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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暮秋望雪     一枝相思煨红豆txt下载     一枝相思煨红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章 她已经是我儿媳妇了

    “你这是何意?”小枝恨不得踹他一脚,这正听到关键处,他却不讲了。

    “我答应过那人,不能将此事告知旁人,尤其是你。”

    若不是想再探听点消息,小枝真想反手甩他一个大耳刮子,但她此刻必须调息静气,“那人是谁?为何不能告诉我?”

    “不能说。”雪鹄妖这是决意不打算再说了。

    “……那你为何会知道冰湖结界的事?又为何要去寻找我娘亲的仙躯?”

    “因为当年,我就在这里。”雪鹄妖顿了顿,又道:“你娘于我有救命之恩,当年若不是她将我救入冰湖结界,只怕……”

    只怕雪鹄妖一族就要绝迹了。

    什么天选之子,不过是贵人相助罢了。

    三千年前,雪鹄一族除了他,尽皆葬身在那些仙魔妖鬼的腹中,那些贪食之人的嘴脸,至今仍在他的眼前,在他每夜的梦中。

    他还有血海深仇未报,雪幽山上的雪鹄还未归来,他不能死在这!

    雪鹄妖的手指又紧了几分。

    小枝指了指掐着她脖子的手,气道:“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女儿的?”

    “我不想伤害你,只要我能从景昭魔君手里逃脱,定会放你离去。”雪鹄妖凑在小枝耳边低声道。

    他们说话的声音本就轻,而雪鹄妖又特意设了隐声咒,是以在白棠等人看来,雪鹄妖好似要吃了小枝一般。

    连郁兰夫人的脸色都变了,景昭魔君却依然不动声色。

    碧波急得摇晃她父君的手臂,“父君,虽然红豆和她有缘无份,但在他心里,只认这一位姑娘啊,世事难料,说不定她将来会成为您的儿媳妇,您快想办法救救她吧。”

    景昭魔君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道:“她已经是我儿媳妇了。”

    “什么?”碧波愕然,她被困在冰湖结界这短短几个月,外面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

    景昭魔君对碧波眨眨眼,“他们俩人已经双修了。”

    “……”碧波一愣之后,看了眼一旁竖着耳朵偷听的白棠,一抹红云飞上了脸颊。

    她父君这个老不羞,这种话怎么能当着女儿的面说呢。

    不对,那您还不赶紧去救您的儿媳妇!

    “她怎么会和您一起来这里?”碧波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哦,是我请她来帮忙的。”景昭魔君随口答道。

    “她,她有这么厉害?”碧波不敢置信地看向被雪鹄妖制住的小枝,这,看不出来啊!

    白棠挪到碧波身边,用手肘碰了碰她,碧波看向白棠。

    白棠悄摸摸打开手心,只见他两只手里都拽着铁链,而那铁链,竟然断作了两节。

    碧波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她父君卯足劲都扯不断的铁链,怎地被他弄断了?

    他要是有这本事,早干嘛去了?

    白棠指了指小枝,轻声道:“她干的。”

    若不是小枝方才给他露了这一手,他怎会让她去雪鹄妖那里送死,他和小枝好歹一起生活了三十年,白棠养孩子似的养了她三十年,可不是让她去给别人送人头的。

    他也不曾料到,小枝会有如此神力,他的震惊不比碧波少,两人目瞪口呆地盯着小鸡崽一般,被雪鹄妖擒在手里的小枝。

    郁兰夫人见那边三人这般看戏的态度,心下平白蹿起一股火,她站起身,指着雪鹄妖的鼻子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臭鸟,贪生怕死、恃强凌弱,平日里欺负老娘也就算了,竟连这么一个寡淡得跟青菜汤似的小丫头,你也下得去手。”

    当初在通天阁,她能从禁地里逃出来,多亏了上古妖王相助,虽然刚出一个牢笼,又入一个牢笼,但这是她命不好,怨不得别人。

    上古妖王为何要救她?自然不是看中了她的美貌,要不是小枝姑娘,上古妖王断不可能管那闲事。

    这份恩情,郁兰夫人一直记在心里。

    如今看小枝落到雪鹄妖手中,她虽无力相救,但并不表示她无搭救之心。

    雪鹄妖虽设了隐声咒,但只是隐了他和小枝的对话,郁兰夫人这一嗓子嚎的,他还是听得见的。

    雪鹄妖心里郁闷:我他娘的什么时候欺负过你?除了掷骰子赢了你千百次,这也叫欺负?你怎不说自己技不如人?

    小枝更郁闷:我哪里寡淡得跟青菜汤似的?陆七说她看着清瘦,摸起来还是有几两肉的。

    咳……想什么呢?小枝脸颊绯红。

    那厢郁兰夫人继续道:“哼,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人想要干什么,只要你放了她,我便不将你们的破事说出去。”

    雪鹄妖脸色突变,他阴鸷地看着郁兰夫人,“难怪他要将你囚在此处,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别跟我提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郁兰夫人看上去也很恼火。

    这又是闹哪一出?景昭魔君突然想变出一张凳子来,然后嗑点瓜子。

    小枝八卦道:“他是不会放了我的,要不……你将他们的破事说出来听听?”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雪鹄妖说的那个人是谁,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雪鹄妖手指用力,紧紧箍住小枝的喉咙,只要再一扭,她这颗脑袋,只怕就要落地了。

    “少废话。”雪鹄妖阴森森地警告小枝。

    “你当真会杀她?哈,杀了她,你们之后的事还怎么往下进行?”郁兰夫人换了个姿势坐下,将手腕上的铁链摇晃个不停,看上去竟有几分娇憨。

    雪鹄妖本就在忍耐着头痛,被这铁链叮铃咣啷的声响搅得额头突突直跳。

    “倒不如和他们好好商量商量,你将他俩的铁链子解了,求景昭魔君饶你一命,实在不行,你就跪下磕个头,左右不过丢点脸,总好过丢了命。”郁兰夫人点了点白棠和碧波,建议道。

    她倒是没想过自己能从冰湖结界中出去,景昭魔君来救女儿,小枝来救白棠,可没有人是来救她的。

    雪鹄妖脑子有点乱,这不是又绕回原地了吗?

    “那是他要做的事,我虽然也想她活过来,可……”雪鹄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狠厉地对景昭魔君道:“废话休说,你到底想不想解开你女儿手上的铁链?”

    “自然是想的。”景昭魔君挑了挑眉。

    “那好,只要你将那个妖女杀了,我立马放了她。”

    景昭魔君竟然有点佩服这只傻鸟了,他凭什么使唤自己?

    罢了,也不能怪他,毕竟他还不知道自己手里挟持的小丫头,有多么厉害。

第三百零一章 不能说的秘密

    郁兰夫人听到雪鹄妖要借刀杀人,而且杀的就是她,非但不怕,反而笑得前仰后合,颠倒众生,可她那双幽蓝的眸中,却蓄满泪光,她突然止了笑,冷冷看着雪鹄妖,道:“他说你可以杀我,对不对?”

    “哼,你若老实呆着,他念你一片痴心,倒可留你性命,不错,他是说过,一旦你脱离掌控,杀了便是。”

    郁兰夫人怔怔默了半晌,看向依然在看戏的景昭魔君,道:“魔君今日若是能救郁兰一条贱命,日后做牛做马,但凭差遣。”

    说着也不等景昭魔君回答,一撩殷红似血的裙摆,扬起一片雪花飞舞,只见她双膝跪地,“嘭嘭嘭”三个响头磕得极其干脆响亮,连那湖面的涟漪都乱了,急急往外荡开。

    她彻底灰心了,她要去找他当面问一问,她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

    她不能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在场的人都看呆了,雪鹄妖一张脸更是阴沉得吓人。

    “既如此……那就顺手将你也救了吧。”景昭魔君随意挥了挥手,一道灵力自郁兰夫人膝下往上,将她托起。

    不等雪鹄妖开口,景昭魔君看着他笑道:“你也看到了,这磕头的事已经让人抢先了,我说放你走的时候你不相信,如今看来,不管如何,我都不能放你走了。”

    “你不怕我杀了她?”雪鹄妖手上只有小枝这一个筹码了,真到生死攸关之际,他可管不了与那人的约定。

    “那你便动手吧。”景昭魔君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若是陆七在这,定要送他爹一个大白眼,不是自己的媳妇不心疼,居然让小枝被雪鹄妖掐着脖子这么久。

    雪鹄妖心底有些慌,他这是何意?

    既然郁兰夫人也知道他们的阴谋,那就没必要在雪鹄妖这做戏了,小枝抓住雪鹄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也不见她眉头皱一皱,雪鹄妖白得瘆人的手指,竟由她抓着,从她的脖子上拿开了。

    若不是他惊惶的眼睛和额头上冒出的冷汗,看到这一幕的人,还以为他是自愿的呢。

    “你……”

    雪鹄妖一个“你”字没说完,他那只被小枝抓着的手,突然化作一股血雾,竟是爆了。

    小枝在他雪白的衣衫上擦了擦手,冷然道:“十年前你伤小白一双眼睛,今日就用这只手偿了,我娘亲救你一命,你不知报恩,却还想杀我,哼!”

    雪鹄妖缩着身子在湖面颤抖不止,刚才那一股巨大的灵力如雷电一般在他手心爆开,惊骇之下,撕心裂肺的疼痛从手肘处蔓延至四肢百骸,更可怖的是,明明已经断了手,可仍有无数细碎的灵流在他体内流窜,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郁兰夫人见此突变,吓得腕上的铁链抖了两下,虽说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但这捏爆人手,且皮肉筋骨皆化粉末的场面,可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小丫头怎地如此厉害了?

    郁兰夫人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通天阁的荆罂山谷,她被李凌霄折磨得不成人样,眼看就要活不成。

    白棠扔了手里的铁链,走到雪鹄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为何要将我们关押在此?”

    雪鹄妖抽筋似的在地上颤抖,根本没法回答他。

    小枝瞥了他一眼,对白棠道:“他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且慢慢问。”

    那边郁兰夫人也害怕雪鹄妖一命呜呼,赶紧拽着铁链往他那边挪,可雪鹄妖从湖底上来时,所站的位置,已远远超出铁链的范围,郁兰夫人大声喊道:“他在哪?他在哪里?”

    雪鹄妖身上的灵流终于消散,他哆嗦着伏在湖面,雪落在他身上,又被抖落到湖面,化作涟漪消失不见,他的脸贴着湖面,湖面上有血,雪白的脸染了猩红,触目惊心。

    他透过片片薄雪,看着疯狂的郁兰夫人,忽而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

    “你若是……若是敢将那些事……说出去,你的儿子……”

    郁兰夫人骤然闭上了嘴巴,她往后踉跄了两步,又喃喃道:“小心……小心……”

    “小心此时在相思山,那是陆七的地盘,不会有事,你不要听他吓唬。”小枝已走到碧波面前,也不见她用了多大力气,便将她手上的铁链扯开了。

    郁兰夫人没来得及将心放回肚子,雪鹄妖又道:“你可别忘了,不需他……他去找小心,小心会……去找他的。”

    雪鹄妖咳嗽一声,终于能将话说顺溜了,“而今冰湖结界被打开,他定然会感知到,他等了那么久,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你猜,小心现在有没有去找他呢?”

    “小心可是他的……”郁兰夫人正要开口怒骂,突然想到雪鹄妖刚才的威胁,话音戛然而止,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湖面上,“他怎么可以这样?哈,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啊!我到底在奢望什么?”

    郁兰夫人喃喃自语,悲戚不已,却不敢再提关于那人的只言片语。

    小枝在她身前蹲下,刚碰到她手腕上的铁链,郁兰夫人突然将手缩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看着小枝,道:“我虽知道一些事,但我不能告诉你,你若不愿救我,我也不会怨你。”

    “这件事你不愿说,我不会勉强,但我救你,与这无关。”小枝握住郁兰夫人的手腕,指尖用力,铁链应声而断。

    小枝虽然很想知道是谁在捣鬼,但事关小心的安危,她宁可自己去查,也不愿郁兰夫人为难。

    而且,她心中已有思量,甚至那人是谁,她也约莫猜到了,只是他究竟要做什么,她还不知道。

    不管白棠如何盘问,雪鹄妖都闭嘴不言,他知道自己若是说了,他们才是真的不会放过他。

    白棠正要失去耐心,一掌灭了这只臭鸟时,被小枝拦了下来。

    小枝道:“放了他。”

    “为何?他刚才可是要杀你。”白棠不解。

    “我娘亲曾救过他,我不想看到她救的人死在我面前。”

    白棠默了一瞬,一脚踹在雪鹄妖屁股上,怒道:“你滚吧。”

    雪鹄妖已用灵力止住了手腕处的流血,他头痛欲裂,浑身乏力,在这一刻,他已不在乎脸面尊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冰湖结界。

    “你当真要放过他?”待雪鹄妖走远了,景昭魔君问道。

    “自然不会。”小枝在碧蓝的湖面上走来走去,看着被冻住的湖底,她娘亲的仙躯到底被那人藏到何处去了?

