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胆的念头
望月台雕梁画栋的楼阁内灯火通明,每一层楼、每一扇窗户外又点了一圈大红灯笼,跟糖葫芦似的,不仅喜庆,还很诱人。
楼外人声鼎沸,热闹喧天,入眼尽是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和娇花一般含羞带怯的女子。
无数长长的红线从望月台的最高处四散开去,如一把撑开的大伞,笼在白华城的上空,红线上系着数不清的铃铛,夜风吹拂,铃铛轻摇,却寂寂无声,这是只有妖息才能奏响的乐器。
这些红线看上去多如乱麻,却有序地分作十六股,连结在崇月楼各个据点祭台的神木上,是以近看时,又不像伞,而像一座座长桥,悬于夜空。
小枝站在望月台下仰望星空,也不知牛郎织女有没有相会于鹊桥?
今日见了,明日思念更重;可若不见,漫漫年月,如何煎熬?
怎样都是苦,有个盼头,总好过一朝恩断,两厢义绝。
小枝傻站在路中间,被路过的狐狸脸撞了肩,她收了心神,回身望去,那人已汇入人山人海,只余一角玄衣一闪而过。
白华城的七夕节果然热闹,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灯,如梦如幻,似真似假。
可小枝却觉得自己就像天上那弯孤月,被困在繁星之中,看似泼天的热闹,实则格格不入,孤寂无依。
她走到望月台底下,寻了个无人的角落,飞攀而上,将繁华人间抛在身后。
望月台上有一块形如满月的白玉圆台,与凌云阁的飞云台十分相似,不过这块白玉台悬于水桶般的楼身上,底下是空心的,彷佛能直达地心。
白玉台上布满了裂痕,真如那满月里斑驳的影。
小枝听白茴茴说过十年前雪鹄妖毁坏望月台之事,不过她略去了陆七,所以小枝此时站在这白玉台上,想象当年那场打斗,便是如下场面:自己喝醉了酒,变得力大无穷,将雪宝妖王压在这白玉台上,生生压碎了台面,他在掉落下去的时候,趁机落荒而逃,顺便将小白的眼睛刺伤。
小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啊,如此说来,这白玉台哪里是雪鹄妖毁坏的,分明就是自己压碎的。
除了白玉石发出淡淡温润的白光,望月台楼顶再无光亮,小枝站在漆黑的栏杆边,从这高处往下望,那些红线上系着的铃铛,映着大红灯笼朦胧的红光,让人目眩神摇,彷佛就要一头栽入那光怪陆离的红尘中。
整个白华城,彷佛都被这蛛网般的红线裹着、缠着,挣不脱,逃不掉。
真如白茴茴所说,街道上灯火如昼,游人如织,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绚烂夺目。
小枝在这微凉的夜风中站了片刻,想起方才说书人说到:白棠对郁兰夫人余情未了,纵身跃下悬崖,将尚未跌落崖底的郁兰夫人给救了上来……
她心中微微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小枝爬上栏杆,面向白玉台,张开双臂,风吹衣动,青丝飞舞,她心中默念:一、二、三,跳!
星光漫天,孤月皎皎。
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叫一声,然后是接二连三的惊呼声响起,所有人都抬头往望月台看去。
一只白色的蝴蝶,从高空翩然飘落。
小枝心中是存着奢望的,他会不会从人群中飞身而来,接住她?
那她此生再不嫁人,即便不能爱他,她也绝不会去爱别人。
她想见一见他,哪怕再见时形同陌路,甚至刀剑相向,在这样的夜晚,她还是想见他。
即便像白棠和郁兰夫人,相爱相杀,抵死纠缠,也好啊。
小枝心中一痛,掉落得更快了。
河边拥坐的花曲柳和白茴茴,也看到了从望月台上飘落的那一抹白影。
白茴茴问道:“小枝在干嘛?她好像没用灵力。”
“反正死不了,不用管她,来,你看那只灯上,画了一只狗呢,好丑。”花曲柳指着河心一盏花灯,让白茴茴看上面的绘画。
白茴茴觉得他说得有理,在小枝即将落地的那一刹那,低头去看河里的花灯。
“哎呦!”
小枝像只王八似的,四仰八叉地躺在望月台楼前的青石砖上。
眼前星星乱飞,与天上的星光混在一起,银光点点,别说,还挺好看的。
突然一张狐狸面具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天上的星光,小枝微微怔住,眼前的星光也瞬间散去。
“姑娘,你没事吧?”
“你为何不接住我?”小枝喃喃道,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狐狸脸似乎也愣住了,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姑娘,你还好吗?可是哪里摔伤了?”
莫不是伤了脑子?
小枝回了神,盯着这张狐狸脸,半晌才道:“我没事。”
狐狸面具挡着眼角鼻梁,虽不见全貌,可这人的眼眸不对,唇型不对,便是耳廓的样子也不对。
他终究是没来。
心痛的感觉在落地那一砸之下已经消逝,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姑娘当真奇人也,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还没……咳,不好意思,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狐狸脸站直了身子,小枝这才发现她身边不远,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没错,这个热闹就是她。
小枝心里暗骂了一句,好你个花曲柳,好你个白茴茴,竟然就随着她摔到地上,也不过来接着她。
“这位姑娘怕是为情所伤,才选择在这七夕良辰魂断望月台。”
“我看啊,她就不是人,你见过哪个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不死的?”
“自然不是人,这望月台是随便哪个人都能爬上去的吗?”
“是人倒还好,死了一了百了,什么爱啊恨啊,风流云散,可怜就可怜在这死不了。”
“可不是,也不知是哪个薄情郎,将她伤成这样?”
“自古男子多薄情,还是她自己看不开啊!”
……
这白华城,随便拎出来一个人,都是情圣。
小枝刚要从对她指指点点的人群中收回视线,继续躺尸,忽见一袭玄衣遗世独立,于众多看客中脱颖而出。
今日七夕节,不止女子打扮得如花一般艳丽娇美,男子也是锦衣华服,簪金饰玉。很少有穿一身黑衣的男子,是以小枝很轻易就发现了这个人。
那人负手而立,身姿英挺,亦戴着狐狸面具。
见小枝看过来,立即转身走进了人群中,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小枝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拍一拍身上的灰尘,便一头扎进人堆,寻着那抹黑影而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礼物
“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白茴茴道。
她每日和花曲柳没羞没躁地腻歪在一起,已经练就了一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兴许是这七夕夜的浓情蜜意熏染了她,她脸上竟飞起了一片红霞。
“哦,是什么?”花曲柳来了兴致,歪头看着她的脸。
白茴茴在他期盼的目光中,从袖中掏出了她这几日辛苦学习的成果。
花曲柳看着手中紫檀色的香囊,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道了声“挺好闻的”,然后才仔细去看那上面的绣样。
“你绣了一团棉花吗?”花曲柳问道。
白茴茴刚拿捏了三分娇羞,准备等他夸赞之后再将剩下七分升华上来,送他一个娇艳的大红脸。
只是现在,那仅有的三分已经“吧嗒”掉到了地上,剩下的七分只怕是怎么也升华不起来了。
她语气微愠,道:“你看仔细些。”
花曲柳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伸出纤长细白的手指,在那绣品上刮了刮,皱眉道:“这是棉花上撒了两粒芝麻吗?”
白茴茴还是送了他一个大红脸,不过不是羞怯娇艳的,而是怒火烧红了脸,连那双杏眼中,都燃着两簇小火苗,眼看就要烧到花曲柳身上了。
花曲柳笑着搓了搓她涨红的脸,“逗你呢,这只白狐绣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我怎会看不出来。”
白茴茴扭过身去不理他,若是说他误将白狐当做棉花,她生气,那他夸她这只白狐绣得好,那就是十足的睁眼说瞎话了。
她刚绣好这副香囊的时候,她娘和小枝捧在手心琢磨了好半天。
她娘道:“这是个啥玩意?羊毛毯?”
小枝道:“不,您看,这些打了结的绣线缠在一起,蓬松柔软,便如那天上的云絮一般。”
她确实绣的是一只白狐,但她觉得花曲柳不是看出来的,而是猜出来的。
这多伤人心?她都快哭了。
花曲柳赶紧搂过她的肩,安慰道:“不管你绣的是什么,都是你对我的一片心意,我会好好珍藏的,别难过了。何况,比起绣花,我更喜欢看你做饭。”
白茴茴瞪着他,道:“你上次在十里春风说做饭没有绣花好看,我可还记着呢。”
“做饭是没有绣花好看,但是好吃啊。要是哪天你不做饭了,坐到窗前去绣花,那我可真要愁了。”花曲柳向来是个务实的人,绝不会为了一堆无用的饰物而丢了口腹之欲。他那日只是随口一说,哪成想竟被白茴茴听了去。
见白茴茴脸色稍缓,花曲柳趁热打铁,道:“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是什么?”白茴茴果然消了气,女孩子都喜欢收礼物,她也不例外。
花曲柳从袖中摸索片刻,掏出了一方藕色的帕子来。
白茴茴蹙眉接过,问道:“你送我手帕干嘛?”
花曲柳指着帕子一角的绣纹,道:“这几日我一个人住在那院子里,闲来无事,便也绣了个小玩意送给你。”
那位十里春风的姑娘说:在白华城,姑娘家要是喜欢一个男子,会在帕子上绣自己的小名,将其送给心上人。
花曲柳没指望白茴茴能静下心来绣花,今日这只香囊算是意外之喜。
不过那位姑娘的话他倒是听进去了,既然这种绣花的活计白茴茴不乐意干,那他自己便试试又何妨?
白茴茴瞪大眼睛,实在不敢想象花曲柳捻针绣花的模样,她瞧着帕子一角歪歪扭扭的字,和一株看不出来是什么的植物,难以置信地问道:“这真是你绣的?”
花曲柳挑了挑眉,怎么样?厉害吧。
字,白茴茴勉强看出来了,是“花曲柳”三个字;植物,她是真的看不出来,便是猜,也猜不出。
“这,这是什么?”白茴茴棋逢对手,不忍打击他。
“哦,这是茴茴蒜,我特意挖了两株回来,照着绣的,像吗?”
白茴茴:“……”
谁会在帕子上绣这玩意?
也就上古妖王这脑洞,想得出来,也绣得出来,像不像的,就别提了吧。
白茴茴将绣帕叠好,塞进袖袋中,突然笑得捶地,好半晌才勉强能说出话来,道:“你知道吗?小枝绣的东西比我绣的还丑,哈哈哈……”
花曲柳也笑,“就她那笨手笨脚的,怎能和你相提并论。”
白茴茴笑嗔了他一眼,却也没反驳,小枝既不会做饭,又不会刺绣,确实是笨得很,这是事实。
不过她虽然不会做饭,但是会吃啊,每次白茴茴见她将自己做的饭菜一扫而空,一副恨不得舔盘子的模样,就喜欢得不得了。
这感觉,就和当初在云栖山养猪一样……
小枝除了光吃不长膘,让白茴茴少了点成就感,其它方面,简直完美。便是那云栖山的猪妖都还挑食呢,但小枝就不会,给什么吃什么,十分好养活。
“对了,前几日,你为何要喝酒?我记得你以前不好这口的。”白茴茴突然想起这件事来,随口问道。
花曲柳别开脸,咳嗽一声,道:“咳,我就想试试自己的酒量。”
“如何?”
“还行吧,不说这个了,你有没有觉得小枝这几天不对劲?”花曲柳试图转移话题。
白茴茴撑着下巴,望着河中随波缓缓流动的各色花灯,道:“我正想说这个呢,你那晚喝醉之后,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
花曲柳蹙眉,道:“不能吧,若是说了什么,我怎么会不记得?”
白茴茴瞥了他一眼,嘲讽道:“我看你那酒量岂止是还行,简直就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
花曲柳摸了摸鼻子,随手捞起一只飘到脚边的莲花灯,托到白茴茴眼前,道:“你看这灯如何?”
白茴茴抢了莲花灯扔到水里,拍了一下他不安分的手,皱眉叱道:“你干什么呢?这花灯可是承载了白华城姑娘们的美好心愿,你怎能乱捞呢?”
花曲柳不怒反笑,伸手在白茴茴脑袋上揉了揉,好了,她终于正常了。
白茴茴只觉得他这笑怪瘆人的,她若是知道他心里所想,只怕要一脚将他踹到满河花灯中去。
“我总觉得小枝像是知道了什么,可不是说那苦心果十分厉害吗?”
