眼漾着两分笑意,鼻梁高挺,唇角微翘,白净修长的手指正一下一下摸着怀里一团黑球。

    要不是那双翡翠绿眼珠子,小枝还真没看出来他怀里有东西。

    小枝看得呆了,这,长得也太好看了……不是,小黑怎么在他怀里?还一脸享受的样子。

    小枝收回口水,抬手指着小黑问道:“你是什么人?我的猫怎么在你这?”

    “这是你的猫?”少年看了眼怀里的黑猫,疑惑的问道。

    “小黑,下来。”小枝决定用行动向他证明。

    好在小黑还算争气,听到她唤,挣开少年的怀抱,恋恋不舍地跳了下来,钻进竹篓里。

    少年看着小黑钻进这个小小的竹篓,心里替它憋屈了一下,又看向小枝,问道:“不是你将我唤出来的吗?怎么还问我是谁?”

    小枝奇道:“你真的是桃树精?”

    少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可是我见过的桃树精是位老爷爷。”

    “你见过的那位肯定悟性太低,修了个几万年,把自己修老了。”

    小枝又问道:“那你修炼了多少年?”

    桃树精晃悠着两条长腿,想了想,道:“两三千年了吧。”

    小枝扭了扭脖子,一条红绸从她脸上拂过,她猛然想起自己的处境,赶紧伸长了脖子问道:“你既是成了精的,可有办法帮我离开这里?”

    桃树精扯过一条红绸在手里把玩,闻言轻笑道:“看你这一身装扮,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怎么?不满意这桩婚事?现在后悔也太迟了吧。”

    小枝急道:“我是被他们骗来的,这家的老爷爷说能帮我找到家人,没想到是骗我嫁给他的孙子。我还要去找我师父和白叔叔,我不能嫁人。”话说完已红了眼眶。

    桃树精怔了片刻,道:“帮你,有什么好处?我可不平白无故帮人。”眼睛却是瞅着小枝怀里的竹篓子。

    看着渐渐泛白的天空,小枝心一狠,道:“小黑借你玩一年。”

    “送我。”

    “两年,不能再加了。”

    “送我。”

    “三年,不能再加了。要不你就别帮我了,我自己想办法。”小枝抱着竹篓起身欲走。

    “成交。”少年从树上跃下来,立在小枝身前,他身材颀长,小枝刚好到他胸口,被他这一番动作吓了一跳,差点往后仰倒。

    桃树精牵起小枝的手,道:“走吧。”

    “就这么走出去?”被桃树精牵着手往月洞门走的小枝惊声道。

    不是,你这番动作也太自然了些。

    “放心,我施了隐身术,牵着我的手,就没有人能看到你。”桃树精回头看了小枝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

    小枝拉住他的手,道:“你先等我一下。”说着,放开桃树精的手,从竹篓里摸出一个红豆果子,放在石桌上,看了眼月洞门边站着的穿着大红喜服的年轻公子,对他招了招手,又指了指石桌。

    做完这些,才牵起桃树精的手,拉着他快步往外走去。

    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小枝的手纤细绵软,柔弱无骨。桃树精看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愣了愣神。

    经过月洞门时,穿着喜服的公子依然愣愣望着老桃树的方向。

    桃树精道:“你不怕他去喊人来抓你?”

    小枝道:“虽然大家都说他傻,可他人不坏的。”

    小枝想起他每日放在月洞门前的梨子,笑了笑,或许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被骗来与他成亲的,所以才送梨来暗示让她想办法离开。

    那时候小枝只觉得这梨子鲜嫩多汁,盼着每日都能吃上一个才好,哪里能想到一个傻子还会打哑谜。

    转过张灯结彩的回廊,又穿过姹紫嫣红的花园,前院的喧闹声已近在耳旁,隐隐还伴有丝竹乐器声、唱戏声、喝彩声,好不热闹。

    偶有几个丫鬟端着果盘路过,也是目不斜视,果然是看不见他们。

    他们没走前院,从一旁的侧门出了方府。

    小枝道:“现在去哪?”

    刚出方府大门,小枝还不敢松开桃树精的手,街上人来人往,尤其今天方府办喜事,聚在附近的人比平日又多了一倍。

    桃树精看了看身边的姑娘,大大的眼睛里波光流转,正向他看过来。

    桃树精怔了下,正打算转眼去看别的地方,小姑娘却是冲他一笑,神色自然大方,没有一丝扭捏。

    桃树精咳了一声,心想着,这新娘倒是不丑。

    桃树精问道:“你家人在哪?”