    她放雪鹄妖走,不过是为了钓出他背后那条大鱼。

    她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第三百零二章 他们是一伙的

    回到相思山的时候,小心果然已经不见了,魔狮留了一封信,说是寻小心去了。

    景黎魔君的灵鸟已在山上徘徊多时,灵鸟带来的消息是:仙魔战场出事了,无数索仙藤从幽灵山谷的崖壁攀爬而上,遇仙弑仙,遇魔杀魔,那一夜,仙魔两军,皆遭了殃,损失惨重。

    索仙藤杀魔,陆七是领教过的,索仙藤乃弑仙之物,以魔饲之,亦能弑魔。

    可这些玩意究竟是谁放到仙魔战场的?他为何要让仙魔两败俱伤?

    景黎魔君此番来信,是求援来了。

    景昭魔君已救出女儿,如今兄弟有难,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当下就带着叶蓁蓁,御剑而去了。

    灵鸟还说:夏云泽被索仙藤所伤,已离开仙魔战场。

    小枝赶紧问道:“我师父如今怎样?可有性命之忧?他可是回了仙界?”

    对于小枝这一连串的问题,灵鸟扑腾着翅膀,彷佛在努力回想,又似在思考要怎么回答她的问题,过了好一会,才道:“他去了青岚城。”

    至于他如今怎样,是否有性命之忧,灵鸟就不知道了。

    “师父为何要去青岚城?”

    陆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先别着急,青岚城外就是云栖山,想来他是去找鬼医。”

    他的伤已重到需要去寻鬼医救命了吗?可鬼医不是跟着白茴茴去了白华城吗?

    郁兰夫人突然从石凳上起身,急急往院外走去,走到院门边,突又顿住脚,回身对小枝道:“小枝姑娘的恩情郁兰铭记在心,他日若还苟活于世,定会找姑娘报恩。”

    “你要去哪?”小枝问道。

    “我去找小心。”

    “你可知去哪找他?”

    郁兰夫人眼神有些闪躲,“坐在这等总不是办法,都说母子连心,不管他在哪,我总能找到他的。”

    小枝坐在石凳上,手肘撑着石桌,托腮看她,轻笑道:“那你便快些去吧。”

    郁兰夫人总觉得小枝这笑里藏着些什么意思,彷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当下不再多言,告辞离去。

    陆七见小枝盯着院门发呆,替她将眼前的一缕青丝拂到耳后,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你觉得郁兰夫人会去何处?”小枝不答反问。

    “青岚城。”

    “你说我师父他……”小枝蹙起眉头。

    陆七微凉的手指轻抚她的眉间,安慰道:“或许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小枝拉下他的手,握在手心,眉头已经松下来。

    “你在想……”陆七故作沉思状,“中午是吃山鸡炖蘑菇还是吃烤溪鱼。”

    “我在想今晚要不要吃了你。”小枝坏笑。

    刚抓了山鸡回来的白棠和碧波前脚跨进院门,听到这虎狼之言,后脚僵在了门外,他们这是进去呢,还是出去呢?

    小枝眼风扫到正欲退出院外的俩人,招手道:“你们去哪呢,白棠叔叔你快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白棠将山鸡扔进厨房,才出来院子里坐下。

    碧波四下找了一圈,问陆七道:“父君和娘亲呢?”

    陆七挑了挑眉,“走了。”

    “走了?”碧波走到石桌前坐下,“他们去哪了?怎么也不等我回来。”

    “仙魔战场,景黎叔叔那边出事了。”

    碧波惊道:“仙魔战场?父君竟带娘亲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在父君心中,除了他身边,所有的地方都不安全。”陆七看了一眼小枝,笑道。

    小枝也曾说过:你不在我身边,我心里不踏实。

    碧波点点头,叹道:“这倒是。”

    石桌旁四张石凳,此时都坐满了,小枝问白棠,道:“你和我师父是怎么认识的?”

    “夏云泽?”白棠皱眉想了想,道:“我只记得那次闭关修炼,正到紧要关头,郁兰夫人冲上山来,对我大打出手,害我走火入魔,若不是你师父正好路过狼王山,将我救下,我只怕早已魂飞魄散。”

    从那之后,郁兰夫人不仅依然找他的麻烦,甚至连夏云泽也一并怨恨上了。

    白棠又将郁兰夫人对他恩将仇报之事说了一遍,连连感慨那个妖女不能惹。

    “会不会,她和我师父之间,早有过节,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在小枝看来,郁兰夫人并非恩将仇报之人。

    “你的意思是,我才是那个受牵连的人?这怎么可能?”白棠震惊道。

    “我师父受上古七星禁咒所困,在人间行走时,与凡人无异,并无修为傍身,他是如何从郁兰夫人手下救的你?”

    白棠思索片刻,道:“这点我倒是不曾想过,我走火入魔后昏迷不醒,本以为自己算是交代了,没想到醒来时,除了忘记与郁兰夫人之间的恩怨,倒没落下别的毛病。”

    “所以,你并不知道我师父是如何救的你?”

    小枝想起朱砂曾说过:杀人不一定要自己动手。

    是不是,救人也不一定要自己动手?

    当时,是谁帮师父,从郁兰夫人手下救了白棠?

    幽檀山的冤死鬼说曾在枫香铺见过她师父,而那一年,正好是师父将白棠带到回龙山的时间。

    枫香铺冯记酒家的店伙计说的,那位相貌不凡的公子,只身进狼王山治妖的故事中,那位公子,是不是她的师父夏云泽?

    那是二十二年前,白棠被困在回龙山,狼王山上无大王,狼妖下山祸害百姓。

    而夏云泽却是在人间,他去狼王山管一管闲事,是很容易的。

    也正是那一年,郁兰夫人被人关进通天阁的禁地。

    夏云泽去狼王山,会不会是为了抓守在那里,等白棠回山的郁兰夫人,而管闲事只是顺手?

    如此,夏云泽是不可能只身入狼王山的,当时肯定有什么东西助他,只是店伙计看不到罢了。

    譬如雪鹄妖,随便施个隐身术就能办到。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串起来了,只是,他为何要将郁兰夫人关在通天阁的禁地?

    “你的意思是,夏云泽和雪鹄妖是一伙的?”白棠被小枝说得一愣一愣的。

    “怎么,你不知道?”小枝眸光沉沉,似在质问,这是第一次,她这样严肃地看着白棠。

    她已不再是当初回龙山上,那个单纯的小丫头,白棠被她看得心慌,移开眼睛,去瞅院墙旁桃树桩上尖利的茬。

    “我怎么会知道?”白棠嗫嚅道。

第三百零三章 野蜂寨之谜

    见白棠这副模样,小枝不再等他自己招认,道:“那日在凌云阁,你为何要对我说那句话?”

    当时白棠说:小枝你记住,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耳朵听到的也可能有假,但是风雨总会过去,凡事都有拨云见月的时候。

    白棠眼神闪躲,小枝又道:“十年前你出现在野蜂寨,并非路过,对不对?”

    “你都知道了?”白棠被小枝问得糊涂了,说完这句,才惊觉自己说漏嘴了。

    小枝道:“看来我猜得不错,当日在野蜂寨,赠伞的老大娘,是你所化。”这句不再是问白棠,而是在说一个事实。

    小枝继续道:“让我再猜猜,我师父也并非被雪鹄妖掳到野蜂寨,而是他自己前去的。”

    白棠叹了口气,终于不再隐瞒,“你猜得不错,本来我答应你师父,这件事替他保密,但既然你已知晓,我也算不得失信于他了,而且……他也不值得。”

    “你三番两次提醒我,他放心不下,于是用计将你困在冰湖结界。”小枝攥紧手指,这件事一旦摊开来说,夏云泽和她的师徒情分,只怕是真的要尽了。

    那日在仙界,夏云泽虽冷漠地说要与她断了师徒情分,可小枝一直觉得那是他的气话,她一直想着有一天,待她查明夕雾仙子仙陨的真相,便去师父面前磕头认错。

    如今她心中已有答案,一个她不愿面对的答案。

    “我被困在冰湖结界里,虽然不曾见到他,但我觉得,这件事与他脱不了干系。”白棠眼中有几分伤感,他也一直不愿面对这个猜测,但如今连小枝都这么认为,他还怎么逃避。

    他不仅当夏云泽是救命恩人,更把他当朋友,被朋友算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他为何要去野蜂寨?”

    “我当时一路跟着他,发现他进了雪鹄妖的屋子,我躲在暗处,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知道了他的秘密。”白棠目光微沉,“当我质问他的时候,他没有反驳,因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得已只能答应他,替他保守秘密。”

    “那个秘密是……他杀了夕雾仙子,可对?”小枝面色煞白,山风吹乱她的秀发,她的心也乱了,她虽早有此猜测,但真到面对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是畏惧了,那可是她的师父啊。

    白棠没说话,但从他的眼神中,小枝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明明已经找到他,为何不直接出现在他面前,而要尾随于他?”小枝又问道。

    “因为在那之前,我遇到了一个小仙童。”

    白棠与郁兰夫人在崇月楼大打一架之后,没有从她口中得到夏云泽的消息,四处寻找无果,再回到崇月楼时,听闻小枝去了青岚城,左右找不到夏云泽,他便打算先去青岚城找小枝。

    刚到青岚城的地界,白棠在山里遇到一个红衣小仙童,小仙童坐在一棵老松树下抹眼泪,嘴里念念叨叨,说夏云泽杀了他家仙子,白棠听到夏云泽的名字,自然是要停下来问个明白。

    谁知这一问,竟让他对夏云泽产生了怀疑,是以他虽然发现夏云泽住在青岚城外的山脚下,却没有急着上门找他。

    他不敢相信夏云泽会做出这等弑仙的事情,而这事又不能直接问他,纵然是真的,他也不可能承认,甚至会让他们之间产生罅隙。

    当时小枝和陆七去了幽檀山,景昭魔君去寻南竺魔,替十四女儿报仇,竹舍里只有夏云泽、叶蓁蓁、白茴茴,以及被上古七星禁咒所困的花曲柳和景黎魔君。

    叶蓁蓁和白茴茴去城中时,白棠躲在暗处,亲眼看到夏云泽身边出现一个修为颇高的魔,将景昭魔君留在竹舍保护叶蓁蓁的魔卫尽数降伏,甚至连那只黑猫也被夹走。

    白棠一路追着夏云泽,便到了野蜂寨,让他没想到的是,几日后,小枝竟然也去了野蜂寨。

    “那个魔,想来就是南竺魔了。”陆七沉思片刻,将一些细枝末节捋了一遍,野蜂寨的索仙藤地洞与南竺魔有关,白棠看到的那个修为颇高的魔,定然是他。

    “南竺魔?”小枝蹙眉。

    “当初父君得知十四姐被人下毒,险些丧命之事,急匆匆去找那人报仇,当时我便觉得此事蹊跷,如今看来,倒真是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夏云泽借魔界十四公主中毒之事,将景昭魔君支走,然后让南竺魔捉了叶蓁蓁,将她关进上古太阴镜,又让燕燕假扮叶蓁蓁,与雪鹄妖成亲,引景昭魔君前来。

    绕这么大一个圈,为何不直接与景昭魔君正面较量?

    一来正面较量他们打不过景昭魔君,二来不支走景昭魔君,他们不可能抓得到叶蓁蓁。

    可他们此番行事,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是闲的。

    “他们引景昭魔君到野蜂寨,并非要与他一较高下,他们的目的,乃是为了引起妖魔两界的纷争。”白棠想起那晚,夏云泽和雪鹄妖的谈话,仍觉背脊生寒。

    这就对了,景昭魔君得到叶蓁蓁被抓的消息,定然会赶去野蜂寨,他若是抢亲成功,未必会对妖界下狠手,毕竟他老人家眼里心里只有叶蓁蓁,既然她无碍,他只杀一个雪鹄妖便能泄愤。

    可若是他抢回去的那个不是真的叶蓁蓁,而是燕燕假扮的,便是脾气再好的人,只怕也要恼羞成怒,更何况他就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叶蓁蓁藏在一面镜子中。

    找不到叶蓁蓁,景昭魔君如何会放过妖界?