“先别管这些了,她既已下山,这事就瞒不了她多久,只希望这次,她能放下执念,不要再受苦了。”花曲柳叹道。
对了,小枝呢?
白茴茴往望月台那边瞅去,刚刚还聚在那里的人群已经散去了,没有看到小枝的身影。
腻歪了一晚上的两人赶紧爬起来,白华城最近暗潮汹涌,表面看上去与往常无异,但暗地里那些小动作,可没人知晓。
小枝在这人生地不熟,可别出什么事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痴男怨女
一条灯影昏暗的巷子深处,戴狐狸面具的黑衣男子突然站定,回头看着跟了他一路的女子,问道:“姑娘为何跟着我?”
“敢问公子可是魔,魔界少主?”红衣女子紧两步上前,手里绞着帕子,声音轻颤。
“姑娘认识在下?”陆七蹙了蹙眉,他不记得自己在哪见过这位姑娘。
红衣女子眼眶微红,盈盈拜倒,道:“十年前在千叶山,承蒙公子出手相救,欢雨和几位姐妹每日感念公子恩情,今日相遇,请受欢雨一拜。”
陆七依然负手而立,十年前,他确实在千叶山碰到了一群人间女子,并且将她们送到了山脚。
只是当时那些女子身上虽有妖气,却没眼前这位女子身上的浓烈,她们之后经历了什么?难道又被雪鹄妖掳去了?
陆七并不关心这些,待女子对着他磕完三个响头,才道:“好了,如今恩情已了,姑娘不必再跟着我了。”
陆七说完不再管她,抬脚从她身旁走过,往巷口灯火明亮处行去。
“公子……”欢雨抓住陆七的衣角,声音柔弱,唤得人忍不住心里一软,仿如凄风苦雨中颤抖的娇花,亟需那护花人好好怜一怜。
“还有何事?”陆七直视前方,巷口人来人往,似乎并无人注意到这个昏暗角落。
欢雨索性伏倒在陆七脚边,低低饮泣,“奴家日夜祷告,就盼着能再见公子一面,今日终于得见,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一时情难自已,公子切莫笑话奴家。”
陆七低头瞥了她一眼,淡声道:“无妨。”
欢雨等了片刻,见他是真的没话要说,心知不能再打太极了,这种木头桩子还是得直奔主题才行。
当下撷了眼角的泪,抬起一双秋水明眸,愁肠百转,尽在这波光潋滟中,“自从十年前被公子救出那虎狼窝,奴家便对公子情根深种,再不能忘。奴家已是残花败柳,自知不该痴心妄想,平白惹公子笑话。”
欢雨说到这,顿了顿,陆七淡淡“嗯”了一声,竟像是认同了她这番说辞。
欢雨满腔情意被噎在喉咙里,嗔了陆七一眼,又道:“可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奴家恨不得将这颗心剜了出来,让公子瞧一瞧,它对公子的一片赤诚之意。”
她说着伸出纤纤玉手,在半掩半露的胸口揉了揉,眼角眉梢尽是妩媚情丝。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七显然已经没了耐心,他要她的心作甚?做菜?他还没那么重口。
欢雨从怀中抽出一条暖香扑鼻的帕子,似乎被陆七的冷漠伤透了心,又抽泣起来,当真是梨花带雨,无尽委屈,便是那石头心肠,也该化了。
只听她道:“这条帕子,奴家十年前便想送给公子,公子哪怕对奴家无意,也请不要拒绝奴家的一片心意。”
欢雨将月白色的香帕托到陆七身前,美人泪腮,胭脂薄晕,多少惹人疼惜?
陆七心中不耐,正欲抬脚离去,却又突然顿住,看了一眼欢雨楚楚可怜的脸,眼中神色晦暗不明,手指紧了紧,接过她手心的帕子,拿到鼻下闻了闻,忽而轻笑道:“好香。”
欢雨怔了怔,一时忘了收回手,直到陆七俯身下来,捏着那方绣帕,在她脸颊上摩挲,轻拭那胭脂香泪,她才猛然惊醒,这不是梦。
冰冷的面具下,是他冰冷的眼眸,欢雨心头一颤,他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她在烟花场里打滚十几年,自认阅人无数,此时竟看不透他的心思。
罢了,难道她真能奢望堂堂魔界少主,也如白华城那些见到女人就走不动路的浪荡坯子一般,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就她这修为,只怕还不够格。
甭管他真情假意,在这七夕良宵,便让她也如白华城无数少女一般,梦一场吧。
陆七将帕子收入怀中,执起欢雨的手,将她从地上搀起来,道:“夜深了,姑娘一个人回去,在下实在放心不下,还请让在下护送姑娘一程。”
欢雨已然欢喜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她有点晕,得找个地儿靠一靠才好,这么一想着,她已顺势歪进了陆七怀里。
陆七微微皱了皱眉,扶着这一滩软肉出了幽深的巷子。
直到脚步声远去,巷中又恢复了寂静,扒在墙上的白蝴蝶才飘了下来,它连翅膀都懒得扇动,就那样随风飘到了地上,彷佛只剩一个躯壳,魂魄已随刚才那人去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
小枝站在陆七刚才所站的地方,望着巷口明亮的灯火,来往的游人,原来她并不是那众星环绕着的孤月,她只是躲在乌云后一粒微弱的星子。
陆七不是这样的人,他不喜欢欢雨姑娘。
以他的修为,定然是发现了躲在墙角的自己,他在做戏。
为了让失去记忆的她,彻底对他绝望,他竟要做到如此吗?
小枝从没像此时这般讨厌自己,她竟从来不知,自己会成为别人的困扰。
这几日,她日日期盼,盼着再见他一面,原来相见时是这般场面。
是她痴妄了,他和她,注定没有可能,她不该随着自己的心意追过来,现在不仅自己难过,他也难过。
真是害人害己。
情这玩意,果真不是她这山野丫头玩得起的。
小枝苦笑,正要揉一揉心口,却想起刚才欢雨姑娘搓着那团白肉的模样,简直是妩媚极了,诱人极了,也不知陆七瞧见没有?
他娘的,为何心里更难受了?
脑子一活络起来,便收也收不住,小枝又想到欢雨姑娘依偎在陆七怀里,软成一滩水似的模样,从这里到城北的十里春风,要走过好几条街巷呢,他们就这样一路纠缠吗?
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将欢雨姑娘送到十里春风后,他们会干什么?陆七会离开吗?欢雨姑娘肯定会挽留,这一留便是要留到她的香闺中去,去了她的香闺,又要干什么呢?
总不会是喝茶聊天,花曲柳那样不解风情的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
就陆七刚才给欢雨姑娘又是擦眼泪又是搂抱的模样,他要只是去她房里嗑瓜子,小枝愿从此再也不碰瓜子这玩意。
他们定然是搂着抱着滚进了芙蓉暖帐里,然后……
受不了啦!
小枝捂着脑袋,哇哇乱叫,试图将那些甩也甩不掉的画面,从这没用的脑瓜子里赶出去。一通发泄后,飞也似的跑出了这灯影昏暗的巷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上古妖王的琉云火
花曲柳和白茴茴在一座拱桥上找到小枝的时候,她正坐在石阶上,脚边放着一大堆还没点亮的莲花灯,这座桥远离热闹的街道,人迹罕至。
小枝坐在莲花灯间,如花仙子一般,就是脸上浮着愁容,彷佛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白茴茴一颗心总算安了,喊道:“你怎么跑这来了?我们找了你好久,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花曲柳捏了捏白茴茴的手,冲她摇了摇头,白茴茴立即便明白了,他是叮嘱她不要提望月台的事。
“这些花灯都是你买的?”花曲柳问道,没想到这丫头还挺败家的。
“刚才一位卖花灯的老大爷说天太晚了,他要回家休息,将这些花灯便宜卖给我。”小枝拎起一只花灯,冲花曲柳摇了摇,又道:“听说你们妖界有种琉云火,十分厉害,你点一个给我瞧瞧。”
花曲柳摇了摇头,无奈笑道:“你让我用琉云火点莲花灯,亏你想得出来。”
白茴茴将他拖上桥,道:“来来来,我也想看。”
“当年郁兰夫人火烧通天阁你又不是没见过,怎么也跟着起哄。”花曲柳点了点她的额头,眼中却是宠溺的笑意。
小枝将手里的莲花灯递到花曲柳面前,道:“快点,这么多花灯,点完得好一会呢,我们放了这些灯再回去。”
花曲柳接过莲花灯,一手托着,一手祭出琉云火,挑眉道:“看好了。”
一抹紫焰出现在花曲柳指尖,白茴茴赞道:“你这个比郁兰夫人的好看,她的琉云火就是普通火苗的颜色。”
花曲柳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这天底下,还有谁比我更厉害。”
白茴茴白了他一眼,道:“吹牛不要钱,你可劲儿吹。”
“诶,这怎么是吹牛?小枝你说,我是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花曲柳不要脸极了,非要问个明白。
他指尖的琉云火还凝在那,迟迟不往莲花灯的灯芯上点去,小枝看得着急,随口道:“我认识一个人,或许比你还厉害。”
小枝刚抓了花曲柳的手腕就要往灯芯上凑,眼看就要点着了,那紫焰却突然熄灭了。
花曲柳蹙眉盯着小枝,问道:“那人是谁?”
“这个回头再说,快点将这些莲花灯都点了,我还要回去睡觉呢。”小枝打了个哈欠,催促道。
花曲柳哪肯依她,偏要她说出那个人姓甚名谁,是何来头。
小枝无法,索性往桥栏上一靠,说道:“他叫江莲生。”
花曲柳问:“他在何处?”
“在我的竹篓里,你要和他比划比划吗?等下回去,我将他唤出来?”
花曲柳不信,“他若是如你说的那般厉害,又怎会在你的竹篓里?你莫不是诓我?”
小枝解释道:“我在赤霞江里捞了他,之后他就跟着我,后来我不想让他跟着,便将他装进了竹篓。”
花曲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丫头,怎么什么东西都敢捞?
“不过,你怎知他比我厉害?”花曲柳想了想,又问道。
小枝拉过花曲柳的衣袖,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探起他的灵脉来,片刻后,小枝才点头道:“你确实很厉害。”
花曲柳的修为浩瀚精纯,不愧是熬过了一个上古的老狐狸。
“不过,我能探出你的真身是狐狸。”
白茴茴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来了兴致,问道:“那个人呢?”
“我探不出他的真身,而且他的修为强大到令人发指。”小枝皱眉道,她这段时间被一堆破事搞晕了头,都快忘了躺在竹篓里的江莲生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如他?”花曲柳不高兴了,这世上竟还有比他还厉害的东西?
“我不敢确定,毕竟我对他一无所知,你如果有兴趣,待会回去之后,可以和他探讨探讨。”
小枝有点犹豫,要不要将他放出来?他若是怪自己将他装进竹篓,会不会捏死她?小白可能护得了自己?
“算了,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不想自找麻烦。争强好胜是小孩子才干的事,我可是活了一个上古的妖王,没那么幼稚。”花曲柳倒是想得开,万一那玩意真如小枝说的那般厉害,那他岂不是自找没趣。
又万一伤着哪里,他的茴茴岂不是要心疼了。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也是从上古来的?”
“十有八九。”花曲柳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来吧,让你们见识见识上古妖王的琉云火。”
花曲柳又祭出一团紫焰,三人围在一起,等着看莲花灯亮起。
“等等。”眼看那紫焰就要碰到灯芯了,白茴茴突然喊道,“小枝,你先想好心愿,等下将灯放到水中时,可是要许愿的。”
“许愿?”小枝疑惑道。
“没错,听说今夜许愿十分灵验,牛郎织女在天上看着呢,只要许了愿,他们都会帮你实现。”
小枝抬头望了一眼银河,这两位可怜兮兮的神仙眷侣,一年才见一次面,还有空管这人间万千痴男怨女的心愿?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们不好好唠唠嗑?
