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六十七个娃
院门“吱呀”一声,有人来了。
叶蓁蓁站起身,笑道“是我那位朋友回来了。”
小枝赶紧跟着起身,随叶蓁蓁往屋外走去。
一把描着水墨竹枝的油纸伞,一身月白长衫,沿着青石小道,缓步行来。
小枝脑子嗡的一声,从廊下快步跑到雪中,却又不敢靠近了,怕那只是一个幻影,怕自己一眨眼,那个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小枝不敢大声,她颤抖着嘴唇,轻声喊道“师,师父。”
对面的人也看到了小枝,怔了怔,随后叹道“你到底还是下山来了。”
站在廊下的叶蓁蓁睁大眼睛,这也太巧了不是?
陆七挽着袖子从厨房出来,便看到了这师徒久别重逢的感人画面。
夏云泽面如冠玉,温润儒雅,只是眉宇间隐约透着一丝病态。
小枝终于想起昨日突然想起又忘记的是什么事了,景昭魔君说那人有天劫,她想起师父也是有天劫之人,而且就在八月十五。
围着夏云泽转了几圈,仔细查看一番,小枝才问道“师父,你真的受伤了?如今可好了?”
夏云泽坐在竹椅上,笑道“一点小伤,已经快好了,多亏了叶姑娘相救,否则你可就见不到为师了。”
小枝赶紧向叶蓁蓁道谢。
叶蓁蓁坐在旁边的竹椅上,心虚地客气了几句,其实真不是她救的,都是景昭魔君的功劳。
陆七站在她身后,手臂撑在椅背上,弯着腰,低声问他娘,“这就是你一心要报恩的人?”
叶蓁蓁头靠到椅背上,也压低声音道“就是他,没想到他竟然是小枝的师父,你说巧不巧?”
陆七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父君这段时间都没来找过你吗?”陆七忍不住替他爹找一点存在感。
“别提他,一提起他我就来气。”
陆七偏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娘一眼,目光转向小枝的师父。
这夏云泽一副儒雅书生的模样,正合了娘亲这一世的喜好,难怪父君那坛千年老陈醋会打翻了。
听父君说,娘亲以前温婉贤淑,端庄大方,多好的一个姑娘。
可自从她转世投胎不忘前尘,又碰到他们父子两个缠人精之后,性情大变,甚至每一世换一个性格,肆意奔放,总是让人出其不意,防不胜防。
但这也不能怪叶蓁蓁,事情是这样的。
叶蓁蓁每一世都叫叶蓁蓁,以前不管她转世多少次,总会有个神仙托梦给她那个总也是姓叶的父亲,说此女必须名唤“蓁蓁”。
至于为什么必须?神仙也没说。
后来的近三千年,因她吞了护灵珠,留有前世的记忆,所以不用那神仙托梦,她从娘胎里爬出来那一刻,就已知道自己今生必定依然是叫“叶蓁蓁”。
叶蓁蓁吞了护灵珠之后那一世,一个小娃娃跑到她面前,说自己是她上上世所生的孩子,这都哪跟哪啊?敢情老娘转世两次,你才长到这萝卜丁大,这谁家的傻孩子,赶紧领回家去。
陆七自是不依,抱着叶蓁蓁的腿不放,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委屈得不得了,直到他爹景昭魔君现身,一把扛过陆七,对叶蓁蓁抱歉道“这位姑娘,真是对不住,在下管教无方,让这小子冒犯到姑娘,我这就将他带回去毒打三天。”
啥?毒打三天?敢情你就是这么管教孩子的!
小陆七趴在父君肩头,当下便撩了袖子给叶蓁蓁看,只见他白嫩肉乎的手臂上布满淤青红痕,触目惊心,叶蓁蓁心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她一把从景昭魔君肩上夺下陆七,怒道“这么小的孩子,你怎忍心下这么狠的手?便是外面捡的一条狗,也不能这般对待,何况是你的亲生儿子。”
景昭魔君一屁股坐到地上,捏着袖子抹眼泪,道“他娘生下他之后就去了,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还要忙于生计、养家糊口,常常日夜不休、心力交瘁,哪有时间管教他。他一闯祸,我便打他,一打他,他就跑出去找娘。他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娘,这次却认定你是他娘,你说我该怎么办?不领回去打一顿,难道真让你给他当娘?”
叶蓁蓁皱起了眉头,陆七顺势又抱着她的腿哭得伤心欲绝,那边景昭魔君一边抽泣一边从衣袖缝里偷看她。
叶蓁蓁挠了挠头,望着脚边可怜兮兮的小肉团,终于做了决定,道“你若是放心,便将他留在我这里住两天再接回去吧。”
景昭魔君当即从地上一跃而起,长揖到地,仿佛送走了一尊瘟神一般,连连感谢。
叶蓁蓁“……”
自此,陆七便在叶蓁蓁的家里住下来了。
叶蓁蓁这一世爹娘死得早,也无兄弟姐妹,本来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想干嘛就干嘛,当然,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寻找前世的恩人。
可自从陆七住进来,她每日要伺候这位小祖宗,根本无暇其它。
不光如此,这小祖宗的爹从那日后,就在她家隔壁置了宅院,每日里不是来蹭饭就是来送礼,顺便看看儿子。
叶蓁蓁催了好几次,让他早点把儿子接回去,可是景昭魔君在她催促之后,总要消失个一两天,说是太忙了,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如此几次,叶蓁蓁也懒得催了,好在这陆七还算乖巧懂事,除了一天到晚黏着她,倒也不给她惹事。
之后,叶蓁蓁出门的时候便都带着陆七。
她本就无心成家,带着陆七,倒是挡了不少烂桃花,总算是有点用处。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叶蓁蓁发现不对劲了,这小萝卜丁怎么还是这么点,都两三年了竟一寸都没长?
叶蓁蓁带他去看郎中,郎中也瞧不出来啥毛病。
叶蓁蓁便只能去寻了景昭魔君,不管怎样忙,也不能误了孩子的成长,这萝卜大点的矮墩子,以后还怎么娶媳妇?
无奈之下,景昭魔君说出了实情其实,他们不是人,是魔。
叶蓁蓁哈哈大笑之后叉腰大骂,“你就算不愿带他去寻名医诊治,也不用如此戏耍于我吧?”
景昭魔君看着叶蓁蓁没说话,一挥衣袖,漫天桃花如雪飘落。
叶蓁蓁惊叹之余才想起,这院子里没有桃树啊,现在是秋天啊,哪里来的桃花?
景昭魔君再一挥衣袖,云霞般的桃花便消失了。
叶蓁蓁怔了半晌,晕厥在了景昭魔君怀里。
从那之后,这对父子索性也不隐瞒,反正我们就是魔,反正我们就是要赖着你。
不管叶蓁蓁搬几次家,不管叶蓁蓁投几次胎,他们总能找到她。
后来叶蓁蓁认命了,打算破罐子破摔。
只是她实在不能接受自己生了六十七个孩子这件事。
没关系,魔君直接将这一队人马空投过来,一一给她解释这个是哪一年生的,那个今年多大了,这个嫁给了谁,那个住在哪座山头……
叶蓁蓁头大如斗,她只不过是想寻找恩人,报那一世之恩,成亲这件事便是连想都没有想过。
可是这恩人还没找到,却有人跟你说,你不仅有一位夫君,还有六十七个娃儿,你的夫君不是人,不管你转世多少次,他都要领着大部队来缠着你,试问你作何感想?
偏偏自己还吞了护灵珠,每一世的记忆都存在脑海里,便是连从头开始的机会都没了。
叶蓁蓁想不通自己以前的万万年是怎样被这个大魔头骗到手,甘心给他生了那么多的孩子。
无力挣扎,只能接受现实的叶蓁蓁,决定肆意自己的人生,从此性格大变,想一出是一出,想干嘛就干嘛,十分欢脱。
魔君景昭为了爱妻,常常跟着发疯胡闹。
都说陆七是被六十六个姐姐给宠坏了,其实真正的原因在他娘。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七十六章 夏云泽
叶蓁蓁是个倔脾气,既然这护灵珠吞都吞了,不找到那个人她誓不罢休。
陆七小时候跟着叶蓁蓁四处寻找恩人,后来大一点便被父君扔到众位姐姐的府上修习去了。
虽然在陆七当时幼小的心中隐隐觉得父君是嫌自己碍事,便一脚将他这个大功臣给踹了,可他除了滚快点,又能如何?