    夏云泽心思缜密,每一步都思虑周全,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叶府那个不靠谱的老管家,竟派了个更加不靠谱的魔狮去给景昭魔君传消息。

    景昭魔君赶到的时候,野蜂寨已被一片火海湮没。

    好在景昭魔君虽然没来,但他儿子陆七来了,他们的计划还是可以照常进行。

    谁知陆七不仅从索仙藤地洞中逃脱,还将那个地洞给毁了,而小枝竟然找到了真的叶蓁蓁。

    更糟糕的是,他这一番布局,竟都被白棠看在眼里。

    “他当时没有修为,能在野蜂寨里来去自如,也是南竺魔在背后帮他?”小枝问道。

    “没错,他和雪鹄妖一番话毕,便飞身隐入夜色,住在野蜂寨里的不过是些山野小妖,怎会发现那黑斗篷下萦绕的魔息。”

第三百零四章 他就是李恒之

    “那场大火又是怎么回事?”

    “野蜂寨所有的竹楼都被他做了手脚,当他发现陆七从索仙藤地洞逃出来后,为防再生变故,于是制造出叶蓁蓁葬身火海的假象,引景昭魔君为妻报仇,雪鹄妖不忍满寨的妖惨死,但他不愿做的事,自有人愿意效劳,总有心狠手辣的人。”

    想起那夜的惨状,白棠声音忍不住颤抖,他看着小枝道:“你被扔进火海的时候,我就在附近,我已祭出灵力要去救你,不过那时陆七来了。”

    白棠想了想,又道:“因野蜂寨之事并没有如夏云泽所愿,而他也答应我不会再将你置于险境,我便陪他演了那出戏,当日在竹舍说的那些话,都是我骗你的,不过他的眼睛确实是受伤了,他从雪鹄妖屋里离开后,我怕你出事,没有再跟着他,倒是不知他是如何受的伤。”

    他化身赠伞的老大娘,用那句红衣仙童说过的话来提醒她,就是希望她不要被眼前的迷雾扰乱了判断。

    可当时他还没亲自问过夏云泽,他心中仍留存一分对夏云泽的信任,在这之前,他不希望小枝和自己一样,对夏云泽失望。

    而后来,白棠之所以答应替夏云泽隐瞒,最重要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不希望小枝知道自己的师父,是这般心机深沉的人。

    夏云泽身为小枝的师父,与小枝相处的时间还没白棠在回龙山那三十年来得多,而且他每次一走就是三十年,即便回到山里,对小枝也不过是修炼上稍有教导,他更喜欢独自一人,站在后山悬崖下,默默望着高耸入云的崖壁。

    三十年的朝夕相处,白棠早已将小枝视作亲人,当他发现夏云泽的阴谋后,最先想到的就是小枝。

    后来小枝受红绳劫折磨,在上古七星禁咒解除之时,又服了苦心果,之后沉眠十年。

    那期间,夏云泽去了仙魔战场,雪鹄妖销声匿迹,而白棠,四处寻找郁兰夫人,野蜂寨之事,就这样不再提及。

    直到白棠在冰湖结界里看到雪鹄妖,他才知道夏云泽一直没有放弃作妖,而自己,也从没有被他信任过。

    “他当时没有告诉你,他为何要做这些事吗?”小枝问道。

    白棠摇了摇头,“他不肯说,只是求我替他隐瞒。”

    听了半天故事的碧波蹙眉道:“他待你如此不真诚,你竟然还愿意替他隐瞒,你怎么这么笨哪?”

    白棠又叹了口气,他若是个聪明的,又怎会被一个谣言戏耍这么多年。

    白棠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心爱他的人,可别因为笨,而将人家吓跑了,小枝拉着碧波的手,笑道:“白棠叔叔一片赤诚之心待人,才会被有心人利用,姐姐莫要怪他。”

    陆七亦笑道:“你这一边是白棠叔叔,一边是姐姐,辈分是不是喊岔了?”

    “姐夫。”小枝立马冲白棠喊了一嗓子。

    白棠搓了搓手臂,乐呵呵地应了,碧波嗔了他一眼,脸上又飞起一片红云。

    陆七正色道:“还有件重要的事,我已知野蜂寨的索仙藤地洞与南竺魔有关,那些被用来饲养索仙藤的魔界女子,应该都是被他诱骗而来。”

    陆七说到此处,看了眼小枝,又道:“但南竺魔从哪里得来的索仙藤?”

    小枝打了个激灵,惊道:“你的意思是……李恒之?”

    “索仙藤曾在通天阁的山谷中出现过,乃是李恒之用来夺取仙元,助己飞升之物,虽然那些索仙藤已被郁兰夫人一把琉云火焚烧殆尽,但李恒之若是没死,他手中定然还有索仙藤。”

    陆七将他曾经猜测李恒之假死之事简单说了,道:“他若真的换了一副躯壳,重新为仙,然后与南竺魔暗中勾结,将弑仙的索仙藤饲养成可以弑魔的武器,又有何不可?”

    在野蜂寨那个地洞里,每一具魔界女子尸身的眼睛,都与李恒之的眼睛一模一样,若非他本人操控,又为何要将他的眼睛安在那些尸身上呢?

    如果夏云泽身边那个魔是南竺魔,是不是说,夏云泽就是李恒之!

    小枝只觉一道惊雷劈在天灵盖,她虽猜到冰湖结界与她师父有关,却不敢想象,她师父就是李恒之啊。

    朱砂曾说:没人知道他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当时正值大战,也没人去关心这个问题。可一个来路不明的仙,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虽然他是你的师父,但我还是要劝你离他远点。

    十年前夕雾仙子去青岚城,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故人,那时,她是不是已经知道夏云泽就是李恒之,所以才会被夏云泽杀害?

    芸香仙子曾说:你娘执意要与魔君纠缠不休,最后酿成大祸,死的死,伤的伤,本以为一切已尘埃落定,谁能想到,你这个孽种,竟还活着,为何恒之仙君那一掌没有拍死你?

    为何恒之仙君那一掌没有拍死你?

    小枝险些从石凳上跌下,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她不能接受这件事。

    当了她三千年师父的夏云泽,怎么可能是她的仇人?

    李恒之不仅一掌将她拍得半死不活,更有可能是她的杀父仇人哪!

    她的仇人怎么可能为了救她,甘愿被上古七星禁咒所困?

    如果这是真的,只能说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阴谋,一场筹划了三千年的阴谋。

    可他他到底要做什么?

    这种事旁人没法安慰,陆七紧紧握着小枝冰凉的手,可惜,他的手,也是凉的。

    仙魔战场上的索仙藤,也是出自他的手笔吗?

    如果只为对付魔界,索仙藤大可不必攀爬进仙界的大营,他的目的是仙魔两败俱伤。

    他身为仙君,与仙界又是哪来的仇和怨?

    南竺魔曾出现在白华城十里春风,是不是说,十里春风的妖女背后之人,亦是李恒之?

    凌云阁呢?凌云阁能短短几年内在江湖上崭露头角,这背后,是不是有曾经通天阁的祖师李恒之的功劳?

    那只女鬼呢?听说八月十五日,白华城被凌云阁弟子搅得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而那些凌云阁弟子,皆是被一只女鬼操控,当日若不是鬼帝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李恒之要人间乱,要仙魔妖鬼各界皆乱!

    小枝越想越觉得心惊,彷佛一团乱七八糟的线球,她好不容易找到了线头,努力捋着、分着,解开一个又一个结,终于看到线球中间裹着的真相。

    陆七亦觉得李恒之深不可测,近乎可怖,他有足够的耐心,也有足够的智谋,关键是,他将自己隐藏得极好。

第三百零五章 你终于来了

    “如果当时我们没有拿走那面镜子,他……会烧死蓁姨吗?”小枝眼眶通红,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滚落,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师父,竟是这样的人。

    如果蓁姨真的被她师父烧死了,她该怎么面对陆七?

    “不,我记得当时他说了一句,叶蓁蓁于他还有用处,他不会让她死。”

    还有用处?

    陆七脑中突然蹿出一个念头,他压着心中的惊骇,问道:“夏云泽是如何将我娘抓到野蜂寨去的?”

    “南竺魔将竹舍外的魔卫解决掉之后,便带着夏云泽去了青岚城,彼时叶蓁蓁还未到达叶府,我追到青岚城时,并未看到夏云泽,而是……”

    “而是看到一位白衣仙君?”陆七声音有些颤,他很少这般激动,但这件事实在太过骇人,而且事关他娘亲,他没办法保持平静。

    “没错,当时一阵云烟飘来,雾霭沉沉,那白衣仙君捉了叶蓁蓁,便往野蜂寨而去,咦?你是如何知道的?”

    陆七没有回答白棠的问题,而是几步冲到屋里,拿着一副画出来,他将画摊在石桌上,喉头微哽,他问道:“那位仙君可是这副模样?”

    这幅画乃是那晚叶蓁蓁所画,画的正是那位塌鼻子仙君。

    虽没有十分的像,但见过那位仙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画上之人是他。

    小枝握住陆七紧紧拽着画纸的手,轻声问道:“你是说,夏云泽化成这位仙君的模样,抓走了蓁姨?”夏云泽就是李恒之,是她的仇人,她断不可能再叫他师父。

    “这仙君,乃是当年送我娘护灵珠的仙君,夏云泽怎会知道他长什么样?我娘说那一世,夏云泽为救她而死,她是在那之后才遇到这位仙君的。”陆七指着画上的仙君,手指颤抖。

    “你的意思是,送蓁姨护灵珠的仙君,就是夏云泽。”小枝震惊道,夏云泽身上,还藏着多少秘密?

    那一世夏云泽救叶蓁蓁,并不是巧合,而是早有预谋!

    叶蓁蓁生生世世寻找的救命恩人,只是在利用她!

    夏云泽先以命相救,再化仙身赠护灵珠,三千余年光景,又以救命恩人之身出现在叶蓁蓁面前,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说叶蓁蓁还有用处,是何用处?

    护灵珠!

    叶蓁蓁不过是他寄养护灵珠的宿体,他说过:护灵珠一旦服下,除非魂飞魄散,否则再不能取出。

    陆七一掌拍在石桌上,他没有修为,这一掌拍得手心生疼,但他也顾不得了,“快,去仙魔战场,不,去青岚城。”

    想了想,似乎觉得还是不妥,他又对碧波道:“姐,你快去追父君,将这件事说与他听,让他一刻不要离开娘亲。”

    碧波当下再不耽搁,与白棠一道,往仙魔战场的方向飞去。

    ……

    修为无敌,不说别的,单是这传送诀,用起来就完全不必有心理负担。

    小枝仍记得,当初江莲生带着她闪身到青岚城外时,他灵脉里的浩瀚修为有多令人震惊,七八天的路程,眨眼的功夫便到了。

    而今,江莲生的那些修为都为她所用不说,她还拥有大罗金仙的无量灵力、静江仙君的仙元、陆七的魔息,而且陆七的魔息已与她体内被禁咒所封的魔息相融合,修为之骇人,四海八荒,难逢敌手。

    小枝和陆七抵达青岚城外时,郁兰夫人还在半路。

    山脚下的竹林里,一圈木槿花篱笆围着几间竹舍,花篱上长满绿叶,缀满紫色的木槿花。

    小枝第一次来这里,也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天,花期已过,但这院中,却还有木槿盛开,小枝那时觉得新奇,如今再看,又是另一番心境。

    夏云泽种木槿花,是在缅怀她的娘亲木槿仙子。

    可他有什么资格?

    陆七牵着小枝走过碎石铺就的小路,来到院门前,一如那时,十年光阴,彷佛昨日。

    只是越过木槿花篱往里看,竹舍前的回廊下不见那白衣女子,伸手去取挂在墙上的油布伞。

    小枝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叶蓁蓁时,被她的仙姿玉质所惊,彷佛只要推开这扇松木院门,就会有一位白衣仙女飞落到她面前。

    推门而入,没有仙女,但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一位白衣仙君,面如冠玉,温润儒雅,只是他的眼睛上罩着一层白绢布,眉宇间透着一丝病态。

    鸡圈里关着几只老母鸡,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娃娃蹲在鸡窝边上捡鸡蛋,眉眼弯弯,看上去倒是开心得很。

    老旧的松木院门吱呀作响,小娃娃转头看来,脸上的笑意更浓,他举起握着鸡蛋的小胖手,欢快地喊道:“小枝姐姐,陆七哥哥,你们来啦。”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小枝问道。

    “我父……云泽叔叔说你们会来。”小心瞄了眼夏云泽,彷佛做错事的小孩子,害怕长辈责罚。

    夏云泽唇角微勾,将青瓷茶盏放下,他虽看不见,但院门在哪,他还是知道的,他挪了挪屁股,面向小枝,轻笑道:“你终于来了。”

    倒好似他们早已约好要来一般。

    他早知道她会来?小枝眉头轻蹙,开门见山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如今连一声师父也不愿叫了吗?”