反正小枝是不信的,既然不信,她打算许个不能实现的心愿。
白茴茴扫了一眼满地的莲花灯,兴奋道:“你多想几个,我们有这么多莲花灯,可以许好多愿。”
花曲柳无奈摇头,靠在桥栏上,等着这两个小傻子敲着脑袋想心愿。
“我想了十个,小枝你呢?”白茴茴想了半天,实在无愿可许了,才肯罢休。
小枝道:“我也想了好几个,小白来吧,现在可以开始点灯了。”
三人又围拢在一处,盯着花曲柳手中的莲花灯。
“嗤”,灯芯被紫焰点燃,如开了一朵紫色的花,只是眨眼的功夫,那紫色的花朵便如一阵流光般,往莲花灯粉嫩剔透的花瓣散去……
六只眼睛瞪着花曲柳手心一捧黑灰。
黑灰也是个不安分的,被夜风一卷,垂死挣扎出几点紫色的火星子,掉落到地上的莲花灯上,不消片刻,拱桥上的莲花灯尽皆化作飞灰,好在这桥是石块堆的,若是木桥,只怕要被烫出一个大窟窿。
“咳,我就说这琉云火厉害吧,你们偏要见识一下,这可不能怪我。”花曲柳说着话,人已在一里开外了。
“花,曲,柳!你赔我的心愿!”白茴茴的狮吼响彻白华城的夜空。
小枝怀疑,天上那两位操碎心的神仙,应该听到了她这一嗓子。
第一百九十九章 出事了
七夕那晚,白华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当然不是白茴茴暴揍上古妖王这件事,虽然这也算得上一件大事,但和城北那件事比起来,这又算不得什么了。
城北十里春风,一夜之间,化作血雨腥风,推开那扇朱红漆木门,便如踏进了幽冥地狱的大门。
红灯笼上溅了血,像是被雨淋湿了一般,红得发暗,发黑。那撕裂的灯罩里,蜡烛还未燃尽,似血的烛油淌在巴掌大的铜盘里,无人剪灯芯,凄凄惶惶地在凌晨清冷的风中颤抖。
大堂里,楼梯上、屏风前、芙蓉帐后……整个十里春风,都被刷上一层红漆,似姑娘们梳妆台前的胭脂盒儿打翻了,更似忘川河畔如火如荼的曼殊沙华。
满眼的血红,满鼻子的血腥。
后院里,青砖地上,男男女女,整整齐齐,铺地毯似的,铺了满院子。
彷佛在举行某种奇怪的仪式,恐怖而神秘。
谁他妈的闲得没事,杀完人之后还给这些尸体组个队形?
白茴茴认为,那个杀人魔绝对是个强迫症患者。
白溪荪抹着满头的虚汗,愁得满身肥肉都快无处安放了,他看着满院子溜达的白茴茴,问道:“茴茴啊,你可带了帕子,借爹用一用?”
白茴茴在袖袋里一摸,还真有,想也没想就掏出来抛给了她爹。
“哎呦!”白溪荪只觉手指被针扎了一般,心道:这个粗心的丫头,怎地还在帕子里包着绣花针,这是要扎死我啊。
他摊开帕子,寻着那枚绣花针,针没寻到,他却吓出了一身冷汗来,赶紧将帕子叠得整整齐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如捧着圣物一般,穿过满院的尸体,将帕子还给了白茴茴。
“你这丫头,是想害死你爹啊,这上古妖王送的绣帕,你也敢随便给别人用,我说你能不能长点心啊?”
白茴茴这才想起这方帕子正是昨晚花曲柳所赠,冲她爹吐了吐舌头,嬉笑道:“我忘了嘛。”
小枝坐在一丛月季花旁的台阶上,看着他们父女俩,心里想道:不知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花曲柳说,她爹是韶辰魔君,那她娘又是何人呢?
白棠提过,韶辰魔君在三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中神魂俱散,却没说过关于他生前的故事,至于她娘的事,她更是一无所知。
她不敢再问花曲柳,亦不敢问白茴茴,他们都希望她忘了过去,那她便装作忘了,大家都省心。
直到昨晚,她从说书人口中得知,当年,韶辰魔君与木槿仙子不顾仙魔禁锢,爱得轰轰烈烈,死得悲惨至极,更引发了一场空前的战争……
说书人最后说:所以说,这仙和魔怎么能在一起呢?因为一己私欲,罔顾万千生灵,实在是该死啊。
花曲柳定不会骗自己,可她身上没有半点魔的气息,只能是她身上还有禁咒,封住了她关于魔的部分。
她现在是仙子,如今仙魔纷争又起,她难道要站在仙界的立场,与魔为敌吗?
在听到韶辰魔君是她爹的时候,她心底,不仅有自己不再是野孩子的欢喜,还有一些喜悦,是因为她发现,自己也是魔。
但因她爹娘的关系,她这个仙魔杂交的品种,似乎是个不能说的秘密,不然,她怎么会被关在回龙山的结界里三千年?如今下山,彷佛也是个错误。
白茴茴踱到小枝身边,道:“查完了,我们先回去吧。”
“是何人所为?”小枝问道,这院中有一股魔的气息,彷佛是那人刻意留下的痕迹。
“回去再说。”白茴茴挽着小枝的胳膊,将她拉出了这个人间地狱。
几日前,她们来十里春风,这里还是一片歌舞升平,如今变成这样,实在叫人唏嘘。
天刚破晓,晨光朦胧,柔和地笼着白华城,与往常无数个寻常日子一般。
可今天,注定不一般。
花曲柳依然坐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听了白茴茴的查探结果,问道:“当真是魔所为?”
“没错,一共死了七十七人,除了千叶山下来的九个妖女,其余全是人族百姓,而这些人族百姓与那九个妖女,并非死于同一人之手。”白茴茴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倒了一杯茶,一口气灌下。
“哦?九个妖女,还有一个呢?”
“想来是逃了。”白茴茴伸了个懒腰,舒了一口气,天不亮就开始忙活,今日得好好睡个午觉才行。
“那倒是命大,还查到什么?”
白茴茴道:“按理说,魔杀凡人,是轻而易举之事,而且那些男性尸体中,除了几个低阶的崇月楼弟子,其余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虚弱男子,再除去那些死在床上的,剩下那些男子,不可能是魔的对手,可现场却有打斗痕迹。我怀疑是那魔在杀人的时候,有人闯了进来。”
“为什么要除去那些死在床上的?”花曲柳瞄了一眼白茴茴,继续没骨头似的瘫在摇椅上躺尸。
“咳,我怀疑死在床上那些男子,是被那几个妖女所杀,他们身上没有魔留下的气息。”
“你的意思是,妖女与那只魔联手杀了十里春风所有的人,然后闯进来一位高手,一番打斗,将这些妖女给杀了?”
“你觉得我分析得怎么样?”白茴茴这两年在白华城,虽然很少管崇月楼的闲事,但她经常帮花曲柳这只老狐狸传话,脑子也越来越灵光。
花曲柳给她竖了个大拇指,道:“分析得不错,可是十里春风的妖女为何要与魔合作?又为何要杀那些恩客,甚至连丫鬟仆役都不放过?”
白茴茴蹙眉道:“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她们要搅浑白华城,要引起妖魔之战,可为何又与魔联起手来?”
花曲柳笑了笑,看向坐在桌边撑着脑袋发呆的小枝,道:“小枝,你觉得呢?”
“搅浑白华城的目的是要天下彻底乱起来,妖女和她们背后的主人想天下大乱,会不会还有别的人也这么想呢?神魔妖鬼人间,只怕都有这种人存在,只要他们的目的相同,为何不能联手呢?”小枝依然撑着脑袋,懒懒地道。
花曲柳看向她的眸光有些深沉,他有种感觉,小枝自从一场大觉醒来之后,脑子像是开了光一般,之前难道是上古七星禁咒压制了她的慧根?
可也因为这份聪明,他才更加担心她。
第二百章 解散崇月楼
白茴茴恍然大悟,又道:“现场没发现那只魔的尸体,想来是逃了,那九个妖女倒看不出来是何人所杀,若非她们身上那一点也不纯正的妖息,我都不敢认,死得那叫一个惨呀。”
“她们怎么死的?”花曲柳问道。
“被烧死的。”
“独独烧了她们几个?她们身边可有其它物事也被烧了?”
白茴茴想了想,道:“没有,连一片叶子都没烧着。而且,若是有其它东西烧着了,我们也不用等别人来报信,才知道十里春风出事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报信的人,到底是谁呢?”
花曲柳看了一眼小枝,才道:“我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了?”
“是谁?”
“魔界少主陆七。”
这天下,除了他的引雷诀,只怕还没什么神兵法术,能将人烧得这么干脆利落,都来不及在地上打个滚就咽气了。
当然了,他的琉云火更过分,不管什么东西,直接烧成灰,管他什么妖息魔息的,只怕都随风飘了,查无可查。
这么一想,花曲柳隐隐有些得瑟。
他倒不想想,自己一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狐狸,好意思和才三千多岁的小辈比较?
凌云阁公然与妖界为敌,毁了青岚城,神魔妖鬼在人间最后一块,和平共处的净土已成过去。
如今十里春风出事,白华城也炸开了锅,能逛得起十里春风的人,那可都是达官贵人大老爷,牵连甚广,人族自是不会善罢甘休。
但这事找谁说理去?
那些半人半妖的女子已经死了,这账算到妖界头上?似乎有点说不过去,而且他们供奉的就是妖啊,这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崇月楼某位长老某日醉酒后嘴上没把门,将魔杀人之事透了出去,白华城哗然。
花曲柳也没打算瞒着,就算他们想瞒,那背后生事之人也会想方设法宣之于众。
虽然陆七半路插了一脚,将那些妖女除了,可她们搅浑白华城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人族已经将矛头对准了魔界。
白溪荪迫于民众压力,不得不表明立场,宣布崇月楼与魔界势不两立。
但他留了一条退路,没说参战,毕竟崇月楼多大能耐,他还是有数的。
可那些死在十里春风的大老爷家属不干啊,他们抱着铺盖躺到了崇月楼大门口,非要崇月楼替他们家老爷报仇。
白茴茴真是气笑了。
敢情你家老爷去逛窑子,被人杀了,还得崇月楼给他报仇?
以往不是没有死在十里春风的达官贵人,不过那时候好几个月熬死一个两个,家属虽然愤恨,却掀不起大浪来。
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还不得一窝蜂涌到崇月楼来,讨要说法。他们十年来积压的怨怒,迅速拧成一股绳,牢牢捆缚着崇月楼众人的神经。
要怪就怪当初那十里春风是崇月楼罩着的,如今出了事,他们可别想摘干净。
这事说来就更好笑了,最初苏栎还没被欢雨姑娘迷得丢了魂儿的时候,不是没有整顿过十里春风,可哪次最大的绊脚石不是那些有钱有势的大老爷。
虽然明面上白华城是崇月楼的地盘,可并不是说这地儿就没有官府啊。
官府非但不管,还妨碍崇月楼去管,如今出事了,倒好意思上门来撒泼。
白溪荪满屋子踱来踱去,汗如雨下,急得团团转,转得白茴茴头晕。
“唉,爹你别转了。”
“那凌云阁是被鬼附身了,才敢和妖界叫板,我们崇月楼哪有资本去和魔界斗啊?你说这事可该怎么办啊?外面那些龟孙,就知道添乱,也不想想这真打起来,他们能不能讨得了好?”白溪荪贵在自知,这两年闷头培养弟子,从不参与各派的明争暗斗。
没想到如今被自己人按到案板上,真是没处说理去。
花曲柳悠哉游哉地从外面走进来,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你愿不愿意听一听?”
白溪荪“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才恭敬道:“请妖王指点。”
白茴茴简直没眼看,她爹每次见到花曲柳都这副德行,怎么都拗不过来他那根直肠子。
花曲柳瞄了一眼白茴茴,咳嗽一声,道:“你先起来。”
白溪荪这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依我看,这崇月楼被苏栎耗得差不多了,如今天下将乱,撑着这个破摊子也没多大意思。既然自知打不过魔界,总不能白白跑去送死,不如趁这个机会,将崇月楼解散得了。”
白溪荪:“……”
这就是您给的建议?
您老可是白华城百姓家家户户供奉的妖王啊!