景昭魔君从没想过叶蓁蓁能找到那个人,若是那人投胎转世,早已变了模样身份,根本不可能记得前世之事,何况投胎这件事,还有可能投成猪马牛羊、鸡犬鱼虫之类,不管叶蓁蓁怎么寻找,都不可能找得到的。
除非那人也吞了护灵珠,可那护灵珠,世间只有一枚,已经被叶蓁蓁吞了。
叶蓁蓁有她的执念,景昭魔君不阻止她,只想就这样陪在她身边,不管多少世,护她周全。
只是谁能想到在这一世,在青岚城,叶蓁蓁会找到那个人,而那人竟然和那一世长得一模一样。
令陆七更没想到的是,那人竟是小枝的师父。
陆七看夏云泽的眼神,便有些复杂了。
看娘亲这态度,这恩不报了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可这人她也救过了,并且为了给他治伤,搬到这竹舍来精心伺候了数月,还没报完恩情吗?那到底要怎样,才算报恩?
难怪父君会打翻醋坛子,娘亲看那夏云泽的眼神里,尽是怜惜,陆七在心里叹息一声。
当真要如父君所说的以身相许?他陆七第一个不同意,他上头那些姐姐们也不会同意。
只是小枝的师父三十年前就下山了,为何眼前这男子看上去最多也不过三十来岁,驻颜有术?
对了,青荇仙君说小枝是仙身,那她的师父,应该也是一位仙君了,或许他和小枝一样,被施了禁咒,所以看上去只是一介凡人。
若他是仙君,不知会不会反对小枝和自己来往?
毕竟仙魔不两立,据说三千年前,就是因为韶辰魔君与木槿仙子相爱,从而引发了仙魔之战,波及各界,后果惨烈。
夏云泽也看向了陆七,叶蓁蓁曾提起过她这个儿子,自然也知道陆七是魔界少主,不过这青岚城人不多,妖魔却是不少,倒不值得大惊小怪。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小枝竟和魔界少主走到了一起。
他隐隐有些头疼。
她这是什么运气?三千年来头一次下山,就被魔界少主给看上了,这也就算了,可他们竟然是两情相悦的。
小枝啊,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地寻找师父?
几个人各怀心事,倒是半晌无话。
小枝激动之余,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师父,你可见到白棠叔叔了?”
夏云泽手上顿了顿,看了她一眼,放下青瓷茶盏,道“他也下山了吗?”
小枝点了点头,白棠叔叔竟还没找到师父,难道和郁兰夫人那一架,受了伤?
小枝将白棠和郁兰夫人打架的事简单说了,夏云泽皱起眉头,叹道“那狼崽子怎么还和以前一般冲动?”
小枝不知白棠以前是如何行事,但听到他和别人打架的时候,小枝也觉得他那一把年纪,真的是有些冲动了。
也不知他与郁兰夫人之间有什么仇什么怨,用得着一见面就开打。
叶蓁蓁见众人又沉默了,开口道“小枝啊,既然你师父就是夏大哥,不如你也搬到这里来住吧,马上过年了,大家在一起也热闹些。”
“嗯?”小枝还沉浸在白棠的事情里,听到叶蓁蓁的邀请,慢半拍地看向陆七,我们不是昨天才搬的家?
见小枝正要回答,陆七咳了一声,抢先道“娘,你怎么不问我要不要来这里住?”
叶蓁蓁道“你不去见见你父君?”
“自然是陪娘亲过年更重要。”陆七心道昨天才刚见过,并且被灌了一肚子苦水。
叶蓁蓁白了他一眼,道“你哪里是要陪我过年,是想陪着小枝吧。”
陆七对小枝眨了眨眼,倒不否认。
“这不是我的屋子,你得问过夏大哥是否同意你来。”叶蓁蓁看了一眼夏云泽,对陆七说道。
夏云泽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温和地笑道“只要你不嫌弃这小院简陋,房间倒是正好还空着两间。”
陆七赶紧拱手谢道“多谢师父,不敢嫌弃。”
嗯,不是不嫌弃,是不敢嫌弃。
这两位长辈,可都是不能得罪的主。
小枝见陆七这般说话,想来是有他的打算,当下便不再开口。
可她很快就想起白茴茴还在青岚城,若是自己和陆七搬来这里,她却在叶府住着,怕是不合适。
小枝道“师父,我还有一位朋友,能不能也住过来?她是女孩子,可以和我住一间房。”
夏云泽看着小枝,这个久居深山的孩子,倒是很能适应山下的生活。
看来离开了自己,她也能生活得很好。
算起来,这三千年,自己又陪伴了她多少日子?她不也活得很好。
有些人生来就像野草,不管扔在哪,都能肆意生长。
夏云泽思绪翻涌,片刻后才点头道“小枝的朋友,自然可以住进来。”
当天下午,三个人便又大包小包装了满满一马车,风风火火地从叶府搬进了这竹林小院。
白茴茴甚至自告奋勇地接管了厨房重地。
因为找到了师父,又在这里暂住了下来,小枝便将小黑和棒槌放了出来,让它们在院子里活动,一如在回龙山那样。
小白留在叶府养伤,白茴茴临别时很是难过了一阵。
夏云泽看到在院中撒欢的两只祖宗,眼皮却是跳了跳,小枝怎么把它们也带出来了?
自此,这个冷清的山脚院落里,也热闹了起来。
不过,叶府的上空,又弥漫起了一层阴云……
夏云泽此次没来得及赶到回龙山,据说是被人暗算了,身负重伤,若不是恰巧被叶蓁蓁和景昭魔君遇到,捡回一条命,只怕小枝就是再找上十年百年,也找不到他。
总之,小枝寻了近三个月,总算是寻到了师父。
即便睡了一觉,她还是觉得恍如云里雾里,这也太不真实了,怎么就这么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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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寒冰咒
夕雾仙子仙魂消陨,仙界自然要派人前往青岚城调查,只是几个月过去,不知为何,去了好几拨人了,却都没有查出来个啥来。
上界的仙官近日商量着再派位颇有能力的仙君前去调查一番,不然这事不好结案啊。
如今各界蠢蠢欲动,说不定过不了几年,又一场战事要起。
而且前不久通天阁被毁,对仙界来说,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损失。
当通天阁修仙之道的丑闻在仙界里传开,仙君们先是怒不可遏,每一个都觉得自己竟然被一介凡人给骗了,真真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而且这凡人居然敢炼化仙身供己所用,此等行径,便是挫骨扬灰,也不能解上界仙君心头之恨。
可当怒火消了之后,他们又觉得通天阁的召仙术其实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就这样一并毁了,实在有些可惜。
至少是断了不少小仙君的财路。
以往每每通天阁行召仙之事,那些穷困潦倒的小仙君总能捞到不少好处,偶尔能快活几日,仙生漫漫,也算有点子乐趣。
这以后,日子怕是愈发无趣了。
不过,这些都与那些有自己仙山福邸的仙君们无关,他们不缺钱。
这日月老闲来无事,便飞去了青荇仙君府上。
上界的仙山,是悬于九重天上的,高低起伏,大小不一,却无一例外,都是祥瑞萦绕,仙气渺渺。
刚到门口,便听到了院子里仙剑破空的声音,想来青荇仙君正在练剑。
说起来,倒是很久不曾见他练剑了。
月老心念一转,跃上了墙头。
青荇仙君一套剑法耍得龙飞凤舞、银光四溅的,甚是好看。
月老坐在墙头,欣赏了片刻,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不对啊,青荇向来左手用剑,今日为何用的是右手?而且这套剑法练得力不从心,根本不是他的真实水平啊。
月老飞身落到青荇仙君身前,道“你今日为何用右手使剑?”