    一提起这个,小枝就笑不出来了。

    下山这么久,整日在方府吃吃喝喝,连师父的影子都没摸到不说,还把嘴巴养刁了。一想到这里,小枝又觉得有些饿了。

    “我不知道去哪找他们。”小枝有些沮丧的摸了摸肚子。

    以后又只能吃红豆果子,能不沮丧么。

    桃树精看她这副样子,竟然有些不忍心,道:“我先带你出城,之后再说吧。”

    小枝点点头,跟着桃树精穿过人群,走到街上。路过馄饨摊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想吃?”

    “嗯。”小枝想了想,又说:“可是我没钱。”

    桃树精挑了挑眉,趁摊老板不注意,顺手端走一碗,还不忘拿了勺子,又扔下几个铜板。

    小枝张了张嘴,被他这一通操作惊呆了。

    馄饨摊子只有三张木桌,几张条凳,此时正是吃早饭的点,已经坐满了庄稼汉子、行脚商人、馋嘴的孩童。

    桃树精左手端着馄饨碗,小枝右手拿着汤勺,就着桃树精的手把脸埋进盛馄饨的粗瓷汤碗里。

第十一章 陆七

    “哎,听说方府的老太爷给他那傻孙子找了个漂亮的傻媳妇儿。”

    “方府那傻子虽然傻,长得可俊俏嘞,找个漂亮的凑一起才般配嘛。我倒是听说那闺女漂亮是漂亮,就是忒能吃。”

    “可不是,我家隔壁王婶的闺女在方夫人跟前伺候,说那傻媳妇吃得可多了,而且吃饭的时候不许人在跟前伺候,等她们去收碗筷的时候啊,一大桌子的饭菜全吃光了。”

    “对对对,我大舅的小儿子在方府厨房里当差,听说她一顿饭能吃下一头烤乳猪呢。这胃口,啧啧啧!”

    “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馄饨摊老板往热气腾腾的锅里倒馄饨,道:“啧啧,这么能吃,我这一大锅馄饨岂不是不够她吃的。”

    “不能够,不能够。”

    ……

    小枝吃完一碗馄饨,满足的扯着嘴角笑。

    “对了,我叫小枝,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一直叫你桃树精吧?”小枝问道。

    一碗馄饨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陆七。”

    “陆七?你排行老七吗?不对啊,你不是桃树精吗?哪来的兄弟姐妹。”小枝奇怪道。

    桃树精却突然不耐烦起来,道:“名字而已,哪有那么多讲究。我一年只开七朵花,只结七个果子行不行?”

    行,小枝很服气。

    “你刚才给那个傻子的是什么果子?我倒是没见过。”桃树精想起小枝放在石桌上的果子,随口一问。

    小枝随口一答:“那个啊,红豆果子。”

    桃树精脚下一崴,手中的粗瓷汤碗险些掉到地上。

    城外两里地的山脚,一辆马车停在路边,马车边站着个一袭青衣,模样俊俏的少年,两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正踮脚遥遥望着城门的方向,像是在等人。

    陆七松开小枝的手,拍了一下俊俏少年的肩膀,道:“来了。”

    少年被这一拍吓得不轻,呆愣了片刻,转身正要抱怨两句,又被身后一身大红嫁衣的小枝吓得跳脚尖叫。

    小枝默默地看他跳完脚,问道:“你还好吧?”

    少年不理她,哭着脸对陆七道:“少主,不带您这样玩的。您不是去追猫吗?怎么抢了个新娘子回来。”

    ……

    虽然自家少主的风评一直不怎么好,但是这种强抢民女的勾当却还从未做过。

    陆七上了马车,青衣少年坐在车辕上,攥着缰绳,看小枝还站在原地,道:“你怎么还不上来?”虽然对少主拐了个新娘子回来这件事他觉得太过分,但既然拐都拐了,总得负责到底吧。

    “你留在这城里,方府的人肯定会找到你。我们要去春宜城,可需要载你一程?”陆七坐在马车里,撩开帘子问小枝。

    “那,那就多谢了。”虽然出师不利,刚下山就被人骗了,小枝心想着,师父常说山外人心剖测,危险至极,但是桃树精是妖怪不是人,总不会害她的。

    小枝提着繁重的裙摆,慢吞吞爬上马车,钻进车厢一屁股坐在陆七身边铺着软垫的矮榻上,舒了一口气,这下终于不用走路了。

    陆七侧目看了她一眼,道:“你这身衣服早点换了,太招摇了。”

    小枝委屈道:“我的衣服被她们扔掉了。”不等陆七说话,小枝伸手去拔满头的金钗玉簪,“重死了,我先把这些拆了。”

    小枝在山里只有一根木簪束发,哪里对付得了这繁复的发饰,不一会,疼得嗷嗷叫,“快,快帮我把这个拿掉,好痛,啊,还有这里,这里,缠住了,对,就是这,嗷……”