自从十年前,他们知道这世上还有上古妖王这种玩意的存在,便将家里供桌上的狼妖白棠啊、狐妖郁兰夫人啊、虎妖熊妖什么乱七八糟的妖都给撤了,全城统一供奉上古妖王花曲柳。
花曲柳活了那么久,自然不将这小小崇月楼放在眼里。可在凡人眼中,这是他们终其一生追求的功名利禄啊,岂是说解散就解散的。
“其实,如果妖王大人能助崇月楼一臂之力,我们还是有几分胜算的。”白溪荪一张胖乎乎的脸涨得通红,他算是豁出去了,终于说出崇月楼几位长老的想法。这事,就看他这未来岳丈大人的面子好不好使了。
花曲柳闻言哈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这是一件十分好笑的事,等他笑够了,白溪荪小腿肚子都快抖得抽筋了。
“我有病啊,这四海八荒隔段时间就要打一次,我若是每次都去掺一脚,能活到现在?”
白茴茴白了他一眼,这只老狐狸。
花曲柳冲她挑挑眉,眼角含笑。
白溪荪:“……”
这话让他怎么接?
“而且,我只想和茴茴好好过日子,护她一世安好,平安喜乐。咦?难道你希望我去和魔界大打一架,让茴茴替我担心受怕?”花曲柳疑惑道,眉头已经拧了起来。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还是来说说解散崇月楼的事宜吧。”
上古妖王不帮忙,他们这一群人,召出几只小妖,跑去魔界送人头,送下酒菜?
白溪荪这些年也算是看透人间冷暖,自从白茴茴与上古妖王签了契约,他这才鸡犬升天,开始在崇月楼扬眉吐气。想想从前,一年到头都没几个人上门来,如今门槛都不知换了多少次了。
这人一生啊,也是好没意思的,还有什么比护得家人安稳,现世平安来得重要?
第二百零一章 借力打力
白溪荪将上古妖王的意思与众位长老说了,如今乱世将至,崇月楼这点微薄之力完全不可能与魔界抗衡。
若是门外那些人耍无赖,妄图用强权逼迫崇月楼为他们出头,做无谓的牺牲,那他们只能解散崇月楼,待日后世道安稳,河清海晏的时候,东山再起了。
而且一旦崇月楼出头,就等于将整个白华城祭出去了,这满城百姓,何其无辜。
众位长老都是有家有口的,虽然心有不甘,可已无他法可想,只能听从白溪荪的安排了。
好商好量无果之后,崇月楼楼主白溪荪当着大门口众位挑事的贵人,以及无数看热闹的百姓,亲自摘下了崇月楼的牌匾。
“我宣布,崇月楼,自今日起,退出江湖。”白溪荪抖着满脸肥肉,声如洪钟。
没想到,崇月楼竟是在他手里玩完了,白溪荪心头不胜感慨。
白华城百姓:“……”
这……玩得有点大啊!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死者家属暴跳质问。
“意思就是,你们谁爱去送死谁去,我们不管了。”
“你你你……”一位穿金戴银的老大爷晕厥。
白溪荪咳嗽一声,对百姓们道:“北方已经沦陷,这人间马上就要彻底乱了,十里春风的惨案只是一个开始,白华城也要不太平了,大伙能逃的赶紧逃命去吧,不能逃的也赶紧找个地方避避,保命要紧啊!”
“如今这天下,我们还能往哪里逃?”一位羸弱老汉抹眼泪,崇月楼是他们的主心骨,如今这主心骨没了,他们哪还有活路。
“都是你们这群坏坯子,逼迫崇月楼去为那流脓的风流鬼报仇,这下好了,崇月楼没了,你们高兴了!”开始有人将矛头对准坐在铺盖上的死者家属。
“没错,就是你们这群蛀虫,怎不叫那魔界将你们也杀了?仗着有几个臭钱,为所欲为,简直可恨。”
“还赖着不走?来,大伙一起将这坏了良心的狗杂种赶出白华城。”
这还得了,死者家属麻溜地卷了铺盖,不消片刻,便夹着尾巴遁了。
“天杀的啊,崇月楼没了,我们这些百姓还怎么活下去啊?”一位真性情的大娘伏地痛哭。
白溪荪第一次感觉到崇月楼对白华城的重要性,看着乱做一锅粥的百姓,咬咬牙,跺跺脚,道:“大伙听我说,崇月楼虽然不愿去与魔界硬碰硬,白白送命,但魔界若是欺负到家门口,伤我百姓,毁我家园,崇月楼第一个不答应。”
“可你刚才不是说崇月楼退出江湖了吗?”百姓们有点委屈。
张长老扯了扯白溪荪的袖子,给了他一个“切莫冲动”的眼神。
奈何白溪荪激动之下,理解错了,以为张长老在鼓励他呢。
他拍了拍张长老的手背,回了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张长老隐隐有些不安。
白溪荪捡起被他砸在地上的牌匾,豪气干云,朗声道:“为了白华城的百姓,我宣布,崇月楼又回归江湖啦!”
“……”
坐在屋顶上看热闹的白茴茴险些摔下去。
您这是不是太儿戏了点?
花曲柳揽着她的肩,笑道:“怎么样?我这主意不错吧?”
白茴茴转头送了他一个大白眼,“你这主意哪里不错了?”
“崇月楼在白华城百姓心中的地位,比官府还重要,岂是说解散就能解散的?”
“那你还给我爹出这么个馊主意?”
“你听我说,人族有个毛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看那些死者家属聚在崇月楼大门前两日了,可有人上前劝说驱赶?除非关乎到他们自身的利益,他们才会绞成一股绳,主动作斗争。借力打力,可听说过?”
白茴茴摇摇头。
“崇月楼不敢得罪官府,什么人敢?是百姓,被逼急了的百姓。自古都有官逼民反的例子,若是崇月楼解散了,待天下乱起来,谁来保护白华城的百姓?官府?白华城的官已经被十里春风吹酥了骨头,如今又死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指望得上?”
白茴茴一拍脑袋,道:“我懂了,你这是借百姓之力,将那些死者家属赶走,并不是要解散崇月楼。”
“你爹愁的不就是这个吗?我看他那样子,可不想放弃崇月楼楼主之位。”花曲柳揉了揉她的脑袋,可别拍傻了。
“他自从被人陷害,修为下降,不知受了多少冷眼嘲讽,偏偏我这个女儿,非但不能为他分忧,还时常让他操心。这两年,好不容易当上楼主,他心里自是舍不得放弃。”白茴茴感慨道。
“所以,我这个主意如何?”
“哼,老狐狸。”
花曲柳将白茴茴头发上的落叶捻去,笑道:“再过两年,你就可以给我生一窝小狐狸了。”
“想得美。”白茴茴一拳捶在他的胸口。
花曲柳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抓住她的小拳头,笑得更欢了,跟个傻子似的。
“可若是魔界真的打过来,就崇月楼这几把老骨头,又能顶什么用?”白茴茴还是有点担心的,毕竟她爹娘一介凡身,不可能是魔的对手。
“你放心,陆七既然知道了这是个阴谋,定不会放任不管的,只要人族不自乱阵脚,白华城短时间内打不起来。可惜啊,总有些小人,喜欢惑乱人心,唯恐天下不乱。不过,若真到那一天,不是还有我吗?”花曲柳望着渐渐散去的人群,淡淡开口道。
人族的生死,他是无意操心的,反正他们都会比他先死,短短几十载寿命,还那么喜欢搞事,真是麻烦得很。
譬如他那个喜欢管闲事的岳丈大人,此时正搓着一双大肥手,被肉褶子遮住的小眼睛里,往外露着灼灼精光,似乎很想大干一场。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陪你们玩玩呗!花曲柳在白茴茴的玉手上亲了一口,险些被白茴茴踹下屋顶。
风吹叶动,纷飞的树叶飘落到院中的石桌上,阳光在叶影间跳跃,点点碎金落在小枝脚边的泥地上。
她趴在石桌上,一动不动,似乎没听见屋顶上那两只骚狐狸打情骂俏。
这两日,她心里一直在想一件事。
十里春风死了九个妖女,还有一个去哪了?
那逃走的一个,是欢雨姑娘吗?
是不是陆七将她带走了?他为何要带她走?
他们去了哪里?相思山吗?
他当真……
小枝呆呆地盯着掌心的红豆,红豆莹润生辉如珠如玉,她心痛如虫咬如蚁噬。
或许陆七说得没错,这红豆根本就是他种下的蛊。
心若能随自己控制,又何须苦心果?
第二百零二章 师父追来啦
很快,小枝便知道陆七去了哪,带来这个消息的不是别人,乃是她的师父夏云泽。
夏云泽一袭月白长衫,谪仙下凡,轻飘飘地落在小院中。
却如一块大石,沉沉压在小枝头顶。
小枝手里的汤碗掉到地上,一碗熬了三个时辰的鸡汤祭了土地公,“师,师父……”
“可玩够了?”夏云泽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
但小枝猜测,他应该是怒的。
花曲柳坐在石桌前,双手捧着白瓷汤碗,轻轻吹开鸡汤上的浮油,美滋滋地嘬了一口,才瞄向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院中的夏云泽,彷佛才看见他一般,不痛不痒地道:“哟,你来啦。”
夏云泽眉头皱了皱,没理他。
虽然上古七星禁咒将他们几个老家伙捆绑到一起,但他们之间的交情,却没有几分。
尤其是夏云泽作为一个成年仙君,他实在不愿意将其它四位被困了仙身的大佬,搂在怀里撸。
当然了,那四位也不愿意被他抱,算得上是彼此嫌弃。
当年,夏云泽不想变成牲畜,又不愿困在回龙山养猫逗狗,所以必须受十世轮回之苦,三十载春秋一轮,在天劫降临之前,回到回龙山,躲上两个月后,开始下一个轮回,直到上古七星禁咒解,方能解脱。
对于他这种匪夷所思的做法,花曲柳等大佬十分不解,只觉得他有病,每次他回山,他们几位都躲得远远的。
其实说起来,他们对这位三千年前突然冒出来的仙君,可谓是毫不了解。只不过当时情况紧迫,容不得他们多做思考,恰好夏云泽也心甘情愿帮这个忙,大家算是勉勉强强组了个团,开启了上古七星禁咒。
如今想来,实在是不负责任得很呐。
且不说别的,便是那夏云泽在人间的三千年,随便哪一世没来得及回到回龙山,被天劫给灭了,他们几个岂不是要哭死。
当然不是为他魂飞魄散而难过,上古七星禁咒解除,这些参与的人,缺一不可。他们哭的是,自己再也恢复不了真身,只能寄宿在猫狗体内,虽万万年不死,但当万万年的畜生,他们更想死。
万幸,那夏云泽福大命大,活到了禁咒解除。
是以今日见面,花曲柳与夏云泽并没有什么好寒暄的。
白茴茴挥着大铁勺从厨房出来,见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倒是挺开心的,“师父,您怎么来啦?快过来坐,我去给您盛碗鸡汤。”
她在青岚城的时候,帮忙照顾过夏云泽,倒没跟他见外,一直随着小枝喊他“师父”。
夏云泽扫了一眼花曲柳,他怎么会来这,就要问一问这位上古妖王了。若不是他使阴招,他在相思山就带走了小枝,用得着一路追到这里来?
“不用了,我来带小枝走。”夏云泽冲白茴茴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走?你们要去哪?”白茴茴蹙眉问道,她并不知小枝是花曲柳半路劫回来的。
小枝心里也是暗道不好,今日是躲不过去了,她朝花曲柳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她真的不想回山啊!
花曲柳自顾喝着鲜美的鸡汤,并不看她。
夏云泽倒是看了一眼小枝,眸光深沉,道:“去仙魔战场。”
小枝本来低下去的脑袋倏地抬起来,脱口而出道:“为何?”
不是回山吗?
“前方传来消息,魔界少主近日去了魔界大营,上两次他去那里,仙界都栽了大跟头,损失惨重。这次不知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我得回去盯着。而且,青荇仙君从幽檀山出来了,此时就在仙魔战场。”
一下子听到这两个名字,在场几人都有些讶异。
白茴茴奇怪道:“但这与小枝有什么关系?师父,您就让她在我这里住着吧,她一个女孩子,去那种地方不安全。”
“青荇仙君已派人送来信函,请我将小枝许配给他。”夏云泽依然杵在院中的太阳底下,可他的话,却如同给小枝迎面泼了一瓢冰水。
虽然她早已知道师父的这个打算,可真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心里仍是不能平静。
“那您答应了?”白茴茴不敢置信地瞪着夏云泽,手里的大铁勺差点掉到地上。
“答应了,等这场战事结束,他们就回仙界成亲。”
白茴茴惊愕道:“您不问问小枝的意思?”