青荇仙君收了剑,转身往亭子里走去,道“闲来无事,随便玩玩罢了。”
月老哪里会信,青荇向来不会说谎,这一句,便就是谎话了。
月老趁青荇仙君不备,一把抓住他的左手,衣袖立时滑落到手肘,只见一圈白雾浮在那手腕处,正是当初月老系红绳的位置。
“这是寒露潭底的寒冰咒?”月老惊呼,不敢置信地盯着青荇仙君的手腕。
青荇仙君甩开他的手,没有说话,这是默认了。
“怎么回事?那丫头喜欢上你了?”
“没有。”青荇仙君背对着月老,望着远处仙山上的白玉金顶宫宇,声音清冷。
“那她喜欢上别人了?”
青荇仙君再次沉默。
月老刚想说我就知道,转念一想,不对啊,那姑娘若是喜欢上别人,不正是他所求的吗?怎么青荇会动用那寒露潭中的寒冰咒?
月老一拳砸在亭柱上,暴跳道“我的老天,你喜欢上小枝那丫头了?并且,那丫头喜欢了别人?”
定是这样的!
仙绳反噬,青荇迫不得已动用寒冰咒将这条手臂冰封住,虽能缓解被反噬的疼痛,可这却是极损仙元的,从今往后,青荇这整条左臂怕是都要废了。
天哪!我都造了什么孽啊?月老在亭子里踱来踱去,抓耳挠腮,烦躁不已。
“她可还好?”月老想起小枝手上的红绳,赶紧问道。
青荇仙君坐到白玉凳上,看了一眼左臂,道“我这条手臂已被冰封,感应不到她手上的红绳,她目前没事。”
“哎,哎,哎……怪我,都怪我!”
“好了,事已至此,怪谁都没用。”
月老寻了个白玉凳坐下来,想了想,问道“小枝可知道你做的这些?”
青荇看了他一眼,道“这件事没必要让她知道。”
月老思忖道“说不定你告诉她了,她一感动,就喜欢你了呢?”
“那不叫喜欢,叫怜悯。”
月老挠挠头,又挠挠头,这事没法解了。
青荇又道“那寒冰咒只怕顶不了多久,你这仙绳当真没法解吗?”
月老一脸苦闷地摇了摇头,突然道“你知道她如今在哪对不对?”
青荇皱眉道“作甚?”
“得先找到她,我要观察一下你们用情的深浅,再寻找补救的办法。”
“她在青岚城。”青荇仙君想了想,如实答道。
“青岚城?就是那个夕雾仙子陨落的地方?”
“正是。”
月老从白玉凳上窜起,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大门口,声音飘过来,道“你先等等我,我去打份报告,接了那件差使,到时候下凡界也有个正经说头。”
月老确实心思细腻、思虑长远,他这一生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只怕就是在望江楼上,脑子一抽,系了那两条仙气浩然的红绳。
当他们出现在小枝面前时,小枝果然问“两位仙君怎么也来了青岚城?”
月老从怀里掏出公文给小枝看,道“我们俩乃是公务在身,不想竟能在这碰到小枝姑娘,倒是巧了。”
因后天便要过年了,竹舍还没一点过年的气氛,小枝今日便与白茴茴来青岚城采买年货,顺便打打牙祭。
不想竟在街上遇到了月老和青荇仙君。
白茴茴虽然在通天阁见过月老,可当时妖火烧山,情况紧急,并不知他身份。
待月老自报家门后,白茴茴激动地道“啊,久闻您掌管天下姻缘,不知能否赐我两条红绳?”
月老先看了小枝一眼,嘴角抽了抽,再看回白茴茴道“这次出公差,出来得急,身上并未带红绳,待下次相见,我再送你。”
他哪里敢再随便赠送红绳了。
白茴茴赶紧道“不急,不急,只要仙君记着就好。”
青荇仙君看着小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近来可好?”
小枝道“多谢仙君记挂,我很好。”
青荇仙君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白茴茴心里惦记那两条红绳,加之这两日在竹舍住着,与陆七的娘亲叶蓁蓁甚是投缘,心下想着若是能替小枝求两条,再替叶蓁蓁求两条,那便圆满了。
但是这样一来,就得徐徐图之了。
当下热情地问道“不知两位仙君可用过午饭?我们买了好些腊味,两位若不嫌弃,不妨尝一尝我的手艺。”
月老心下感慨,这位姑娘倒是上道得很哪,立马接道“正好我也饿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枝的竹篓现在都用在逛街购物上了,青荇仙君看着她背上的竹篓,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忽然想起她那双被索仙藤刺伤的手,还有满树的荆罂果来。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七十八章 竹舍
秋雨绵绵近月余,中秋节已过去半月之久。整个回龙山浸泡在寒冷的水汽中。
日暮时分,雨雾渐浓。
小枝这才从半山腰的亭子折回。
天地茫茫,连树影都模糊难辨。沿着山间小径蜿蜒而下,枯败的草叶浸湿鞋袜裙摆。
老桃树的枯枝残叶在凄风苦雨中瑟瑟颤动,小枝抚了抚老桃树粗粝的枝干,来路已是苍茫一片,只余寒雨簌簌拍打山林。
“还没回来吗?”桃树轻轻抖落了身上的雨水,苍老的声音透着担心。
小枝眉头轻锁,道:“怕是遇到什么事耽搁了。”
老桃树安慰道:“今年雨水多,道路难行,耽搁些时日也正常,再等几日看看。”
老桃树不知有多老,也不知是在哪一年修成了精怪。年复一年,它一直在这山路边,碰到小枝路过,总要唠叨几句。
这回龙山,山上随便抓只野鸡兔子,少说都有个几百年的道行,成精的花草树木比比皆是。却只有这棵老桃树敢在这山谷里扎根。
辞别桃树精,路转溪桥,溪水湍急,一个月的雨水,让原本平缓清澈的小溪变得浑浊,卷着树杈草叶泛着白沫呼啸而去。
小枝在青石桥上伫立良久,回到小院时,天已黑透。
小院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叟,仿佛一阵风一场雨就能摧毁它,可它摇摇晃晃不知多少年了,风没吹倒它,雨也没冲垮它。
小枝不止一次想过,等来年一定要给这院子翻修一下,来年何其多,山中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或许等哪天,这院子真的变成断壁残垣,才能唤醒她那根懒筋。
要说懒,这座山谷里住着的,就没有不懒的。
山中不知日月,再好玩的事做得多了也会失去兴致,慢慢的,也就找不到比躺着晒太阳更舒坦的事了。
竹篱圈着的小院门头上,木刻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桃源”,是白棠的手笔。
三十年前,他刚来的时候,是没有这闲情逸致的,只是当他用了一年时间实践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走,都走不出这座山谷的时候,终于选择既来之则安之。
养了几年花,发现还是山里的野花更美,钓了几年鱼,发现还是下水抓来得快。研究过厨艺,到现在,做的饼还是和石头一般硬,不过这总算是他为数不多持之以恒的一件事了。
另一件呢,就是种地了,院子不远处有一片庄稼地,是夏云泽以前开垦的,估计是怕姐弟俩饿死在山中,种了些麦子蔬菜等作物。
后来,因为姐弟俩饿了便上山捕猎,下河抓鱼,对庄稼地疏于管理,地里野草丛生,收成一年不如一年。
直到白棠来了,接管了这块地,踏踏实实锄草耕地,勤勤恳恳挥洒汗水,总算是让这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
在这山谷里,法力修为无法施展,凡事必须亲历亲为,白棠深切体会到当一个凡人的滋味。
廊檐下,雨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凿出碗口大的小坑,溅起的水花打湿廊下的地面,寒冷潮湿的风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烛火明灭不定。
昏沉光线中,白棠端着一碗酒,斜倚着木塌,墨黑的头发披散在榻上,淡青色的长衫垂到地面,衣摆处已湿透,不知躺在这多久了。
抬眼看她,眸光氤氲一片,懒懒抬手指了指木桌上的酒壶,道:“喝两口,暖暖身子。”
小枝摘下斗笠,随手挂在墙上,走到木塌边,闻到白棠身上淡淡的青竹香,拿起酒壶灌下一口酒,辛辣灼烈感充斥口腔肺腑,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冰冷僵硬的身子渐渐回暖。
师父藏在山上的酒,被白棠全扒出来,大大小小的酒壶堆了半个院子,这也是白棠平日少有的乐趣之一。
回房换了身干爽衣服出来,白棠慵懒地往边上挪了挪,小枝在木榻上坐下,拿着白色的帕子擦头发,海藻般潮湿的头发披在身侧,有淡淡的皂角香。
“小蓬呢?”小枝问。
白棠伸了个懒腰,又撸了一把猫,道:“没回呢,还在渡口吧。”
浑身黑不溜秋的猫,眯了眯那双翡翠绿眼珠,朝白棠呲了呲牙,往小枝边上挪了挪,又蜷成一团闭目养神去了。
这院子里的人懒,养的宠物也懒,夏天找阴凉的地方睡,冬天找暖和的地方睡,若无闲事,能集体睡个十天半月。
白棠活了一把年纪,没想到在这染了一身陋习。
吱呀一声,两人看向院门,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怀里裹着一个物什,轻轻关上院门,踩着雨水,浑身湿哒哒的走过来。
近了便看清楚,那物什原来是一只长着火红鸡冠气宇轩昂的大公鸡,此时正微阖着眼,窝在男孩怀里,养神……
“姐姐,白叔叔,我回来了。”
白棠不过二十四五岁模样,看上去比小枝大不了多少,却一定要小枝小蓬叫他叔叔,说是不想矮了夏云泽一辈。
“白叔叔,我在渡口守了半个多月了,师父怎么还不回来啊?”小蓬把大公鸡扔回鸡窝,搓着苍白的小脸,蹭着白棠坐下来。
白棠踹了他一脚,道:“去换衣服。”
小蓬揉着屁股,委屈巴巴地回房,不一会又拿着巾帕擦着头发出来了。
白棠接过小蓬手中的帕子,又挪了个位给他,侧身帮他擦湿漉漉的头发,皱眉道:“我们是不是记错日子了,真的已经三十年了吗?”
