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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暮秋望雪     一枝相思煨红豆txt下载     一枝相思煨红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胆的念头

    望月台雕梁画栋的楼阁内灯火通明,每一层楼、每一扇窗户外又点了一圈大红灯笼,跟糖葫芦似的,不仅喜庆,还很诱人。

    楼外人声鼎沸,热闹喧天,入眼尽是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和娇花一般含羞带怯的女子。

    无数长长的红线从望月台的最高处四散开去,如一把撑开的大伞,笼在白华城的上空,红线上系着数不清的铃铛,夜风吹拂,铃铛轻摇,却寂寂无声,这是只有妖息才能奏响的乐器。

    这些红线看上去多如乱麻,却有序地分作十六股,连结在崇月楼各个据点祭台的神木上,是以近看时,又不像伞,而像一座座长桥,悬于夜空。

    小枝站在望月台下仰望星空,也不知牛郎织女有没有相会于鹊桥?

    今日见了,明日思念更重;可若不见,漫漫年月,如何煎熬?

    怎样都是苦,有个盼头,总好过一朝恩断,两厢义绝。

    小枝傻站在路中间,被路过的狐狸脸撞了肩,她收了心神,回身望去,那人已汇入人山人海,只余一角玄衣一闪而过。

    白华城的七夕节果然热闹,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灯,如梦如幻,似真似假。

    可小枝却觉得自己就像天上那弯孤月,被困在繁星之中,看似泼天的热闹,实则格格不入,孤寂无依。

    她走到望月台底下,寻了个无人的角落,飞攀而上,将繁华人间抛在身后。

    望月台上有一块形如满月的白玉圆台,与凌云阁的飞云台十分相似,不过这块白玉台悬于水桶般的楼身上,底下是空心的,彷佛能直达地心。

    白玉台上布满了裂痕,真如那满月里斑驳的影。

    小枝听白茴茴说过十年前雪鹄妖毁坏望月台之事,不过她略去了陆七,所以小枝此时站在这白玉台上,想象当年那场打斗,便是如下场面:自己喝醉了酒,变得力大无穷,将雪宝妖王压在这白玉台上,生生压碎了台面,他在掉落下去的时候,趁机落荒而逃,顺便将小白的眼睛刺伤。

    小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啊,如此说来,这白玉台哪里是雪鹄妖毁坏的,分明就是自己压碎的。

    除了白玉石发出淡淡温润的白光,望月台楼顶再无光亮,小枝站在漆黑的栏杆边,从这高处往下望,那些红线上系着的铃铛,映着大红灯笼朦胧的红光,让人目眩神摇,彷佛就要一头栽入那光怪陆离的红尘中。

    整个白华城,彷佛都被这蛛网般的红线裹着、缠着,挣不脱,逃不掉。

    真如白茴茴所说,街道上灯火如昼,游人如织,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绚烂夺目。

    小枝在这微凉的夜风中站了片刻,想起方才说书人说到:白棠对郁兰夫人余情未了,纵身跃下悬崖,将尚未跌落崖底的郁兰夫人给救了上来……

    她心中微微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小枝爬上栏杆,面向白玉台,张开双臂,风吹衣动,青丝飞舞,她心中默念:一、二、三,跳!

    星光漫天,孤月皎皎。

    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叫一声,然后是接二连三的惊呼声响起,所有人都抬头往望月台看去。

    一只白色的蝴蝶,从高空翩然飘落。

    小枝心中是存着奢望的,他会不会从人群中飞身而来,接住她?

    那她此生再不嫁人,即便不能爱他,她也绝不会去爱别人。

    她想见一见他,哪怕再见时形同陌路,甚至刀剑相向,在这样的夜晚,她还是想见他。

    即便像白棠和郁兰夫人,相爱相杀,抵死纠缠,也好啊。

    小枝心中一痛,掉落得更快了。

    河边拥坐的花曲柳和白茴茴,也看到了从望月台上飘落的那一抹白影。

    白茴茴问道:“小枝在干嘛?她好像没用灵力。”

    “反正死不了,不用管她,来,你看那只灯上,画了一只狗呢,好丑。”花曲柳指着河心一盏花灯,让白茴茴看上面的绘画。

    白茴茴觉得他说得有理,在小枝即将落地的那一刹那,低头去看河里的花灯。

    “哎呦!”

    小枝像只王八似的,四仰八叉地躺在望月台楼前的青石砖上。

    眼前星星乱飞,与天上的星光混在一起,银光点点,别说,还挺好看的。

    突然一张狐狸面具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天上的星光,小枝微微怔住,眼前的星光也瞬间散去。

    “姑娘,你没事吧?”

    “你为何不接住我?”小枝喃喃道,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狐狸脸似乎也愣住了,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姑娘,你还好吗?可是哪里摔伤了?”

    莫不是伤了脑子?

    小枝回了神,盯着这张狐狸脸,半晌才道:“我没事。”

    狐狸面具挡着眼角鼻梁,虽不见全貌,可这人的眼眸不对,唇型不对,便是耳廓的样子也不对。

    他终究是没来。

    心痛的感觉在落地那一砸之下已经消逝,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姑娘当真奇人也,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还没……咳,不好意思,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狐狸脸站直了身子,小枝这才发现她身边不远,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没错,这个热闹就是她。

    小枝心里暗骂了一句,好你个花曲柳,好你个白茴茴,竟然就随着她摔到地上,也不过来接着她。

    “这位姑娘怕是为情所伤,才选择在这七夕良辰魂断望月台。”

    “我看啊,她就不是人,你见过哪个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不死的?”

    “自然不是人,这望月台是随便哪个人都能爬上去的吗?”

    “是人倒还好,死了一了百了,什么爱啊恨啊,风流云散,可怜就可怜在这死不了。”

    “可不是,也不知是哪个薄情郎,将她伤成这样?”

    “自古男子多薄情,还是她自己看不开啊!”

    ……

    这白华城,随便拎出来一个人,都是情圣。

    小枝刚要从对她指指点点的人群中收回视线,继续躺尸,忽见一袭玄衣遗世独立,于众多看客中脱颖而出。

    今日七夕节,不止女子打扮得如花一般艳丽娇美,男子也是锦衣华服,簪金饰玉。很少有穿一身黑衣的男子,是以小枝很轻易就发现了这个人。

    那人负手而立,身姿英挺,亦戴着狐狸面具。

    见小枝看过来,立即转身走进了人群中,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小枝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拍一拍身上的灰尘,便一头扎进人堆,寻着那抹黑影而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礼物

    “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白茴茴道。

    她每日和花曲柳没羞没躁地腻歪在一起,已经练就了一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兴许是这七夕夜的浓情蜜意熏染了她,她脸上竟飞起了一片红霞。

    “哦,是什么?”花曲柳来了兴致,歪头看着她的脸。

    白茴茴在他期盼的目光中,从袖中掏出了她这几日辛苦学习的成果。

    花曲柳看着手中紫檀色的香囊,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道了声“挺好闻的”,然后才仔细去看那上面的绣样。

    “你绣了一团棉花吗?”花曲柳问道。

    白茴茴刚拿捏了三分娇羞,准备等他夸赞之后再将剩下七分升华上来,送他一个娇艳的大红脸。

    只是现在,那仅有的三分已经“吧嗒”掉到了地上,剩下的七分只怕是怎么也升华不起来了。

    她语气微愠,道:“你看仔细些。”

    花曲柳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伸出纤长细白的手指,在那绣品上刮了刮,皱眉道:“这是棉花上撒了两粒芝麻吗?”

    白茴茴还是送了他一个大红脸,不过不是羞怯娇艳的,而是怒火烧红了脸,连那双杏眼中,都燃着两簇小火苗,眼看就要烧到花曲柳身上了。

    花曲柳笑着搓了搓她涨红的脸,“逗你呢,这只白狐绣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我怎会看不出来。”

    白茴茴扭过身去不理他,若是说他误将白狐当做棉花,她生气,那他夸她这只白狐绣得好,那就是十足的睁眼说瞎话了。

    她刚绣好这副香囊的时候,她娘和小枝捧在手心琢磨了好半天。

    她娘道:“这是个啥玩意?羊毛毯?”

    小枝道:“不,您看,这些打了结的绣线缠在一起,蓬松柔软,便如那天上的云絮一般。”

    她确实绣的是一只白狐,但她觉得花曲柳不是看出来的,而是猜出来的。

    这多伤人心?她都快哭了。

    花曲柳赶紧搂过她的肩,安慰道:“不管你绣的是什么,都是你对我的一片心意,我会好好珍藏的,别难过了。何况,比起绣花,我更喜欢看你做饭。”

    白茴茴瞪着他,道:“你上次在十里春风说做饭没有绣花好看,我可还记着呢。”

    “做饭是没有绣花好看,但是好吃啊。要是哪天你不做饭了,坐到窗前去绣花,那我可真要愁了。”花曲柳向来是个务实的人,绝不会为了一堆无用的饰物而丢了口腹之欲。他那日只是随口一说,哪成想竟被白茴茴听了去。

    见白茴茴脸色稍缓,花曲柳趁热打铁,道:“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是什么?”白茴茴果然消了气,女孩子都喜欢收礼物,她也不例外。

    花曲柳从袖中摸索片刻,掏出了一方藕色的帕子来。

    白茴茴蹙眉接过,问道:“你送我手帕干嘛?”

    花曲柳指着帕子一角的绣纹,道:“这几日我一个人住在那院子里,闲来无事,便也绣了个小玩意送给你。”

    那位十里春风的姑娘说:在白华城,姑娘家要是喜欢一个男子,会在帕子上绣自己的小名,将其送给心上人。

    花曲柳没指望白茴茴能静下心来绣花,今日这只香囊算是意外之喜。

    不过那位姑娘的话他倒是听进去了,既然这种绣花的活计白茴茴不乐意干,那他自己便试试又何妨?

    白茴茴瞪大眼睛,实在不敢想象花曲柳捻针绣花的模样,她瞧着帕子一角歪歪扭扭的字,和一株看不出来是什么的植物,难以置信地问道:“这真是你绣的?”

    花曲柳挑了挑眉,怎么样?厉害吧。

    字,白茴茴勉强看出来了,是“花曲柳”三个字;植物,她是真的看不出来,便是猜,也猜不出。

    “这,这是什么?”白茴茴棋逢对手,不忍打击他。

    “哦,这是茴茴蒜,我特意挖了两株回来,照着绣的,像吗?”

    白茴茴:“……”

    谁会在帕子上绣这玩意?

    也就上古妖王这脑洞,想得出来,也绣得出来,像不像的,就别提了吧。

    白茴茴将绣帕叠好,塞进袖袋中,突然笑得捶地,好半晌才勉强能说出话来,道:“你知道吗?小枝绣的东西比我绣的还丑,哈哈哈……”

    花曲柳也笑,“就她那笨手笨脚的,怎能和你相提并论。”

    白茴茴笑嗔了他一眼,却也没反驳,小枝既不会做饭,又不会刺绣,确实是笨得很,这是事实。

    不过她虽然不会做饭,但是会吃啊,每次白茴茴见她将自己做的饭菜一扫而空,一副恨不得舔盘子的模样,就喜欢得不得了。

    这感觉,就和当初在云栖山养猪一样……

    小枝除了光吃不长膘,让白茴茴少了点成就感,其它方面,简直完美。便是那云栖山的猪妖都还挑食呢,但小枝就不会,给什么吃什么,十分好养活。

    “对了,前几日,你为何要喝酒?我记得你以前不好这口的。”白茴茴突然想起这件事来,随口问道。

    花曲柳别开脸,咳嗽一声,道:“咳,我就想试试自己的酒量。”

    “如何?”

    “还行吧,不说这个了,你有没有觉得小枝这几天不对劲?”花曲柳试图转移话题。

    白茴茴撑着下巴,望着河中随波缓缓流动的各色花灯,道:“我正想说这个呢,你那晚喝醉之后,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

    花曲柳蹙眉,道:“不能吧,若是说了什么,我怎么会不记得?”

    白茴茴瞥了他一眼,嘲讽道:“我看你那酒量岂止是还行,简直就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

    花曲柳摸了摸鼻子,随手捞起一只飘到脚边的莲花灯,托到白茴茴眼前,道:“你看这灯如何?”

    白茴茴抢了莲花灯扔到水里,拍了一下他不安分的手,皱眉叱道:“你干什么呢?这花灯可是承载了白华城姑娘们的美好心愿,你怎能乱捞呢?”

    花曲柳不怒反笑,伸手在白茴茴脑袋上揉了揉,好了,她终于正常了。

    白茴茴只觉得他这笑怪瘆人的,她若是知道他心里所想,只怕要一脚将他踹到满河花灯中去。

    “我总觉得小枝像是知道了什么,可不是说那苦心果十分厉害吗?”