夏云泽看着面色发白的小枝,严肃道:“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枝没有父母,这婚姻之事,自然是为师做主。她和青荇仙君之间,已有红绳牵连,这桩姻缘,乃是天作之合,怎么?小枝你不愿意吗?”
小枝紧紧捏着衣袖,她愿意吗?她愿不愿意,师父您难道不知道吗?
“师父,我想见一见青荇仙君。”半晌,小枝终于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和那一丝针刺般的疼痛。
“为师正是这个意思。”夏云泽点点头。
断情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移情,这是当初他将苦心果递到小枝手中时,就已做好的安排。只是没想到她会一睡不醒,如今既然醒了,还是早早将这事办了才好,可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花曲柳摇了摇头,只怕这枝已经生了,不过,让她去见一见青荇仙君也好,有些事情,只能当面才说得清楚。
“小枝,我陪你去。”白茴茴将大铁勺“啪”的一声,摔在花曲柳面前的石桌上,走到小枝身边,握住她的手。
小枝感激地看着她,道:“不用了,白华城最近不太平,你和小白留在这,你爹娘也能踏实些,有师父保护我呢,放心吧。”
陆七有句话说得没错:只要你见到她,很快就会和她打成一片的。
来白华城这段日子,小枝已深深喜欢上了白茴茴,这个脾气暴躁却又体贴入微的小姑娘。
上古妖王的眼光,果然不会错。
花曲柳也道:“你不用担心,她现在的修为,上战场杀敌都没问题,根本不需要别人保护。”
小枝:“……”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呸呸呸……乌鸦嘴,放屁被风吹走。小枝你别听他瞎说,你可千万不要往战场上跑,你就待在师父身边,知道了吗?”
小枝笑了笑,在白茴茴脸上拧了一把,道:“知道啦,你也要注意安全,去哪都要带着小白,他可是平安符。”
夏云泽催促道:“快走吧,天色不早了。”
小枝回房拿竹篓的功夫,白茴茴已经收拾了一个大包裹,里面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应有尽有,统统塞进竹篓。
像一个送儿远行,操心得不得了的老大娘,只差将自己装进去了。
小枝既无奈,又感动,两个小姑娘又磨蹭了片刻,夏云泽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毕竟战事说起就起,可没人等你。
尤其是那魔界少主陆七,完全不按兵法战略来,最喜欢打你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说,夏云泽真的很不喜欢陆七,不仅因他是魔,还因自己在他手上吃了两场败仗,他心里,十分憋屈。
脚下的地快被夏云泽碾出一个坑来的时候,小枝才慢吞吞地随着他,驾云而去。
第二百零三章 雪幽山之战
极北之地有山,曰雪幽山,山上终年覆白雪、结寒冰,人族不能往。
绵绵不休的雪,下了不知多少年月,天地茫茫,只余刺眼的白光。
但三千年前,这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鬼哭神嚎,宛如炼狱。
尸骨成堆掩白雪,四海亡灵覆幽山。
这里曾是仙魔大战的主战场。
这里,也是雪鹄妖的故乡。
雪鹄一族都死在这里,却不是葬在雪原之下,而是葬身那些神魔妖鬼的腹中。
当年那场大战打了好多年,他们打得烦了,乏了,不知是哪个贪食之人,烤了一只被灵力误伤的雪鹄来吃。那香味飘了十里远,甚至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打斗,从此雪幽山上的雪鹄迎来了灭族之灾。
作为唯一一只幸存下来的雪鹄,雪宝称得上是天选之子了。
战争结束后,他在尸山血海中生活了不知多少年,食肉饮血,以自己弱小的身躯,以及微小的食量,固执又绝望地,为死去的雪鹄报仇。
直到无休无止的风雪,终于掩盖了满山狼藉,他从一只小雪鹄,修炼成了雪鹄妖。
三千年了,自从雪宝走出雪幽山,这片雪原再无生灵的踪迹。
倒是不时有未尽的灵力在白雪底下乱窜,或者祭了灵的法器,突然飞出冰层,一通劈砍挥刺,消耗尽它最后的余威。
以至于,这三千年来,雪幽山时常发生雪崩,活跃得不像话。
当雪宝再次站在这片雪原上时,所见,已不是当年之景,他记得南边以前有座高山的,如今怎么成了个小雪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沧海桑田?
雪幽山是他的执念,可当他回来了,却发现这个地方,除了脚底下被掩埋冰封的尸骸血河,再也没有当年的痕迹。
就连这漫天的飞雪,也不是三千年的雪,他的族人,再也回不来了。
各界纷争又起,而这里,这个曾经的战场,彷佛被遗忘了一般。
“出来吧。”雪宝沉声道。
一袭青衣从雪堆后闪出,是魔界五十三公主碧波。
“白棠在哪?”碧波开门见山地问道。
雪宝看着这白雪中的一点绿意,嘴角勾了一抹笑,道:“白棠,自然是和他的老相好在一起。”
碧波捏紧拳头,眉心覆了寒霜,愠怒道:“我不管他和谁在一起,我只问你,他在哪?”
“他就在你脚下。”雪宝伸手接了一片雪花,他的身体极寒,雪花在他手心并没有融化,他的声音极冷,彷佛在雪幽山的风雪里打了个滚。
裹着雪团的声音一路滚到碧波耳中,她心头一凛,低头往自己脚下看去,除了茫茫白雪,什么也没有。
“别给我耍花招……”
“嘘……你听,有没有听到铁链的声音?”雪花在雪宝指尖翻飞,变成一片薄薄的冰晶,晶莹剔透,映着雪光,闪烁着寒芒。
朔风中,一阵细碎的铁链声,似从幽深的地狱传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碧波蹙起眉头,问道:“你将他们关在哪里?”
“不是告诉你了?就在你脚下。”雪宝嘴角残忍的笑意顿住,又道:“怎么,你也想下去?”
不必多言,这是要开打了。
碧波祭出紫气外溢的魔剑,这把剑是她父君送给她的,名叫“夜”,没别的含义,只因这剑是景昭魔君半夜睡不着觉的时候打造的。
这魔界五十三公主魔息强盛,雪宝可不敢轻敌,当下也祭出他那把寒光凛凛的弦月弯刀。
他这把弦月弯刀内聚集了无数妖灵,尽是这些年,嘲笑他一只鸟也能成妖的自大狂。
自大狂便是丧命于他的刀下,封于刀内的妖灵也还是自大狂,每每祭出,雪宝都能感觉出它们躁动的灵气,彷佛在呐喊:干他娘的!
说来讽刺,雪宝下雪幽山这些年,斩杀的妖比神魔人鬼还多。有时候,来自同类的嫉恨远比异类更盛。
茫茫雪原,紫光漫射,湮没了那一白一绿两道身影。
风乱了,雪乱了。
碧波手中的魔剑,与雪宝手中的妖刀,每每碰撞,便要激起震耳的轰鸣,引风狂啸、雪怒崩。
雪宝天生白得发光,似这雪幽山的千里白雪,白得刺眼,往那一杵,让人目眩神迷,碧波好几次以为自己在和一团雪球打架。
她索性撕下一片衣袖,覆上双眼,以免被他干扰视线,分了心神。
碧波如一枝翠竹,凛凛立于冰天雪地,不折不挠,柔韧轻盈,便是那周身的气势,也能震慑三军。
雪宝眼中露出赞赏之意,拥有一个令人欣赏的对手,比拥有一个真心的朋友可难得多。
雪宝没有真心的朋友,但今日,他有幸得到一个令人欣赏的对手。
弦月弯刀里的妖灵彷佛满血复活,随着雪宝每一次出招,妖气喷涌,铺天盖地。
碧波感受到围困在她身边数不清的妖息,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她眉稍微挑,很好,今日便让这雪鹄妖见识见识魔界公主的厉害。
她也曾在仙魔战场奋勇迎敌,大杀四方。隐藏在身体里的热血,在这三九寒天里,再一次熊熊燃烧。
恍惚间,她又回到三千年前,那地狱般的战场上。
随着打斗愈加激烈,她身上的杀伐之气渐起,剑招更加凌厉迅猛。剑气所至,卷起千堆雪,万丈狂风,天地为之变色。
这一战,打得酣畅淋漓,难分上下,两人都不敢大意,唯恐稍有不慎,便落了下风。
高手作战,分毫的差错都能一溃千里。
大战三天三夜之后,到底还是碧波败了。
倒不是她技不如人,打不过雪宝,这要说起来,只能怪她倒霉。
在弦月弯刀迸射出一道绚丽的紫光,直击碧波面门而来,她格剑去挡的间隙,不防从雪地里蹿出一把埋藏了三千年的大铁锤,悄摸摸地,直直砸在她的后颈。一口鲜血喷出,碧波晕了过去。
“……”
雪宝看着躺在雪地里的魔界公主,和三千年还没有锈住的大铁锤,怔怔出神。
他可真不愧是天选之子呢!
这大铁锤估计也没想到,它的灵力耗尽之前,竟然干了这么大一件事。
“谁说这雪幽山冷清的,这不是挺热闹的嘛!”雪宝冷声笑道。
三千年了,这地底下葬着的东西,尚不能安息,他这个活着的,又怎会甘休呢?
扛起晕倒的魔界公主,雪宝掐诀进了雪幽山下的冰湖结界。
第二百零四章 冰湖结界
雪花轻轻缓缓地飘落在碧蓝的湖面上,入水时,竟彷佛化作了急雨,在水面晕开一圈圈涟漪。
但这涟漪也是轻柔的,慢慢荡开,并不急躁。
湖泊四周,尽是虚空,彷佛悬于高高的天穹。
时间在这里变得缓慢,连吹过来的风,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拖着拽着,一丝丝从指缝间挤出来一般。
湖上坐着三个人,一男两女,正是白棠、碧波和郁兰夫人。
寻了十年,终于寻到了,可白棠看上去似乎并不高兴。
他瞪着郁兰夫人,问道:“你当真不说?”
“你能奈我何?”郁兰夫人一身殷红的长裙铺在湖面,在这漫天白雪间,美得惊心动魄。
她幽蓝的眼珠子眨了眨,妖里妖气的模样,看得碧波心里十分不快。
瞧瞧自己身上这寡淡的素裙,碧波心里升起一股失落的情绪来。
她醒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耀目的红,和那双摄人心魄的幽蓝眼眸。
碧波从未见过这样美的眼睛,便是他弟弟那样世间罕见的美男子,眼睛里,也没有这勾人的光。
这个认知,在她后来见到上古妖王花曲柳的时候,再一次被颠覆了。
十年来,她一直想亲眼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郁兰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让白棠为之倾心?
如今终于见到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样美的女子,哪个男子不动心?
碧波觉得自己输得心服口服,灰心丧气地坐在那,一副看破红尘地模样,其实心里难受得要死。
几日前白棠就见到了郁兰夫人,奈何不管他如何逼问,郁兰夫人就是不告诉他当年之事。
他也有些灰心丧气了,长叹一声,终于收回视线,垂下头来。
这空旷的湖面上,只有郁兰夫人精神抖擞,一副老娘天下无敌的得瑟样。
若说之前被关在通天阁七年,郁兰夫人身上的戾气不减反增,一心盼着出去找那臭神仙算账。
那在这冰湖结界呆了十年之久的郁兰夫人,简直可以坐化成仙了。那悠悠的风,缓缓的雪,再凌厉的性子也给磨圆润了。
于是乎,她此时就想来磨磨白棠的性子,看他急得抓耳挠腮的模样,简直不要太爽。
前几日,白棠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的时候,她那死灰一般的心火才重燃了起来,虽不再像从前那样炙热。
但死对头也落到这副田地,她心里还是相当激动的,即便她自己已经在这副田地里熬了十年了。
她哪里知道,白棠是为了寻她,才钻了那女鬼下的套。
郁兰夫人冷冷盯着眼眶微红的白棠,冷笑道:“哟,你也被关进来啦。”
白棠怔怔看着昔日的死敌,半晌竟说不出话来,娘的,十年了,终于找到她了。
郁兰夫人心头微愣,作甚?要打架?
你以为她不想打?实在是手脚都被铁链锁着,她没法子打啊!
她在这破湖上,整日不是坐就是躺,骨头都酥了,正想活动活动筋骨,加之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好好打上一架,岂不可惜?