    “在你心里,真的将我当徒弟了吗?”小枝心里难过不已,她何尝不想叫他师父,他曾经是她最信任的人,是她最牵挂的人。

    当初为了寻他,她毅然决定下山,她初入尘世,经历万般苦楚,到头来,她所做的一切,不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夏云泽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果然不再是回龙山那个单纯的小丫头了。”

    是单纯,还是傻?小枝心里自嘲。

    陆七看着夏云泽,冷声道:“护灵珠,究竟有何用处?”

    夏云泽苍白的手指在石桌上随意轻叩,淡淡道:“护灵珠?果然你们都知道了,只是这个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

    “为何?”

    “因为时候未到。”夏云泽又轻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我不会让你拿到护灵珠的。”陆七虽说得坚定,但他心里却仍有些慌乱,他从未遇到像夏云泽这般心机深沉之人,这人所做之事,更是超乎常人想象。

    “那……我们不妨拭目以待。”夏云泽不急不躁,云淡风轻,彷佛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云泽叔叔,你的眼睛还没好呢,怎么拭目以待呀?”小心从鸡圈里爬出来,十分认真地道。

    夏云泽:“……”

第三百零六章 时候未到

    “你的眼睛怎么了?”小枝突然想起十年前从野蜂寨出来,他也是眼睛受了伤,这次怎么又伤了眼睛?

    “怎么,终于想起来关心师父了?”夏云泽摇头笑道:“不过是被天火给熏了,无甚大碍。”

    又给熏了?您这眼睛是有多脆弱?

    索仙藤从幽灵山谷攀爬而上,入了仙魔两界的军营,遇到这种上古来的邪物,两界都采用了最原始的办法:用火烧。

    这烟熏火燎的,难免会伤了眼睛,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小心站在桃树下,抱着装满鸡蛋的小篮子,乖巧地对夏云泽道:“我娘说了,生病了就要好好休息,我去给您炖个鸡蛋补补。”

    小枝蹙眉看着小心,问道:“小心,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我……”小心偷偷拿眼瞄着夏云泽,不知如何回答。

    “你娘是不是说过,小孩子不能撒谎?”

    “不,我娘说到处都是坏人,不要别人问什么就说什么。”

    “……那你看小枝姐姐是坏人吗?”

    “小枝姐姐救过我,是好人。”

    “当初将你关在凌云阁禁地的人,就是他,对不对?”小枝指着端坐在石凳上的夏云泽。

    “我……”小心这次倒是大胆地盯着夏云泽,希望他能教教自己,该如何回答,可惜夏云泽眼睛上罩着白绢布,看不到他焦急的小脸蛋。

    小枝看着夏云泽,道:“你将他关在凌云阁,对外散布白棠和郁兰夫人的谣言,引白棠去屠妖大会,以将他困进冰湖结界,你为何要这么对小心?你就不怕他真的被那些人给屠了?”

    “我为何不能这么对他?”夏云泽反问。

    “他可是你的儿子啊!”你连自己的儿子都利用吗?

    夏云泽怔了怔,“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小心长得和夏云泽并不像,但仔细看,他的眉眼,却是和那画上的李恒之有七八分相似。

    小心确实不是白棠的儿子,他是李恒之的儿子。

    实在难以想象,郁兰夫人竟和李恒之有一段过往。

    在冰湖结界中,雪鹄妖说过:不需他去找小心,小心会去找他的。

    而当灵鸟说夏云泽去了青岚城时,郁兰夫人匆忙便要去寻小心,可见雪鹄妖说的“他”就是夏云泽。

    从郁兰夫人的神情中,不难看出她对夏云泽的感情很复杂,有恨,却也有情。

    小枝本只是猜测,直到刚才她仔细打量小心,不仅发现他长得与李恒之相似,而且他脱口而出的那个“父”字,显然他不是想喊叔叔,要么是父亲,要么便是父神了。

    小心为何这时候来找他?

    夏云泽父爱觉醒?这不可能!

    小枝发现哪怕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夏云泽究竟想做什么?

    彷佛每一个人,都在被他利用。

    小枝怒道:“白棠叔叔对你如此信任,你却一再利用他,你的心里,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想到外面那些关于白棠和郁兰夫人的谣言,小枝只觉心里一阵恶寒,且不说白棠是他的朋友,郁兰夫人既与他有情,他怎能编排这种谣言来伤害她?

    而白棠更是被这个谣言困扰多年,明明是见面就打的死对头,可他却不敢恨郁兰夫人;明明是不离不弃的心上人,可他却不敢爱碧波公主。

    他所遭受的折磨,都是来自这个他信任的朋友。

    夏云泽摇头笑道:“你来这,是为他讨公道?还是来唤醒我的愧疚之心?”

    “我有一事不解,当初白棠叔叔到底是因走火入魔而失忆,还是因服了苦心果,忘却前尘?”

    小枝记得当初在幽檀山鬼市,冤死鬼曾说白棠是被人骗得吞了苦心果。

    “苦心果需得有情才能忘情,何况那般珍贵的东西,为师可只舍得送给你。”夏云泽将手肘搭在石桌边沿,虽然他的眼睛被白绢布蒙着,但小枝却感觉他能看穿她心里所想。

    “你给我的那枚苦心果,当真是你捡的?”对于夏云泽,小枝现在是一丁点的信任也没有了,她不敢有。

    “这种小事,我何必骗你,况且那苦心果,似乎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好用。”否则她怎会在遇到陆七后,再一次对他动情。

    小枝听月老提过,青荇仙君曾得到过一枚苦心果,却不慎弄丢了,难道夏云泽捡到的,正是青荇仙君丢的那一枚?

    那么重要的东西,青荇仙君怎么能弄丢呢?而且,偏偏被他捡到。

    小枝心里困惑,但他既然如此说,应该没有作假,而且眼下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所以,白棠叔叔救郁兰夫人是真,郁兰夫人恩将仇报,害他走火入魔也是真?”

    小心听到关于他娘亲的事,没有急着去给夏云泽炖鸡蛋补身子,此刻嘟嘴嚷道:“我娘不是这种人。”

    “郁兰夫人跳崖之时,是白棠救了她没错,但在那之前,白棠和她之间,并不是没有恩怨。”夏云泽似乎不想再提那些陈年旧事,眉头皱了皱。

    “只怕这恩怨,也是因你而起。”小枝冷声道。

    夏云泽道:“你猜得没错,当初郁兰夫人在他修炼的紧要关头闯入狼王山,虽害他气血攻心,昏迷不醒,却还不致走火入魔,是我在她走后,将淬了药的银针,以禁术送进他的神识之中,才会让他忘了那段恩怨。”

    事到如今,这件事已不需要隐瞒。

    当初夏云泽将银针扎进白棠的神识之中,本是想让他神识混乱,变得疯傻,不曾想他只是忘了一些事情,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说明,这枚棋子还能再用用。

    “是因为他知道了你的阴谋,所以你要这般对他?”

    “阴谋吗?不,等你知道我要做的事是什么之后,你就不会说这是个阴谋了。”夏云泽脸上有些许落寞,他多年苦心筹谋,步步钻营,蓦然回首,却发现自己一直都是踽踽独行,并无人相伴。

    毕竟雪鹄妖之流对他来说,只是各取所需,算不得志同道合。

    “你要做的事是什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时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要到何时?”小枝心里烦躁起来。

    “等我拿到护灵珠。”夏云泽道。

    陆七心头一紧,眸光凌厉,“你就不怕我们现在杀了你?”

    夏云泽拂了拂袖子,一点也没有被吓到,他笑道:“据我所知,魔界少主如今修为尽失,只怕是杀不了我。”

    “那我呢?”小枝冷然道。

第三百零七章 驱邪剑

    山风过处,竹影幢幢,一朵木槿花从枝头坠落,在干燥的地上打了个滚,又被风吹到了别处。

    “呵,你要弑师?”夏云泽脸上露出苦涩的笑,但很快,那笑就消失了,他的目光追随着那朵随风而去的木槿花,平静道:“怎么,你不想见到你娘亲了?”

    小枝心下刺痛,眼前恍惚又出现了那个红衣女子,“果然是你将我娘亲的仙躯藏了起来,你为何要这么做?”

    “你只需知道,一旦我死了,你就再也不可能见到你娘亲,所以,你还要杀我吗?”向来温和儒雅的仙君脸上,终于露出了邪恶的狞笑。

    “你……”小枝怎会不想见到娘亲,哪怕只是一具冰冷的仙躯,竹篓幻境中,她不能触碰到的影,是她心里最大的遗憾。

    夏云泽不再理她,伸手朝桃树的方向招了招,轻唤道:“小心,过来。”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这小院已经刻在他的脑中,哪里有什么,他不会记错。

    小心蹦蹦跳跳地跑到夏云泽身前,将装满鸡蛋的小篮子放到石桌上,又将小脏手在衣裳上蹭了蹭,才握住夏云泽的手,脆声道:“我在这。”

    小心对夏云泽格外小心翼翼,像所有调皮的孩子对严厉的长辈那般,有一种天生的惧怕。

    虽然惧怕,却又想亲近,想在他身上,索取本就该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疼爱。

    夏云泽是不是真的疼爱小心,小枝不知道,但小心的渴望,她看在眼里。

    那边父慈子孝的画面格外刺眼,小枝别开眼,问道:“我父君,是不是被你所杀?”

    她的声音因内心的痛苦而隐隐颤抖,父君的仇,她是肯定要报的,可面对夏云泽,她怎么下得去手?

    即便他是在利用她,但那三千年的时光,并不是顷刻便能抹去的。

    虽然夏云泽留在回龙山的时间并不多,但那三千年里,小枝守在山上,日日等待的,只有他一人啊。

    他是她的亲人,如今却变成了她的仇人。

    夏云泽将小心抱到腿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闻言手上一顿,“你父君?哦,对了,韶辰魔君,三千多年了,我都快忘了这件事。”

    很多事情,很多人,都会在漫漫岁月中被湮没,被埋葬,韶辰魔君之于夏云泽,是一个他不想再提及的人。

    “我本以为只要韶辰魔君死了,她就能转身看看我了,可是她没有,韶辰魔君死了,她竟跟着他去了,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夏云泽喃喃道,困在往事里不能自拔,他不愿提起这段往事,他不能接受她的死,是自己带来的。

    木槿仙子和夕雾仙子去人间游历之时,李恒之死皮赖脸要跟着;木槿仙子和韶辰魔君相识相爱之时,李恒之亦是看在眼里,嫉恨在心。

    可他实在伪装得极好,众人都以为他对夕雾仙子有意,韶辰魔君甚至还傻乎乎地给他们二人制造过几次独处的机会。

    可这些在李恒之眼里,是多么可笑。

    四人在人间游山玩水多时,直到木槿仙子和韶辰魔君相爱之事传到仙界,没错,这个消息正是李恒之透出去的。

    他本以为这样便能让木槿仙子对韶辰魔君死心,只要她心里不再有韶辰魔君,哪怕她此生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他也愿意默默守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可他左等右等,却等来他二人私奔的消息。

    因人间游历的情谊,在仙魔战场上,韶辰魔君对李恒之并无防备之心,他不敢相信曾经那个与他把酒言欢的好兄弟,会在背后插他一刀。

    韶辰魔君将李恒之从魔将手中救下,送他回仙界结界之后,再也没能回去。

    当时厮杀正是最激烈的时候,几乎没人看到那残忍的一幕。

    当韶辰魔君被发现魂飞魄散之时,他的心口插着一把普通的仙剑,被握在一个没了气息的仙君手里,看上去就像是这位仙君杀了韶辰魔君,而韶辰魔君在死前奋力还击。

    木槿仙子无法接受韶辰魔君魂飞魄散的现实,普通的仙剑怎会让他堂堂魔君魂飞魄散?就凭这小小的仙君,又怎能让他魂飞魄散?