    “先别管这些了,她既已下山,这事就瞒不了她多久,只希望这次,她能放下执念,不要再受苦了。”花曲柳叹道。

    对了,小枝呢?

    白茴茴往望月台那边瞅去,刚刚还聚在那里的人群已经散去了,没有看到小枝的身影。

    腻歪了一晚上的两人赶紧爬起来,白华城最近暗潮汹涌,表面看上去与往常无异,但暗地里那些小动作,可没人知晓。

    小枝在这人生地不熟,可别出什么事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痴男怨女

    一条灯影昏暗的巷子深处,戴狐狸面具的黑衣男子突然站定,回头看着跟了他一路的女子,问道:“姑娘为何跟着我?”

    “敢问公子可是魔,魔界少主?”红衣女子紧两步上前,手里绞着帕子,声音轻颤。

    “姑娘认识在下?”陆七蹙了蹙眉,他不记得自己在哪见过这位姑娘。

    红衣女子眼眶微红,盈盈拜倒,道:“十年前在千叶山,承蒙公子出手相救,欢雨和几位姐妹每日感念公子恩情,今日相遇,请受欢雨一拜。”

    陆七依然负手而立,十年前,他确实在千叶山碰到了一群人间女子,并且将她们送到了山脚。

    只是当时那些女子身上虽有妖气,却没眼前这位女子身上的浓烈,她们之后经历了什么?难道又被雪鹄妖掳去了?

    陆七并不关心这些,待女子对着他磕完三个响头,才道:“好了,如今恩情已了,姑娘不必再跟着我了。”

    陆七说完不再管她,抬脚从她身旁走过,往巷口灯火明亮处行去。

    “公子……”欢雨抓住陆七的衣角,声音柔弱,唤得人忍不住心里一软,仿如凄风苦雨中颤抖的娇花,亟需那护花人好好怜一怜。

    “还有何事?”陆七直视前方,巷口人来人往,似乎并无人注意到这个昏暗角落。

    欢雨索性伏倒在陆七脚边,低低饮泣,“奴家日夜祷告,就盼着能再见公子一面,今日终于得见,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一时情难自已,公子切莫笑话奴家。”

    陆七低头瞥了她一眼,淡声道:“无妨。”

    欢雨等了片刻,见他是真的没话要说,心知不能再打太极了,这种木头桩子还是得直奔主题才行。

    当下撷了眼角的泪,抬起一双秋水明眸,愁肠百转,尽在这波光潋滟中,“自从十年前被公子救出那虎狼窝,奴家便对公子情根深种,再不能忘。奴家已是残花败柳,自知不该痴心妄想,平白惹公子笑话。”

    欢雨说到这,顿了顿,陆七淡淡“嗯”了一声,竟像是认同了她这番说辞。

    欢雨满腔情意被噎在喉咙里,嗔了陆七一眼,又道:“可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奴家恨不得将这颗心剜了出来,让公子瞧一瞧,它对公子的一片赤诚之意。”

    她说着伸出纤纤玉手,在半掩半露的胸口揉了揉,眼角眉梢尽是妩媚情丝。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七显然已经没了耐心,他要她的心作甚?做菜?他还没那么重口。

    欢雨从怀中抽出一条暖香扑鼻的帕子,似乎被陆七的冷漠伤透了心,又抽泣起来,当真是梨花带雨,无尽委屈,便是那石头心肠,也该化了。

    只听她道:“这条帕子,奴家十年前便想送给公子,公子哪怕对奴家无意,也请不要拒绝奴家的一片心意。”

    欢雨将月白色的香帕托到陆七身前,美人泪腮,胭脂薄晕,多少惹人疼惜?

    陆七心中不耐,正欲抬脚离去,却又突然顿住,看了一眼欢雨楚楚可怜的脸,眼中神色晦暗不明,手指紧了紧,接过她手心的帕子,拿到鼻下闻了闻,忽而轻笑道:“好香。”

    欢雨怔了怔,一时忘了收回手,直到陆七俯身下来,捏着那方绣帕,在她脸颊上摩挲,轻拭那胭脂香泪,她才猛然惊醒,这不是梦。

    冰冷的面具下,是他冰冷的眼眸,欢雨心头一颤,他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她在烟花场里打滚十几年,自认阅人无数,此时竟看不透他的心思。

    罢了,难道她真能奢望堂堂魔界少主,也如白华城那些见到女人就走不动路的浪荡坯子一般,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就她这修为,只怕还不够格。

    甭管他真情假意,在这七夕良宵,便让她也如白华城无数少女一般,梦一场吧。

    陆七将帕子收入怀中,执起欢雨的手,将她从地上搀起来,道:“夜深了,姑娘一个人回去,在下实在放心不下,还请让在下护送姑娘一程。”

    欢雨已然欢喜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她有点晕,得找个地儿靠一靠才好,这么一想着,她已顺势歪进了陆七怀里。

    陆七微微皱了皱眉,扶着这一滩软肉出了幽深的巷子。

    直到脚步声远去,巷中又恢复了寂静,扒在墙上的白蝴蝶才飘了下来,它连翅膀都懒得扇动,就那样随风飘到了地上,彷佛只剩一个躯壳,魂魄已随刚才那人去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

    小枝站在陆七刚才所站的地方,望着巷口明亮的灯火,来往的游人,原来她并不是那众星环绕着的孤月,她只是躲在乌云后一粒微弱的星子。

    陆七不是这样的人,他不喜欢欢雨姑娘。

    以他的修为,定然是发现了躲在墙角的自己,他在做戏。

    为了让失去记忆的她,彻底对他绝望,他竟要做到如此吗?

    小枝从没像此时这般讨厌自己,她竟从来不知,自己会成为别人的困扰。

    这几日,她日日期盼,盼着再见他一面,原来相见时是这般场面。

    是她痴妄了,他和她,注定没有可能,她不该随着自己的心意追过来,现在不仅自己难过,他也难过。

    真是害人害己。

    情这玩意,果真不是她这山野丫头玩得起的。

    小枝苦笑,正要揉一揉心口,却想起刚才欢雨姑娘搓着那团白肉的模样,简直是妩媚极了,诱人极了,也不知陆七瞧见没有?

    他娘的,为何心里更难受了?

    脑子一活络起来,便收也收不住,小枝又想到欢雨姑娘依偎在陆七怀里,软成一滩水似的模样,从这里到城北的十里春风,要走过好几条街巷呢,他们就这样一路纠缠吗?

    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将欢雨姑娘送到十里春风后,他们会干什么?陆七会离开吗?欢雨姑娘肯定会挽留,这一留便是要留到她的香闺中去,去了她的香闺,又要干什么呢?

    总不会是喝茶聊天,花曲柳那样不解风情的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

    就陆七刚才给欢雨姑娘又是擦眼泪又是搂抱的模样,他要只是去她房里嗑瓜子,小枝愿从此再也不碰瓜子这玩意。

    他们定然是搂着抱着滚进了芙蓉暖帐里,然后……

    受不了啦!

    小枝捂着脑袋,哇哇乱叫,试图将那些甩也甩不掉的画面,从这没用的脑瓜子里赶出去。一通发泄后,飞也似的跑出了这灯影昏暗的巷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上古妖王的琉云火

    花曲柳和白茴茴在一座拱桥上找到小枝的时候,她正坐在石阶上,脚边放着一大堆还没点亮的莲花灯,这座桥远离热闹的街道,人迹罕至。

    小枝坐在莲花灯间,如花仙子一般,就是脸上浮着愁容,彷佛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白茴茴一颗心总算安了,喊道:“你怎么跑这来了?我们找了你好久,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花曲柳捏了捏白茴茴的手,冲她摇了摇头,白茴茴立即便明白了,他是叮嘱她不要提望月台的事。

    “这些花灯都是你买的?”花曲柳问道,没想到这丫头还挺败家的。

    “刚才一位卖花灯的老大爷说天太晚了,他要回家休息,将这些花灯便宜卖给我。”小枝拎起一只花灯,冲花曲柳摇了摇,又道:“听说你们妖界有种琉云火,十分厉害,你点一个给我瞧瞧。”

    花曲柳摇了摇头,无奈笑道:“你让我用琉云火点莲花灯,亏你想得出来。”

    白茴茴将他拖上桥,道:“来来来,我也想看。”

    “当年郁兰夫人火烧通天阁你又不是没见过,怎么也跟着起哄。”花曲柳点了点她的额头,眼中却是宠溺的笑意。

    小枝将手里的莲花灯递到花曲柳面前,道:“快点,这么多花灯,点完得好一会呢,我们放了这些灯再回去。”

    花曲柳接过莲花灯,一手托着,一手祭出琉云火,挑眉道:“看好了。”

    一抹紫焰出现在花曲柳指尖,白茴茴赞道:“你这个比郁兰夫人的好看,她的琉云火就是普通火苗的颜色。”

    花曲柳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这天底下,还有谁比我更厉害。”

    白茴茴白了他一眼,道:“吹牛不要钱,你可劲儿吹。”

    “诶,这怎么是吹牛?小枝你说,我是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花曲柳不要脸极了,非要问个明白。

    他指尖的琉云火还凝在那,迟迟不往莲花灯的灯芯上点去,小枝看得着急,随口道:“我认识一个人,或许比你还厉害。”

    小枝刚抓了花曲柳的手腕就要往灯芯上凑,眼看就要点着了,那紫焰却突然熄灭了。

    花曲柳蹙眉盯着小枝,问道:“那人是谁?”

    “这个回头再说,快点将这些莲花灯都点了,我还要回去睡觉呢。”小枝打了个哈欠,催促道。

    花曲柳哪肯依她,偏要她说出那个人姓甚名谁,是何来头。

    小枝无法,索性往桥栏上一靠,说道:“他叫江莲生。”

    花曲柳问:“他在何处?”

    “在我的竹篓里,你要和他比划比划吗?等下回去,我将他唤出来?”

    花曲柳不信,“他若是如你说的那般厉害,又怎会在你的竹篓里?你莫不是诓我?”

    小枝解释道:“我在赤霞江里捞了他,之后他就跟着我,后来我不想让他跟着,便将他装进了竹篓。”

    花曲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丫头,怎么什么东西都敢捞?

    “不过,你怎知他比我厉害?”花曲柳想了想,又问道。

    小枝拉过花曲柳的衣袖,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探起他的灵脉来,片刻后,小枝才点头道:“你确实很厉害。”

    花曲柳的修为浩瀚精纯,不愧是熬过了一个上古的老狐狸。

    “不过,我能探出你的真身是狐狸。”

    白茴茴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来了兴致,问道:“那个人呢?”

    “我探不出他的真身,而且他的修为强大到令人发指。”小枝皱眉道,她这段时间被一堆破事搞晕了头,都快忘了躺在竹篓里的江莲生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如他?”花曲柳不高兴了,这世上竟还有比他还厉害的东西?

    “我不敢确定,毕竟我对他一无所知,你如果有兴趣,待会回去之后,可以和他探讨探讨。”

    小枝有点犹豫,要不要将他放出来?他若是怪自己将他装进竹篓,会不会捏死她?小白可能护得了自己?

    “算了,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不想自找麻烦。争强好胜是小孩子才干的事,我可是活了一个上古的妖王,没那么幼稚。”花曲柳倒是想得开,万一那玩意真如小枝说的那般厉害,那他岂不是自找没趣。

    又万一伤着哪里,他的茴茴岂不是要心疼了。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也是从上古来的?”

    “十有八九。”花曲柳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来吧,让你们见识见识上古妖王的琉云火。”

    花曲柳又祭出一团紫焰,三人围在一起,等着看莲花灯亮起。

    “等等。”眼看那紫焰就要碰到灯芯了,白茴茴突然喊道,“小枝,你先想好心愿,等下将灯放到水中时,可是要许愿的。”

    “许愿?”小枝疑惑道。

    “没错,听说今夜许愿十分灵验,牛郎织女在天上看着呢,只要许了愿,他们都会帮你实现。”

    小枝抬头望了一眼银河,这两位可怜兮兮的神仙眷侣,一年才见一次面,还有空管这人间万千痴男怨女的心愿?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们不好好唠唠嗑?