小枝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眼角的余光里看到那只大公鸡悄摸摸的从鸡窝里溜出来,哧溜一声,越过小枝,又埋进了小蓬怀里。木榻这下便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芋头,还不去睡。”小蓬摸了摸大公鸡的翅膀,低头无奈的道。
这只叫芋头的鸡特别粘小蓬,不像小白他们整天睡觉,它喜欢跟在小蓬屁股后面,上山打猎,下河摸鱼,扑腾着它那五彩斑斓的翅膀,喔喔喔地欢叫着。
小白是只白狐,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纯白似雪,白得发光,无论昼夜,都是最亮眼的存在。
芋头微眯着眼睛窝在小蓬怀里,并不理会这三人低落的情绪。
夜色正浓,廊外的雨依然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第七十九章 男人呵
白茴茴本想邀请月老和青荇仙君一起来竹舍过年,可是想到陆七,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久居雾仓山,每日里听通天阁的弟子们骂妖骂魔的,也是明白当下仙魔局势紧张,能不碰到还是尽量别碰到的好。
她又在心里后知后觉地暗暗庆幸,幸好今日陆七出门了。
陆七被他父君拉着又灌了一肚子的苦水,回到竹舍的时候,正看到他娘站在院门口踱来踱去。
叶蓁蓁看到陆七,紧几步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道“你父君后日可来?”
陆七斜眼看了一眼叶蓁蓁,道“父君说了,他近日身体不适,就不来了,免得扰了你们过年的好兴致。”
这个“你们”,自然是指叶蓁蓁和夏云泽。
叶蓁蓁急道“他怎么了?他可从来没生过病。”
陆七叹道“从来没生过病,不代表不会生病,他这病由心而起,只怕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
心病?他果然是恼了自己?叶蓁蓁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突然松懈了,塌着肩膀,神色恹恹的,像个被人抛弃的怨妇。
“要不,你去瞧瞧他,说不定他那病会好得快些。”陆七从未见过他娘这副模样,有些不忍,良心建议道。
叶蓁蓁烦躁地甩开陆七的袖子,道“我再想想吧。”
陆七“……”
她自己是想不出什么名堂的,好在她现在有白茴茴这个小友可以帮她排忧解惑。
叶蓁蓁丢下儿子,一路小跑急着去找白茴茴。
“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他?”叶蓁蓁愁得抠墙上的竹缝。
白茴茴高深莫测地道“如此看来,景昭魔君心中还是在乎你的。只是我娘说,有的男人呢,就喜欢追着人跑,若是那个人回过头来追他,他反而觉得没意思,虽然很贱吧,可他们就是喜欢这追求的过程。我不太了解景昭魔君是不是这种人。”
“你上午不是这么说的。”叶蓁蓁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我这不是帮你分析着嘛,你别急啊。”
“听他说,过去的万万年,他每一世都能追到我,然后陪着我老去,等我投胎转世,他再去寻我。这么说的话,他应该不是那种追到手就丢掉的人吧?”
“你竟每一世都能被他追到手,这景昭魔君可真是将你吃得死死的,手段了不得啊。”
“当然不是我被他美色所惑,我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你是不知道他有多缠人,我定是被他烦得没办法才妥协的。”
“啧……”
叶蓁蓁还在挣扎,又问了一遍,道“他应该不是那种人吧?”
“唉,我的蓁姨欸,我娘说这男人都是会变的,凡人一世短短数十载,从前他哪有机会考虑这些。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追了你近三千年,到现在还乐在其中,你说你若是突然让他失去了这种乐趣,能不能保证他还和过去的万万年一般待你?”
“这……”
“蓁姨你快别抠了,我这墙都快要漏风了。”
叶蓁蓁收回手,软塌塌地趴到桌子上,苦恼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往年他总是要陪我一起过年的,今年说不来了,若是以后他都不来呢?”
白茴茴深思片刻,给了个折中的办法,道“要不这样,年前先晾着他,若是过完年,景昭魔君还不来找你,你就不要管那什么你追我赶的游戏了,直接找上门去,问个清楚。若是他还喜欢你,皆大欢喜;若是他真对你无情了,你便也不要在那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他才不是什么歪脖子树。”
“好好好,重点是这个吗?你觉得这样可行不?”
叶蓁蓁想了想,觉得也只能如此了。
陆七听闻青荇仙君今日来过,果然皱了皱眉。
这青荇仙君好像总是出现在小枝面前啊!
小枝为何能召出青荇仙君?青荇仙君为何夜访白府寻找小枝?为何要告诉小枝她是仙身?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陆七身为魔界少主,自认修为不低于青荇仙君,可却不能看出来小枝的真身。
以前他没有深想,如今看来,倒是不得不重视这青荇仙君了。
陆七很少想问题想得入神,小枝将一块梅花糕塞到他嘴里,他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
陆七将小枝额前几丝碎发拢到耳后,把她拉到怀里,下巴抵在她肩膀上,道“想着后天便是除夕了,今年能和小枝一起过年,很开心。”
“你父君真的不过来吗?”小枝已经从白茴茴那听说了这件让叶蓁蓁神伤的事。
“谁知道呢,不用管他。”
小枝道“可我看你娘心事重重的,想必是为这事难过。”
陆七笑道“若真如此,倒是她终于开窍了,是好事。”
小枝用手臂捅了一下他的胸口,道“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娘的。”
“我娘虽为凡人,可能入得了我父君的眼,自然不是一般人,你不必为她担心。”
小枝一想也对,便不再提这事。
“如今已寻得你师父,我爹娘也在这青岚城,等过了年,我便让父君上门提亲,请你师父将你嫁给我,可好?”
“这么快?”小枝怔了怔,她从没想过成亲这件事。
陆七皱眉道“快吗?若不是我父君近来为娘亲的事烦心,我今日便求了他上门提亲。怎么,你不愿嫁给我?”
小枝低头看着被陆七握着的手,道“那倒不是,我只是没想过这件事而已。”
“那你便从现在开始想,你哪天想好了要嫁给我,我就让我父君来提亲。”
“我要是一直想不好呢?”