    木槿仙子悲痛欲绝,恨不能随他而去,李恒之安慰她,不仅劝她为了腹中的胎儿活下去,更信誓旦旦会帮她找到杀害韶辰魔君的真凶。

    木槿仙子便是到死也不会想到,站在她旁边的这个道貌岸然的仙君,正是杀害韶辰魔君的真凶。

    杀了韶辰魔君的确实不是普通的仙剑,而是驱雷剑。

    “驱雷剑中蕴藏的灵力不是“驱雷”吗?怎么会让韶辰魔君魂飞魄散?”陆七想起当初在仙魔战场上受的那一剑,仍觉心口隐隐作痛,他还以为那把剑是特意为他所准备的呢。

    “你可知驱雷剑是谁的佩剑?它本就是韶辰魔君的剑。”

    “韶辰魔君的佩剑不是“驱邪”吗?”陆七惊道,他看过魔界兵器谱,韶辰魔君的驱邪剑与他手里的御邪剑一样,皆是斩灵去邪的神兵。

    “没错,驱雷剑前身就是“驱邪”,此剑有一个特征,若是剑中的灵力无处释放,便要反噬在执剑人身上,当初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将它给了小枝。”

    他料定陆七不会让剑中灵力反噬小枝,必然会抗下那一剑。

    “所以,韶辰魔君当年是被驱邪剑反噬而亡?”陆七心头大震。

    夏云泽冷笑道:“没错,当年我假装身陷险境,韶辰魔君重情,念昔日同游之谊,他果然没有任我被魔将斩杀,可他不曾想到,他将我带回仙界结界的途中,我会将木槿仙子的仙灵灌进他的驱邪剑。”

    在那之前的某一日,李恒之手臂负伤,木槿仙子在荆罂果上灌了一丝仙灵,嘱他吃下。

    她哪里会想到,李恒之偷偷将荆罂果藏了起来,只等着在仙魔战场给韶辰魔君致命一击,便是他手臂上的伤,也是他自己所为。

    韶辰魔君虽发觉了李恒之这一动作,可惜为时已晚。

    驱邪剑被灌了仙灵,相当于是指明了方向,要么杀了木槿仙子,要么反噬自身。

    若只有木槿仙子的仙灵,顶多让他身负重伤,却不致命,但李恒之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在驱邪剑脱手而出,即将斩下韶辰魔君一条手臂以释放灵力之时,李恒之瞅准时机,将手中的仙剑刺入了他的心口,驱邪剑被血气所激,毫不犹豫便在韶辰魔君心口钻了个洞。

    韶辰魔君临死前的眼神,李恒之久久不能忘记,即便变成夏云泽之后,那绝望、不甘、愤恨的眼神,依然会在午夜梦回时,惊出他一身冷汗。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各界恢复了平静,他的梦里,才终于没有了韶辰魔君,可也没有了木槿仙子。

第三百零八章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驱邪剑从那之后,被我藏在冰湖结界,直到我发现小枝手心的红豆,乃是你的灵元,它才再次有了用武之地,只要她手握此剑,要么你死,要么她亡。”夏云泽饮了一口清茶,茶已冷,但润口倒也不影响。

    他继续道:“可惜小枝到底是对你动了情,她心不稳,而你又早有察觉,那一剑虽刺在你的心口,但到底是差了一些,没伤到要害。”

    夏云泽叹了口气,好像陆七没死,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

    对于夏云泽的供认不讳,小枝一颗心如坠冰窟,她手心渐渐聚起一团云雾似的白霜,里头隐有电光闪过。

    小枝感觉到灵力在灵脉中奔走流窜得厉害,亟需找到一个突破口,释放出她心底无穷的悲痛与无尽的怨恨。

    “当初你那一掌可是真的要置我于死地?”小枝的声音冰冷,她眼角滑落的热泪,甚至都凝成了冰挂在两腮。

    “是的。”夏云泽可恶极了,他感觉到小枝的情绪已崩溃,却连撒个慌骗骗她、哄哄她都不愿意,他在一步步将她拉进黑暗的深渊。

    他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让她惶恐不安,让她茫然无助。

    他所做的事,哪怕是任何一件被小枝发现,他们之间的师徒情分便荡然无存了。

    “对了,既然说到这,我便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可知道十年前,我为何要雪鹄妖伤花曲柳一双眼睛?”

    “为何?”小枝已经麻木了,彷佛当年那一剑,穿过三千年的时光,从她父君的心口穿过,又刺进了她的心中,剧痛之后,再无知觉。

    “因为他是你父君的好友,当时你父君带你娘亲私奔,要不是他相助,怎会那般顺利?若不是后来仙魔两界起了战事,牵连甚广,只怕他们俩躲在回龙山,至今都不会有人发现,我只伤他一双眼,可算不得过分。”

    “仙魔两界断不可能因他们二人相爱便大动干戈,想必是你从中作梗,出了不少力?”陆七冷冷盯着夏云泽。

    “聪明,仙界那些自视甚高的东西,最怕被别人比下去,我不过是随便拱拱火,他们就撸起袖子要去魔界讨说法,拦都拦不住,没想到三千年过去,他们还是一点长进也无,我不过是派了个小仙君稍微提了一下雷火诀之事,他们便冲动地去魔界放火滋事。”夏云泽摇头冷笑。

    三千年过去,如今各界征战不断,天下乱作一团,又何尝不是他在后面拱火。

    夏云泽对如今的局面十分满意,他就好这份热闹。

    “你坏事做尽,今日我便替天行道,受死吧。”小枝再不想听他的“丰功伟绩”,他越是一件一件数下去,小枝越是心寒,这个人,实在是太恐怖了。

    夏云泽感觉到一股极强的灵力在院门处聚起,他冷笑一声,轻拍在小心后背的手掌,突然上移,按在了他的天灵盖上,“虽然你不想见到你娘亲,但我却不能现在就死。”

    即将祭出的灵力僵在小枝的手心,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夏云泽,愕然道:“那可是你儿子!”

    “是啊,这可是我儿子,我若死了,又怎么忍心留他在世上受苦。”如果没有那层白绢布遮挡,小枝定能看到他眼里残忍的冷芒。

    “父神……”小心害怕极了,眼泪滚滚而落。

    虎毒尚不食子,可夏云泽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他的儿子,甚至拿他的性命来威胁旁人。

    这可真是……

    小枝遍体生寒,心绪翻滚,险些被困在手心的灵流反噬,陆七感觉到她的不对劲,赶紧抓住她的手,汹涌的灵力虽没有释放出来,但仍将他的手心灼伤,鲜血汩汩而出。

    小枝惊叫一声,赶紧回了神,她手忙脚乱地帮陆七止血,眼泪夺眶而出,心疼不已。

    陆七安慰她道:“我没事,你切不可乱了心神,中了他的诡计。”

    夏云泽冷血至极,若将他逼急了,小心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

    人若没有良知,与畜生何异?

    夏云泽显然没有。

    所有的人在夏云泽眼中,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一旦无用,弃了便弃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虽说那是夏云泽的儿子,但小枝与小心相处这么久,她不忍心看他这般残忍地死去。

    日影横斜,山风渐凉,却凉不过人心。

    这般僵持没过多久,郁兰夫人终于紧赶慢赶地赶到了。

    她看到坐在石凳上的父子两人,竟有一瞬恍惚,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畜生,你怎么能这般对他?他,他可是……”

    郁兰夫人看了眼一旁的小枝和陆七,眼里有几分犹豫,陆七苦笑道:“我们都知道了。”

    “对不起。”郁兰夫人哪里会料到她前脚刚走,这二位后脚就来了,而且跑得比她还快。

    “这事与你无干。”小枝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娘!”小心看到郁兰夫人,眼泪掉得更凶了。

    郁兰夫人听他这一声唤,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怒骂道:“老娘不是叫你躲在白兰山哪也不要去的吗?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世上坏人很多,千万要小心,谁的话都不要信,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父神说只要……只要我听话,他就带我去找娘,娘……我好想你。”小心委屈地抽噎道。

    母子俩十年未见,此刻恨不得抱头痛哭,可夏云泽死死掐着小心的头颅,让他动弹不得。

    “哭够了没有?”夏云泽冷冷打破这感人的一幕。

    郁兰夫人破口大骂道:“李恒之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今日要是敢伤我儿子一根汗毛,老娘就跟你……跟你拼了。”

    夏云泽不理会郁兰夫人的谩骂,他低头在小心的耳边道:“好儿子,他们都想要父神的命,你也希望父神死吗?”

    “不,不想。”

    “那好,不如你帮父神求求小枝姐姐,求她不要逼父神做不想做的事。”夏云泽温声细语,极尽蛊惑,小心听得汗毛倒竖,连哭都忘了。

    “小枝……姐姐……”小心可怜巴巴地看着小枝,眼泪在眼眶打转。

    小枝只觉喉头腥甜,她快气吐血了,她咬牙切齿道:“夏云泽,下次你最好别落在我手里!”

    “那可真是不巧,我觉得我们还会见面呢。”夏云泽唇角微勾,十分招人恨。

    ……

第三百零九章 黑石地宫

    虽然小枝被气得灵脉不通,一代高手差点就这样背过气去,但对小心来说,第一次爹娘都在,他内心身处,还是有些小小雀跃的。

    即便他父神的森森白爪还按在他的脑袋上,但父神的怀抱还是很温暖的。

    小心这个缺心眼的孩子窝在夏云泽的怀中,一路默默无言,后来甚至还酣睡了一个好觉。

    他虽不知道父神要带他去哪,不过娘亲就在后面跟着,他并不害怕。

    郁兰夫人已经用眼神将夏云泽凌迟了千万遍,眼睛都快抽筋了,可惜夏云泽看不见。

    便是看见了,按他往常的脾气,也不会予以理睬。

    虽然小枝没有跟过来,但夏云泽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他的眼睛还没恢复,黑暗总是令人心生恐惧。

    他手里的棋子都废得差不多了,这条路,他也快走到头了,他心中满怀期待,却又患得患失,这一路,他走得太难了,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

    ……

    小枝没有偷偷追上去,夏云泽说过,他们还会再见面,那她便等一等,看他还要耍什么花招。

    碧波追上景昭魔君后,将陆七交代的话复述了一遍,景昭魔君紧紧拽着叶蓁蓁的手,恨不得将她再塞回上古太阴镜中,整天捂在怀里。

    为了保障叶蓁蓁的安全,景昭魔君将六十六个女儿全都喊到了仙魔战场,他没闲暇的时候,便让这些小棉袄们陪着她。

    叶蓁蓁虽被吵得头晕,但心里还是欢喜的,这满眼望去,娇花一般的人儿,可都是她的功绩啊!

    美中不足的是,她那可怜的儿子没几年好活了,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叶蓁蓁心里,让她的欢喜中,又夹杂了两声叹息。

    叶蓁蓁那可怜的儿子虽没几年好活,要操心的事却是不少。

    白华城传来消息,白茴茴养在水缸里的红鲤鱼溺死了,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小枝愣了一息:鱼还能溺死?

    这句话里的意思是燕燕死了,陆七已经知道十里春风的妖女,和南竺魔背后的人是夏云泽,燕燕为了她娘亲的安危,迫不得已受南竺魔驱使,听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可她为何要在十里春风被灭门这件事上撒谎?

    而且是个很容易就被揭穿的谎话,只要花曲柳问一问陆七,就会知道那晚陆七在十里春风遇到的魔是个男的。

    她是在向他们暗示什么?是想告诉他们,她背后之人并非南竺魔,而是另有其人吗?