    反正小枝是不信的,既然不信,她打算许个不能实现的心愿。

    白茴茴扫了一眼满地的莲花灯,兴奋道:“你多想几个,我们有这么多莲花灯,可以许好多愿。”

    花曲柳无奈摇头,靠在桥栏上,等着这两个小傻子敲着脑袋想心愿。

    “我想了十个,小枝你呢?”白茴茴想了半天,实在无愿可许了,才肯罢休。

    小枝道:“我也想了好几个,小白来吧,现在可以开始点灯了。”

    三人又围拢在一处,盯着花曲柳手中的莲花灯。

    “嗤”,灯芯被紫焰点燃,如开了一朵紫色的花,只是眨眼的功夫,那紫色的花朵便如一阵流光般,往莲花灯粉嫩剔透的花瓣散去……

    六只眼睛瞪着花曲柳手心一捧黑灰。

    黑灰也是个不安分的,被夜风一卷,垂死挣扎出几点紫色的火星子,掉落到地上的莲花灯上,不消片刻,拱桥上的莲花灯尽皆化作飞灰,好在这桥是石块堆的,若是木桥,只怕要被烫出一个大窟窿。

    “咳,我就说这琉云火厉害吧,你们偏要见识一下,这可不能怪我。”花曲柳说着话,人已在一里开外了。

    “花,曲,柳!你赔我的心愿!”白茴茴的狮吼响彻白华城的夜空。

    小枝怀疑,天上那两位操碎心的神仙,应该听到了她这一嗓子。

第一百九十九章 出事了

    七夕那晚,白华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当然不是白茴茴暴揍上古妖王这件事,虽然这也算得上一件大事,但和城北那件事比起来,这又算不得什么了。

    城北十里春风,一夜之间,化作血雨腥风,推开那扇朱红漆木门,便如踏进了幽冥地狱的大门。

    红灯笼上溅了血,像是被雨淋湿了一般,红得发暗,发黑。那撕裂的灯罩里,蜡烛还未燃尽,似血的烛油淌在巴掌大的铜盘里,无人剪灯芯,凄凄惶惶地在凌晨清冷的风中颤抖。

    大堂里,楼梯上、屏风前、芙蓉帐后……整个十里春风,都被刷上一层红漆,似姑娘们梳妆台前的胭脂盒儿打翻了,更似忘川河畔如火如荼的曼殊沙华。

    满眼的血红,满鼻子的血腥。

    后院里,青砖地上,男男女女,整整齐齐,铺地毯似的,铺了满院子。

    彷佛在举行某种奇怪的仪式,恐怖而神秘。

    谁他妈的闲得没事,杀完人之后还给这些尸体组个队形?

    白茴茴认为,那个杀人魔绝对是个强迫症患者。

    白溪荪抹着满头的虚汗,愁得满身肥肉都快无处安放了,他看着满院子溜达的白茴茴,问道:“茴茴啊,你可带了帕子,借爹用一用?”

    白茴茴在袖袋里一摸,还真有,想也没想就掏出来抛给了她爹。

    “哎呦!”白溪荪只觉手指被针扎了一般,心道:这个粗心的丫头,怎地还在帕子里包着绣花针,这是要扎死我啊。

    他摊开帕子,寻着那枚绣花针,针没寻到,他却吓出了一身冷汗来,赶紧将帕子叠得整整齐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如捧着圣物一般,穿过满院的尸体,将帕子还给了白茴茴。

    “你这丫头,是想害死你爹啊,这上古妖王送的绣帕,你也敢随便给别人用,我说你能不能长点心啊?”

    白茴茴这才想起这方帕子正是昨晚花曲柳所赠,冲她爹吐了吐舌头,嬉笑道:“我忘了嘛。”

    小枝坐在一丛月季花旁的台阶上,看着他们父女俩,心里想道:不知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花曲柳说,她爹是韶辰魔君,那她娘又是何人呢?

    白棠提过,韶辰魔君在三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中神魂俱散,却没说过关于他生前的故事,至于她娘的事,她更是一无所知。

    她不敢再问花曲柳,亦不敢问白茴茴,他们都希望她忘了过去,那她便装作忘了,大家都省心。

    直到昨晚,她从说书人口中得知,当年,韶辰魔君与木槿仙子不顾仙魔禁锢,爱得轰轰烈烈,死得悲惨至极,更引发了一场空前的战争……

    说书人最后说:所以说,这仙和魔怎么能在一起呢?因为一己私欲,罔顾万千生灵,实在是该死啊。

    花曲柳定不会骗自己,可她身上没有半点魔的气息,只能是她身上还有禁咒,封住了她关于魔的部分。

    她现在是仙子,如今仙魔纷争又起,她难道要站在仙界的立场,与魔为敌吗?

    在听到韶辰魔君是她爹的时候,她心底,不仅有自己不再是野孩子的欢喜,还有一些喜悦,是因为她发现,自己也是魔。

    但因她爹娘的关系,她这个仙魔杂交的品种,似乎是个不能说的秘密,不然,她怎么会被关在回龙山的结界里三千年?如今下山,彷佛也是个错误。

    白茴茴踱到小枝身边,道:“查完了,我们先回去吧。”

    “是何人所为?”小枝问道,这院中有一股魔的气息,彷佛是那人刻意留下的痕迹。

    “回去再说。”白茴茴挽着小枝的胳膊,将她拉出了这个人间地狱。

    几日前,她们来十里春风,这里还是一片歌舞升平,如今变成这样,实在叫人唏嘘。

    天刚破晓,晨光朦胧,柔和地笼着白华城,与往常无数个寻常日子一般。

    可今天,注定不一般。

    花曲柳依然坐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听了白茴茴的查探结果,问道:“当真是魔所为?”

    “没错,一共死了七十七人,除了千叶山下来的九个妖女,其余全是人族百姓,而这些人族百姓与那九个妖女,并非死于同一人之手。”白茴茴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倒了一杯茶,一口气灌下。

    “哦?九个妖女,还有一个呢?”

    “想来是逃了。”白茴茴伸了个懒腰,舒了一口气,天不亮就开始忙活,今日得好好睡个午觉才行。

    “那倒是命大,还查到什么?”

    白茴茴道:“按理说,魔杀凡人,是轻而易举之事,而且那些男性尸体中,除了几个低阶的崇月楼弟子,其余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虚弱男子,再除去那些死在床上的,剩下那些男子,不可能是魔的对手,可现场却有打斗痕迹。我怀疑是那魔在杀人的时候,有人闯了进来。”

    “为什么要除去那些死在床上的?”花曲柳瞄了一眼白茴茴,继续没骨头似的瘫在摇椅上躺尸。

    “咳,我怀疑死在床上那些男子,是被那几个妖女所杀,他们身上没有魔留下的气息。”

    “你的意思是,妖女与那只魔联手杀了十里春风所有的人,然后闯进来一位高手,一番打斗,将这些妖女给杀了?”

    “你觉得我分析得怎么样?”白茴茴这两年在白华城,虽然很少管崇月楼的闲事,但她经常帮花曲柳这只老狐狸传话,脑子也越来越灵光。

    花曲柳给她竖了个大拇指,道:“分析得不错,可是十里春风的妖女为何要与魔合作?又为何要杀那些恩客,甚至连丫鬟仆役都不放过?”

    白茴茴蹙眉道:“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她们要搅浑白华城,要引起妖魔之战,可为何又与魔联起手来?”

    花曲柳笑了笑,看向坐在桌边撑着脑袋发呆的小枝,道:“小枝,你觉得呢?”

    “搅浑白华城的目的是要天下彻底乱起来,妖女和她们背后的主人想天下大乱,会不会还有别的人也这么想呢?神魔妖鬼人间,只怕都有这种人存在,只要他们的目的相同,为何不能联手呢?”小枝依然撑着脑袋,懒懒地道。

    花曲柳看向她的眸光有些深沉,他有种感觉,小枝自从一场大觉醒来之后,脑子像是开了光一般,之前难道是上古七星禁咒压制了她的慧根?

    可也因为这份聪明,他才更加担心她。

第二百章 解散崇月楼

    白茴茴恍然大悟,又道:“现场没发现那只魔的尸体,想来是逃了,那九个妖女倒看不出来是何人所杀,若非她们身上那一点也不纯正的妖息,我都不敢认,死得那叫一个惨呀。”

    “她们怎么死的?”花曲柳问道。

    “被烧死的。”

    “独独烧了她们几个?她们身边可有其它物事也被烧了?”

    白茴茴想了想,道:“没有,连一片叶子都没烧着。而且,若是有其它东西烧着了,我们也不用等别人来报信,才知道十里春风出事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报信的人,到底是谁呢?”

    花曲柳看了一眼小枝,才道:“我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了?”

    “是谁?”

    “魔界少主陆七。”

    这天下,除了他的引雷诀,只怕还没什么神兵法术,能将人烧得这么干脆利落,都来不及在地上打个滚就咽气了。

    当然了,他的琉云火更过分,不管什么东西,直接烧成灰,管他什么妖息魔息的,只怕都随风飘了,查无可查。

    这么一想,花曲柳隐隐有些得瑟。

    他倒不想想,自己一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狐狸,好意思和才三千多岁的小辈比较?

    凌云阁公然与妖界为敌,毁了青岚城,神魔妖鬼在人间最后一块,和平共处的净土已成过去。

    如今十里春风出事,白华城也炸开了锅,能逛得起十里春风的人,那可都是达官贵人大老爷,牵连甚广,人族自是不会善罢甘休。

    但这事找谁说理去?

    那些半人半妖的女子已经死了,这账算到妖界头上?似乎有点说不过去,而且他们供奉的就是妖啊,这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崇月楼某位长老某日醉酒后嘴上没把门,将魔杀人之事透了出去,白华城哗然。

    花曲柳也没打算瞒着,就算他们想瞒,那背后生事之人也会想方设法宣之于众。

    虽然陆七半路插了一脚,将那些妖女除了,可她们搅浑白华城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人族已经将矛头对准了魔界。

    白溪荪迫于民众压力,不得不表明立场,宣布崇月楼与魔界势不两立。

    但他留了一条退路,没说参战,毕竟崇月楼多大能耐,他还是有数的。

    可那些死在十里春风的大老爷家属不干啊,他们抱着铺盖躺到了崇月楼大门口,非要崇月楼替他们家老爷报仇。

    白茴茴真是气笑了。

    敢情你家老爷去逛窑子,被人杀了,还得崇月楼给他报仇?

    以往不是没有死在十里春风的达官贵人,不过那时候好几个月熬死一个两个,家属虽然愤恨,却掀不起大浪来。

    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还不得一窝蜂涌到崇月楼来,讨要说法。他们十年来积压的怨怒,迅速拧成一股绳,牢牢捆缚着崇月楼众人的神经。

    要怪就怪当初那十里春风是崇月楼罩着的,如今出了事,他们可别想摘干净。

    这事说来就更好笑了,最初苏栎还没被欢雨姑娘迷得丢了魂儿的时候,不是没有整顿过十里春风,可哪次最大的绊脚石不是那些有钱有势的大老爷。

    虽然明面上白华城是崇月楼的地盘,可并不是说这地儿就没有官府啊。

    官府非但不管,还妨碍崇月楼去管,如今出事了,倒好意思上门来撒泼。

    白溪荪满屋子踱来踱去,汗如雨下,急得团团转,转得白茴茴头晕。

    “唉,爹你别转了。”

    “那凌云阁是被鬼附身了,才敢和妖界叫板,我们崇月楼哪有资本去和魔界斗啊?你说这事可该怎么办啊?外面那些龟孙,就知道添乱,也不想想这真打起来,他们能不能讨得了好?”白溪荪贵在自知,这两年闷头培养弟子,从不参与各派的明争暗斗。

    没想到如今被自己人按到案板上,真是没处说理去。

    花曲柳悠哉游哉地从外面走进来,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你愿不愿意听一听?”

    白溪荪“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才恭敬道:“请妖王指点。”

    白茴茴简直没眼看,她爹每次见到花曲柳都这副德行,怎么都拗不过来他那根直肠子。

    花曲柳瞄了一眼白茴茴,咳嗽一声,道:“你先起来。”

    白溪荪这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依我看,这崇月楼被苏栎耗得差不多了,如今天下将乱,撑着这个破摊子也没多大意思。既然自知打不过魔界,总不能白白跑去送死,不如趁这个机会,将崇月楼解散得了。”

    白溪荪:“……”

    这就是您给的建议?

    您老可是白华城百姓家家户户供奉的妖王啊!

    自从十年前,他们知道这世上还有上古妖王这种玩意的存在,便将家里供桌上的狼妖白棠啊、狐妖郁兰夫人啊、虎妖熊妖什么乱七八糟的妖都给撤了,全城统一供奉上古妖王花曲柳。

    花曲柳活了那么久,自然不将这小小崇月楼放在眼里。可在凡人眼中,这是他们终其一生追求的功名利禄啊,岂是说解散就解散的。

    “其实,如果妖王大人能助崇月楼一臂之力,我们还是有几分胜算的。”白溪荪一张胖乎乎的脸涨得通红,他算是豁出去了,终于说出崇月楼几位长老的想法。这事,就看他这未来岳丈大人的面子好不好使了。

    花曲柳闻言哈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这是一件十分好笑的事,等他笑够了,白溪荪小腿肚子都快抖得抽筋了。

    “我有病啊,这四海八荒隔段时间就要打一次,我若是每次都去掺一脚,能活到现在?”