    帘外的青衣少年捂住了耳朵。

    小枝披头散发,抓着头皮,看着软榻上小小一堆金光闪闪的首饰,琢磨了一会,问道:“这些是不是可以换钱用?”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靛蓝的车帘晃来晃去,帘外的阳光有一下没一下地照进来,少女大大的眼睛随着光线忽明忽灭间,仿佛藏着两汪波光粼粼的湖泊。

    陆七看着小枝呆了一瞬,才开口淡淡道:“嗯。”

    “啊,那这些都给你,你给我钱可以吗?”小枝把小金山推到陆七手边,笑得天真无邪。

    陆七随手捏了一根金钗,拿起来看了看,嘴角斜挑,在他那丝讽笑即将消失,正要开口的时候,小枝察言观色,忙道:“不给钱也没关系,换吃的可以吗?”

    陆七嘴角的笑凝固了,片刻后,道:“那猫?”

    “猫不行。”

    “我是说现在把猫拿出来给我,这三年,它归我了。”

    小枝撇撇嘴,慢吞吞对着竹篓喊了声小黑,小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她卖了,瞪着迷糊糊的圆眼睛,从竹篓中滚出来。

    “那我到时候去哪找你要猫?”小枝实在不喜欢找人,她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却要这里寻一个那里找一个,真是头疼得很。

    陆七把小黑抱在怀里摸了一把,道:“你不是没饭吃吗?以后你帮我养猫,我管你饭吃。如何?”

    “可是我还要去找我师父和白叔叔。”小枝蹙眉。

    “我可以帮你。”

    “成交。”

    ……

    小枝怕说慢一步陆七就要反悔。她虽然没做过买卖,也知道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了,猫还是她的猫,还管饭,还帮她找人。小枝把那些陆七看不上的首饰全都塞进竹篓里,心头欢喜,脸上也是笑开了花。

    陆七看着帘外掠过的树影和从树影中洒落的斑驳阳光,是个好天气,嘴角不自觉也噙了一丝笑意。

    小黑往陆七怀里蹭了蹭,不一会就打起了呼噜。

第十二章 偶遇山贼

    从江塘城到春宜城需要三日的车程,沿途翻山越岭,道路难行,好在三人都不是娇惯之人,并未多做休息。

    第二日午时,小海把马车停在一处溪流边,牵马去饮水。

    小枝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洗了把脸,把那些胭脂水粉都搓干净了,脸也冻得红扑扑的。

    抹掉了脸上的艳丽浓妆,眼前的少女鸦黑秀发拢在肩侧,眉如远黛,剪水秋瞳,小巧挺翘的鼻子,樱桃般娇嫩欲滴的唇……

    小海看了一眼小枝,又看了眼旁边看傻了的少主,咳嗽一声道:“那个,我去山上打点野味,你们先休息休息。”

    陆七给他一个滚快点的眼神。

    小海滚得很快,没一会就消失在山林中。

    陆七靠着一棵老松树,咬着一根干枯的狗尾巴草,时不时瞥一眼小枝,终于找到一个话题,问道:“你师父和那个白叔叔叫什么名字?”

    提到这个,小枝就来精神了,她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又在大红嫁衣上擦了擦,说道:“我师父叫夏云泽,白叔叔叫白棠,是一头狼妖,你可曾听说过?”

    “白棠?那头白眼狼是你叔叔?”陆七吐掉狗尾巴草,惊讶道。

    小枝一听有戏,扑过去拉着陆七的袖子,激动道:“你认识他?”

    陆七看着小枝拉着他袖子的手,道:“可不就认识么,不过近些年倒是没听过他的消息。”

    “那你知道他家在哪吗?哪个山头?听说他是妖王,是真的吗?”

    “以前或许是,不过现在的妖王可不叫白棠。”

    “那你知道在哪能找到他吗?”小枝对妖王不妖王的兴趣不是太大,她只关心白叔叔出来没有,他肯定知道师父在哪里。

    陆七想了想,看着一脸期盼的小枝,说道:“等我把春宜城的事情解决了,带你去他以前住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小枝又激动地绞了一会陆七的袖子,果然找对人了。

    只是没能多激动一会,一声大喝打断了小枝的思绪。

    只见树丛后走出十来个彪形大汉,个个持刀执棍,目露凶光,几个人瞬间就围住了陆七和小枝,剩下几个已经去马车上翻找财物。

    其中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小胡子盯着小枝看了看,对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奸笑道:“大哥,这小娘们长得挺标致,带回去做压寨夫人正好,新娘嫁衣都现成的,直接抢回去就能入洞房了,嘿嘿。”

    引来一片哄笑。

    又有人喊道:“我看那小子长得也不错,我可舍不得伤了他。”

    又引来一片哄笑。

    陆七扫了这些人一眼,低头问小枝:“你想杀了还是放了?”