    十年前在野蜂寨,表面上看,是雪鹄妖以小枝为诱饵,让她假扮叶蓁蓁,引景昭魔君前去,继而引发妖魔大战,但以陆七对燕燕的了解,她并不是这种轻易相信别人的人,只怕当时她还有其他目的。

    如今她死了,死得如此突然,说明她背后之人已有所警觉。

    这个人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一个夏云泽已经够头疼的了,再来一个,还要不要人活了。

    相思山上昨夜下了一场雪,碎雪铺在院子里的石凳石桌上,无人打扫,原来的石桌被花曲柳一掌给拍碎了,如今这张桌子是新化出来的,与那四条石凳看上去并不搭,它还缺乏风吹日晒雨淋,缺乏时间的磋磨。

    小枝和陆七偎在廊下木榻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将所有的事情都掰碎了揉烂了,反复推敲琢磨,唯恐漏掉了什么细枝末节。

    小海那边也传来消息,他探到四照山里有一股十分古怪的灵流涌动,可惜他修为不够,不能分辨那是啥玩意,而他又不敢靠近了探,怕小命不保。

    陆七对手下的最高要求就是,遇到危险先保命,护主什么的就别想了,反正你们的修为都没本少主高。

    当然这是以前,如今他可没脸再说这话,他现在就是一朵脆弱的娇花,经不起一丁点风吹雨打,只能躲在小枝的羽翼之下,不过,他倒是没觉得这样有何不妥。

    小枝和陆七本打算去四照山走一趟,不想幽檀山也有消息传来,说那些入魔的鬼灵找到了。

    左右权衡,他们决定先去幽檀山。

    鬼灵确实找到了,可却只有一百八十只,其余的去了哪,一点眉目也无。

    每隔十二个时辰,鬼帝便要为牡丹洗髓一次,如今幽檀山出了这档子糟心事,他总不能置之不理,但这洗髓乃是十分凶险之事,需得在灵气充沛之地,关闭五感,以固心神。

    幽檀山只有黑石地宫能与度朔山的容华洞媲美,这洗髓之地,自然也就选在这里了。

    那日鬼帝替牡丹洗髓正到紧要关头,不料那黑岩石中竟突然探出一只手来。

    黑岩石坚不可摧,可那只手却如从水中穿过,丝毫不显吃力,很快,那只手的主人也穿石而出,若是千薇在场,定能认出这人,正是当日在黑石地宫失踪的薛蘩英。

    薛蘩英如今已不是十年前那个八九岁的男孩,他英气的脸庞上棱角分明,显得有几分刻薄,倒不如小时候可爱。

    薛蘩英慢慢靠近鬼帝,他的脸色惨白,已然是没了气息的,他鬼修十年,终于修成了鬼。

    直到他的手缓缓搭上牡丹的肩头,关闭五感的鬼帝才骇然睁眼,这一眼,可将鬼帝吓得够呛。

    去他娘的!鬼帝心底暗骂一声,这鬼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他竟然在吸他的修为。

    “千薇,千薇……”鬼帝大喊,千薇就在黑石地宫外,可他的声音彷佛被什么东西给吸走了一般,任他喊破喉咙,这地宫中,却安静得听不到一丝风声。

    鬼帝心中骇然,可此刻若是中断洗髓,牡丹立马便要被红莲业火焚烧而亡。

    他既然下定决心要救她,断不可能半途而废。

    牡丹脸色越来越难看,洗髓时,她体内的红莲业火都处在苏醒状态,唯有如此,才能将其一点点拔除。

    可此刻,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将本该为她洗髓的修为尽数吞噬,这叫她如何能承受得住红莲业火在体内焚烧的痛楚。

    “放手吧。”牡丹嘴唇阖动,看着同样痛苦不堪的鬼帝,无声道。

    他现在放手,至少能活一个,他没必要为了她,白白枉送修为。

    鬼帝不语,但他的眼神坚定,这一次,他不会再为了自己,而伤害她。

    薛蘩英站在牡丹身后,咧着嘴巴笑,这样最好不过了。

    他那一双眼睛如淬了毒的寒刃,彷佛能刺入人的心里去,歹毒至极。

第三百一十章 封魂珠

    可他笑不过片刻,突然怪叫一声,弹出了数丈远,撞在黑岩石上,一声闷响。

    这次他倒是没有穿石而入,而是捂着手心扭作一团,看上去痛苦不已。

    在黑石地宫外的千薇听到声响,赶紧冲了进来,可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怔在洞口,浑身颤抖不止。

    只见牡丹的身上如破土而出的小树苗一般,窜起无数火苗,如开了一朵朵的红莲,人间百花,不及它分毫的美。

    牡丹看着一怔之后,踉跄奔过来的千薇,那张冷白如纸的脸上,竟还能挤出一丝笑来,她艰难地开口,“阿薇……别,别过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千薇喃喃摇头,“你还没有杀了那个狗皇帝,你还有血海深仇没报,你,你……这红莲业火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能拔除的吗?怎么会……”

    “此愿难了,我自是不甘,可,可鬼帝说过,天道如此……非我能扭转,阿薇,我……我先去了……”红莲在牡丹的脖颈上绽放,接着,她的脸颊上开出一朵火红的花,终于将她的笑遮盖。

    “牡丹……”千薇不再犹豫,飞身往修炼台冲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牡丹不能死。

    鬼帝怔怔看着化作红莲,渐渐消逝的牡丹,双目赤红,他彷佛入了魔,一掌挥退了千薇,他自己却扑了上去,他抱住被红莲业火包裹的牡丹,他的身上也被那噬魂的火舌舔舐着,可他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他紧紧抱着她,彷佛抱着最重要的宝贝。

    “你看,我终于不能去报仇了……”牡丹的声音消散在火光中。

    “我陪你去报仇,我陪你,好不好……”鬼帝抱着一团火,火焚烧着他,火渐渐熄灭。

    终于,他怀里什么也没有了,红莲业火并不能烧死他,但会让他痛,原来,这就是被红莲业火焚烧的滋味,原来,他的心也会痛。

    千薇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时,红莲业火已经烧过了,修炼台上只有鬼帝像个傻子似的瘫坐在那。

    为了不让薛蘩英得逞,牡丹在洗髓的紧要关头,自封了灵脉,没有鬼帝的修为在她体内游走,红莲业火再也压制不住,从内往外,从她的灵脉中,将她一寸寸点燃。

    而薛蘩英那只搭在她肩上的手,亦被灼烂,疼得他在地上打滚。

    千薇再忍不住心底的悲伤,伏地痛哭,过往种种,孰对谁错,在牡丹魂飞魄散之时,都变得无关紧要。

    她想报仇,陪她去杀了那狗皇帝就是,就算他乃帝星又如何,就算他鬼魅不侵又如何,就算万劫不复又如何?

    陪着她就是了。

    为何要让她这般带着遗憾离去?

    牡丹纵然对整个天下不满,纵然背负血海深仇,纵然伤天害理,待她却是一片赤诚,可她却不曾站在牡丹身边。

    千薇心头大恸,哭得愈发不能自拔。

    度朔山三千桃花,容不下一个牡丹,幽檀山满山曼殊沙华,何时又容下了一个牡丹?

    鬼帝怔愣半晌,突然缓缓打开手心,他的手中,有一枚鸡蛋大小的珠子,莹白生辉,好似夜明珠一般。

    鬼帝扯了扯趴在地上哭得天昏地暗的千薇,哑着嗓子道:“别哭了,你帮我看看,这枚珠子可有裂缝?”

    千薇抬起头来,她脸上糊满眼泪,白纱粘在脸上,粘在被红莲业火灼伤的疤上,难看极了,可她已顾不了这些,她眯眼瞅着鬼帝手中的珠子,疑惑道:“这是……”

    “将她从白华城带回来后,我便将这枚封魂珠藏在她的神识中,若非如此,她怎能扛得住洗髓的痛苦,只怕早已魂飞魄散。”

    “你的意思是,她的魂魄被封在这枚珠子里,没,没有……”千薇蓦地睁大眼睛,紧紧盯着鬼帝手中的珠子。

    “她没有魂飞魄散,红莲业火只是烧了个壳,我本打算用修为灵力慢慢将她体内的红莲业火清除,虽然每一次都要承受难以言喻的痛苦,但至少不会伤了躯壳,没想到今日她自封灵脉,还是将这副躯壳给毁了。”鬼帝方才何尝不是被吓了一跳。

    千薇白哭了一场,恨不得踹他一脚。

    鬼帝叹了口气,其实刚刚那一瞬,他是真的差点入了心魔。

    他终于明白了景昭魔君曾说的那句话:等你对一个姑娘动了情,你就会明白,四海八荒,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她若是死了,你也不想独活。

    如果牡丹真的消散于天地,他觉得自己真的会不想活了。

    可他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

    绝对不可能是在幽檀山初次见面,她朝他吐口水的时候!

    鬼帝摇了摇头,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彷佛春回大地,冰消雪融。

    千薇看得呆了,鬼,鬼帝思春了?

    鬼帝指了指洞壁上的黑岩石,道:“将这些石头给砸了,鬼灵很有可能藏在里面。”

    薛蘩英已不知去向,刚刚那一刻,谁也没有心思去理会他,千薇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地宫里还有那么一号人存在。

    薛蘩英不可能逃出地宫,应该是又回到了黑岩石中。

    为了以防万一,千薇还是吩咐鬼侍领着大小鬼魅,将整个幽檀山又搜了一遍,连石头缝里都没放过。

    黑岩石坚不可摧,砸是砸不开的,只能从原有的裂缝一点点往外撬。

    如此这般,撬了没两日,虽没发现薛蘩英的踪影,但从黑岩石中撬出了一只鬼灵的头颅来。

    千薇心头大震,这玩意究竟是如何藏进这坚硬的黑岩石中的?

    不管怎样,既然有发现,这撬山的行动就得继续下去。

    给小枝去信的时候,在黑石地宫中,统共挖出一百八十只鬼灵的残肢。

    这些鬼灵虽然破碎得厉害,但魂魄却没消散,碎的只是它们依附的仙躯,它们的魂魄在黑岩石中拢成一个圈,这个圈中间,围着的正是山腹灵火。

    很显然,这是一个阵法。

    蓬山老鬼竟然在幽檀山山腹设了这样一个邪阵!

    千薇猜得不错,他是真的打算将幽檀山变成一个巨大的熔炉。

    只需一百八十只鬼灵便能完成此阵,剩下的那些,又去了哪呢?

    小枝和陆七赶到幽檀山的时候,千薇正对着这个邪阵愁眉不展。

    “鬼帝呢?”陆七问道。

    千薇叹了口气,道:“他回度朔山孵蛋去了,喔,不对,是种蛋去了。”

    “怎么回事?”

    千薇将牡丹被红莲业火烧成了一枚鸡蛋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又道:“鬼帝说了,牡丹的魂魄虽藏在那枚封魂珠里,但她总不能一直是一枚蛋,而鬼帝又不想随便给她找个宿体,他得回去将这枚蛋和一截度朔山桃木一起种到土里,等来年春天,说不定就能长出个牡丹来。”

    小枝:“……”

    陆七:“……”

第三百一十一章 魇阵

    幽檀山上的鬼魅都被遣散了,一艘艘灵船载着奇形怪状的鬼魂,在无妄海上悠悠远去,幽绿的鬼火布满漆黑的海面,彷佛天幕的星子倒垂。

    虽然幽檀山从来看不见星月,却是不愿转世的鬼魅栖身之所,此次众鬼离去,皆面露不舍,放声哀嚎,直到灵船远去,仍有悲戚之声被海风送来。

    这些鬼魅都将被送去地府,是投胎转世,还是入地狱受刑,抑或留在地府混个小差使,皆看他们生前所积攒的功德和罪孽了。

    有些自知罪孽深重的鬼魅,在灵船上便投了无妄海,喂了水底的海兽。

    很快,幽檀山上的幽幽绿火几乎都消失了,无妄海上也恢复了沉沉的黑暗。

    小枝不喜欢这样的黑暗,这让她想起在彼岸玉铃中的日子,那里也是这般让人绝望的黑。

    可她必须躲在这黑暗中,等着那擅长在夜色中猎食的猛兽。

    “蓬山老鬼真的会来吗?”千薇听着遥遥远处的鬼哭声,皱起了眉头,最后一批鬼魅已经离开幽檀山,可蓬山老鬼却一直没有动静。

    自从牡丹出事后,千薇的神经一直紧绷着,虽然罩着面纱,但她的眉头却不曾松开过。

    “放心,他一定会来。”小枝望着海上最后一点绿火消失,无妄海又恢复了平静,但这平静下,却暗藏汹涌诡谲。

    千薇从鬼帝的描述中猜出,那个从黑岩石中钻出来的少年就是薛蘩英,却猜不出他为何会变成那般模样,但他既然敢窃取鬼帝的修为,想来已叛出幽檀山。

    可他是什么时候站到蓬山老鬼那边的?

    蓬山老鬼离开幽檀山时?十年前?还是更早?

    对于薛蘩英,小枝是有几分可惜的,曾经那个聪明善良的小男孩,如今却变成了一只厉鬼。

    他是被蓬山老鬼胁迫的吗?还是说,他一直在欺骗她?

    那薛群呢,他又是哪一边的?

    会不会,早在很久之前,鬼冢就已被蓬山老鬼掌控在手?