    白茴茴白了他一眼,这只老狐狸。

    花曲柳冲她挑挑眉,眼角含笑。

    白溪荪:“……”

    这话让他怎么接?

    “而且,我只想和茴茴好好过日子,护她一世安好,平安喜乐。咦?难道你希望我去和魔界大打一架,让茴茴替我担心受怕?”花曲柳疑惑道,眉头已经拧了起来。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还是来说说解散崇月楼的事宜吧。”

    上古妖王不帮忙,他们这一群人,召出几只小妖,跑去魔界送人头,送下酒菜?

    白溪荪这些年也算是看透人间冷暖,自从白茴茴与上古妖王签了契约,他这才鸡犬升天,开始在崇月楼扬眉吐气。想想从前,一年到头都没几个人上门来,如今门槛都不知换了多少次了。

    这人一生啊,也是好没意思的,还有什么比护得家人安稳,现世平安来得重要?

第二百零一章 借力打力

    白溪荪将上古妖王的意思与众位长老说了,如今乱世将至,崇月楼这点微薄之力完全不可能与魔界抗衡。

    若是门外那些人耍无赖,妄图用强权逼迫崇月楼为他们出头,做无谓的牺牲,那他们只能解散崇月楼,待日后世道安稳,河清海晏的时候,东山再起了。

    而且一旦崇月楼出头,就等于将整个白华城祭出去了,这满城百姓,何其无辜。

    众位长老都是有家有口的,虽然心有不甘,可已无他法可想,只能听从白溪荪的安排了。

    好商好量无果之后,崇月楼楼主白溪荪当着大门口众位挑事的贵人,以及无数看热闹的百姓,亲自摘下了崇月楼的牌匾。

    “我宣布,崇月楼,自今日起,退出江湖。”白溪荪抖着满脸肥肉,声如洪钟。

    没想到,崇月楼竟是在他手里玩完了,白溪荪心头不胜感慨。

    白华城百姓:“……”

    这……玩得有点大啊!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死者家属暴跳质问。

    “意思就是,你们谁爱去送死谁去,我们不管了。”

    “你你你……”一位穿金戴银的老大爷晕厥。

    白溪荪咳嗽一声,对百姓们道:“北方已经沦陷,这人间马上就要彻底乱了,十里春风的惨案只是一个开始,白华城也要不太平了,大伙能逃的赶紧逃命去吧,不能逃的也赶紧找个地方避避,保命要紧啊!”

    “如今这天下,我们还能往哪里逃?”一位羸弱老汉抹眼泪,崇月楼是他们的主心骨,如今这主心骨没了,他们哪还有活路。

    “都是你们这群坏坯子,逼迫崇月楼去为那流脓的风流鬼报仇,这下好了,崇月楼没了,你们高兴了!”开始有人将矛头对准坐在铺盖上的死者家属。

    “没错,就是你们这群蛀虫,怎不叫那魔界将你们也杀了?仗着有几个臭钱,为所欲为,简直可恨。”

    “还赖着不走?来,大伙一起将这坏了良心的狗杂种赶出白华城。”

    这还得了,死者家属麻溜地卷了铺盖,不消片刻,便夹着尾巴遁了。

    “天杀的啊,崇月楼没了,我们这些百姓还怎么活下去啊?”一位真性情的大娘伏地痛哭。

    白溪荪第一次感觉到崇月楼对白华城的重要性,看着乱做一锅粥的百姓,咬咬牙,跺跺脚,道:“大伙听我说,崇月楼虽然不愿去与魔界硬碰硬,白白送命,但魔界若是欺负到家门口,伤我百姓,毁我家园,崇月楼第一个不答应。”

    “可你刚才不是说崇月楼退出江湖了吗?”百姓们有点委屈。

    张长老扯了扯白溪荪的袖子,给了他一个“切莫冲动”的眼神。

    奈何白溪荪激动之下,理解错了,以为张长老在鼓励他呢。

    他拍了拍张长老的手背,回了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张长老隐隐有些不安。

    白溪荪捡起被他砸在地上的牌匾,豪气干云,朗声道:“为了白华城的百姓,我宣布,崇月楼又回归江湖啦!”

    “……”

    坐在屋顶上看热闹的白茴茴险些摔下去。

    您这是不是太儿戏了点?

    花曲柳揽着她的肩,笑道:“怎么样?我这主意不错吧?”

    白茴茴转头送了他一个大白眼,“你这主意哪里不错了?”

    “崇月楼在白华城百姓心中的地位,比官府还重要,岂是说解散就能解散的?”

    “那你还给我爹出这么个馊主意?”

    “你听我说,人族有个毛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看那些死者家属聚在崇月楼大门前两日了,可有人上前劝说驱赶?除非关乎到他们自身的利益,他们才会绞成一股绳,主动作斗争。借力打力,可听说过?”

    白茴茴摇摇头。

    “崇月楼不敢得罪官府,什么人敢?是百姓,被逼急了的百姓。自古都有官逼民反的例子,若是崇月楼解散了,待天下乱起来,谁来保护白华城的百姓?官府?白华城的官已经被十里春风吹酥了骨头,如今又死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指望得上?”

    白茴茴一拍脑袋,道:“我懂了,你这是借百姓之力,将那些死者家属赶走,并不是要解散崇月楼。”

    “你爹愁的不就是这个吗?我看他那样子,可不想放弃崇月楼楼主之位。”花曲柳揉了揉她的脑袋,可别拍傻了。

    “他自从被人陷害,修为下降,不知受了多少冷眼嘲讽,偏偏我这个女儿,非但不能为他分忧,还时常让他操心。这两年,好不容易当上楼主,他心里自是舍不得放弃。”白茴茴感慨道。

    “所以,我这个主意如何?”

    “哼,老狐狸。”

    花曲柳将白茴茴头发上的落叶捻去,笑道:“再过两年,你就可以给我生一窝小狐狸了。”

    “想得美。”白茴茴一拳捶在他的胸口。

    花曲柳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抓住她的小拳头,笑得更欢了,跟个傻子似的。

    “可若是魔界真的打过来,就崇月楼这几把老骨头,又能顶什么用?”白茴茴还是有点担心的,毕竟她爹娘一介凡身,不可能是魔的对手。

    “你放心,陆七既然知道了这是个阴谋,定不会放任不管的,只要人族不自乱阵脚,白华城短时间内打不起来。可惜啊,总有些小人,喜欢惑乱人心,唯恐天下不乱。不过,若真到那一天,不是还有我吗?”花曲柳望着渐渐散去的人群,淡淡开口道。

    人族的生死,他是无意操心的,反正他们都会比他先死,短短几十载寿命,还那么喜欢搞事,真是麻烦得很。

    譬如他那个喜欢管闲事的岳丈大人,此时正搓着一双大肥手,被肉褶子遮住的小眼睛里,往外露着灼灼精光,似乎很想大干一场。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陪你们玩玩呗!花曲柳在白茴茴的玉手上亲了一口,险些被白茴茴踹下屋顶。

    风吹叶动,纷飞的树叶飘落到院中的石桌上,阳光在叶影间跳跃,点点碎金落在小枝脚边的泥地上。

    她趴在石桌上,一动不动,似乎没听见屋顶上那两只骚狐狸打情骂俏。

    这两日,她心里一直在想一件事。

    十里春风死了九个妖女,还有一个去哪了?

    那逃走的一个,是欢雨姑娘吗?

    是不是陆七将她带走了?他为何要带她走?

    他们去了哪里?相思山吗?

    他当真……

    小枝呆呆地盯着掌心的红豆,红豆莹润生辉如珠如玉,她心痛如虫咬如蚁噬。

    或许陆七说得没错,这红豆根本就是他种下的蛊。

    心若能随自己控制,又何须苦心果?

第二百零二章 师父追来啦

    很快,小枝便知道陆七去了哪,带来这个消息的不是别人,乃是她的师父夏云泽。

    夏云泽一袭月白长衫,谪仙下凡,轻飘飘地落在小院中。

    却如一块大石,沉沉压在小枝头顶。

    小枝手里的汤碗掉到地上,一碗熬了三个时辰的鸡汤祭了土地公,“师,师父……”

    “可玩够了?”夏云泽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

    但小枝猜测,他应该是怒的。

    花曲柳坐在石桌前,双手捧着白瓷汤碗,轻轻吹开鸡汤上的浮油,美滋滋地嘬了一口,才瞄向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院中的夏云泽,彷佛才看见他一般,不痛不痒地道:“哟,你来啦。”

    夏云泽眉头皱了皱,没理他。

    虽然上古七星禁咒将他们几个老家伙捆绑到一起,但他们之间的交情,却没有几分。

    尤其是夏云泽作为一个成年仙君,他实在不愿意将其它四位被困了仙身的大佬,搂在怀里撸。

    当然了,那四位也不愿意被他抱,算得上是彼此嫌弃。

    当年,夏云泽不想变成牲畜,又不愿困在回龙山养猫逗狗,所以必须受十世轮回之苦,三十载春秋一轮,在天劫降临之前,回到回龙山,躲上两个月后,开始下一个轮回,直到上古七星禁咒解,方能解脱。

    对于他这种匪夷所思的做法,花曲柳等大佬十分不解,只觉得他有病,每次他回山,他们几位都躲得远远的。

    其实说起来,他们对这位三千年前突然冒出来的仙君,可谓是毫不了解。只不过当时情况紧迫,容不得他们多做思考,恰好夏云泽也心甘情愿帮这个忙,大家算是勉勉强强组了个团,开启了上古七星禁咒。

    如今想来,实在是不负责任得很呐。

    且不说别的,便是那夏云泽在人间的三千年,随便哪一世没来得及回到回龙山,被天劫给灭了,他们几个岂不是要哭死。

    当然不是为他魂飞魄散而难过,上古七星禁咒解除,这些参与的人,缺一不可。他们哭的是,自己再也恢复不了真身,只能寄宿在猫狗体内,虽万万年不死,但当万万年的畜生,他们更想死。

    万幸,那夏云泽福大命大,活到了禁咒解除。

    是以今日见面,花曲柳与夏云泽并没有什么好寒暄的。

    白茴茴挥着大铁勺从厨房出来,见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倒是挺开心的,“师父,您怎么来啦?快过来坐,我去给您盛碗鸡汤。”

    她在青岚城的时候,帮忙照顾过夏云泽,倒没跟他见外,一直随着小枝喊他“师父”。

    夏云泽扫了一眼花曲柳,他怎么会来这,就要问一问这位上古妖王了。若不是他使阴招,他在相思山就带走了小枝,用得着一路追到这里来?

    “不用了,我来带小枝走。”夏云泽冲白茴茴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走?你们要去哪?”白茴茴蹙眉问道,她并不知小枝是花曲柳半路劫回来的。

    小枝心里也是暗道不好,今日是躲不过去了,她朝花曲柳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她真的不想回山啊!

    花曲柳自顾喝着鲜美的鸡汤,并不看她。

    夏云泽倒是看了一眼小枝,眸光深沉,道:“去仙魔战场。”

    小枝本来低下去的脑袋倏地抬起来,脱口而出道:“为何?”

    不是回山吗?

    “前方传来消息,魔界少主近日去了魔界大营,上两次他去那里,仙界都栽了大跟头,损失惨重。这次不知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我得回去盯着。而且,青荇仙君从幽檀山出来了,此时就在仙魔战场。”

    一下子听到这两个名字,在场几人都有些讶异。

    白茴茴奇怪道:“但这与小枝有什么关系?师父,您就让她在我这里住着吧,她一个女孩子,去那种地方不安全。”

    “青荇仙君已派人送来信函,请我将小枝许配给他。”夏云泽依然杵在院中的太阳底下,可他的话,却如同给小枝迎面泼了一瓢冰水。

    虽然她早已知道师父的这个打算,可真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心里仍是不能平静。

    “那您答应了?”白茴茴不敢置信地瞪着夏云泽,手里的大铁勺差点掉到地上。

    “答应了,等这场战事结束,他们就回仙界成亲。”

    白茴茴惊愕道:“您不问问小枝的意思?”

    夏云泽看着面色发白的小枝,严肃道:“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枝没有父母,这婚姻之事,自然是为师做主。她和青荇仙君之间,已有红绳牵连,这桩姻缘,乃是天作之合,怎么?小枝你不愿意吗?”