    小枝没见过山匪,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很清楚这些不是好人,而且正打算对自己下手,想了想,道:“杀了不太好吧,放了他们又要去害别人,要不先捆了。”

    这次哄笑声响彻山林,鸟雀惊飞,然后,戛然而止。

    小枝戳了戳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笑容凝固在脸上的山匪们,转头问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怎么说不动就不动了?”

    “施了个定身术而已,等下小海回来,让他来捆。”

    说小海,小海就来了,提着两只野兔穿过松树林,蹦蹦跳跳跑过来,瞥了这群山匪一眼,就到溪边处理野兔架柴生火去了。

    等把野兔架在火上烤着,才一脸不情不愿地挪过来,抱怨道:“直接杀了多好,这么多捆起来多麻烦啊。”

    小枝看附近树下长着不少蘑菇,想着吃烤兔子配蘑菇汤应该不错,便提了裙子去采,陆七贴心的送来了只竹篮子。

    等到野兔烤得焦香弥漫的时候,小枝也煮好了一大锅香喷喷的蘑菇汤,这群山匪已经被像蚱蜢一般串在一起了,定身术解除了,但是个个噤若寒蝉,屁都不敢放一个。

    三人吃饱喝足,又休息了片刻,小枝看蘑菇汤还剩下不少,便问那土匪头子:“你们要不要喝点汤,味道还不错。”

    土匪头子哪敢说不,小枝便直接端了锅给他们。

    “你们以后不许再害人了,可知道?”

    土匪点头。

    “要多做好事,积德行善,知道吗?”

    土匪点头。

    “就算是没钱花,没饭吃,这山上不是还有很多野味么,你们看这蘑菇就很鲜美。”

    土匪不点头了,没法点头了。

    小枝等了半晌,看他们又不动了,问陆七:“你又把他们定住了?”

    陆七看了一眼众土匪,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小枝,道:“没有,他们死了。”

    ……

    小枝愣住了,她还有一箩筐师父以前教给她的大道理没说,他们怎么就死了。

    小海指了指尚在冒着热气的汤锅,道:“中毒了。”

    蘑菇中毒……

    小枝脑子嗡的一声,旋即伏地大哭。她从小就把回龙山各种蘑菇都吃过了,从来不知蘑菇还会有毒。

    小海看她哭得伤心,道:“有什么好哭的,这群山匪强盗,成天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这也算是替天行道了。不过,我看你喝了三大碗这蘑菇汤,怎么还好好的?”

    陆七心中亦是疑惑,按说这小姑娘也是一介凡人,怎地还百毒不侵了。

    小枝抹了抹眼泪,想着自己一下子杀了这好些人,真是造孽不浅,心里悔恨不已,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海围着小枝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这时,阴风四起,不远处的地面冒出一丛白烟,烟雾中走出来两个青面獠牙的小鬼差,

    “奶奶的,这深山老林的怎地冒出这么些魂魄?”

    “可不是,杨桥镇最近闹瘟疫,死人跟掉叶子似的,那些魂魄四处乱跑,抓都不抓完。好不容易偷了闲,又被派到这里来。”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里生事。”

    “哟,都是中毒死的。这些傻缺,什么都敢吃。”

    ……

    两个小鬼差聊得不亦乐乎,一边用力把山匪头子的魂魄从他身体里拖出来,用长链子锁了双手,又去拖另一个的。

    小枝哭累了,这会忍不住抬头,怯声道:“那个,不好意思,是我让他们喝的蘑菇汤里有毒……”

    小鬼差:“……”

    小海:“……”

    陆七扶了扶额。

    小鬼差直跳脚,指着小枝道:“你怎么看得到我们?”

    小枝有些莫名其妙,道:“不能看到吗?”

    “谁给你开的阴阳眼?”

    “什么是阴阳眼?”

    ……

第十三章 春宜城

    其中一个鬼差看了眼陆七和小海,低声道:“快,别问了,干完活赶紧走,那边两个不简单,刚才大意了。”

    另一个鬼差这才注意到陆七他们,也不能怪他们大意,天天拘魂习惯了,每次上来都是直奔魂魄而去,哪里有空去管别的。

    两鬼埋头忙活起来,也不管小枝他们了。

    小海蹲到小枝身边,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连鬼都看得见?”

    小枝泪痕未干,山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搓了搓脸,道:“你不是也能看见?”