陆七将脸埋在小枝颈窝里,闷笑道“那没办法,只能将你抢回家了。”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小枝的脖颈里,她往后躲了躲,笑道“痒啊。”
陆七却玩心大起,放开小枝的手,去挠她的胳肢窝,一边挠一边问“那你可想好了,要不要嫁给我?”
小枝一边四处乱窜,一边求饶,道“你先别挠,啊,哈哈……快住手……,你倒是让我好好想一想啊,哈哈……”
陆七哪里肯放过她,一路将她追到房门口,小枝打开门,从陆七手底下溜出去,跑到院子里,回身见陆七正倚门笑看着她,胡乱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和衣衫,跺脚道“不嫁,不嫁,我才不嫁给你。”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八十章 除夕
这深山里啊,说下雪就下雪,好不容易晴了两天,除夕这日,又飘起了雪花。
白茴茴这两天忙得不亦乐乎,包饺子、炸肉丸、擀面条……
小黑爱吃红烧鱼,自是不能少;棒槌最爱的肉骨头也要烧得入味才行;小白虽然喜欢吃烤鸡,但它如今还是吃些清淡的好,就给它炖个鸡汤吧,也不知道景昭魔君今日会不会带它来……
红烧肉从中午就开始焖在大锅里,又从鸡笼里捉了两只老母鸡,在碳炉上炖着,蔬菜瓜果一应俱全在案板上摆着……
白茴茴一大早起来就钻在厨房里,忙活着这一大家子的年夜饭。
叶蓁蓁去柴房里抱了几捆柴禾,也扎进厨房里帮忙。
自从白茴茴来了,她轻松不少,最重要的是这姑娘一手厨艺,真可谓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
想想自己以前做的,简直就是猪食。
陆七和小枝收拾好了院子,又撑伞去山上折了红梅插在白瓷瓶中。
夏云泽最轻松了,他的伤还未痊愈,只用站在堂屋桌前写对联就行了。
陆七和小枝将对联贴好后,在院门檐下挂了两个大红灯笼,新年的气氛,一下子就出来了。
忙碌了一天,夜幕降临时,堂屋的大木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
马上要开席了,叶蓁蓁主动揽了放鞭炮的任务,她抱着鞭炮再一次跑到院门口望了望,景昭魔君今日果然是不会来了。
叶蓁蓁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将鞭炮摆在院子中,正要将火折子往爆竹引子上点,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来,从她手里接过火折子。
身后那人叹了口气,道“这放鞭炮的事,你何时做过,小心伤了手。”
叶蓁蓁眼眶一酸,是啊,每一年除夕都是景昭魔君点了鞭炮,她站在远处捂着耳朵看。
不仅看那浓烟里的火星乱溅,更看着那个跑向自己的人。
景昭魔君将叶蓁蓁揽在怀里,伸长一条手臂,反身将鞭炮点了,在劈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前,飞身到了檐下。
白茴茴和小枝站在廊檐下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幕,难怪叶蓁蓁要追回这景昭魔君,魔君大人也太会撩人了吧!
这身材,这相貌,这举手投足的风采……
纵然是见过陆七和青荇仙君那样的天人之姿,抑或是花曲柳那等妖孽绝色,两位小姑娘在这样的风雪夜里,见到景昭魔君深情款款地华丽登场时,还是忍不住轻呼一声哇喔!
小白从景昭魔君怀里钻出来,哼哼了一声,白茴茴赶紧欣喜地将它抱了过来。
叶蓁蓁吸了吸鼻子,道“你不是说不来了吗?”
景昭魔君将她头上肩上的雪花扫掉,皱眉道“我何时说过?”
“红豆说……”不等叶蓁蓁说完,景昭魔君捂住了叶蓁蓁的耳朵,与此同时,爆竹也炸开了金花。
站在檐下看放鞭炮的陆七往小枝身后挪了挪,却还是没能躲过他父君放过来的一记眼刀。
鞭炮放完,众人在桌前坐下,白茴茴将小黑和棒槌也放到了椅子上,在它们面前摆了碗筷,筷子是肯定用不上的,不过是为了凑个数罢了。
小白则被她抱在怀里。
夏云泽以茶代酒再次感谢了景昭魔君的救命之恩,景昭魔君冷冷扫了他一眼,仰头喝干了白瓷酒盏里的酒。
景昭魔君刚在廊下得知这夏云泽是他儿媳妇的师父,如此说来,难道以后还甩不掉这家伙了?魔君心里又气闷了一阵。
虽然夏云泽不受他待见,可小枝这个小姑娘,他看着还是很喜欢的,儿子千年铁树难得开花,他即便是不喜欢,也不会棒打鸳鸯。
魔君将目光看向正和一条红烧鱼奋战的小黑身上,“咦”了一声,道“这只猫哪来的?”
陆七随口道“这是小枝的猫。”
小枝也道“我小时候小黑就在了,它到底从哪来的我也不清楚,师父你知道吗?”
夏云泽摇了摇头,道“应该是山上来的野猫。”
白茴茴给小白喂了一勺鸡汤,惊讶道“那小黑岂不是有十几岁了?”
小枝看了白茴茴一眼,老实道“其实我已经快有三千岁了。”
“小枝,你真的不是人啊!”白茴茴一口鸡汤喷到了旁边的地上。
“好像不是……”咱能不骂人么。
叶蓁蓁捏了捏小枝的脸,道“我还以为红豆以后要和他父君一样,一世一世地去找你,看来他倒是比他父君有福气。”
景昭魔君又哀怨地看了叶蓁蓁一眼。
陆七给小枝盛了一碗汤,笑道“说起来还多亏了小黑,那日我正是追着它才遇到了小枝。”
“倒是有点意思。”景昭魔君又仔细看了看小黑,说道。
小黑抬起头来,用那双翡翠绿的眼睛看着他。
景昭魔君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他绝对见过这只猫。
夏云泽见景昭魔君一直盯着小黑,伸手将小黑抱到怀里,正打算抚一抚它的皮毛。
小黑却一爪子挠在夏云泽手上,冲他呲牙咧嘴,夏云泽吃痛松手之际,小黑纵身一跃跳到了小枝怀里。
说来也奇怪,这几只畜生按说和夏云泽也算是老相识了,可来了这小院之后,却从不和他亲近。便是那见人就摇尾巴的棒槌,看见夏云泽,也是绕道而行。
小枝一巴掌拍在小黑头上,斥骂了它一句,将它赶了下去。
叶蓁蓁在夏云泽手上出现那道口子的时候,已经起身去柜子里拿小药箱了。
景昭魔君看在眼里,一声不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白茴茴看了一眼景昭魔君,又看了一眼往夏云泽身边走去的叶蓁蓁,当下将小白放到椅子上,一个箭步冲过去,对叶蓁蓁使了个眼色,抢下她手中木制小药箱的时候,又捏了捏她的手,道“蓁姨,你这两日惦念着魔君,都没休息好,快坐过去喝碗鸡汤补一补,这个交给我就好了。”
叶蓁蓁心领神会,感激地看了一眼白茴茴。她这个小友,当真是玲珑心窍。
景昭魔君抬眸看了一眼叶蓁蓁,她当真惦念自己?