    小枝紧紧捏着衣袖,她愿意吗?她愿不愿意,师父您难道不知道吗?

    “师父,我想见一见青荇仙君。”半晌,小枝终于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和那一丝针刺般的疼痛。

    “为师正是这个意思。”夏云泽点点头。

    断情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移情,这是当初他将苦心果递到小枝手中时,就已做好的安排。只是没想到她会一睡不醒,如今既然醒了,还是早早将这事办了才好,可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花曲柳摇了摇头,只怕这枝已经生了,不过,让她去见一见青荇仙君也好,有些事情,只能当面才说得清楚。

    “小枝,我陪你去。”白茴茴将大铁勺“啪”的一声,摔在花曲柳面前的石桌上,走到小枝身边,握住她的手。

    小枝感激地看着她,道:“不用了,白华城最近不太平,你和小白留在这,你爹娘也能踏实些,有师父保护我呢,放心吧。”

    陆七有句话说得没错:只要你见到她,很快就会和她打成一片的。

    来白华城这段日子,小枝已深深喜欢上了白茴茴,这个脾气暴躁却又体贴入微的小姑娘。

    上古妖王的眼光,果然不会错。

    花曲柳也道:“你不用担心,她现在的修为,上战场杀敌都没问题,根本不需要别人保护。”

    小枝:“……”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呸呸呸……乌鸦嘴,放屁被风吹走。小枝你别听他瞎说,你可千万不要往战场上跑,你就待在师父身边,知道了吗?”

    小枝笑了笑,在白茴茴脸上拧了一把,道:“知道啦,你也要注意安全,去哪都要带着小白,他可是平安符。”

    夏云泽催促道:“快走吧,天色不早了。”

    小枝回房拿竹篓的功夫,白茴茴已经收拾了一个大包裹,里面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应有尽有,统统塞进竹篓。

    像一个送儿远行,操心得不得了的老大娘,只差将自己装进去了。

    小枝既无奈,又感动,两个小姑娘又磨蹭了片刻,夏云泽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毕竟战事说起就起,可没人等你。

    尤其是那魔界少主陆七,完全不按兵法战略来,最喜欢打你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说,夏云泽真的很不喜欢陆七,不仅因他是魔,还因自己在他手上吃了两场败仗,他心里,十分憋屈。

    脚下的地快被夏云泽碾出一个坑来的时候,小枝才慢吞吞地随着他,驾云而去。

第二百零三章 雪幽山之战

    极北之地有山,曰雪幽山,山上终年覆白雪、结寒冰,人族不能往。

    绵绵不休的雪,下了不知多少年月,天地茫茫,只余刺眼的白光。

    但三千年前,这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鬼哭神嚎,宛如炼狱。

    尸骨成堆掩白雪,四海亡灵覆幽山。

    这里曾是仙魔大战的主战场。

    这里,也是雪鹄妖的故乡。

    雪鹄一族都死在这里,却不是葬在雪原之下,而是葬身那些神魔妖鬼的腹中。

    当年那场大战打了好多年,他们打得烦了,乏了,不知是哪个贪食之人,烤了一只被灵力误伤的雪鹄来吃。那香味飘了十里远,甚至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打斗,从此雪幽山上的雪鹄迎来了灭族之灾。

    作为唯一一只幸存下来的雪鹄,雪宝称得上是天选之子了。

    战争结束后,他在尸山血海中生活了不知多少年,食肉饮血,以自己弱小的身躯,以及微小的食量,固执又绝望地,为死去的雪鹄报仇。

    直到无休无止的风雪,终于掩盖了满山狼藉,他从一只小雪鹄,修炼成了雪鹄妖。

    三千年了,自从雪宝走出雪幽山,这片雪原再无生灵的踪迹。

    倒是不时有未尽的灵力在白雪底下乱窜,或者祭了灵的法器,突然飞出冰层,一通劈砍挥刺,消耗尽它最后的余威。

    以至于,这三千年来,雪幽山时常发生雪崩,活跃得不像话。

    当雪宝再次站在这片雪原上时,所见,已不是当年之景,他记得南边以前有座高山的,如今怎么成了个小雪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沧海桑田?

    雪幽山是他的执念,可当他回来了,却发现这个地方,除了脚底下被掩埋冰封的尸骸血河,再也没有当年的痕迹。

    就连这漫天的飞雪,也不是三千年的雪,他的族人,再也回不来了。

    各界纷争又起,而这里,这个曾经的战场,彷佛被遗忘了一般。

    “出来吧。”雪宝沉声道。

    一袭青衣从雪堆后闪出,是魔界五十三公主碧波。

    “白棠在哪?”碧波开门见山地问道。

    雪宝看着这白雪中的一点绿意,嘴角勾了一抹笑,道:“白棠,自然是和他的老相好在一起。”

    碧波捏紧拳头,眉心覆了寒霜,愠怒道:“我不管他和谁在一起,我只问你,他在哪?”

    “他就在你脚下。”雪宝伸手接了一片雪花,他的身体极寒,雪花在他手心并没有融化,他的声音极冷,彷佛在雪幽山的风雪里打了个滚。

    裹着雪团的声音一路滚到碧波耳中,她心头一凛,低头往自己脚下看去,除了茫茫白雪,什么也没有。

    “别给我耍花招……”

    “嘘……你听,有没有听到铁链的声音?”雪花在雪宝指尖翻飞,变成一片薄薄的冰晶,晶莹剔透,映着雪光,闪烁着寒芒。

    朔风中,一阵细碎的铁链声,似从幽深的地狱传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碧波蹙起眉头,问道:“你将他们关在哪里?”

    “不是告诉你了?就在你脚下。”雪宝嘴角残忍的笑意顿住,又道:“怎么,你也想下去?”

    不必多言,这是要开打了。

    碧波祭出紫气外溢的魔剑,这把剑是她父君送给她的,名叫“夜”,没别的含义,只因这剑是景昭魔君半夜睡不着觉的时候打造的。

    这魔界五十三公主魔息强盛,雪宝可不敢轻敌,当下也祭出他那把寒光凛凛的弦月弯刀。

    他这把弦月弯刀内聚集了无数妖灵,尽是这些年,嘲笑他一只鸟也能成妖的自大狂。

    自大狂便是丧命于他的刀下,封于刀内的妖灵也还是自大狂,每每祭出,雪宝都能感觉出它们躁动的灵气,彷佛在呐喊:干他娘的!

    说来讽刺,雪宝下雪幽山这些年,斩杀的妖比神魔人鬼还多。有时候,来自同类的嫉恨远比异类更盛。

    茫茫雪原,紫光漫射,湮没了那一白一绿两道身影。

    风乱了,雪乱了。

    碧波手中的魔剑,与雪宝手中的妖刀,每每碰撞,便要激起震耳的轰鸣,引风狂啸、雪怒崩。

    雪宝天生白得发光,似这雪幽山的千里白雪,白得刺眼,往那一杵,让人目眩神迷,碧波好几次以为自己在和一团雪球打架。

    她索性撕下一片衣袖,覆上双眼,以免被他干扰视线,分了心神。

    碧波如一枝翠竹,凛凛立于冰天雪地,不折不挠,柔韧轻盈,便是那周身的气势,也能震慑三军。

    雪宝眼中露出赞赏之意,拥有一个令人欣赏的对手,比拥有一个真心的朋友可难得多。

    雪宝没有真心的朋友,但今日,他有幸得到一个令人欣赏的对手。

    弦月弯刀里的妖灵彷佛满血复活,随着雪宝每一次出招,妖气喷涌,铺天盖地。

    碧波感受到围困在她身边数不清的妖息,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她眉稍微挑,很好,今日便让这雪鹄妖见识见识魔界公主的厉害。

    她也曾在仙魔战场奋勇迎敌,大杀四方。隐藏在身体里的热血,在这三九寒天里,再一次熊熊燃烧。

    恍惚间,她又回到三千年前,那地狱般的战场上。

    随着打斗愈加激烈,她身上的杀伐之气渐起,剑招更加凌厉迅猛。剑气所至,卷起千堆雪,万丈狂风,天地为之变色。

    这一战,打得酣畅淋漓,难分上下,两人都不敢大意,唯恐稍有不慎,便落了下风。

    高手作战,分毫的差错都能一溃千里。

    大战三天三夜之后,到底还是碧波败了。

    倒不是她技不如人,打不过雪宝,这要说起来,只能怪她倒霉。

    在弦月弯刀迸射出一道绚丽的紫光,直击碧波面门而来,她格剑去挡的间隙,不防从雪地里蹿出一把埋藏了三千年的大铁锤,悄摸摸地,直直砸在她的后颈。一口鲜血喷出,碧波晕了过去。

    “……”

    雪宝看着躺在雪地里的魔界公主,和三千年还没有锈住的大铁锤,怔怔出神。

    他可真不愧是天选之子呢!

    这大铁锤估计也没想到,它的灵力耗尽之前,竟然干了这么大一件事。

    “谁说这雪幽山冷清的,这不是挺热闹的嘛!”雪宝冷声笑道。

    三千年了,这地底下葬着的东西,尚不能安息,他这个活着的,又怎会甘休呢?

    扛起晕倒的魔界公主,雪宝掐诀进了雪幽山下的冰湖结界。

第二百零四章 冰湖结界

    雪花轻轻缓缓地飘落在碧蓝的湖面上,入水时,竟彷佛化作了急雨,在水面晕开一圈圈涟漪。

    但这涟漪也是轻柔的,慢慢荡开,并不急躁。

    湖泊四周,尽是虚空,彷佛悬于高高的天穹。

    时间在这里变得缓慢,连吹过来的风,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拖着拽着,一丝丝从指缝间挤出来一般。

    湖上坐着三个人,一男两女,正是白棠、碧波和郁兰夫人。

    寻了十年,终于寻到了,可白棠看上去似乎并不高兴。

    他瞪着郁兰夫人,问道:“你当真不说?”

    “你能奈我何?”郁兰夫人一身殷红的长裙铺在湖面,在这漫天白雪间,美得惊心动魄。

    她幽蓝的眼珠子眨了眨,妖里妖气的模样,看得碧波心里十分不快。

    瞧瞧自己身上这寡淡的素裙,碧波心里升起一股失落的情绪来。

    她醒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耀目的红,和那双摄人心魄的幽蓝眼眸。

    碧波从未见过这样美的眼睛,便是他弟弟那样世间罕见的美男子,眼睛里,也没有这勾人的光。

    这个认知,在她后来见到上古妖王花曲柳的时候,再一次被颠覆了。

    十年来,她一直想亲眼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郁兰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让白棠为之倾心?

    如今终于见到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样美的女子,哪个男子不动心?

    碧波觉得自己输得心服口服,灰心丧气地坐在那,一副看破红尘地模样,其实心里难受得要死。

    几日前白棠就见到了郁兰夫人,奈何不管他如何逼问,郁兰夫人就是不告诉他当年之事。

    他也有些灰心丧气了,长叹一声,终于收回视线,垂下头来。

    这空旷的湖面上,只有郁兰夫人精神抖擞,一副老娘天下无敌的得瑟样。

    若说之前被关在通天阁七年,郁兰夫人身上的戾气不减反增,一心盼着出去找那臭神仙算账。

    那在这冰湖结界呆了十年之久的郁兰夫人,简直可以坐化成仙了。那悠悠的风,缓缓的雪,再凌厉的性子也给磨圆润了。

    于是乎,她此时就想来磨磨白棠的性子,看他急得抓耳挠腮的模样,简直不要太爽。

    前几日,白棠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的时候,她那死灰一般的心火才重燃了起来,虽不再像从前那样炙热。

    但死对头也落到这副田地,她心里还是相当激动的,即便她自己已经在这副田地里熬了十年了。

    她哪里知道,白棠是为了寻她,才钻了那女鬼下的套。

    郁兰夫人冷冷盯着眼眶微红的白棠,冷笑道:“哟,你也被关进来啦。”

    白棠怔怔看着昔日的死敌,半晌竟说不出话来,娘的,十年了,终于找到她了。

    郁兰夫人心头微愣,作甚?要打架?

    你以为她不想打?实在是手脚都被铁链锁着,她没法子打啊!

    她在这破湖上,整日不是坐就是躺,骨头都酥了,正想活动活动筋骨,加之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好好打上一架,岂不可惜?