可如今打不了,她简直愁得要在地上打滚了。
但她面上不显,仍是一派纵使泰山压顶,我自岿然不动的淡然,因为她看见白棠手脚也被铁链锁着,虽然打不起来,好歹也吃不了亏。
白棠缓缓向她走来,痴痴呆呆的模样,还是怪吓人的,郁兰夫人正准备往后挪挪,不想缚着白棠的那几条铁链子绷到极限,他再也迈不出半步了。
这些铁链子看着十分普通,彷佛只需两根手指,轻易便能捏碎,其实牢固非常,郁兰夫人捏了十年,也没能捏掉它一层铁屑。
在这个结界里,他们的灵力被压制住,与凡人无异,除了不死不灭,实在是枯燥极了。
以前被关在通天阁禁地,虽然前三年孤单了些,但之后四年,来了个白茴茴,时不时给自己送只烤鸡,陪她唠唠嗑,日子倒不难过。
想到烤鸡,郁兰夫人又有些馋了,那丫头的厨艺真是没得说。
说起来,郁兰夫人实在是倒霉透了,好不容易被白茴茴和上古妖王从通天阁给救出来,得见天日没多久,又被那该死的雪鹄妖抓住关了起来。
白棠被铁链子困住,回了心神,咳嗽一声,道:“我有话要问你。”
郁兰夫人擦了擦嘴角,媚笑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
白棠满肚子疑问,憋了十年,好不容易找到郁兰夫人,正准备一吐为快,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谁知被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噎着了,竟忘了从哪里说起比较好。
“我,我和你之间,是否有过一段情?”白棠涨红了脸,终于憋出这么一句。
“啥?”郁兰夫人莫名其妙地看着白棠,这厮莫不是真傻了?还是十年不见,改战略了?
这确实不是白棠的风格,他心里别扭得紧,索性一口气又问道:“我当真服了苦心果?当真忘了你?你当真是因我负你,才恨不得杀了我?”
狐狸天性狡猾、心思缜密,郁兰夫人听出点名堂来,眼波流转,歪倒在湖面上,挑眉道:“想知道?”
白棠点头,当然想知道,这件事困扰了他十年,他太想知道真相了。
虽然他不想接受和宿敌有过一段情这个事实,但若这是真的,那就是他欠了郁兰夫人。
欠了就要还,就像当初他欠了夏云泽的,他便以命护他。
郁兰夫人玉手纤纤,翻花似的捻了一缕青丝在手里把玩,幽蓝的眼眸中,尽是戏谑之意,只听她玩味道:“老娘偏不告诉你。”
“……”
白棠气得快冒烟了,他都放低姿态至此,这狐妖竟如此不识好歹,简直欺人太甚。
难怪以前一见面,二话不说就开打,他俩大概是命里犯冲。
他绝对不可能喜欢她!
便是退一万步,他若真喜欢过这杀千刀的狐媚子,有负于她,得,这条命你拿去。
但你他娘的倒是给老子一个痛快啊!
郁兰夫人心情大好,十年来的郁气一扫而空,恨不得在湖面上打几个滚,但她要稳住,保持住这个表情,让他云里雾里纠结去。
当初若不是和白棠在白华城大打一架,她负伤在身,也不会败于雪鹄妖手上,被他擒住,关在这坟墓一般的冰湖结界。
一想到这件事,郁兰夫人心里就堵着一口气,更是打定主意,要和白棠杠到底。
第二百零五章 一试便知
三人坐在湖面上,大眼瞪小眼,白棠除了气闷,还十分尴尬。
一个是他传说中的老相好,一个是十年来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纯情小魔女,隔着纷飞的雪花,他都能感觉到流窜在空中劈里啪啦的火星子。
没想到他白棠,有一天会在情路上摔一个大跟头。
不过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郁兰夫人眼睛在白棠和碧波身上来回逡巡,眼角挑着一丝玩味的笑。
碧波只觉那目光极其刺眼,几次压住心头邪火,这狐狸想打架是吧?若不是被铁链锁着,她早动手了,她堂堂魔界公主,可不是好惹的。
“咳,既然你不想提当年的事,我们便来说说眼下,这铁链子,当真没办法解开吗?”白棠抖了抖手腕上的铁链,问道,为了缓解尴尬,他必须没话找话。
郁兰夫人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她要能解开,还会坐在这听他废话?敢情他当她这十年,是在这里闭关修行来着,想出去就能出去了?
“你解一个给我瞧瞧,解开了,我便告诉你当年的事。”郁兰夫人懒得再理会他,干脆转身,懒懒地歪在湖面,背对着白棠。
“此话当真?”白棠喜道。
“自然当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郁兰夫人虽然火药桶似的臭脾气,但确实没有骗过他。两人见面就开打,根本无需过多交流,更别提什么骗不骗的了。
但这话听在碧波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她要是早知道会落到如今这境地,就不追来了。
她在这算个什么事?妨碍人家打情骂俏,卿卿我我?
虽然被铁链锁着,他们亲不到一块去,但不管怎么想,自己都是多余的那一个。
要是出不去,他们三个要在这待到何年何月?
唉!碧波叹一口气,也转身,盘膝坐着冥想去了。
白棠不再管她们,埋头研究起铁链来。
这铁链是从幽深的湖底抽出来,看不清那头是绑在什么东西上。限制人在一个范围内活动,正好让他们彼此够不着,自然也打不起来,倒是贴心得很。
当两位美女睡了一个美容觉起来,白棠仍没有解开铁链,但他在绝望的时候,想到了一个他自认为妙极的点子,可以探出郁兰夫人与他之间是否有情?
没错,这种时候,他没想着逃命,还惦记着那点子陈年旧事。
他疑惑了十年啊,不搞清楚,他这心里实在烦躁得很。
因何烦躁?
白棠瞄了一眼碧波笔直纤瘦的背影,要说他以前无意于男女情事,那这十年,他即便是一块铁疙瘩,也该被那团烈火给熔了。
碧波对他的一腔情意,他不敢接受,万一他已经负了一个女子,怎敢再害另一个。
不接受不代表不动心,他心里是有意的,所以他才更急着要寻郁兰夫人问个清楚。
白棠瞪着那瘫在湖上罂粟花似的红衣女子,他想杀人。
拖着铁链子,白棠往碧波身边走去,卡在半路的时候,他喊道:“碧波姑娘,麻烦你过来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碧波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被他这一嗓子又喊燥起来了,她蹙眉看向白棠。
白棠冲她眨眨眼,指了指郁兰夫人的后脑勺,又冲她招了招手:来来来,咱们说点小秘密。
碧波这才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朝他那边走过去,在距他大概三尺远的地方被铁链拽住。
“什么事?”碧波问道。
白棠挠挠脑袋,小声道:“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从她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我想试探一下她的反应。”
“你的意思是,让我陪你演出戏,试探她是否对你有情?”陷入情网的女子总是格外敏感,碧波一听他那话,便懂了。
白棠点头道:“没错,这件事不弄明白,我心难安,你可愿意帮我?”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压着重担,再也承受不住那施加在他身上的情债。
碧波看着他的眼睛,她最开始,就是坠入了这双深渊般的眼眸,自此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我愿意。”她何尝不想知道真相,言语或许有假,但一个人有情无情,细微处的反应,却骗不了人。
“嘀咕什么呢?”郁兰夫人伸了个懒腰,翻身以手肘撑着脑袋,一双媚眼里泛着慵懒的光。
白棠没理她,朝碧波伸出手去,碧波愣了一下,也将手伸出去。
也不知这铁链是谁打造的,这距离,两人十指相握是没问题的,就是抱不到一块去,不然白棠打算直接下猛料。
不过他高估了自己,手指相握的时候,他的心头猛地一跳,彷佛被雷击了。
两人的手心都是温热的,如他们的心一般,在这雪花轻舞的湖面上,温暖着彼此。
有情无情,确实是可以看出来的。
碧波从白棠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荡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中,彷佛从深渊中起了一团云雾,托着她,爱……着她?
郁兰夫人觉得自己要石化了,他们在干嘛?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白棠吗?
“碧波,对不起,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欠你的情,可却不知,我已经欠了你十年。”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喜欢过我?”碧波咬咬牙,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白棠更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彷佛要变成铁链,缚在她的手上,再也不分开。
“我喜欢你,在我现有的记忆中,我只喜欢你。”
“呕……”
郁兰夫人实在受不了,捂嘴干呕。
碧波:“……”
白棠:“……”
他要是喜欢过这狐狸精,他立马一头撞死在这湖面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是见不惯这种场面,我捂上耳朵,你们继续,别管我,别管我……”郁兰夫人说着,真的就捂上耳朵,笑睨了一眼白棠,翻身继续瘫着去了。
那眼神分明在说:哟呵,看不出来呀,你白棠还有这手撩妹的好本事。
翻身过去的郁兰夫人却开始发愁了,这俩玩意要是一直这么腻歪,自己可咋活?不得被他俩恶心死。
定是那雪鹄妖上次掷骰子输给了自己,心里不服气,不仅将自己的宿敌送了进来,还将他相好的也送了来。
他娘的!
这厢发愁,那厢欢喜。
就凭郁兰夫人刚才那反应,她要是喜欢过白棠,碧波也立马一头撞死在这湖面上。
“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碧波反手紧紧抓住白棠的手,急道。
白棠何尝不是心情激荡,压在心里十年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他看着碧波急切又羞红的脸,恨不得伸手捏两下,再将她搂进怀中。
这该死的铁链!
“千真万确。”白棠认真道,眼中是情丝万缕,裹着那云雾上的人。
若是被他知道,是何人编排了这么大一个谣言,还传得有鼻子有眼儿,让他十年心烦意乱,睡不踏实,他定要将那厮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第二百零六章 玲珑骰子
“啪,啪,啪……”
雪宝拍着巴掌出现在湖面上,“好一对有情人,可惜啊……”
见到雪鹄妖,碧波瞬间便从情网中挣脱出来,甩开白棠的手,怒目圆瞪,一怒之下忘了已身无灵力,就要飞身冲雪鹄妖扑去。
我飞……我飞不起来!
碧波一张怒气腾腾的脸涨得通红,“卑鄙小人,背后使阴招。”
雪宝眸中凝着一层寒霜,冷笑道:“这你可就冤枉我了,你可知背后袭击你的是何物?是三千年前被埋在雪层下的灵武,你说,这算不算得上是自食其果呢?”
这……碧波无力反驳。
“你放开我,我们再来打过。”
“我已经将你抓了,为何还要再去费那个力,虽然你是一个很好的对手,和你比武十分过瘾,但我向来不喜欢做浪费时间的事。”
碧波气极,怒道:“你抓我们到底有何阴谋?”
雪宝从片片白雪中走过来,在三人中间的空地站住,挥手化出一张冰雕的四方大桌子,四张凳子围绕在旁,“阴谋?自然是有的,但你们不必知晓。”
“你……”
郁兰夫人拍了拍裙摆上的白雪,往桌边走来,腰肢款摆,风姿绰约。
“来来来,今日老娘定要让你输得跪地求饶。”郁兰夫人一屁股坐在那冰化的凳子上,将裙摆在地上铺成一朵妖艳的花,撸起袖子,单手支颐,等着雪鹄妖掏出家伙什。
雪鹄妖也在离自己最近的凳子上坐了,瞥了一眼满脸懵然的白棠和碧波,道:“今日既然有四个人,不如我们换种玩法?”
郁兰夫人一听,也来了兴致,问道:“怎么玩?”
“以往都是比大小,今日我们来猜点子。”雪宝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筒,和一粒白玉骰子,骰子玲珑剔透,六面镂了殷红的点,如小小的红豆一般,煞是可爱。
郁兰夫人盯着那枚骰子,两眼冒光。
“他俩怕是没玩过,今日我们玩简单点,就猜一枚骰子的点数,我来掷盅。”
“这不就是碰运气吗?我不玩。”碧波摇头,她的气还没消。
白棠附和:“我也不玩。”
郁兰夫人凤眸微挑,道:“你若是赢了,我便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她实在是无聊透了,这掷骰子的游戏,算是她漫长人生中唯一的消遣。
“算我一个。”白棠立即改口,他虽然猜了个七七八八,总要听她亲口否认才算安心。
早知如此容易,他这些天烦躁个啥?