不等叶蓁蓁坐回椅子上,景昭魔君已经帮她盛好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
小白正躺在软香的怀里喝着鸡汤,突然被放到了尚有余温的椅子上,又听白茴茴似乎是去帮夏云泽擦药,心里顿时委屈得不行。
在椅子上打了个滚,这一滚便滚到了地上,小白“呜呜”咽着声。
白茴茴抬眼一瞧,吓得赶紧甩了夏云泽的手,飞奔过来,抱起小白,好一通抚摸安慰。
小枝正弯着腰要去捞小白,被白茴茴这一番动作,吓得往后一仰,差点闪到腰。
那没心没肺的棒槌,抱着一根大骨头,哼哧哼哧啃得正香,对饭桌上热气腾腾、百转千回的小心思视若无睹。
这一顿年夜饭,吃得可谓是相当热闹了。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八十一章 夜话(上)
雪越下越大,远山近林,很快又染了一层白。
白茴茴抱着小白坐在廊下看雪,这大年夜的雪看起来总要与平日不同一些,轻缓飘落的雪花,承载了浓浓的思亲之情。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家过年了。
陆七带小枝到青岚城看烟火去了,白茴茴特别有自知之明,当小枝邀她同往的时候,她一口就拒绝了。人家郎有情妾有意的,她跟着算个什么事。
夏云泽吃过饭便回了房,他有伤在身,受不得寒,也熬不得夜。
叶蓁蓁拉着景昭魔君也回了房,她有话要对他说。
叶蓁蓁让景昭魔君在房内等着她,她去取些瓜子点心来,看样子是打算长谈了。
景昭魔君坐在叶蓁蓁房间窗前的榻上,背对着窗,竹窗开着,寒风卷着夜雪,打在他头发上,他却仿佛一无所觉。
叶蓁蓁端着一个竹盘进来,关了房门,走到榻边,将竹盘上装瓜子点心的白瓷碟一一放到矮塌中间的小几上。
景昭魔君一直看着她,叶蓁蓁一直低着头。
叶蓁蓁伸手要去关了窗户,景昭魔君拉住她的手,道“无妨,刚才喝得多了,正好醒醒酒。”
但他又怕冻着叶蓁蓁,拿了榻上的灰兔毛毯子裹在她身上,叶蓁蓁只是站在榻边,低着头,任他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灰扑扑的蚕茧。
“怎么不说话?”景昭魔君抬头去看叶蓁蓁的脸,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又红又肿,仿佛刚刚哭过。
景昭魔君心头一跳,急忙站起身,将叶蓁蓁的脸捧起来,皱眉问道“怎么了?”
叶蓁蓁抽噎了两下,道“你会不会厌烦我?”
“你听谁说的这种荒唐话?夏云泽?”
“不是,没有人说,我自己猜的。”
景昭魔君手指点在叶蓁蓁的额头上,道“几天不看着你,你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叶蓁蓁眨了眨眼睛,眼睫上便挂了几颗小小的露珠,“你是不是打算等我喜欢上你之后就甩掉我?”
“你不甩了我,我就谢天谢地了。哎,你每天照顾那夏云泽,我看得心里不舒服,总是要避一避才行,倒不成想让你生了这许多心思来。”景昭魔君拭掉叶蓁蓁眼角的泪珠,叹了一口气,拉着她坐到榻上。
叶蓁蓁急道“等我报完夏大哥的恩情,自会离开他。”
“是什么样的大恩,便是救他一命都不够相抵?”这话景昭魔君问过很多次,但叶蓁蓁从来不愿回答。
她抿着嘴巴,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那段记忆,我本打算埋在心底,再也不提的……”
昏黄的烛火映着窗外的雪光,在夜风中摇曳。
那一世的叶蓁蓁过得特别艰难,从小便死了父母,又无兄弟姐妹,只身一人在乱世飘零。
在乞丐窝里长到四五岁的时候,恰逢大旱,庄稼地里颗粒无收。便是富贵人家,也要往别处逃难去,何况这些乞丐。
叶蓁蓁小小年纪,跟随着难民,一路南下,靠着草根树皮,竟又熬过了几年。
好不容易十二岁的时候,被人牙子发现她掩藏在污垢下的俊俏脸蛋,给了两个白馒头,就将她洗洗刷刷卖进了青楼里当丫鬟。
叶蓁蓁即便知道要被卖进青楼,也是甘愿的,她实在是太饿了、太冷了。
在青楼里吃了两年热乎饭,老鸨见她已无初来时的面黄肌瘦、瘦骨伶仃,倒是越长越水灵了,便有意将她培养起来接客。
接客就接客吧,叶蓁蓁也是没所谓的,只要有饭吃有衣穿,她什么都愿意做。何况那些楼里的姑娘们,整天穿金带银,吃的更是比她们当丫鬟的好。
只是叶蓁蓁好日子还没开始,那城里就闹起了瘟疫。
也是该叶蓁蓁倒霉,城中有个姓施的大户,施家有位公子早就打了叶蓁蓁的主意,只等着她挂牌那日来捧场。
这本是好事,偏偏这位施公子染了瘟疫。
染了瘟疫你就在家好好躲着呗,人家偏不,在叶蓁蓁挂牌当日,这位施公子让人抬着进了青楼。
虽然这些下人极其不想靠近他家公子,可是有什么办法,人家不仅有钱,还拿捏着他们的卖身契啊。
施公子银子如水一般的砸,老鸨是又怕这瘟疫传进了楼里,又舍不得丢了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一咬牙,当场就将叶蓁蓁高价赎给他了。
这下叶蓁蓁可不干了,好日子还没开始,难道就要染了瘟疫死掉?
可是自己身单力薄,哪里挣得开那些粗使仆役,一路上被捆着往施府而去。
若叶蓁蓁是个认命的,便不要沿街哭骂,闷头跟着去了也就没后面那些事。
可叶蓁蓁自小就是靠着一股不认命的劲儿活下来的,从青楼到施府要走三条街,叶蓁蓁索性就哭嚎了三条街。
街坊邻居都知道这位公子身染瘟疫,家家大门紧闭,倒是少了看热闹的人。
可施公子却是个好热闹的,便由着叶蓁蓁哭嚎,顺便将他此番丰功伟绩大声宣扬一番。
嚎到第三条街上,眼见着就要到施府大门口了,却见迎面走来一个白衣飘飘、俊逸非凡的公子,拦在了众人面前。
这就是希望啊!
只是叶蓁蓁心里刚升起来的希望很快就落到了地上,摔了个七零八碎。
本以为这位管闲事的俊俏公子是位武功高强的侠士,没想到人家手无缚鸡之力,一个粗使仆役只是轻轻抬了下脚,便将他给踹出了几步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施公子道“好狗不挡道,快滚。”
俊俏公子道“光天化日之下,尔等竟做出这等强抢民女的勾当,简直就是丧心病狂、禽兽不如。”
施公子不干了,老子花钱买个妓女回家,还要被人骂?当下便让人将俊俏公子狠狠揍了一顿。
场面一度让人不忍直视,若俊俏公子就此作罢,倒也没后面那些事。可是人家是个倔脾气,这事他既然管了,便要管到底。
叶蓁蓁也是个有良心的,叹道“公子,你赶紧走吧,我并非良家女子,这位公子也没有强抢。”
俊俏公子被揍得鼻青脸肿,片刻功夫就不俊俏了。
他趁着众人不备,在路边的石堆里摸了一块石头,扑到施公子的轿子边,一石头狠狠拍进去,正好砸在施公子的眉心,施公子当场就这么被砸死了。
这一瞬间的变故,大家都吓呆了,这位施公子虽染了瘟疫,可依然是家里的命根子,而这户人家,又是当地一霸,在场的人,只怕都落不了好下场。
几个仆役哆哆嗦嗦押着叶蓁蓁和俊俏公子进了府。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八十二章 夜话(下)
当天,府中老夫人痛不欲生的同时,命人将叶蓁蓁这个狐媚子绑了送到城东瘟疫最严重的地方,任那些贱民凌辱。
叶蓁蓁欲哭无泪,只求能寻个机会一头撞死了事。
不曾想俊俏公子此时又挺身而出,他道“那个畜生是我砸死的,你们杀了我给他报仇便是,为何要如此欺凌一个小姑娘?”
老夫人本就没有打算放过他,听他这般说,怒道“杀了你也不能解我心头之恨,你既然死到临头还这般怜香惜玉,好,我便给你个机会,却不知你敢不敢答应?”
俊俏公子冷笑一声,道“你若是能放了那姑娘,在下自当任凭处置,可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老夫人亦冷笑一声,道“你觉得你有选择的机会吗?”