    可如今打不了,她简直愁得要在地上打滚了。

    但她面上不显,仍是一派纵使泰山压顶,我自岿然不动的淡然,因为她看见白棠手脚也被铁链锁着,虽然打不起来,好歹也吃不了亏。

    白棠缓缓向她走来,痴痴呆呆的模样,还是怪吓人的,郁兰夫人正准备往后挪挪,不想缚着白棠的那几条铁链子绷到极限,他再也迈不出半步了。

    这些铁链子看着十分普通,彷佛只需两根手指,轻易便能捏碎,其实牢固非常,郁兰夫人捏了十年,也没能捏掉它一层铁屑。

    在这个结界里,他们的灵力被压制住,与凡人无异,除了不死不灭,实在是枯燥极了。

    以前被关在通天阁禁地,虽然前三年孤单了些,但之后四年,来了个白茴茴,时不时给自己送只烤鸡,陪她唠唠嗑,日子倒不难过。

    想到烤鸡,郁兰夫人又有些馋了,那丫头的厨艺真是没得说。

    说起来,郁兰夫人实在是倒霉透了,好不容易被白茴茴和上古妖王从通天阁给救出来,得见天日没多久,又被那该死的雪鹄妖抓住关了起来。

    白棠被铁链子困住,回了心神,咳嗽一声,道:“我有话要问你。”

    郁兰夫人擦了擦嘴角,媚笑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

    白棠满肚子疑问,憋了十年,好不容易找到郁兰夫人,正准备一吐为快,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谁知被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噎着了,竟忘了从哪里说起比较好。

    “我,我和你之间,是否有过一段情?”白棠涨红了脸,终于憋出这么一句。

    “啥?”郁兰夫人莫名其妙地看着白棠,这厮莫不是真傻了?还是十年不见,改战略了?

    这确实不是白棠的风格,他心里别扭得紧,索性一口气又问道:“我当真服了苦心果?当真忘了你?你当真是因我负你,才恨不得杀了我?”

    狐狸天性狡猾、心思缜密,郁兰夫人听出点名堂来,眼波流转,歪倒在湖面上,挑眉道:“想知道?”

    白棠点头,当然想知道,这件事困扰了他十年,他太想知道真相了。

    虽然他不想接受和宿敌有过一段情这个事实,但若这是真的,那就是他欠了郁兰夫人。

    欠了就要还,就像当初他欠了夏云泽的,他便以命护他。

    郁兰夫人玉手纤纤,翻花似的捻了一缕青丝在手里把玩,幽蓝的眼眸中,尽是戏谑之意,只听她玩味道:“老娘偏不告诉你。”

    “……”

    白棠气得快冒烟了,他都放低姿态至此,这狐妖竟如此不识好歹,简直欺人太甚。

    难怪以前一见面,二话不说就开打,他俩大概是命里犯冲。

    他绝对不可能喜欢她!

    便是退一万步,他若真喜欢过这杀千刀的狐媚子,有负于她,得,这条命你拿去。

    但你他娘的倒是给老子一个痛快啊!

    郁兰夫人心情大好,十年来的郁气一扫而空,恨不得在湖面上打几个滚,但她要稳住,保持住这个表情,让他云里雾里纠结去。

    当初若不是和白棠在白华城大打一架,她负伤在身,也不会败于雪鹄妖手上,被他擒住,关在这坟墓一般的冰湖结界。

    一想到这件事,郁兰夫人心里就堵着一口气,更是打定主意,要和白棠杠到底。

第二百零五章 一试便知

    三人坐在湖面上,大眼瞪小眼,白棠除了气闷,还十分尴尬。

    一个是他传说中的老相好,一个是十年来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纯情小魔女,隔着纷飞的雪花,他都能感觉到流窜在空中劈里啪啦的火星子。

    没想到他白棠,有一天会在情路上摔一个大跟头。

    不过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郁兰夫人眼睛在白棠和碧波身上来回逡巡,眼角挑着一丝玩味的笑。

    碧波只觉那目光极其刺眼,几次压住心头邪火,这狐狸想打架是吧?若不是被铁链锁着,她早动手了,她堂堂魔界公主,可不是好惹的。

    “咳,既然你不想提当年的事,我们便来说说眼下,这铁链子,当真没办法解开吗?”白棠抖了抖手腕上的铁链,问道,为了缓解尴尬,他必须没话找话。

    郁兰夫人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她要能解开,还会坐在这听他废话?敢情他当她这十年,是在这里闭关修行来着,想出去就能出去了?

    “你解一个给我瞧瞧,解开了,我便告诉你当年的事。”郁兰夫人懒得再理会他,干脆转身,懒懒地歪在湖面,背对着白棠。

    “此话当真?”白棠喜道。

    “自然当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郁兰夫人虽然火药桶似的臭脾气,但确实没有骗过他。两人见面就开打,根本无需过多交流,更别提什么骗不骗的了。

    但这话听在碧波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她要是早知道会落到如今这境地,就不追来了。

    她在这算个什么事?妨碍人家打情骂俏,卿卿我我?

    虽然被铁链锁着,他们亲不到一块去,但不管怎么想,自己都是多余的那一个。

    要是出不去,他们三个要在这待到何年何月?

    唉!碧波叹一口气,也转身,盘膝坐着冥想去了。

    白棠不再管她们,埋头研究起铁链来。

    这铁链是从幽深的湖底抽出来,看不清那头是绑在什么东西上。限制人在一个范围内活动,正好让他们彼此够不着,自然也打不起来,倒是贴心得很。

    当两位美女睡了一个美容觉起来,白棠仍没有解开铁链,但他在绝望的时候,想到了一个他自认为妙极的点子,可以探出郁兰夫人与他之间是否有情?

    没错,这种时候,他没想着逃命,还惦记着那点子陈年旧事。

    他疑惑了十年啊,不搞清楚,他这心里实在烦躁得很。

    因何烦躁?

    白棠瞄了一眼碧波笔直纤瘦的背影,要说他以前无意于男女情事,那这十年,他即便是一块铁疙瘩,也该被那团烈火给熔了。

    碧波对他的一腔情意,他不敢接受,万一他已经负了一个女子,怎敢再害另一个。

    不接受不代表不动心,他心里是有意的,所以他才更急着要寻郁兰夫人问个清楚。

    白棠瞪着那瘫在湖上罂粟花似的红衣女子,他想杀人。

    拖着铁链子,白棠往碧波身边走去,卡在半路的时候,他喊道:“碧波姑娘,麻烦你过来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碧波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被他这一嗓子又喊燥起来了,她蹙眉看向白棠。

    白棠冲她眨眨眼,指了指郁兰夫人的后脑勺,又冲她招了招手:来来来,咱们说点小秘密。

    碧波这才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朝他那边走过去,在距他大概三尺远的地方被铁链拽住。

    “什么事?”碧波问道。

    白棠挠挠脑袋,小声道:“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从她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我想试探一下她的反应。”

    “你的意思是,让我陪你演出戏,试探她是否对你有情?”陷入情网的女子总是格外敏感,碧波一听他那话,便懂了。

    白棠点头道:“没错,这件事不弄明白,我心难安,你可愿意帮我?”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压着重担,再也承受不住那施加在他身上的情债。

    碧波看着他的眼睛,她最开始,就是坠入了这双深渊般的眼眸,自此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我愿意。”她何尝不想知道真相,言语或许有假,但一个人有情无情,细微处的反应,却骗不了人。

    “嘀咕什么呢?”郁兰夫人伸了个懒腰,翻身以手肘撑着脑袋,一双媚眼里泛着慵懒的光。

    白棠没理她,朝碧波伸出手去,碧波愣了一下,也将手伸出去。

    也不知这铁链是谁打造的,这距离,两人十指相握是没问题的,就是抱不到一块去,不然白棠打算直接下猛料。

    不过他高估了自己,手指相握的时候,他的心头猛地一跳,彷佛被雷击了。

    两人的手心都是温热的,如他们的心一般,在这雪花轻舞的湖面上,温暖着彼此。

    有情无情,确实是可以看出来的。

    碧波从白棠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荡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中,彷佛从深渊中起了一团云雾,托着她,爱……着她?

    郁兰夫人觉得自己要石化了,他们在干嘛?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白棠吗?

    “碧波,对不起,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欠你的情,可却不知,我已经欠了你十年。”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喜欢过我?”碧波咬咬牙,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白棠更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彷佛要变成铁链,缚在她的手上,再也不分开。

    “我喜欢你,在我现有的记忆中,我只喜欢你。”

    “呕……”

    郁兰夫人实在受不了,捂嘴干呕。

    碧波:“……”

    白棠:“……”

    他要是喜欢过这狐狸精,他立马一头撞死在这湖面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是见不惯这种场面,我捂上耳朵,你们继续,别管我,别管我……”郁兰夫人说着,真的就捂上耳朵,笑睨了一眼白棠,翻身继续瘫着去了。

    那眼神分明在说:哟呵,看不出来呀,你白棠还有这手撩妹的好本事。

    翻身过去的郁兰夫人却开始发愁了,这俩玩意要是一直这么腻歪,自己可咋活?不得被他俩恶心死。

    定是那雪鹄妖上次掷骰子输给了自己,心里不服气,不仅将自己的宿敌送了进来,还将他相好的也送了来。

    他娘的!

    这厢发愁,那厢欢喜。

    就凭郁兰夫人刚才那反应,她要是喜欢过白棠,碧波也立马一头撞死在这湖面上。

    “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碧波反手紧紧抓住白棠的手,急道。

    白棠何尝不是心情激荡,压在心里十年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他看着碧波急切又羞红的脸,恨不得伸手捏两下,再将她搂进怀中。

    这该死的铁链!

    “千真万确。”白棠认真道,眼中是情丝万缕,裹着那云雾上的人。

    若是被他知道,是何人编排了这么大一个谣言,还传得有鼻子有眼儿,让他十年心烦意乱,睡不踏实,他定要将那厮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第二百零六章 玲珑骰子

    “啪,啪,啪……”

    雪宝拍着巴掌出现在湖面上,“好一对有情人,可惜啊……”

    见到雪鹄妖,碧波瞬间便从情网中挣脱出来,甩开白棠的手,怒目圆瞪,一怒之下忘了已身无灵力,就要飞身冲雪鹄妖扑去。

    我飞……我飞不起来!

    碧波一张怒气腾腾的脸涨得通红,“卑鄙小人,背后使阴招。”

    雪宝眸中凝着一层寒霜,冷笑道:“这你可就冤枉我了,你可知背后袭击你的是何物?是三千年前被埋在雪层下的灵武,你说,这算不算得上是自食其果呢?”

    这……碧波无力反驳。

    “你放开我,我们再来打过。”

    “我已经将你抓了,为何还要再去费那个力,虽然你是一个很好的对手,和你比武十分过瘾,但我向来不喜欢做浪费时间的事。”

    碧波气极,怒道:“你抓我们到底有何阴谋?”

    雪宝从片片白雪中走过来,在三人中间的空地站住,挥手化出一张冰雕的四方大桌子,四张凳子围绕在旁,“阴谋?自然是有的,但你们不必知晓。”

    “你……”

    郁兰夫人拍了拍裙摆上的白雪,往桌边走来,腰肢款摆,风姿绰约。

    “来来来,今日老娘定要让你输得跪地求饶。”郁兰夫人一屁股坐在那冰化的凳子上,将裙摆在地上铺成一朵妖艳的花,撸起袖子,单手支颐,等着雪鹄妖掏出家伙什。

    雪鹄妖也在离自己最近的凳子上坐了,瞥了一眼满脸懵然的白棠和碧波,道:“今日既然有四个人,不如我们换种玩法?”

    郁兰夫人一听,也来了兴致,问道:“怎么玩?”

    “以往都是比大小,今日我们来猜点子。”雪宝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筒,和一粒白玉骰子,骰子玲珑剔透,六面镂了殷红的点,如小小的红豆一般,煞是可爱。

    郁兰夫人盯着那枚骰子,两眼冒光。

    “他俩怕是没玩过,今日我们玩简单点,就猜一枚骰子的点数,我来掷盅。”

    “这不就是碰运气吗?我不玩。”碧波摇头,她的气还没消。

    白棠附和:“我也不玩。”

    郁兰夫人凤眸微挑,道:“你若是赢了,我便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她实在是无聊透了,这掷骰子的游戏,算是她漫长人生中唯一的消遣。

    “算我一个。”白棠立即改口,他虽然猜了个七七八八,总要听她亲口否认才算安心。

    早知如此容易,他这些天烦躁个啥?