“不管谁赢了,都可以挑一个人问一个问题?你可有兴趣,魔界公主?”雪宝看着碧波,问道。
碧波看了一眼郁兰夫人,道:“那我就陪你们玩玩。”她和白棠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胜算大。
两人各自坐到离自己最近的凳子上,这冰桌的大小,正好够他们活动手脚,再往前一点,便勒得慌,正好防止白棠和郁兰夫人干架。
雪宝将骰子扔进白玉筒,举起来一通摇晃,最后倒扣在冒着丝丝寒气的冰桌上。
六只眼睛紧紧盯着他手里的白玉筒,彷佛只要他们不眨眼,便能看到白玉筒里的骰子。
“来吧。”雪宝嘴角挑笑,痞气十足,倒真像人间赌坊里的荷官。
“你们先来。”郁兰夫人看着白棠和碧波,笑道。
不就是瞎猜吗?碧波随口道:“五点。”
白棠也随便猜了个“六点”。
郁兰夫人蹙眉,这两人也太敷衍了些,不过她很快又释怀了,多两个人凑热闹,聊胜于无。
“十七点。”
这下换白棠和碧波皱眉了,最大也才六点,哪来的十七点?
他们哪里知道这玲珑骰子的精妙之处。
雪宝眼眸扫过场上三人,轻轻揭开白玉筒,只见刚刚那枚骰子,竟然放大了数倍,上面原本的红点也翻了翻,密密麻麻的,看得人脑壳疼。
不过,郁兰夫人显然也没有猜对。
“你作弊。”碧波火了。
郁兰夫人笑道:“这玲珑骰子啊,可是上古的宝贝,你得多玩几次,才能摸清其中一二奥妙。”
“那你们为何不早说”。碧波还是很火。
“这真不能怪小雪宝,玲珑骰子千万种变化,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只有打开白玉筒,才能知道它又变成了何种模样,它甚至还能分身成好几枚骰子,是不是很有意思?”郁兰夫人虽然和白棠不对付,对碧波却并无敌意,又给她解释道。
果然没那么简单,白棠心中叹气,当下起身道:“这不是耍人吗?我不玩了。”
郁兰夫人伸手去拦他,奈何够不着,急道:“别啊,再陪我玩几次。”
白棠不理她,转身就要走。
“再玩十把,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郁兰夫人咬着后槽牙道。
白棠如一抹竹影随风扫过,飞速转身坐下,催促雪宝,“快,继续。”
……
雪幽山上,一袭紫衣,凛然而立,正是收到陆七消息,一路追来的景昭魔君。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灵鸟传讯,“幽冥”,意为有恶鬼作乱。
他在半途碰上了那只女鬼,她身上的气息似曾相识,但景昭魔君当时一心寻着女儿,无心其它。
后来那女鬼遁了,他也没有去追,因为他发现碧波的魔息正一路往北而去。
“碧波可在这里?”景昭魔君怀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的气息在此处消失,不过你别担心,我能感觉到,她还活着,你睡一会,等找到她我再喊你。”景昭魔君轻轻拍了拍胸口,对上古太阴镜中的叶蓁蓁说道。
在这雪原下,埋藏了无数尸骨灵武,而在那微弱的灵力层之下,还藏着一个东西,他十年前在野蜂寨外的河边见过,不过当时,河底的东西已经被带走了。
没想到今日在这雪幽山,会再次见识到。
景昭魔君蹙眉,那是一个灵力强大的结界,以他的修为,只怕冲不破。
究竟是谁,在这三千年前的战场底下,布下一道这么厉害的结界?结界里有什么古怪?
而这结界,又是什么时候布下的?
当年那场大战,景昭魔君就在这雪幽山主战场,那时各界混战,已然打得晕头转向,灵力法器乱飞乱窜,谁也没注意到这地底下的情况,那个时候,这个结界就已经存在吗?
景昭魔君祭出一道灵力,对着茫茫雪原劈去,雪虐风饕间,白得刺眼的雪原裂开一道缝隙,从缝隙中溢出一阵炫目金光,景昭魔君飞身往后掠去。
很快,那道缝隙又被冰雪掩埋。
果然劈不开!
……
冰湖结界里的四人,除了灵力没被压制的雪宝,察觉到结界波动。
其它三人,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动静,正围着冰桌,盯着玲珑骰子,玩得不亦乐乎……
第二百零七章 互相嫌弃
三千年后的仙魔战场在两界边境,最早是因十年前魔界少主火烧月老庙,引起众仙君不满,继而,仙君们又查出魔界少主竟然会施展龙城上仙的雷火诀。
而龙城上仙死活不肯站出来给出解释,上头没发话,众仙不敢砸他仙府的大门。
大家在龙城上仙的仙山脚下一番激烈探讨,给魔界少主安了个盗窃仙君修为法诀的罪名,当场就聚集了几位闲得长草的仙君,气势汹汹往魔界挑事去了。
但这些仙君不敢去魔君府上找茬,便在魔界边境小城也放了一把火,这火一烧,便将仙魔大战的导火索给点着了。
打了十来年,他们已经不满足于两界边境的弹丸之地,将战火往各界引了去。
到今日,这四海八荒已然是要彻底乱起来了。
作为第一把火烧起来的地方,仙魔边境至今仍然是主战场,打得也最为激烈。
一路过来,举目尽是焦土,血流成河,白骨露野,惨烈至极。
小枝随夏云泽到达仙界大营的时候,已是夜半,除了巡逻的将士四处乱飘,其他人都进入了酣眠之中。
虽然是仙君,但常年作战还是非常辛苦的,拣着时间也要好好休息睡上一觉才行。
一个营帐中还点着灯,夏云泽掀开厚重的帘布,小枝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仙君,眉目如画,俊美非凡,这便是青荇仙君了。
青荇仙君对夏云泽见了礼,才看向小枝,他的笑容很淡,像是天生不爱笑,却为她难得挤了这么一丝出来;他的声音清冷,却没有拒人千里的凌厉,“你醒了。”
彷佛小枝只是在某处营帐中睡了一觉醒来,此次与他相见,也是极寻常的日子里,极寻常地打一声招呼。他这极寻常的一句“你醒了”,让小枝生出一种自己与他,并非十年未见,而是昨日才见过的错觉。
这难道就是人族所说的自来熟?还是说,她和青荇仙君十年前真的很熟?
夏云泽将小枝带到这里就走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作为仙界的将领之一,这次要不是为了小枝的事,他也不会去人间走一遭。
偏偏还被那上古妖王花曲柳耽误了好些时日,一想到这个他就来气。
如今陆七已经在魔界大营中,指不定在想什么怪招,他哪还敢浪费时间,在这陪他们闲话家常。
营帐中只剩下小枝和青荇仙君。
从何说起呢?
“咳,听说你要娶我?”小枝看着昏黄的琉璃火,她决定从最重要的事开始说。
青荇仙君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随即轻笑道:“那你可愿意?”
“你当真喜欢我吗?”小枝看向他的眼睛,又道:“还是因为红绳之故,不得不娶我?”
“你已经知道了?”青荇仙君眼中略微有讶异之色,不过很快又恢复一片淡泊,他道:“如果我真的喜欢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是十年前他想问的,可当年他问不出口,如今再问,已无意义。
“不愿意。”小枝答得干脆。
“你宁可忍受噬心之痛,也不愿嫁给我?”
“我不愿意,但你是无辜的,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让你也承受噬心之痛。所以,如果你喜欢我,那我即便不愿意,也会嫁给你;如果你不喜欢我,噬心之痛不再困扰你,那我便不嫁。”
青荇仙君看着小枝,沉默不语,她眼中似有明月的清辉,皎洁明亮,却也清明冷淡。
即便有红绳羁绊,可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她对他而言,都遥远得像天穹的月。
她从来清醒,爱憎分明,不像他,轻易便叫那红绳乱了心神,分不清自己情归何处。
罢了,如今说这些有何意义,幸好,她依然对自己无意,不然,事情岂不是更复杂了,青荇仙君想到幽檀山上那个黑衣女子,心变得柔软起来。
“不管我喜不喜欢你,也不管你嫁不嫁给我,这噬心之痛,只怕是没得解了。”青荇仙君悠悠道。
小枝蹙眉,“此话何意?”
“红绳被人做了手脚,已与爱恨无关。”
所以,这噬心之痛真的成疾了?
“那你为何还要娶我?”那我可不嫁给你了哦!
“为了找出在红绳上做手脚之人。”
“那人为何要这么做?”小枝不解。
“目前还不知,但他的目的是想将我们凑成一对,至于之后想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那人有病吧?没事当什么媒婆啊!
“那你是如何发现红绳被做了手脚的?”小枝歪着脑袋问道。
青荇仙君别开目光,咳嗽一声,道:“因为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小枝:“……”
这位仙君是在报她刚才那“不愿意”之仇吗?这话让她怎么接?
哦,那真是谢谢你了!
“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但噬心之痛并没有解,你可明白了?”青荇仙君似乎感觉到小枝的尴尬,又解释道。
“明白了。”小枝点头,道:“若是找不出那人,我岂不是真就嫁给你了?”
瞧她这副嫌弃的模样,青荇仙君摇头轻笑,道:“你放心,便是你想嫁,我也不愿娶。”
这……是互相嫌弃了!
“我已大概猜到那人是谁。”
“是谁?”
“你想想,谁最想将我们俩凑到一起?”
小枝蓦地瞪大眼睛,看向青荇仙君,急道:“不可能!”
“你别急,这只是我的猜测,说不定另有其人,但这事没查清楚之前,还希望小枝姑娘不要告诉其它人,尤其,是你师父。”
最想将他俩凑到一起的,不正是小枝的师父么?
青荇仙君又道:“这几日恐怕还有一场战事,之后,我们便回仙界,准备成亲事宜,你可愿意?”
小枝心里慌乱,半晌才回过神来,她不愿相信师父会害她,所以,这件事,必须要查清楚。
无非就是一场假亲事,反正她以后也不打算嫁人了,去就去呗。
一盏琉璃灯飘到小枝眼前,柔和的光让她恍惚了一瞬,她突然想起了相思山上那被鲜血染红的背影。也是这样一盏琉璃灯,伴着他,孤零零地,走进黑暗中。
“我愿意。”
琉璃灯照不到的暗处,青荇仙君亦是失了神一般,怔怔地望着帐中唯一的灯火,他心中,是无妄海的惊涛拍岸,是曼殊沙华一望无边,是幽檀山上那抹英姿飒爽的倩影。
第二百零八章 战场相见
没过几天,仙魔两界果然又开打了。
各位仙君仙子身穿战袍、扛上法宝就出发了。
小枝本不打算掺和的,可有一位看她不顺眼的仙子讽道:“呵,白瞎了一身好灵力,我们在前方奋勇杀敌,她倒好意思躲在这大营中睡觉。”
小枝其实挺好意思的,她是来这见青荇仙君的,又不是来打仗的。
但夏云泽明显不这样想,他深深看了一眼小枝,道:“你日后嫁给青荇仙君,难免要和仙界各位仙君仙子打交道,此时不好生了嫌隙。”
“不是说青荇仙君好清净,最烦交际应酬的吗?”
“……”
夏云泽咳嗽一声,严肃道:“今日之战,乃是为师亲自打头阵,你身为我的徒弟,却躲在后方睡觉,说出去,为师这张脸往哪搁?”
“师父,您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这些悠悠之口啦?”
“为师以前不在意吗?”
小枝摇了摇头,道:“那我倒不是很清楚。”她对回龙山外的师父,不甚了解。
“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去战场边上站一站,省得让人说了闲话去,随便杀两个近身的小魔兵,不用往危险的地方跑。”
夏云泽说完将手中一把宝剑抛到小枝怀中,又道:“拿着防身用。”
小枝从刻着闪电纹路的剑鞘中,抽出宝剑瞧了一眼,一阵淡蓝的流光跃出,剑身古朴,并无多余雕饰,但这股杀伐之气,让小枝不由得心头一颤,是把好剑。
“这是……”小枝忍不住问道。
“驱雷剑。”
“我就去打个酱油,用不着这么好的兵器,师父还是留着自己防身吧。”小枝婉拒,这剑握在手里,她心中总觉得不安。
夏云泽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这是第一次作战,没点像样的兵器防身,为师怎能放心?”