    “咱俩能一样吗?我可是魔……茉莉花精。”小海看了眼陆七,想起小枝昨天喊他桃树精,那他当朵茉莉花也不算委屈。

    小枝哦了声,又看着小海疑惑道:“人看不见鬼的吗?”

    “废话,不过开了阴阳眼的人是能看到的,你过来点,我看看你的眼睛。”小海朝小枝勾了勾手,示意她把脑袋凑近些。

    “咳……”陆七瞪了小海一眼。

    “那个,还是让少主给你看吧,他看得准些。”

    小枝转头扑闪着大眼睛去看陆七。

    陆七又咳嗽一声,道:“这世上有阴阳眼的人并不少,很多修仙之人都会开阴阳眼,你能看见鬼,并不奇怪。”

    小枝又哦了一声,却是说道:“你是不是喉咙不舒服,我这有红豆果子,你要吃吗?”

    小海震惊得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他都不敢看陆七此时的表情,一把捂住了小枝的嘴巴。

    小枝刚伸进竹篓的手顿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陆七有些冷的声音道:“不用了。”

    小海余光瞥见陆七正对着他的手放眼刀,赶紧收回手,揣进袖子里藏好。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低声对小枝道:“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再提‘红豆’这两个字,尤其在公子面前。”

    “为什么?”小枝也低声问。

    “别管那么多,只要记住我的话,保你能多活几年。”小海说完,默默地和小枝拉开了距离。

    这厢,两鬼差已经拘完了魂,正打算拍拍屁股溜了,谁知一直不能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山匪们突然回过神来,也不发愣了,冲着小枝就要撞过来,妄想用自己这飘忽不定的魂魄和小枝来个你死我活,嘴巴里骂骂咧咧的。

    “你这个小姑娘,长得人模人样,却是一副蛇蝎心肠,竟这般害我等性命。”

    “奶奶的,老子这等绿林好汉,要死也要死在刀剑之下,被一个小丫头片子一碗汤毒死了算什么事。”

    “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

    小枝:“……”

    小鬼差赶紧拉住锁魂链,喝到:“不想魂飞魄散就赶紧走,那位姑娘是替天行道,你们是死得其所。”说完对着陆七他们抱抱拳,一阵白烟过后,消失了。

    小枝:“……”

    小海看了眼脸色发沉的陆七,踢了踢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心想着,再晚走一步,你们当真是要魂飞魄散了。

    ……

    春宜城是个繁华胜地,人杰地灵,物产丰饶,这里是修仙门派通天阁的地界。

    通天阁是天下修仙第一大派,每年都有大批修士慕名而来。

    名声大,门槛自然也高,每年通过考核被收入门下的弟子并不多,而这为数不多的人中,修道成仙的又少之又少了,少到什么程度呢?自通天阁立派以来,只有几万年前一位叫李恒之的人成功飞升了,所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正是这一位奇才,让通天阁名声大噪,一时风头无两。

    只是几万年过去,通天阁却再没出现这样惊天动地的人物了。

    这样的人物没出现,但也不乏惊才绝艳之人,他们琢磨来琢磨去,觉得不能只走修仙这一条老路,触类旁通,借鉴了浮玉谷召魔的套路,他们也开辟了一条召仙的路子。

    所谓“召仙”,就是通过某种仪式啊媒介啊来和天上的神仙沟通心意,求神仙帮点小忙,当然,这忙对神仙来说就是动动手指,对人来说,那可就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天大事了。

    几万年过去了,如今的通天阁已经不只是靠修仙撑门面,哪怕是召出来一个最末等的小仙童,那也能够吹嘘一辈子的,由此可见,召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据说,当代的通天阁召仙堂主李俊伟,已经能召出太白金星了,这又给通天阁镀了一层金,前来拜师学艺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陆七在春宜城最好的客栈要了三间上房,窗前的小几上青瓷瓶中插一支金桂,黄花梨木桌上摆着棋盘,墙上挂了一幅山水图,有几分趣味,窗明几净,被褥轻软。

    车马劳顿,小枝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简单洗漱完毕,换上昨晚陆七送给她的一套素白色锦衣,腰带上粉色丝线绣了几朵小小的桃花。

    小枝推门出来,正好看到陆七站在走廊上望着楼下院子里一棵高大的桂花树。陆七听见动静,回头看来。

    杏脸桃腮,玉颈生香,一袭素白长裙,清丽无双。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黑压压的头发中插着一支闪闪发光的金簪……

    陆七只觉心跳漏了一拍,很快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这簪子真够抢眼的。”想了想,走上前,伸手拔了金簪,小枝如瀑的秀发披了满肩,淡淡的皂角香弥漫。

    “不好看吗?我自己的簪子没有了,这一支是最简单的了。”小枝那根木头削的簪子早已不见踪迹。

    陆七没回答,良久,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支桃木簪递给小枝,簪尾雕了两朵小桃花,小巧别致。

    陆七道:“出门在外呢,最重要的就是低调,可明白了。”

    小枝把木簪咬在嘴里,拢起头发挽了个髻,一手扶着发髻,一手把木簪插进去,笑道:“明白啦。”又指了指头上,道:“谢啦。”

    “这支簪子你可要收好,弄丢了一只猫可不够赔的。”陆七转身下楼。

    小枝跟上,问道:“很贵重吗?”