    虽然这个猜测让人心惊,但如今幽檀山危机重重,谁也不敢有丝毫侥幸。

    可只是这般猜测,也无济于事。

    江莲生被小枝从竹篓里唤了出来,桃木中的修为已回到了他身上,在这里,他是最了解蓬山老鬼的人,大家一筹莫展之际,他也该出点力。

    江莲生一看到围绕在山腹灵火外的邪阵,就叫出了它的名字:魇阵。

    魇阵原本乃是由修为高深之人布阵,以困邪灵,以守正道。

    但蓬山老鬼用一百八十只入魔的鬼灵布阵,显然不是为了守正道。

    江莲生看着堆成一个小山丘的仙躯残肢,和一旁被单独堆起来的头颅,蹙眉道:“不对,还少了一只。”

    “少了什么?”千薇问道。

    江莲生看了眼千薇,不知为何,小枝总觉得他看千薇的眼神有些不同,好似他们曾经相识一般,但此刻大家的心思都在蓬山老鬼身上,小枝也不好多问。

    江莲生道:“少了阵眼。”

    “薛蘩英?”陆七道,薛蘩英既然能在黑岩石中穿梭,不管他是不是阵眼,但肯定与这个魇阵脱不了干系。

    要捉到薛蘩英,除非将整个幽檀山的黑岩石都撬开,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即便能,也不是短期内可以完成的,到那时,幽檀山怕是已经变成了一座噬魂炼魄的焚尸炉。

    薛蘩英虽然不好捉,但魇阵却并非无懈可击。

    江莲生道:“只要将这些鬼灵所依附的仙躯藏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让鬼灵寻不到,他们没有依附之所,修为必将受损,魇阵的力量也会大打折扣。”

    千薇道:“可这些仙躯已经残了啊,他们还能依附?”

    “当初百鬼阵鬼灵弑杀十万仙君,那些仙君可都是被撕烂了嚼碎了,可后来呢……”

    后来,那些鬼灵都变成了仙君的模样,一个个仙风道骨,又鬼气森森。

    “所以,这些破碎的仙躯还能拼回去?”千薇惊讶道,这玩意还能反复修补?

    “恐怕是的。”江莲生指着小枝背上的竹篓道:“鬼灵寻不到的地方,你这里现成的就有一个,来吧,大家一起来将这些残肢碎骨装进去竹篓里。”

    小枝:“……”

    这一百八十具仙躯破碎的尸体塞进她的宝贝竹篓,她心里是拒绝的。

    江莲生又道:“魇阵若是出了问题,蓬山老鬼必然能感应到,他费尽心机设了这个阵法,想来不会任其毁掉,你们就等着吧,他很快就会现身了。”

    听到这句话,本还有些不好意思给小枝添麻烦的千薇,一手抓了一个圆滚滚的头颅,朝着小枝飞扑过来。

    “江莲生,蓬山老鬼若是不来,我跟你没完!”小枝冲江莲生吼道。

    ……

    蓬山老鬼没来,但来了不少鬼灵。

    数十位白衣仙君踏波而来,在无妄海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而在这之前,人间出了一件奇事。

    说是从春宜城外的四照山里冒出来一批修仙人士,个个长得仙风道骨,却眉眼阴郁,让人见之背脊发麻,两股战战。

    有人说,这些修仙人士乃是十年前,被妖界琉云火烧死的通天阁弟子魂魄所化,如今现世,怕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没两天,人间北方传来消息,妖界占领北方后,并未停止往中原入侵,在嘉罗关与人族军队正打得难解难分,不知从哪冒出数十个白衣修士,见妖杀妖,遇人宰人,凶残狠辣,宛如厉鬼降世。

    又有人说,这通天阁弟子的冤魂杀妖可以理解,毕竟是被妖界琉云火所杀,可他们为何要杀人呢?难道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冤有头债有主,这杀人可是不对的呀!

    没两天,人间各地均出现白衣修士肆意杀人之事,天下一时惶惶不安。

    然后才有人说,这不对劲哪,这些白衣修士饮血食肉,吸魂夺魄,最爱冷不丁给你来个爆头,凶残至极,纵使是通天阁弟子的冤魂所化,也断不可能这般厉害啊。

    所以这些玩意,到底是个啥?

    很快,仙魔战场就传来消息,被索仙藤折磨得两败俱伤的两方大营,还没缓过劲来,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百来个白衣仙君,闯入军营之中,所过之处,一片尸山血海。

    紧接着,魔界、妖界、鬼界皆传出白衣仙君作乱的消息。

    仙界就更惨了,仙君仙子们都不敢出门了,唯恐被哪位仙君莫名给削了一刀。

    四海八荒,俨然成了修罗地狱。

第三百一十二章 杀神降临

    数十位白衣仙君上了幽檀山,他们手中的仙剑在黑暗中闪着幽绿的光芒,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的冷漠。

    但不靠近怎么打,小枝将江莲生扔了过去,“你的好兄弟来了,过去叙叙旧吧。”

    她这是因为蓬山老鬼没来,怪他将那些残肢塞进竹篓,脏了她的宝贝?江莲生没有回头,但还是没忍住还了一句回去,“我的好兄弟是陆七。”

    小枝一想到陆七此刻正和一百八十具残肢碎肉,以及头颅挤在一处,心里就来气,他还好意思提陆七?

    为了方便日后将这些玩意取出,江莲生给它们统一取了名字:杂碎。

    在百鬼阵中,江莲生和这些玩意相处了数万年,说是好兄弟倒也没毛病,只是如今这些好兄弟似乎没打算和他叙旧,见他飞身过来,提剑就劈。

    “等等,他们胸口的洞怎么不见了?”江莲生脸色大变,本该覆在仙君胸口处的萤火不见了,更别提那萤火中裹着的红光。

    看来百鬼阵中的鬼灵,都被蓬山老鬼控制住了,如此看来,忘了他这个带他们逃出百鬼阵的好兄弟,倒还不能怪他们了。

    江莲生赶紧祭出修为去挡,没想到他跑出去辛苦忙活一圈,非但没涨半点修为,反而还丢了这么多得力手下。

    蓬山老鬼,当真可恶!

    以江莲生的修为,对付这些鬼灵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几个回合下来,他却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小枝,快过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江莲生冲身后看热闹的人喊道。

    小枝站在海边的礁石上,吹着腥臭的海风,看江莲生大战鬼灵,在江莲生喊她之前,她便瞧出了这些鬼灵的异样之处。

    “他们身上怎么会有魔息?”小枝蹙眉,十年前她虽然没见过鬼灵长什么模样,可她听陆七说过呀,他们身上断不可能有魔息的。

    没错,这些鬼灵长着仙君的模样,占着仙君的修为,再加上他们自己的鬼修,已十分难对付,可如今,他们身上竟藏着魔息,甚至还有人族的精气。

    “不仅如此,他们比当初从百鬼阵出来时,修为涨了至少一倍。”江莲生手上不歇,还要和杵在原地似乎并不打算过来帮忙的小枝说话,已有些疲乏,可与他对战的鬼灵将他围着中间,个个都是好手,个个都好似有使不完的精力。

    累都是小事,关键是江莲生气啊!

    为什么这些鬼灵的修为都涨了?为什么他想拿回自己的修为都那么难?

    他上哪说理去?蓬山老鬼这是要成心气死他么?

    在黑石地宫撬石头的千薇感觉到鬼灵气息的波动,急匆匆赶了过来,正看到江莲生与数十鬼灵缠斗在一起。

    “阿薇快来帮我一把。”江莲生瞄到站在礁石上怔愣的千薇,下意识喊道。

    千薇杵在原地没动,她喊道:“我打不过他们。”

    她这话不假,十年前在百鬼阵中,她的修为就已不是这些鬼灵的对手,更别提眼下了。

    陆七以前总说他们是魔鬼,如今倒好,他们真的成魔鬼了,魔息在这些鬼灵身上翻涌,再往他们手里的仙剑上窜去,一时间,那幽绿的仙剑中又隐有红光跃出,威力大增。

    小枝终于不再看热闹了,再这样下去,江莲生怕是要扛不住了。

    “这些玩意杀不死,想想办法将他们拆了,像黑石地宫中那些一样。”江莲生建议。

    然后再塞进她的竹篓中?小枝白了江莲生一眼,大喝一声:“退下。”

    江莲生毫不犹豫,闪身退出了鬼灵的包围,一直退到千薇身旁才停下。

    “你刚才为什么喊我阿薇?”千薇问道,她和他很熟吗?

    江莲生看了她一眼,道:“我听他们都这么喊的。”

    是吗?

    除了鬼帝和牡丹,喊她阿薇的就只有她哥了。

    牡丹变成了一枚蛋,鬼帝回度朔山种蛋去了,她哥在无妄海里寻找鬼灵,在江莲生从竹篓中出来后,她哥压根就没回来过,所以,江莲生是听谁喊的?

    见千薇又要开口,江莲生神色有些落寞,问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那我以后喊你鬼主大人。”

    千薇到嘴边的话被他给挡回去了,她想了想,道:“那倒也不是,只是没听旁的人这般叫过,觉得有点奇怪,你随意就好。”

    江莲生不再说话,盯着被鬼灵围住的小枝。

    千薇亦没有再言,刚才看江莲生与鬼灵缠斗,她总觉得那场面,好似在哪见过。

    来幽檀山之前,陆七将银电和御邪剑都交给了小枝,他如今没有修为,拿着这些神兵并无用处,与其扔在角落里蒙尘,倒不如送给小枝,正好她还没有趁手的武器。

    银电飞出,缠上最近一个鬼灵的脖子,电光呼啸,天雷隆隆,那银电中,释放出来的,竟是灼目的红光,瞬间就将那个鬼灵的脖子给拽了下来。

    千薇惊道:“这银电到了小枝手里,竟有这般威力。”

    “神兵的威力本就会随修为高低而变动,她如今的修为,哪怕是一截枯枝,也能比划出紫电银霜来。”一想到小枝的修为里,有自己贡献的一部分,江莲生隐隐有些骄傲。

    小枝喊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捡人头。”

    江莲生和千薇赶紧“欸欸”应着,飞身接住小枝抛出去的头颅。

    小枝在头颅上施了咒,但也顶不了多久,这些头颅便会跑回躯干上,所以她得速战速决。

    如果不是这些玩意太厉害,小枝怕竹篓压不住他们,她才不愿这样一点点肢解了再丢进去。

    丢进去的只是仙躯,而非魂魄,江莲生给出的这个笨办法,是让鬼灵无依附之身,削弱他们的修为灵力。

    至于彻底消灭鬼灵的办法,还没有。

    御邪剑出,嗜血的寒光划破黑暗,劈在鬼灵麻木的脸上,一颗好好的脑袋,如西瓜一般被剖成了两半。

    “这可怎么捡?”江莲生埋怨了一句。

    很快,他就后悔埋怨了,因为小枝接下来抛给他的,简直碎得可以搓肉丸。

    刀光剑影疾舞,残肢碎肉乱飞,小枝杀得魔怔了,眼睛血红,如杀神降临。

    她从未杀过这么多仙君,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恐惧,她灵脉里有太多太多外来的修为灵力,甚至那些人身上的戾气,也一并渡给了她。

    当她杀敌时,那些蠢蠢欲动的戾气,让她兴奋,让她觉得,她就该是这样。

    当她手中握着御邪剑,她就是在战场杀敌的士兵,只能冲锋,不能脱逃。

第三百一十三章 乡愁

    虽然这些仙君早在三千年前便已仙陨,如今小枝剁的是依附在仙躯之上的鬼灵,但眼看着数十个仙风道骨的好儿郎被斩碎在自己的剑下,小枝握着剑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她心里,有兴奋,也有震撼。

    直到无妄海边的“杂碎”都被清理了,只剩无处依附四处游荡的鬼灵胡乱冲撞。

    这些玩意既然杀不掉,倒没必要耗在这里浪费时间,反正幽檀山上的鬼魅都被撵走了,如今只要护住自己,不被鬼灵抢了躯体便可。

    小枝作为修为最高深的大佬,千薇和江莲生紧紧跟在她身后,恨不得挂到她身上才安心。

    “听说这些鬼灵是从四照山里冒出来的。”千薇道,“他们为何要跑到四照山去?”

    “如果我猜得不错,当年通天阁山谷里的索仙藤,并没有被琉云火焚毁。”陆七沉吟道,他的手被小枝紧紧握着。

    处理完鬼灵的事,小枝便将他从竹篓中唤了出来,她可不愿意让陆七一直待在一堆“杂碎”旁边。

    江莲生道:“你是说他们身体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修为,与索仙藤有关?”