俊俏公子怔了怔,他确实没有。
老夫人命人将俊俏公子绑在柱子上,让人去寻了几个乞丐进来。
她要看着他被一刀一刀削去皮肉,却不许他喊叫一声,他若是喊一声,老夫人就让乞丐在这院子里当着众人的面强了叶蓁蓁。
叶蓁蓁脸上瞬间没了血色,这等酷刑,他一个柔弱公子怎能承受得住。
绳索拧了死结,叶蓁蓁挣扎了几下,没挣开,“你给他一个痛快,我这就去城东。”
老夫人狠狠剜了叶蓁蓁一眼,恨道“晚了。”
俊俏公子对叶蓁蓁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道“别怕,我反正是要死的,抗一下就过去了。”
锋利的匕首挑去了俊俏公子的衣衫,从手指开始,一刀一刀,削肉剔骨。在施公子的尸体前,在叶蓁蓁的眼前,被凌迟处死。
淋漓汗水混着殷红鲜血淌了一地,四下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这般非人折磨,俊俏公子却始终一声不吭。
那个场面,叶蓁蓁一辈子都忘不了,不对,应该是多少辈子也忘不了。
老夫人虽然是当地一霸,见到这等人物,却也被震慑住了,待俊俏公子终于咽了气,倒也遵守承诺,下令放了叶蓁蓁。
叶蓁蓁用俊俏公子的衣服裹了那副血肉模糊的骨头架子,踉跄着跑到城郊的山上,挖了个土坑将俊俏公子埋了。
想给他立个碑,却发现自己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不过是个路过的冤魂,救了她这被卷入凄风苦雨中的浮萍。
山风瑟瑟,叶蓁蓁望了一眼山脚下死气沉沉的城镇,自挂在了俊俏公子坟前的歪脖子树上。
她受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死后魂魄不愿前往地府。
她在城中找了几日,她想问一问俊俏公子叫什么名字。
她都碰到施公子三回了,被追着飘了四条街,却怎么也找不到俊俏公子的魂魄。
照理说这种死前极其痛苦的冤魂是不愿归于地府的啊,难道是魂飞魄散啦?
这日叶蓁蓁照例在城中飘荡,却不想碰到了一位下界来查看疫情的仙君。
仙君见她执念甚重,随口劝了几句,又随手送了她一颗所谓的护灵珠,道“我看你马上便到头七了,再不去地府登记投胎,只怕就要变为孤魂野鬼了。这护灵珠,世间仅此一颗,它能让你保留前世记忆。你便安心投胎去吧,你要找的那个人,若是有缘,自能在后世相见。”
叶蓁蓁信了这位素不相识的仙君,吞了护灵珠。
反正死都死了,还有啥好怕的。
仙君又道“只是,这护灵珠一旦服下,除非魂飞魄散,否则再不能取出。而且,护灵珠得血肉滋养,千年后会变成四海八荒难得的至宝,到时候,你揣着这么个宝贝,可得当心着啊。”
叶蓁蓁皱眉“你怎么不早说?”
“我若是早说了,你还吞吗?”
叶蓁蓁想了想,道“吞。”
仙君挥一挥衣袖,笑着飞走了……
竹窗外夜风肆虐,大雪纷飞,景昭魔君望着窗外不远处一片漆黑的竹影,沉默着。
他怎么也没想到叶蓁蓁那一世是这么过来的,是因为他们生了儿子,所以反噬从那一世便开始了?所以当他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她在离他那么远的角落里苦苦求生,甚至亲眼目睹那种血腥的场面。
若是早知道这些,他无论如何也该派一个女儿去找她的。他们有六十六个女儿,那时候,除了几个小的在家照顾红豆,其余的也都在仙魔战场上。
可是当时,他只想着早点结束那场战争,再去寻她。
从前那么多年,她被他保护得太好,每一世都平安喜乐,他早忘了那个人间有多危险了。
景昭魔君觉得心里像是扎进了一根尖刺,疼得厉害。
叶蓁蓁还裹在灰兔毛毯子里,那一世的记忆她从未对人说起过,如今说出来,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夏大哥的命是你救的,虽然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了你为我做各种事。但这份恩情,我却想自己还,你可能明白?”叶蓁蓁见景昭魔君久不出声,忍不住小声道。
景昭魔君终于回过身来,将叶蓁蓁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道“是我对不住你,你想要自己还,便自己还吧,只是从今夜起,我也要住在这里。”
叶蓁蓁不能动弹,仰着脑袋,道“可是这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了,要不,你跟红豆挤一挤?”
景昭魔君看着叶蓁蓁红肿的眼睛,凑近闻了闻,叶蓁蓁赶紧低下头,不再看他。
“你现在可是四海八荒难得的至宝,不贴身保护我怎么能放心?”
叶蓁蓁脸红到了耳朵后,虽然她与他做了万万年的夫妻,可这近三千年来,却是从未深夜独处一室过啊。
不等叶蓁蓁深入脑补,景昭魔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是怎么想到往眼睛上抹大蒜的?”
……
好了,叶蓁蓁的脖子也红了。
白茴茴的娘亲说了眼泪是女人最有力的武器,只要用得好,任他百炼钢也能化作绕指柔。
叶蓁蓁本想趁着去端瓜子点心的时候挤几滴眼泪出来,让景昭魔君见了心疼她几分,然后才好展开接下来的谈话。
可这女人最有力的武器,在她这里,却怎么也使不出来。
当她看到坐在廊下赏雪的白茴茴时,脑子里鬼使神差的就想起那日厨房的大蒜来。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景昭魔君捧起叶蓁蓁的脸,在她两边眼睛上各亲了一下,那火辣辣的感觉瞬间便消失了。
“对了,忘了告诉你,其实这些年,我每晚都陪在你身边。”
景昭魔君依然捧着叶蓁蓁红扑扑的脸,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低声呢喃道。
等等,为何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恐怖。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八十三章 琴湖烟火
青岚城的妖魔鬼怪过起年来,一点不比人间冷清。
街道上挂满了大红灯笼,甚至还有各种琉璃火花灯,悬在青岚城上空,像是天上的星星垂了下来。
虽然下着大雪,可吃过年夜饭出来逛街的人却不少。
这里很少有人撑伞,却也不会被大雪浸湿,街道上难得能看到几把伞,其中就有陆七手里的这把油布伞。
陆七今日穿了一件紫檀色绣了祥云暗纹的长衫,腰间束了一条玄青腰带,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小枝素白长裙外,裹了件胭脂红的披风,上用银线绣了缠枝并蒂莲,掩了朴素,多了些年节的味道。
陆七牵着小枝的手,走过热闹喜庆的街道,他们要穿过这条主街,去街那头的琴湖看烟火。
不时有嬉闹的小妖怪往地上扔一个火球,那火球鸡蛋般大小,落地“砰”的一声炸开,火星四溅,煞是好看。
有个卖团扇的红衣女鬼,冲小枝招了招手,那白骨森森的手指僵硬地摆动,脸上亦挂着僵硬的笑。
可是她卖的那些团扇,扇面上的山水花草、鸟兽鱼虫却都活灵活现,仿佛真的一般。
小枝看得新奇,拿起一柄画着喜鹊报春的扇子,只见那喜鹊,竟从扇面上飞了出来,扑棱着翅膀,喳喳叫着飞向了夜空。
小枝吓了一跳,赶紧跳着伸手去捉,陆七笑着抓住她的手,道“幻象而已,不必当真。”
报春的喜鹊飞走了,小枝还是有一些失落的,用白茴茴的话就是这兆头不吉利啊。
小枝将团扇放回去,却见那只喜鹊又出现在了扇面上。
失而复得,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好声,陆七拉着小枝往那边走去。
红衣女鬼望着他们的背影,惨白的脸上那抿笑的嘴角又用力往上扯了扯,看上去十分诡异。
人群中间,立着一面巨大的屏风,雪白的绢布在琉璃火的映照下,能看到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人影。
一个白衣雪妖一手端着砚台,一手执笔,在绢布上挥毫泼墨、笔意酣畅。雪白的长发拖曳在地上,沾了些许尘埃。
没多大功夫,那绢布上一副少女醉卧图便呼之欲出,墨梅点点间,少女憨态十足。
只见雪妖最后提笔在少女眉心一点,那少女竟伸了个懒腰,在画上跳起舞来,身段窈窕、似嗔似笑,竟比真人还要灵动几分。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画上少女一舞跳罢,又卧倒在墨梅树下。
雪妖长袖一挥,屏风上又恢复了一片雪白之色。
陆七见小枝看得兴起,附耳道“这雪妖似乎每年除夕都来这,每次都画一个女孩,我已经见过他好几次了。”
“那是他喜欢的人吗?”