    “无比贵重。”

    “那,要不我还是用那支金簪吧?”小枝看着被陆七拿在手里把玩的金簪,嗫嚅道。

第十四章 望江楼遇仙

    楼下店伙计正在洒扫院子,看到下来的两人,笑着招呼道:“两位客官可要用饭?”

    陆七瞥了他一眼,把手里的金簪丢了过去,道:“有什么好吃的都端上来。”

    店伙计看着手里的金簪,愣了一瞬,嘴角恨不得咧到后脑勺,眼睛眯成一条缝,点头哈腰道:“好咧好咧,您等着,小的这就去安排。”

    小枝:“……”

    春宜城不愧是天下富庶之地,小枝狠狠美餐了一顿,摸着肚子打饱嗝。

    桌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从窗户望出去,楼下街道边各种店铺鳞次栉比,街上人群摩肩接踵,一派热闹景象。不远处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在星罗棋布的屋舍中格外显眼。

    “那是什么地方?”小枝指着那座高楼,问道。

    店伙计正端来一盘点心,闻言道:“那是咱春宜城有名的戏楼,名‘望江楼’,戏一绝,景一绝。您要是不忙的话,可去那里听听戏看看江景打发打发时间。”

    陆七道:“下午我出去办点事,我让小海陪你去望江楼玩玩?”

    小枝连忙摆手道:“不用麻烦,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小海一大早就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可见是很忙的,小枝觉得还是尽量不要麻烦别人的好,万一陆七发现她是个大麻烦精,丢下她跑了可怎么办。

    陆七也不勉强,又交代了几句,给了她一袋钱,才离开。

    小枝在街上逛了逛,才去望江楼,她没听过戏,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来这里,是因为店伙计说这是本城最热闹的地方,想着或许能寻到点师父的消息。

    在三楼找了张靠窗的桌子,点了一壶茶、几碟瓜子点心。从这里望出去,又和刚才在客栈不同,外面是碧空万里,波光粼粼,江帆点点。

    大堂内设了戏台,台上咿咿呀呀正唱着一出戏,店内人声嘈杂,叫好声、嬉笑声、吸气声、叹息声,仿佛台下也在上演着一出戏。

    小枝听了一会,没听出个所以然来,遂又剥着瓜子壳,望着窗外潋滟江水。

    桌上的瓜子壳堆成了一座小山时,窗外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转眼间布上了一层阴云,再转眼,瓢泼大雨倏然而至。江面上笼起一层水雾,船只争相靠近码头,一片混乱。

    这下只能等雨歇再回去了,小枝又点了些瓜子点心。

    她发现钱真是个好东西,只要你掏出钱来,每个人都会对你笑眯眯的。

    她又发现,陆七好像有很多钱,她也很愿意对陆七笑眯眯的。

    正胡思乱想着,从窗口飘进两个浑身湿透的人来,两人在店内看了一圈,在小枝这桌坐下来。

    身穿红衣的男子抹着脸上的雨水,道:“他娘的,老子正在云头飘着呢,冷不丁的就掉下来了,青荇你说说,雨神这是和我有仇么?”

    叫青荇的木着脸,道:“我也被砸下来了。”

    两人说话间身上的雨水像是突然蒸发了一般,哪里还有刚才那狼狈样。

    月老又骂了几句娘,看到桌上的点心,顺手捏了一块塞嘴里,嚼了嚼,道:“这人间的食物就是难吃。”说完,又伸手抓了一把瓜子。

    青荇瞥了月老一眼,继续看着窗外的雨,这雨下得太突然了。

    一位红衣夺目,一位白袍翩跹,都是绝佳美男子。

    可这店里的人却对他俩不闻不问,看戏的看戏,唠嗑的唠嗑。这里的人看到神仙都这么淡定的吗?

    小枝捂了下心口,她刚才真是被吓到了,这又不是飘几点雨丝进来,两个身材颀长的大男人从窗口飘进来叫个什么事。

    好好看个风景都不行,小枝叹了口气,看着两位站起身打算离开的神仙,说道:“我说你吃了我这么多东西,不打算付点钱么?”