    听到乱七八糟的修为,小枝顿住了脚,江莲生直接撞到她背上,无量灵力将他弹出数丈远。

    “哎哟,我说你这人……我说的又不是你,你发什么脾气,何况你体内那些,能叫乱七八糟的修为吗?随便挑一样出来,都能威慑三军……”江莲生捂着额头追上来,嘴里碎碎抱怨着。

    当年在野蜂寨,陆七就曾被困在一个长满索仙藤的地洞中,那些索仙藤以魔界女子尸身饲养,不仅能弑仙,亦能杀魔。

    “不止索仙藤,还有那块黑石盘。”陆七记得当时,他将那黑石盘和水晶球皆捶了个粉碎,但如果索仙藤能死而复生,那两件用来飞升的法器,是不是也能复原?

    小枝对那个黑石盘的印象格外深刻,当初她被那玩意折磨得血肉模糊,险些一命呜呼,那种被按在烧红的锅里煎烤的感觉,想想都头皮发麻。

    陆七亦想起当时小枝浑身浴血的模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鬼灵是不是能通过凡人夺取仙元飞升之途,将各界之气融入他们的魂魄之中,以助修为大增?

    可蓬山老鬼是如何知道四照山下的秘密?难道他和李恒之也有牵扯?

    李恒之的目的,不也正是各界大乱么?

    江莲生感慨道:“你那个师父,可真是……好得很哪!”

    不管怎么说,他都曾是小枝的师父,江莲生到嘴边的脏话调了个头,又咽了回去。

    对于李恒之,小枝已无话可说,下次见面时,他们师徒之间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做个了断,小枝不敢想,也不愿想。

    师恩不能忘,血仇更不能忘。

    蓬山老鬼将百鬼阵的鬼灵送到四照山回炉重造,再投放到各界,将一锅浆糊搅得粘了锅底,只等着整锅倒掉。

    他是要让四海八荒,变成炼狱。

    他的仇恨,又是什么?

    ……

    一日后,幽檀山山腹中,蓬山老鬼现身。

    江莲生猜得不错,魇阵对他来说,确实很重要。

    “没想到幽檀山上,竟来了一位高人。”蓬山老鬼佝偻着身子,缩在破旧的斗篷中,他是从黑岩石里走出来的,走到幽绿的山腹灵火边。

    山腹灵火从八道黑岩石地缝中涌出,如流水一般汇聚到中间圆桌大小的石坑中,石坑边缘刻满符文,隐隐有一股强劲的力量困住幽绿的火光。

    蓬山老鬼没有料到石坑对面的魇阵外,那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竟身藏那般骇人的修为。

    他虽思虑周全,到底还是算差了一步。

    他本以为数十个鬼灵制住幽檀山上的鬼主和鬼王绰绰有余,即便是鬼帝在此,也不可能与他精心淬炼出来的鬼灵相抗衡。

    谁知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位人物来,不仅打得鬼灵无处可依,更让魇阵难以为继,逼得他不得不现身。

    还有一件事他没有料到,鬼主千薇竟然会将度朔山桃木里的修为还给江莲生。

    不过现在他忌惮的已不是江莲生,而是小枝。

    江莲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十年前从百鬼阵中出来时,没有将蓬山老鬼给宰了,导致自己又被他给困在无妄海底十年。

    十年前,蓬山老鬼满身正气,一脸痛惜地对他说:百鬼阵不能出事,否则天下大乱,你可就要踏入万劫不复之地,沦为四海八荒的罪人哪,你我相交一场,我怎能眼睁睁看你落入那种境地?

    去你娘的,你这个满嘴谎话的死鬼!

    要不是被蓬山老鬼那一副“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啊”的嘴脸所欺骗,江莲生何至于此?

    大概是他那张可怜兮兮的老脸,看上去格外能激发人的慈悲之心,江莲生当初,想来就是因此而没下得去死手。

    “从一开始你接近我,就是在利用我?”再次见到蓬山老鬼,江莲生气得咬牙,虽然心中已然明了,这些都是蓬山老鬼的阴谋,可不亲口问一问,他郁气难抒。

    山腹灵火被魇阵围困,江莲生等人并没有进入其中,蓬山老鬼在灵火边蹲下身,一双浑浊的眼睛从斗篷下朝江莲生看过来。

    “没错。”苍老的声音回答得十分干脆。

    “……你,你为何要如此?”江莲生觉得心口更闷了,他对自己,当真一分情谊也无吗?

    罢了,终究是自己太傻,怪不得别人。

    蓬山老鬼从腰间取下酒葫芦,仰起脖子颤巍巍地灌了一口,他眼角那道狰狞的疤痕在幽绿的火光下,显得十分诡异。

    他的酒葫芦里永远都装着酒,很久以前,江莲生还是紫微仙尊的时候,曾好奇向他讨过一口,那是江莲生喝过最烈的酒,烧心穿肠。

    蓬山老鬼说,这酒名叫“乡愁”,借酒消愁愁更愁,酒入愁肠愁断肠。

    此酒最烈,也最慰人心。

    这是他家乡的酒。

    “乡愁……”蓬山老鬼喃喃道,“我只想归乡……带他们一起回到家乡……蓬山,蓬山……”

    他是蓬山老鬼,他的家乡在蓬山,可蓬山在哪?

    “蓬山,就是幽檀山,对不对?”陆七看着灵火旁的老人,叹了口气,蓬山老鬼因陷入痛苦的回忆而微微颤抖,他看上去只是个可怜的孤寡老人,而非心机深沉的恶鬼。

第三百一十四章 蓬山往事

    蓬山老鬼蓦地站起身,浑浊的眼睛布满血丝,他指着陆七,不敢置信地道:“你怎么会知道?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百鬼阵一千八百只鬼灵,都是蓬山的人,是你的族人。”

    蓬山老鬼踉跄两步,彷佛随时要跌入那好似浇了剧毒的灵火中。

    江莲生挪到陆七旁边,低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曾经他与蓬山老鬼相交甚笃,为何连他都不知道的事,陆七会知道?

    陆七挑眉道:“我猜的。”

    江莲生:“……”

    陆七问过千薇,关于幽檀山的来历。

    数十万年前,四海八荒并没有无妄海,亦没有幽檀山,他们脚下这片土地,属于南海上的一座小岛。

    至于这座岛叫什么名字,就无人知晓了,鬼界之所以知道这座小岛,是因为当时从这座岛上死去的人,魂魄里都藏着点点幽火,这火与鬼火不同,却与红莲业火有些相似,能焚万物,那些魂魄里的幽火所到之处,引得魂飞魄散,鬼界一片混乱。

    出了这档子事,鬼界自然要去岛上查探,这一查,发现这座岛上的山腹中,从坚硬无比的黑岩石裂缝里,不断往外喷涌这种幽火。

    为了不引发更严重的暴乱,鬼帝直接将这座岛划入鬼界的地盘,取名“幽檀山”。

    幽檀山后来飘来了很多不愿转世的孤魂野鬼,不过这些鬼魅害怕魂飞魄散,都不敢靠近山腹灵火,虽然如此,但经常有恶鬼闲得无事,拽了刚飘上岛的小魂魄,往灵火中扔了取乐。

    鬼帝只得派了千屈来这一片做山大王,可惜千屈时常为了一口吃的,跑去给木槿仙子看山守林,却是忘了他自己的山头上还飘着这么些鬼玩意。

    作为千屈的妹妹,千薇迫于无奈,只好扛起了哥哥丢下来的重担,帮他收拾幽檀山上的烂摊子。

    “你可知为何他们魂魄里会藏着幽火?”陆七问江莲生。

    “为何?”江莲生看了看蓬山老鬼身旁的幽绿灵火,不解道,被这灵火溅到一点火星子,也要在身上烫出个窟窿来,难道他们还敢吞火不成?

    陆七示意江莲生去看蓬山老鬼腰间的酒葫芦,“问题就出在那酒里,不信你问问他,那酒里是不是掺了灵火?”

    江莲生脸色瞬变,惊道:“若真如此,我的魂魄里岂不是也有那玩意?”

    “你以为他为何会将你的魂魄塞进百鬼阵?”

    是因为他的魂魄与百鬼阵里的鬼灵一样,都被灵火所侵?

    江莲生想到当初他死皮赖脸地向蓬山老鬼讨酒喝时,蓬山老鬼那极不情愿的表情,好像喝他一口酒,便能要了他半条命似的。

    他越是舍不得,江莲生越想尝一尝。

    原来,早在那时,蓬山老鬼就在给他下套。

    江莲生脱了脚上的靴子,用力往灵火旁的蓬山老鬼身上砸去,我去你祖宗的。

    那靴子还没靠近蓬山老鬼,便被一只浮在半空的鬼灵魂魄给撕碎了。

    “若我猜得不错,当初蓬山上的百姓,不甘被鬼界驱逐,奋起反抗,而百鬼阵中一千八百只鬼灵,皆是当年死在蓬山的百姓。”陆七道。

    鬼帝改蓬山为幽檀山的过程,千薇并没有多言,只说那一段过往被从鬼界的史册上抹去了。

    但鬼界选择遗忘的事,蓬山上的百姓却一直铭记于心。

    “蓬山百姓与世无争,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可却落了这么个下场,我的族人被杀,被驱逐,这个仇,我怎能不报?”蓬山老鬼悲愤不已,激动地喊道,彷佛又回到蓬山的天空被黑暗笼罩的那一天。

    那些战死的百姓,因魂魄中藏有灵火,地府不收,被扔进无妄海,被海兽撕咬吞食,被漩涡绞杀淹没。

    幽檀山有个传说,海鬼不能上岸。

    而第一只上岸的海鬼,正是蓬山老鬼。

    蓬山老鬼身为族长,眼睁睁看着族人被残害,死后又被丢入无妄海,怨气尤盛,连海兽都不敢啃食。

    他在无妄海底四处搜寻族人的魂魄,与一千八百头海兽达成交易,将这些族人的魂魄附在海兽身上,待他归来时,就是海鬼上岸之日,幽檀山上的鬼魅,皆成它们腹中之食。

    而他自己,则与那头怨气最重的海兽组了团,一起爬上了幽檀山。

    脑子单纯的海兽信了他的鬼,傻傻地守护着他族人的魂魄,在黑暗的海底做着上岸的白日梦。

    蓬山老鬼悄摸摸爬上幽檀山后,并没有像牡丹那样,招摇过市,为所欲为,他出了幽檀山,泛舟四海,云游八荒,甚至抱上了紫微仙尊的大腿。

    至于为什么他要去结识紫微仙尊,乃是因为一次机缘巧合,他得到了一本阵谱。

    这本阵谱中,记载了各界禁咒,以及破解之法,不过他得到的,只是关于鬼界的禁咒,其中包含百鬼阵和魇阵。

    阵谱后面被撕掉的部分去了哪,他并不知晓,也并不关心。

    要结百鬼阵,需得有个修为强大的阵眼,方能镇得住鬼灵。

    可去哪里寻修为强大的阵眼?

    这事就得好好琢磨了。

    “你怎知我会被仙界那些狗东西……”

    “事在人为。”蓬山老鬼已恢复了冷静,他打断江莲生的话,摇头叹道:“你紫微仙尊在仙界风评如何,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江莲生想起碧芦仙君之事,脸上一红,他真的那么遭人厌弃吗?

    “紫微仙尊与世无争,两袖清风,却毒嘴毒舌,说话行事不经脑子,惯爱以自己的标准去评判别人,却不曾想想,你是从上古而来的仙尊,仙界那些小仙君和你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凡是被你嘲笑辱骂过的,谁不想抽你一个大耳刮子,奈何实力不允许,但众怒难平,你会被丢进鹤鸣九皋阵,抽去仙筋,乃是你活该,怨不得别人!”

    蓬山老鬼数落起江莲生来,丝毫不客气,听得陆七和小枝一愣一愣的。

    缩在小枝身后的千薇,更是瞪圆了眼睛,我的娘耶,这紫微仙尊在仙界,如此遭人恨哪!

    江莲生的脸色难看极了,他怒道:“若不是你与那些狗东西相互勾结,我能被那鹤鸣九皋阵抽去仙筋?”

    “我若不与他们合作,你又怎会将魂魄堕入地狱呢?”蓬山老鬼一点不觉得愧疚。

    “你怎知他会堕入地狱?”小枝疑惑道。

    蓬山老鬼看了眼小枝,将目光移到她身后的千薇脸上,“自然是因为她。”

    千薇愣住了,怎么还有她的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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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相思煨红豆介绍: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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