小枝只得收了驱雷剑,跟在夏云泽身后,屁颠屁颠地去了前线。
两军对峙在仙魔边境的幽灵山谷,幽灵山谷中只生长着一种植物:水晶兰。
据说这谷中的水晶兰,在黑夜中,能发出白色的亮光,照着花下的残尸碎骨,极其瘆人,便如幽灵之境。
仙界魔界各占一山头,遥遥相望,只待双方将领一声令下,便飞身到幽灵山谷上空厮杀。
不慎掉落下去的将士,便成了水晶兰的养料,幽灵山谷中的水晶兰,不仅食仙魔之身,更爱吸食仙魔的灵力,便是那些法器中的灵力也不放过。
虽然幽灵山谷又深又宽,但小枝还是一眼看到了对面山上,站在众魔前方的陆七。
他旁边站着一位剑眉星眸,气宇轩昂的魔将,盯着仙界这边,正歪头和他说着什么。
陆七亦看到了小枝,虽然她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只见他满脸寒霜,气势骇人。
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枝心道:我也不想啊!
仙界有些胆小的仙君,虽隔着两层结界,仍被陆七的气场震慑到,已有些腿抖。
战鼓擂起,冲锋的号角已吹响,两座山头的仙啊魔啊,像被磁石吸住的铁沙一般,片刻功夫,便融到了一起。
小枝在大伙飞出去的瞬间,往边上挪了挪,她打算就在仙山附近溜达,不去打得最厉害的地方,她甚至都没想过要出仙界的结界。
天算不如人算,小枝才挪了两步,突然从旁伸过来一只手,拽着她,往魔界山头飞去,小枝定睛一瞧,娘的,正是那个看她不顺眼的仙子。
仙子回头冲她嫣然一笑,“你这一身灵力,留在这可就浪费了,今日我便做一次好人,让你体验体验杀魔的乐趣。”
往回飞是来不及了,后路已被飞出来的仙君们给堵住了,小枝略一思索,回了她一笑,道:“好说,想来你也迫不及待了,不如咱俩一起去吧。”
仙子正打算寻个好位置,将小枝甩到魔界山头,不料她的手腕被小枝反手扣住,便如浇了铁汁似的,任她如何用力都挣不开。
她只当小枝没上过战场,空有一身灵力,此时只怕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任她摆布。孰料她竟然从容不迫,反手将自己擒住,如今倒变成了小枝拽着她往对面飞去。
这可咋整?她有点慌。
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魔界结界,那黑压压的魔兵,就在不远处的山上,仙子心头大骇,怒道:“你快放开我。”
“咦,不是说要杀魔吗?”这次换小枝回头冲她嫣然一笑。
“你疯了吗?快停下,一旦到了魔界的地盘,就没命回来了。”
原来你知道啊,小枝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她的大喊大叫。
仙魔两界厮杀,都是在幽灵山谷之上,这里不属于仙,亦不属于魔,不管是冲锋还是撤退,都算是给自己留了后路。可一旦冲进魔界的结界,再想往回撤,那就是在说笑了。
小枝总算停下,看着满脸惊恐的仙子,笑道:“你放心,我会回来的,但你……去吧!”
伴随着一声尖叫,一道极其流畅的白色弧线掠过,小枝站在魔界的结界外,将这位看她不顺眼的仙子扔到了魔界的山头。
眼看无数魔兵冲出结界,小枝拔出驱雷剑,准备一路防守回去仙界那边。她不想迎战,魔界和仙界势不两立,却不是她的敌人。
只是不等她转身,手中的驱雷剑不知为何,突然蓝芒大盛,爆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拉着她,往魔界的结界中冲去。
这……
小枝心头大震,便要丢了这把抽风的剑,却发现这驱雷剑像是焊在了自己手上,怎么也丢不掉。
他娘的,要完!
眼看无数魔兵从自己身边飞过,她赶紧御灵护身,幸而这驱雷剑迅如闪电,那些魔兵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这是要去哪?
很快她就知道了。
陆七一身黑衣立于漆黑的山石上,直到那把剑没入他的胸口,他也没动一下,只怔怔看着满脸惊慌的姑娘,眼眶泛红,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来日再见,我们可就是敌人了。
——好,你看到我可得绕道走,我很厉害的,我弟弟说我的修为灵力比上界很多仙君都强,日后若是让我看到你,我,我……
那日在相思山的对话尚在耳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但她,真不是故意的啊!
“你为何不躲?”小枝怒道,这人是傻了吗?
小枝只觉得一股怒火快烧上了她的天灵盖,太气人了!
手里这把剑刺在陆七心口,彷佛也是刺在她的心口,疼得她心一抽一抽的,再抽两下,只怕就要停跳了。
“你没事吧?”陆七握住蓝芒闪烁的剑身,一寸寸将驱雷剑从心口拔了出来,鲜血从他的心口喷出,从他的手心滴落,驱雷剑断成数截,终于从小枝手里掉落。
“有事的是你,你为什么不躲?”小枝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喃喃问道。
她一袭白裙站在这茫茫黑色的汪洋,她身后的结界外,是厮杀惨烈的仙魔大军,她的眼前,是陆七深邃的眼。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茫然无措,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她是仙,是魔,她为何要来这里?
驱雷剑为何会失控?为何会直指陆七?为何拿着这把剑的人,是她?
第二百零九章 我护着你
这还了得!
才刚打上,我方将领就被人砍了。
魔界这边已然是乱了套。
仙界那边恨不得跺脚欢呼。
景黎魔君被一个颇有些能耐的仙界将领绊住了脚,一时半会走不开,只能心里干着急。
留在结界内的魔兵们,怔愣之后,皆举刀霍霍向小枝,这要是杀了她,可就立了大功啊!
陆七的手上满是鲜血,只是一个抓握松开的动作,那些即将靠近小枝的魔兵,被一股大力推着往后飞去,直到这块黑石上,只剩下他们两个。
小枝尚未回魂,脑子里一片混沌。
“小枝,快回来!”
她茫然地回头,只见幽灵山谷上空,黑白两军厮杀成一团,就像围棋上的棋子儿,密密麻麻摆满了棋盘,看得人头大如斗。
乱军中,她的师父,夏云泽,挥剑斩了一个魔兵,冲结界中的小枝大声喊话,声音关切。
他的剑在无情地杀敌,他的眼中,却透着怜爱。
在小枝的印象中,他是一个严厉的师父,反而是这次相见,他似乎变得话多了,对她的关爱都浮于表面,让小枝感觉不真实。
师父他为何要给自己这把驱雷剑?他在利用自己?他在利用陆七对她的感情?
她要找师父问个清楚。
小枝浑浑噩噩地转身往魔界结界外飞去,甚至忘了看一眼身后的陆七。
待她回头,身后已是密密麻麻的魔兵,哪里还有陆七的身影。
陆七站着前仆后继的魔兵中,望着那一只白蝶在千军万马中茫然无措地飞舞。她心神已乱,这样下去,只怕会有危险。
小枝眼见着师父就在不远处,可刚推开面前的兵卒,师父又打到了另一处。
她不想杀人的,可那些对她挥砍而来的刀剑,让她避无可避,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除了迎敌,别无选择。
小枝手中无剑,心中亦无剑,她杀不了敌的!
那把剑刺进了他的心中,也剐了她自己。
她心里有个地方已经崩塌,她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浓腥的血乱溅,断臂残肢乱飞,四处都是喊杀声、哀嚎声。
她在腥风血雨中穿梭,宛如在炼狱中跋涉。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那女子在呼唤,在哭泣,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她是何人?她在寻找什么?她为何会出现在那尸山血海的战场上?
脑中的画面与眼前的惨烈景象重叠,小枝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哪里,是在幽灵山谷,还是在那漫天血雨中?
小枝怔愣在原地,浑身如坠冰窟,颤抖不止,只觉得心脏疼痛得快要窒息了。
直到被揽进一个烈火般炙热的怀抱,近在鼻腔的血腥味,让她瞬间回了神。
“别怕。”陆七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小枝再也忍不住,眼泪滚豆子似的往外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你。”
“我知道。”陆七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那把剑被人做了手脚,你只是被它操控了,不关你的事,无需自责。”
“你为什么不躲开?”
“它的目标在我,我若躲开,剑中的灵力无处释放,便要反噬在执剑人身上。”
小枝闻言一怔,抬头看向陆七,“你……”千言万语被堵在喉咙里,化作两行清泪。
陆七脸色惨白,携着她在刀光剑影中穿梭,低头看了她一眼,勉强笑道:“别哭了,我把你送到那边,就得去找个地方疗伤,你这样哭个不停,我可不敢走了。”
那剑中蕴藏的灵力为“驱雷”,正是特意为他准备的,要噬他体内的雷灵,看来仙界那些孙子为了对付他,下了一番狠功夫。
青荇仙君挥剑斩魔兵,一路往小枝这边赶来,直到陆七飞身而至,他才不再往前。
陆七这一路其实走得并不容易,他身负重伤,一出魔界结界,便被无数仙君围困,此时不杀魔界少主,更待何时?
凭着一把御邪剑,他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才来到小枝身边。
欺负他可以,但欺负小枝……
陆七眼中凝起寒霜,今日之事,他记下了。
小枝抹了眼泪,伸出一只手去揽他的腰,道:“你别用灵力了,我来护着你。”
陆七绷着的脸又柔和下来,轻笑道:“好。”
小枝护着他,却不是往仙界结界而去,而是直直往深渊般的幽灵山谷中飞去。
夏云泽抽空望了一眼他那没出息的徒儿,无奈叹了口气,他一番心思,看来是白费了。
而仙魔两界正打得火热的仙君魔将,无不倒吸一口气,这位姑娘,是要与魔界少主同归于尽啊!
仙君:好样的,女英雄。
魔将:去他娘的!
一层灰白的云层挡住了幽灵山谷底下的世界,厮杀声仍在耳边,不时有血雨飘零,残肢碎肉簌簌掉落,法器叮当乱砸。
满谷的水晶兰被血水浇灌,发出猩红的光。
小枝寻了处稍微干净点的空地,设了个结界,挡住从天而降的血雨和肉渣。
陆七已是满身浴血,不知哪些是他自己的,哪些是死在御邪剑下的仙君的。
小枝坐在他对面,伸手要去探他的灵脉,却被他挡住了,“你不用探,我的灵力受损,现在需要运功疗伤,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你先回去吧。”
“你还撑得住吗?”小枝收回手,却没起身,一双杏眼充满血丝,直直盯着陆七。
“快撑不住了,你别在这干扰我。”陆七继续赶她,刚才情况危急,他没心思多想,现在这片山谷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又不得不与她拉开距离。
每每想到那红绳之劫,他都恨不得将月老挫骨扬灰。
“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再撑一会。”
“……那你快说。”
“我要和青荇仙君成亲了。”小枝继续盯着陆七。
“……”
这就是你要说的话?陆七心口一窒,真的快撑不住了。
“但是噬心之痛还在,解不了了。”
等等,我还能再坚持一会,陆七蹙眉问道:“什么意思?”
“红绳被人做了手脚,不管我喜不喜欢你,我的心都会痛。”
“那你为何还要嫁给青荇仙君?”陆七挺直腰背,一股鲜血从他的心口溢了出来。
“你不是要赶我走吗?那我嫁给谁又与你何干?你疗伤吧,我走了。”小枝说着就要起身。
你等等!
陆七拉住小枝的手腕,问道:“你现在心痛吗?”
“痛,青荇仙君说红绳被做了手脚,噬心之痛的威力因此也被抑制了很多,所以现在心虽然痛,但能忍受。”小枝将手心摊开,一枚红豆莹莹生辉。
这是陆七的灵元,小枝这段时间,隐隐猜测出红豆发光的原因,是因她心中有他。
陆七挣扎着欲起身,被小枝按住肩膀,她终究是不忍心看他难受。
只听她又说道:“我答应与青荇仙君成亲,是为了揪出那个背后搞动作的人,他既能对红绳做手脚,说不定知道破解之法。待我的噬心之痛解了,我就,就……”
陆七手上用力,将小枝拉进怀里,紧紧搂着,直到再也撑不住了,一口老血喷出来,彷佛将陈年堆积于心的郁气和痛苦都吐了出来,他声音嘶哑地道:“小枝……你别走,好吗?”
小枝环住他的后背,哽咽道:“我不走,你先疗伤,我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