    那位红衣神仙自从坐下来,嘴巴就没停过,不是骂人就是吃,顺便评价了下食物不好吃,然后埋头继续吃。

    两位神仙呆住了,呆的时间有点久,月老指着小枝,道:“你,你看得到我们?”

    小枝扑闪着无辜的大眼睛,点点头。

    “你一介凡人怎么会看到我们?”

    小枝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这丫头倒是挺邪门的,月老围着小枝转了几圈,满脸疑惑,最后怒声道:“那你不早说?”

    “现在说很晚吗?”

    月老指着小枝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堂堂一位上界的神仙,被一个凡人看见如此撒泼的样子,还被说吃白食,简直没脸活了。

    这比驾着的云突然化成了雨更恼人。

    青荇看了小枝半晌,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问道:“这些,够不够?”

    “够了,够了。”小枝把银子挪到自己这边,看了白衣神仙一眼,笑着道。

    月老眼珠转了转,心想,喜欢钱?贪便宜?那就好办了,且看我戏弄你一番。

    “小姑娘,我看你周身紫气萦绕,仙缘不浅,来来来,我这两条开过光的红绳赠于你,算是结个善缘。”

    小枝接过红衣神仙递过来的红绳,疑惑道:“这个干什么用的?”

    月老愣了愣,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月老的红绳有什么用的。”他忽然来了兴致,坐到小枝旁边的凳子上,指着红绳道:“这红绳呢,你自己手上系一条,另一条系在你心爱之人手上,这一桩姻缘啊,就促成啦。简单吗?喏,像这样。”

    月老亲自给小枝系上一条红绳,想了想,顺手又把另一条系到青荇的左手腕上,在大家都还怔愣的时候,红绳金光一闪,不见了……

    小枝咦了一声,问道:“怎么不见了?”

    青荇脸色瞬间黑下来。

    月老捏着小枝的右手腕翻来覆去地看,“嗯?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你们俩之前见过?”

    小枝仔细看了青荇一眼,摇摇头。

    月老又问青荇:“你对她心生爱慕?”抬头看到青荇的脸色,赶紧道:“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啊,我再研究研究。意外意外,大家别急,别急啊……”

第十五章 仙凡姻缘

    红绳戴在两人手上又消失不见,这说明他们两人已经结了姻缘啊。可是,青荇仙君作为仙界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前途一片大好,怎能和一个凡人产生纠葛。

    这下闯大祸了,月老心里后悔刚刚这手怎么就那么欠抽呢,这要是普通的红绳也就罢了,偏偏是他殿内最上等的货色,专用来牵那些情比金坚,至死不渝的爱情,系上此红绳的两人,乃是要生生世世纠缠不休,你就是拿盘古那把开天斧也劈不开啊。

    奇就奇在,这两条上等红绳乃是专供仙家所用之物,不是牵凡人姻缘的,至于神仙与凡人,那更是不可能结下姻缘的啊!

    他刚刚拿出来,也不过是想戏弄这小姑娘,让她拿了那仙家红绳去系在情郎手上,满心欢喜之时,他再暗中给她牵另一段属于凡人的姻缘,让这小姑娘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不曾想,却惹下大麻烦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这小姑娘有问题,还是这红绳出差错了?

    怎么看,这小姑娘都只是一介凡人哪!

    月老现下没心思细细探究这小姑娘的来头,他一门心思在怎么解绳上。

    如今之计,只有这两人形同陌路,最好有些深仇大恨什么的,双方互没好感,互相讨厌,少则百年,多则千年万年之后,这红线才会自行断开。

    青荇是肯定不用担心的,他在天界是出了名的冷心冷面,不知伤了多少仙子的心。

    可是这凡人小姑娘就难办了,面对青荇这么一个品貌非凡的神仙,连天上的仙子都把持不住,她还不得被迷得神魂颠倒,死去活来。

    发现连杀人灭口这招都不管用之后,月老愁得眉毛都打结了。哪怕是把这小姑娘杀了,待她轮回新生之后,这红绳依然存在。除非……不行,不行,太恶毒了,月老拍了拍脑子,把那念头拍碎掉。

    小枝不知月老这般愁肠百转,看了看手腕,又指了指青荇,问道:“所以,我和他……”

    月老打断道:“你可别说了,别说了。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发生。”

    小枝若有所思,点头道:“喔,那我先走了。”

    天近黄昏,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小枝觉得这神仙脑子好像不太好使,懒得再纠缠。

    可是缠人的神仙却拦住她的去路,道:“啊,今日相遇,便是有缘,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小枝心想着人家毕竟是神仙,不好欺瞒,道:“我叫小枝。”