    “不管谁赢了,都可以挑一个人问一个问题?你可有兴趣,魔界公主?”雪宝看着碧波,问道。

    碧波看了一眼郁兰夫人,道:“那我就陪你们玩玩。”她和白棠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胜算大。

    两人各自坐到离自己最近的凳子上,这冰桌的大小,正好够他们活动手脚,再往前一点,便勒得慌,正好防止白棠和郁兰夫人干架。

    雪宝将骰子扔进白玉筒,举起来一通摇晃,最后倒扣在冒着丝丝寒气的冰桌上。

    六只眼睛紧紧盯着他手里的白玉筒,彷佛只要他们不眨眼,便能看到白玉筒里的骰子。

    “来吧。”雪宝嘴角挑笑,痞气十足,倒真像人间赌坊里的荷官。

    “你们先来。”郁兰夫人看着白棠和碧波,笑道。

    不就是瞎猜吗?碧波随口道:“五点。”

    白棠也随便猜了个“六点”。

    郁兰夫人蹙眉,这两人也太敷衍了些,不过她很快又释怀了,多两个人凑热闹,聊胜于无。

    “十七点。”

    这下换白棠和碧波皱眉了,最大也才六点,哪来的十七点?

    他们哪里知道这玲珑骰子的精妙之处。

    雪宝眼眸扫过场上三人,轻轻揭开白玉筒,只见刚刚那枚骰子,竟然放大了数倍,上面原本的红点也翻了翻,密密麻麻的,看得人脑壳疼。

    不过,郁兰夫人显然也没有猜对。

    “你作弊。”碧波火了。

    郁兰夫人笑道:“这玲珑骰子啊,可是上古的宝贝,你得多玩几次,才能摸清其中一二奥妙。”

    “那你们为何不早说”。碧波还是很火。

    “这真不能怪小雪宝,玲珑骰子千万种变化,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只有打开白玉筒,才能知道它又变成了何种模样,它甚至还能分身成好几枚骰子,是不是很有意思?”郁兰夫人虽然和白棠不对付,对碧波却并无敌意,又给她解释道。

    果然没那么简单,白棠心中叹气,当下起身道:“这不是耍人吗?我不玩了。”

    郁兰夫人伸手去拦他,奈何够不着,急道:“别啊,再陪我玩几次。”

    白棠不理她,转身就要走。

    “再玩十把,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郁兰夫人咬着后槽牙道。

    白棠如一抹竹影随风扫过,飞速转身坐下,催促雪宝,“快,继续。”

    ……

    雪幽山上,一袭紫衣,凛然而立,正是收到陆七消息,一路追来的景昭魔君。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灵鸟传讯,“幽冥”,意为有恶鬼作乱。

    他在半途碰上了那只女鬼,她身上的气息似曾相识,但景昭魔君当时一心寻着女儿,无心其它。

    后来那女鬼遁了,他也没有去追,因为他发现碧波的魔息正一路往北而去。

    “碧波可在这里?”景昭魔君怀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的气息在此处消失,不过你别担心,我能感觉到,她还活着,你睡一会,等找到她我再喊你。”景昭魔君轻轻拍了拍胸口,对上古太阴镜中的叶蓁蓁说道。

    在这雪原下,埋藏了无数尸骨灵武,而在那微弱的灵力层之下,还藏着一个东西,他十年前在野蜂寨外的河边见过,不过当时,河底的东西已经被带走了。

    没想到今日在这雪幽山,会再次见识到。

    景昭魔君蹙眉,那是一个灵力强大的结界,以他的修为,只怕冲不破。

    究竟是谁,在这三千年前的战场底下,布下一道这么厉害的结界?结界里有什么古怪?

    而这结界,又是什么时候布下的?

    当年那场大战,景昭魔君就在这雪幽山主战场,那时各界混战,已然打得晕头转向,灵力法器乱飞乱窜,谁也没注意到这地底下的情况,那个时候,这个结界就已经存在吗?

    景昭魔君祭出一道灵力,对着茫茫雪原劈去,雪虐风饕间,白得刺眼的雪原裂开一道缝隙,从缝隙中溢出一阵炫目金光,景昭魔君飞身往后掠去。

    很快,那道缝隙又被冰雪掩埋。

    果然劈不开!

    ……

    冰湖结界里的四人,除了灵力没被压制的雪宝,察觉到结界波动。

    其它三人,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动静,正围着冰桌,盯着玲珑骰子,玩得不亦乐乎……

第二百零七章 互相嫌弃

    三千年后的仙魔战场在两界边境,最早是因十年前魔界少主火烧月老庙,引起众仙君不满,继而,仙君们又查出魔界少主竟然会施展龙城上仙的雷火诀。

    而龙城上仙死活不肯站出来给出解释,上头没发话,众仙不敢砸他仙府的大门。

    大家在龙城上仙的仙山脚下一番激烈探讨,给魔界少主安了个盗窃仙君修为法诀的罪名,当场就聚集了几位闲得长草的仙君,气势汹汹往魔界挑事去了。

    但这些仙君不敢去魔君府上找茬,便在魔界边境小城也放了一把火,这火一烧,便将仙魔大战的导火索给点着了。

    打了十来年,他们已经不满足于两界边境的弹丸之地,将战火往各界引了去。

    到今日,这四海八荒已然是要彻底乱起来了。

    作为第一把火烧起来的地方,仙魔边境至今仍然是主战场,打得也最为激烈。

    一路过来,举目尽是焦土,血流成河,白骨露野,惨烈至极。

    小枝随夏云泽到达仙界大营的时候,已是夜半,除了巡逻的将士四处乱飘,其他人都进入了酣眠之中。

    虽然是仙君,但常年作战还是非常辛苦的,拣着时间也要好好休息睡上一觉才行。

    一个营帐中还点着灯,夏云泽掀开厚重的帘布,小枝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仙君,眉目如画,俊美非凡,这便是青荇仙君了。

    青荇仙君对夏云泽见了礼,才看向小枝,他的笑容很淡,像是天生不爱笑,却为她难得挤了这么一丝出来;他的声音清冷,却没有拒人千里的凌厉,“你醒了。”

    彷佛小枝只是在某处营帐中睡了一觉醒来,此次与他相见,也是极寻常的日子里,极寻常地打一声招呼。他这极寻常的一句“你醒了”,让小枝生出一种自己与他,并非十年未见,而是昨日才见过的错觉。

    这难道就是人族所说的自来熟?还是说,她和青荇仙君十年前真的很熟?

    夏云泽将小枝带到这里就走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作为仙界的将领之一,这次要不是为了小枝的事,他也不会去人间走一遭。

    偏偏还被那上古妖王花曲柳耽误了好些时日,一想到这个他就来气。

    如今陆七已经在魔界大营中,指不定在想什么怪招,他哪还敢浪费时间,在这陪他们闲话家常。

    营帐中只剩下小枝和青荇仙君。

    从何说起呢?

    “咳,听说你要娶我?”小枝看着昏黄的琉璃火,她决定从最重要的事开始说。

    青荇仙君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随即轻笑道:“那你可愿意?”

    “你当真喜欢我吗?”小枝看向他的眼睛,又道:“还是因为红绳之故,不得不娶我?”

    “你已经知道了?”青荇仙君眼中略微有讶异之色,不过很快又恢复一片淡泊,他道:“如果我真的喜欢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是十年前他想问的,可当年他问不出口,如今再问,已无意义。

    “不愿意。”小枝答得干脆。

    “你宁可忍受噬心之痛,也不愿嫁给我?”

    “我不愿意,但你是无辜的,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让你也承受噬心之痛。所以,如果你喜欢我,那我即便不愿意,也会嫁给你;如果你不喜欢我,噬心之痛不再困扰你,那我便不嫁。”

    青荇仙君看着小枝,沉默不语,她眼中似有明月的清辉,皎洁明亮,却也清明冷淡。

    即便有红绳羁绊,可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她对他而言,都遥远得像天穹的月。

    她从来清醒,爱憎分明,不像他,轻易便叫那红绳乱了心神,分不清自己情归何处。

    罢了,如今说这些有何意义,幸好,她依然对自己无意,不然,事情岂不是更复杂了,青荇仙君想到幽檀山上那个黑衣女子,心变得柔软起来。

    “不管我喜不喜欢你,也不管你嫁不嫁给我,这噬心之痛,只怕是没得解了。”青荇仙君悠悠道。

    小枝蹙眉,“此话何意?”

    “红绳被人做了手脚,已与爱恨无关。”

    所以,这噬心之痛真的成疾了?

    “那你为何还要娶我?”那我可不嫁给你了哦!

    “为了找出在红绳上做手脚之人。”

    “那人为何要这么做?”小枝不解。

    “目前还不知,但他的目的是想将我们凑成一对,至于之后想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那人有病吧?没事当什么媒婆啊!

    “那你是如何发现红绳被做了手脚的?”小枝歪着脑袋问道。

    青荇仙君别开目光,咳嗽一声,道:“因为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小枝:“……”

    这位仙君是在报她刚才那“不愿意”之仇吗?这话让她怎么接?

    哦,那真是谢谢你了!

    “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但噬心之痛并没有解,你可明白了?”青荇仙君似乎感觉到小枝的尴尬,又解释道。

    “明白了。”小枝点头,道:“若是找不出那人,我岂不是真就嫁给你了?”

    瞧她这副嫌弃的模样,青荇仙君摇头轻笑,道:“你放心,便是你想嫁,我也不愿娶。”

    这……是互相嫌弃了!

    “我已大概猜到那人是谁。”

    “是谁?”

    “你想想,谁最想将我们俩凑到一起?”

    小枝蓦地瞪大眼睛,看向青荇仙君,急道:“不可能!”

    “你别急,这只是我的猜测,说不定另有其人,但这事没查清楚之前,还希望小枝姑娘不要告诉其它人,尤其,是你师父。”

    最想将他俩凑到一起的,不正是小枝的师父么?

    青荇仙君又道:“这几日恐怕还有一场战事,之后,我们便回仙界,准备成亲事宜,你可愿意?”

    小枝心里慌乱,半晌才回过神来,她不愿相信师父会害她,所以,这件事,必须要查清楚。

    无非就是一场假亲事,反正她以后也不打算嫁人了,去就去呗。

    一盏琉璃灯飘到小枝眼前,柔和的光让她恍惚了一瞬,她突然想起了相思山上那被鲜血染红的背影。也是这样一盏琉璃灯,伴着他,孤零零地,走进黑暗中。

    “我愿意。”

    琉璃灯照不到的暗处,青荇仙君亦是失了神一般,怔怔地望着帐中唯一的灯火,他心中,是无妄海的惊涛拍岸,是曼殊沙华一望无边,是幽檀山上那抹英姿飒爽的倩影。

第二百零八章 战场相见

    没过几天,仙魔两界果然又开打了。

    各位仙君仙子身穿战袍、扛上法宝就出发了。

    小枝本不打算掺和的,可有一位看她不顺眼的仙子讽道:“呵,白瞎了一身好灵力,我们在前方奋勇杀敌,她倒好意思躲在这大营中睡觉。”

    小枝其实挺好意思的,她是来这见青荇仙君的,又不是来打仗的。

    但夏云泽明显不这样想,他深深看了一眼小枝,道:“你日后嫁给青荇仙君,难免要和仙界各位仙君仙子打交道,此时不好生了嫌隙。”

    “不是说青荇仙君好清净,最烦交际应酬的吗?”

    “……”

    夏云泽咳嗽一声,严肃道:“今日之战,乃是为师亲自打头阵,你身为我的徒弟,却躲在后方睡觉,说出去,为师这张脸往哪搁?”

    “师父,您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这些悠悠之口啦?”

    “为师以前不在意吗?”

    小枝摇了摇头,道:“那我倒不是很清楚。”她对回龙山外的师父,不甚了解。

    “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去战场边上站一站,省得让人说了闲话去,随便杀两个近身的小魔兵,不用往危险的地方跑。”

    夏云泽说完将手中一把宝剑抛到小枝怀中,又道:“拿着防身用。”

    小枝从刻着闪电纹路的剑鞘中,抽出宝剑瞧了一眼,一阵淡蓝的流光跃出,剑身古朴,并无多余雕饰,但这股杀伐之气,让小枝不由得心头一颤,是把好剑。

    “这是……”小枝忍不住问道。

    “驱雷剑。”

    “我就去打个酱油,用不着这么好的兵器,师父还是留着自己防身吧。”小枝婉拒,这剑握在手里,她心中总觉得不安。

    夏云泽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这是第一次作战,没点像样的兵器防身,为师怎能放心?”

    小枝只得收了驱雷剑,跟在夏云泽身后,屁颠屁颠地去了前线。

    两军对峙在仙魔边境的幽灵山谷,幽灵山谷中只生长着一种植物:水晶兰。

    据说这谷中的水晶兰,在黑夜中,能发出白色的亮光,照着花下的残尸碎骨,极其瘆人,便如幽灵之境。

    仙界魔界各占一山头,遥遥相望,只待双方将领一声令下,便飞身到幽灵山谷上空厮杀。

    不慎掉落下去的将士,便成了水晶兰的养料,幽灵山谷中的水晶兰,不仅食仙魔之身,更爱吸食仙魔的灵力,便是那些法器中的灵力也不放过。

    虽然幽灵山谷又深又宽,但小枝还是一眼看到了对面山上,站在众魔前方的陆七。

    他旁边站着一位剑眉星眸,气宇轩昂的魔将,盯着仙界这边,正歪头和他说着什么。

    陆七亦看到了小枝,虽然她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只见他满脸寒霜,气势骇人。

    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枝心道:我也不想啊!