    缠人的神仙继续道:“我看你发间这支簪子不错,不知可否赠与我……”

    “不行。”小枝打断他,心想这神仙也太讨厌了,第一次见面就让人送他东西。

    仿佛怕他下一步就要伸手来抢她头上的簪子,小枝捂住头,拔腿就跑。

    月老:“……”

    “现在说说吧,怎么回事?”青荇看着小枝落荒而逃,仿佛身后有豺狼虎豹一般,问呆愣原地的月老。

    月老交代了前因后果,捏着一根细长的头发丝,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起来,道:“幸好刚才我手快,拔了她一根头发,不然光是去寻她又要花费一番功夫,这小丫头真小气,一点信物都不留给我。”

    青荇脸色不好,虽然他每天都是一脸冰霜,但现在已经结成冰坨子了,冷声问道:“你还去找她干嘛?”

    “咳,这个嘛,就要委屈你一下了。我已经决定了,以后每天晚上都去她梦中丑化你一番,让她对你心生厌恶,一提起你的名字就作呕,虽然你们今后再不会相见,但即使不小心见到了,她看到你只会掉头就走,绝不会笑脸相迎……”

    月老兀自说得唾沫横飞,转头看见青荇已经驾云远去了。

    小枝回到客栈的时候,陆七他们还没回来,她叫了一些饭菜送到房间。

    虽然那三只祖宗活了不知多少年,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但它们隔几天就会犯嘴瘾,尤其下山之后。

    小枝没什么胃口,坐在桌前看棒槌咬一根猪骨头,咯嘣咯嘣的,面目狰狞。

    “你们能有今天的伙食,要好好感谢小黑啊。”

    “也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我要去哪里找他呢?你们说他回山了吗?”

    “白叔叔也不知道出来没有?”……

    小黑、小白、棒槌……

    陆七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听店伙计说小枝吃过晚饭了,就没去找她。路过院子里的桂花树,折了一支带着雨露的花枝,插在小枝的房门上。

    这一晚,月老果然来小枝梦里报到了,他自带小板凳,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把青荇仙君列了十万八千条罪行,数了一晚上,才到一百零八条。

    小枝打着呵欠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的时候险些崴了脚。

    “没睡好?”陆七看小枝没精打采的样子,替她盛了碗粥。

    小枝趴在桌上,无力道:“我以后都不想睡觉了。”

    陆七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昨天下午在望江楼碰到两个神仙,看上去他们俩关系应该不差,可是晚上做梦,其中一个神仙却和我说了一晚上另一个神仙的坏话,看他的样子,今晚还得来。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啊?”

    “神仙?”

    小枝点点头,喝了一口粥,看了一眼周围,低声道:“当时整个店里,好像只有我能看见他们,你说奇不奇怪?我这又能看见鬼又能看见神仙的,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陆七顿了一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有此疑惑,道:“在方府桃树上,我也用了隐身术,当时听你发问,便随口一答,没想到你却能看见我。你这不是阴阳眼的问题,具体是什么原因,我暂时还不清楚,不过目前来看,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何况,这世上多少人想看到神仙,修炼一生也没能如愿,你随随便便就见了俩,应该高兴才对。”

    小枝愁眉苦脸道:“可是被神仙这么折磨,我宁可不要看见他,一辈子都不要。”

    陆七摸了摸小枝的头,笑道:“别怕,今晚他若再来,我帮你把他赶走。”

    小枝眼睛一亮,想了想又耷拉了脑袋道:“可是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桃树精,哪能把神仙赶走啊?到时候被他给灭了可就不好了。”

    “我自有办法,你尽管安心睡觉就是。”

    看他说得自信满满,小枝多少安心了些,问道:“你今天要干什么?”

    陆七喝了一口粥,挑眉道:“今日无事,陪你逛街。”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477/ 第一时间欣赏一枝相思煨红豆最新章节! 作者:暮秋望雪所写的《一枝相思煨红豆》为转载作品,一枝相思煨红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一枝相思煨红豆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一枝相思煨红豆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一枝相思煨红豆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一枝相思煨红豆介绍: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若问四海八荒谁最宠妻,魔君景昭说自己排第二,没人敢……呃……他儿子敢排第一……
听说这魔界少主在六十六个姐姐的溺爱下长大,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小魔王;还听说这少主为了一位姑娘烧了人间十万月老庙;又听说那位姑娘在出嫁之日失踪了……
传说究竟如何,还待细细分解……
此文欢脱甜宠,时而高糖一把,时而小虐一丢,但打过巴掌之后必定会给块糖。
观者不会伤肝伤肺,请放心阅读……一枝相思煨红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枝相思煨红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枝相思煨红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