    仙界有些胆小的仙君,虽隔着两层结界,仍被陆七的气场震慑到,已有些腿抖。

    战鼓擂起,冲锋的号角已吹响,两座山头的仙啊魔啊,像被磁石吸住的铁沙一般,片刻功夫,便融到了一起。

    小枝在大伙飞出去的瞬间,往边上挪了挪,她打算就在仙山附近溜达,不去打得最厉害的地方,她甚至都没想过要出仙界的结界。

    天算不如人算,小枝才挪了两步,突然从旁伸过来一只手,拽着她,往魔界山头飞去,小枝定睛一瞧,娘的,正是那个看她不顺眼的仙子。

    仙子回头冲她嫣然一笑,“你这一身灵力,留在这可就浪费了,今日我便做一次好人,让你体验体验杀魔的乐趣。”

    往回飞是来不及了,后路已被飞出来的仙君们给堵住了,小枝略一思索,回了她一笑,道:“好说,想来你也迫不及待了,不如咱俩一起去吧。”

    仙子正打算寻个好位置,将小枝甩到魔界山头,不料她的手腕被小枝反手扣住,便如浇了铁汁似的,任她如何用力都挣不开。

    她只当小枝没上过战场,空有一身灵力,此时只怕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任她摆布。孰料她竟然从容不迫,反手将自己擒住,如今倒变成了小枝拽着她往对面飞去。

    这可咋整?她有点慌。

    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魔界结界,那黑压压的魔兵,就在不远处的山上,仙子心头大骇,怒道:“你快放开我。”

    “咦,不是说要杀魔吗?”这次换小枝回头冲她嫣然一笑。

    “你疯了吗?快停下,一旦到了魔界的地盘,就没命回来了。”

    原来你知道啊,小枝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她的大喊大叫。

    仙魔两界厮杀,都是在幽灵山谷之上,这里不属于仙,亦不属于魔,不管是冲锋还是撤退,都算是给自己留了后路。可一旦冲进魔界的结界,再想往回撤,那就是在说笑了。

    小枝总算停下,看着满脸惊恐的仙子,笑道:“你放心,我会回来的,但你……去吧!”

    伴随着一声尖叫,一道极其流畅的白色弧线掠过,小枝站在魔界的结界外,将这位看她不顺眼的仙子扔到了魔界的山头。

    眼看无数魔兵冲出结界,小枝拔出驱雷剑,准备一路防守回去仙界那边。她不想迎战,魔界和仙界势不两立,却不是她的敌人。

    只是不等她转身,手中的驱雷剑不知为何,突然蓝芒大盛,爆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拉着她,往魔界的结界中冲去。

    这……

    小枝心头大震,便要丢了这把抽风的剑,却发现这驱雷剑像是焊在了自己手上,怎么也丢不掉。

    他娘的,要完!

    眼看无数魔兵从自己身边飞过,她赶紧御灵护身,幸而这驱雷剑迅如闪电,那些魔兵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这是要去哪?

    很快她就知道了。

    陆七一身黑衣立于漆黑的山石上,直到那把剑没入他的胸口,他也没动一下,只怔怔看着满脸惊慌的姑娘,眼眶泛红,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来日再见,我们可就是敌人了。

    ——好,你看到我可得绕道走,我很厉害的,我弟弟说我的修为灵力比上界很多仙君都强,日后若是让我看到你,我,我……

    那日在相思山的对话尚在耳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但她,真不是故意的啊!

    “你为何不躲?”小枝怒道,这人是傻了吗?

    小枝只觉得一股怒火快烧上了她的天灵盖,太气人了!

    手里这把剑刺在陆七心口,彷佛也是刺在她的心口,疼得她心一抽一抽的,再抽两下,只怕就要停跳了。

    “你没事吧?”陆七握住蓝芒闪烁的剑身,一寸寸将驱雷剑从心口拔了出来,鲜血从他的心口喷出,从他的手心滴落,驱雷剑断成数截,终于从小枝手里掉落。

    “有事的是你,你为什么不躲?”小枝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喃喃问道。

    她一袭白裙站在这茫茫黑色的汪洋,她身后的结界外,是厮杀惨烈的仙魔大军,她的眼前,是陆七深邃的眼。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茫然无措,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她是仙,是魔,她为何要来这里?

    驱雷剑为何会失控?为何会直指陆七?为何拿着这把剑的人,是她?

第二百零九章 我护着你

    这还了得!

    才刚打上,我方将领就被人砍了。

    魔界这边已然是乱了套。

    仙界那边恨不得跺脚欢呼。

    景黎魔君被一个颇有些能耐的仙界将领绊住了脚,一时半会走不开,只能心里干着急。

    留在结界内的魔兵们,怔愣之后,皆举刀霍霍向小枝,这要是杀了她,可就立了大功啊!

    陆七的手上满是鲜血,只是一个抓握松开的动作,那些即将靠近小枝的魔兵,被一股大力推着往后飞去,直到这块黑石上,只剩下他们两个。

    小枝尚未回魂,脑子里一片混沌。

    “小枝,快回来!”

    她茫然地回头,只见幽灵山谷上空,黑白两军厮杀成一团,就像围棋上的棋子儿,密密麻麻摆满了棋盘,看得人头大如斗。

    乱军中,她的师父,夏云泽,挥剑斩了一个魔兵,冲结界中的小枝大声喊话,声音关切。

    他的剑在无情地杀敌,他的眼中,却透着怜爱。

    在小枝的印象中,他是一个严厉的师父,反而是这次相见,他似乎变得话多了,对她的关爱都浮于表面,让小枝感觉不真实。

    师父他为何要给自己这把驱雷剑?他在利用自己?他在利用陆七对她的感情?

    她要找师父问个清楚。

    小枝浑浑噩噩地转身往魔界结界外飞去,甚至忘了看一眼身后的陆七。

    待她回头,身后已是密密麻麻的魔兵,哪里还有陆七的身影。

    陆七站着前仆后继的魔兵中,望着那一只白蝶在千军万马中茫然无措地飞舞。她心神已乱,这样下去,只怕会有危险。

    小枝眼见着师父就在不远处,可刚推开面前的兵卒,师父又打到了另一处。

    她不想杀人的,可那些对她挥砍而来的刀剑,让她避无可避,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除了迎敌,别无选择。

    小枝手中无剑,心中亦无剑,她杀不了敌的!

    那把剑刺进了他的心中,也剐了她自己。

    她心里有个地方已经崩塌,她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浓腥的血乱溅,断臂残肢乱飞,四处都是喊杀声、哀嚎声。

    她在腥风血雨中穿梭,宛如在炼狱中跋涉。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那女子在呼唤,在哭泣,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她是何人?她在寻找什么?她为何会出现在那尸山血海的战场上?

    脑中的画面与眼前的惨烈景象重叠,小枝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哪里,是在幽灵山谷,还是在那漫天血雨中?

    小枝怔愣在原地,浑身如坠冰窟,颤抖不止,只觉得心脏疼痛得快要窒息了。

    直到被揽进一个烈火般炙热的怀抱,近在鼻腔的血腥味,让她瞬间回了神。

    “别怕。”陆七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小枝再也忍不住,眼泪滚豆子似的往外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你。”

    “我知道。”陆七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那把剑被人做了手脚,你只是被它操控了,不关你的事,无需自责。”

    “你为什么不躲开?”

    “它的目标在我,我若躲开,剑中的灵力无处释放,便要反噬在执剑人身上。”

    小枝闻言一怔,抬头看向陆七,“你……”千言万语被堵在喉咙里,化作两行清泪。

    陆七脸色惨白,携着她在刀光剑影中穿梭,低头看了她一眼,勉强笑道:“别哭了,我把你送到那边,就得去找个地方疗伤,你这样哭个不停,我可不敢走了。”

    那剑中蕴藏的灵力为“驱雷”,正是特意为他准备的,要噬他体内的雷灵,看来仙界那些孙子为了对付他,下了一番狠功夫。

    青荇仙君挥剑斩魔兵,一路往小枝这边赶来,直到陆七飞身而至,他才不再往前。

    陆七这一路其实走得并不容易,他身负重伤,一出魔界结界,便被无数仙君围困,此时不杀魔界少主,更待何时?

    凭着一把御邪剑,他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才来到小枝身边。

    欺负他可以,但欺负小枝……

    陆七眼中凝起寒霜,今日之事,他记下了。

    小枝抹了眼泪,伸出一只手去揽他的腰,道:“你别用灵力了,我来护着你。”

    陆七绷着的脸又柔和下来,轻笑道:“好。”

    小枝护着他,却不是往仙界结界而去,而是直直往深渊般的幽灵山谷中飞去。

    夏云泽抽空望了一眼他那没出息的徒儿,无奈叹了口气,他一番心思,看来是白费了。

    而仙魔两界正打得火热的仙君魔将,无不倒吸一口气,这位姑娘,是要与魔界少主同归于尽啊!

    仙君:好样的,女英雄。

    魔将:去他娘的!

    一层灰白的云层挡住了幽灵山谷底下的世界,厮杀声仍在耳边,不时有血雨飘零,残肢碎肉簌簌掉落,法器叮当乱砸。

    满谷的水晶兰被血水浇灌,发出猩红的光。

    小枝寻了处稍微干净点的空地,设了个结界,挡住从天而降的血雨和肉渣。

    陆七已是满身浴血,不知哪些是他自己的,哪些是死在御邪剑下的仙君的。

    小枝坐在他对面,伸手要去探他的灵脉,却被他挡住了,“你不用探,我的灵力受损,现在需要运功疗伤,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你先回去吧。”

    “你还撑得住吗?”小枝收回手,却没起身,一双杏眼充满血丝,直直盯着陆七。

    “快撑不住了,你别在这干扰我。”陆七继续赶她,刚才情况危急,他没心思多想,现在这片山谷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又不得不与她拉开距离。

    每每想到那红绳之劫,他都恨不得将月老挫骨扬灰。

    “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再撑一会。”

    “……那你快说。”

    “我要和青荇仙君成亲了。”小枝继续盯着陆七。

    “……”

    这就是你要说的话?陆七心口一窒,真的快撑不住了。

    “但是噬心之痛还在,解不了了。”

    等等,我还能再坚持一会,陆七蹙眉问道:“什么意思?”

    “红绳被人做了手脚,不管我喜不喜欢你,我的心都会痛。”

    “那你为何还要嫁给青荇仙君?”陆七挺直腰背,一股鲜血从他的心口溢了出来。

    “你不是要赶我走吗?那我嫁给谁又与你何干?你疗伤吧,我走了。”小枝说着就要起身。

    你等等!

    陆七拉住小枝的手腕,问道:“你现在心痛吗?”

    “痛,青荇仙君说红绳被做了手脚,噬心之痛的威力因此也被抑制了很多,所以现在心虽然痛,但能忍受。”小枝将手心摊开,一枚红豆莹莹生辉。

    这是陆七的灵元,小枝这段时间,隐隐猜测出红豆发光的原因,是因她心中有他。

    陆七挣扎着欲起身,被小枝按住肩膀,她终究是不忍心看他难受。

    只听她又说道:“我答应与青荇仙君成亲,是为了揪出那个背后搞动作的人,他既能对红绳做手脚,说不定知道破解之法。待我的噬心之痛解了,我就,就……”

    陆七手上用力,将小枝拉进怀里,紧紧搂着,直到再也撑不住了,一口老血喷出来,彷佛将陈年堆积于心的郁气和痛苦都吐了出来,他声音嘶哑地道:“小枝……你别走,好吗?”

    小枝环住他的后背,哽咽道:“我不走,你先疗伤,我护着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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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相思煨红豆介绍: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若问四海八荒谁最宠妻,魔君景昭说自己排第二,没人敢……呃……他儿子敢排第一……
听说这魔界少主在六十六个姐姐的溺爱下长大,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小魔王;还听说这少主为了一位姑娘烧了人间十万月老庙;又听说那位姑娘在出嫁之日失踪了……
传说究竟如何,还待细细分解……
此文欢脱甜宠,时而高糖一把,时而小虐一丢,但打过巴掌之后必定会给块糖。
观者不会伤肝伤肺,请放心阅读……一枝相思煨红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枝相思煨红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枝相思煨红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