“应该是吧。”
小枝随口问道“你父君和娘亲一直住在青岚城吗?”
“娘亲每几年就要换一个地方,几年前才到的青岚城,若不是那日偶然遇到你师父,此时只怕已去了别的地方。父君呢,你知道的,娘亲去哪,他就去哪。”
师父一直住在那竹舍里,蓁姨在青岚城寻了几年都不曾寻到,却在师父性命攸关的时候,救了他一命。
可见这人与人的缘分,当真是早已注定好了的,早一步不行,晚一步也不行。
小枝又想,若不是陆七追着小黑到了方府,自己现在是不是还困在那个院子里?
所幸下山这么几个月,总算是找到了师父,只是还不知白棠叔叔在哪。
陆七护着小枝挤出人群,琴湖的烟火快要开始了。
传说万年前,韶辰魔君和木槿仙子就是在琴湖边相遇的,在那之前,还没有除夕夜在琴湖边放烟火的习俗。
陆七以前给她讲过韶辰魔君与木槿仙子的故事,这一段却是第一次说。
小枝道“那木槿仙子当真在琴湖水面上跳了一支舞?”
“自然是真的,据说那一年的除夕夜,也是这样一个下雪天。”
人们都在城中赏灯,琴湖边却是一片漆黑,人迹罕至。
木槿仙子因与夕雾仙子打赌输了,要为她在琴湖上跳一支迎春舞。
不想正好被路过的韶辰魔君看到,韶辰魔君远远望见湖心一袭紫衣翩跹起舞,可隔得太远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若是贸然靠近岂不唐突。
思来想去,韶辰魔君觉得那舞姿虽极美,却略显孤单了些,这除夕夜,还是该热热闹闹才好。
于是随着韶辰魔君心念一转,五颜六色的烟花瞬间绽放在琴湖上空。
天上的烟花和湖面的烟花交相辉映,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烟花明明灭灭中,雪花漫舞,佳人独立。
韶辰魔君终于看清了木槿仙子的脸,并且,再也不能忘记。
陆七说道这,咳了一声,道“我第一次见你,可能和当时韶辰魔君看见木槿仙子是一样的感觉。”
小枝抬头问道“是什么感觉?”
陆七执起小枝的手,放在他心口的位置。
温暖柔和的触感,让小枝指尖轻颤,想要将手抽离出来,陆七却捉得更紧,只听他道“是心动的感觉。”
他的声音像春日冰雪消融的清泉,又像夏日穿堂过巷的凉风,让人在不经意间,坠入一场春花秋月的美梦。
不时有雪花飘进伞下,还未近身就已消失。
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时间仿佛停在了这一刻。
陆七看着不远处不断涌向琴湖边的人群,微微蹙了眉。
小枝仰头望着他,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他的眉头上,轻轻抚了抚。
陆七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小枝,任她在自己脸上到处摸了一把之后,才笑道“那边人太多,我们换个地方。”
说完,不等小枝说话,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大概就小枝眨了个眼的功夫吧,两人已经置身在湖心的水面上了。
小枝惊呼一声,险些腿软。
琴湖上没有结冰,据说当年韶辰魔君丢了一枚炙火石在湖心,湖水常年温热,如温泉一般,只为了木槿仙子跳那迎春舞时,脚下涟漪微晕,行云流水,美轮美奂。
陆七手上用力,托住了她的腰,道“别怕,有我在,断不会让你掉到湖里去。”
“可是等下放烟花的时候,岸上的人岂不是会看见我们?”
“我施了隐身咒。”
小枝渐渐放松紧绷的神经,牵着陆七的手,试着在水面走了两步。嗯,除了鞋底晕出一圈圈波纹,倒是与平地无异。
小枝正想和陆七交流一下这神奇的感觉,却听“砰砰砰……”,接二连三的烟花在头顶绽放。岸上人堆里发出的惊叫欢呼声,与那烟花炸裂声相和,好不热闹。
小枝初时还捂住耳朵,慢慢也将手放下来。
这青岚城的烟花,也和人类的不同,不知是哪几个妖魔鬼怪在暗中施法,那漫天烟花竟是久久不息。
两人置身烟花丛中,小枝一会跳起来去摘天上的烟花,一会又蹲下来去捞水里的烟花,忙得不亦乐乎。
陆七站在一旁,温柔似水的眼里,只有烟花明灭中,欢笑玩闹的少女。
见小枝玩得差不多了,陆七揽了小枝坐在水面上。
油纸伞放在一旁,不一会,那伞面上已积了厚厚一层白雪。
“你可有什么心愿?”陆七垂着眼眸,看着怀里的的小枝,问道。
“嗯?”小枝想了想,道“只要大家都好好的,我也没什么好奢望的了。”
“不关别人,只关于你自己的心愿。”
“这我倒是没想过,那你有吗?你的心愿是什么?”小枝将目光从烟花转到陆七脸上,好奇问道。
陆七看向两人紧扣在一起的手指,笑道“我的心愿你还不知道吗?唯愿与小枝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好。”
“嗯?”
热闹喧嚣的夜幕下,小枝看着陆七笑道“我的心愿便也是这个。”
烟花在她的眼睛里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绚丽多彩,美不胜收。
陆七低头吻上了她含笑的唇角。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八十四章 雪夜盗狗
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日子,月老和青荇仙君也在青岚城的酒楼里小酌了几杯。
月老这个人呢,嘴确实是碎了点,两碗黄汤下肚,便开始叨叨上了。
“青荇你说啊,不就是个魔界少主嘛,桀骜不驯、顽劣不堪,小枝看上他什么了?”
青荇仙君不语。
“你在上界仙子中也算是极其抢手的,那,那谁来着?对了,芸香仙子,她对你那颗真心,可谓是日月可鉴、天地可昭啊。每年往我府上送礼最多的就是她了,只为了求两条与你的姻缘绳。”
青荇仙君依然不语。
“若不是和你这份交情,我还真想送她两条。好了,不说她了,你倒是说说,那小枝怎么就看不上你呢?”
青荇仙君白了月老一眼,你忘了自己干的好事了?
“哎,你也真是倒霉,本来这牵了姻缘绳的两个人,彼此是更容易动情一些的,可你怎么就让别人横插一脚了呢?算了,算了,这事怪我,说不定小枝和那魔界少主早已互生好感,你才是那个多余的。哎,你倒是说句话啊!”
青荇仙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终于开口道“这事以后便不要再提了,既然她已有了良缘,就不要再让她多生烦扰。”
“可……”
“你若真觉得愧疚,便尽早寻到那解绳之法吧。”
青荇仙君说完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月老在他身后急道“你不去琴湖看烟火啦?”
“你自己去吧。”谁要跟你一起去看烟火,话这么多,还句句扎心。
月老望着青荇仙君的背影,摇头叹“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哪!”
天地灰白一片,竹枝上压着积雪,时不时颤动两下,一个雪团子便掉到了地上。
木槿花篱的院子里,静谧无声。
白茴茴本来窝在廊下的摇椅上打着盹,后来熬不住,实在是困得不行,便抱着小白回了房间,把自己扔到床上,瞬间入梦。
她本打算守岁的……
景昭魔君今夜是不打算走了,明日也不走了,以后怕是都不走了。
两人在叶蓁蓁的房里,嗑着瓜子,吃着点心,回忆往昔,畅想明日,倒是打算守一晚的样子。
灯影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如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夫妻一般。
鬼娘子已经让灵鸟传来消息,那丫头和魔界少主去了琴湖看烟火。
这几日,千薇已经将这竹舍摸得一清二楚,桃树下新搭了个狗窝,那只黑狗就在这院子里。
她尚摸不清那丫头是何方神圣,不敢轻易动手,以免打草惊蛇。
今夜,倒不失为一个下手的好机会。
千薇一身黑衣,鬼魅般翻过木槿花篱,啊,对了,她本就是一只鬼魅。
棒槌今晚吃得特别满足,嗯,又满又足。此时正蜷在狗窝里,舒服地打着呼噜。
谁曾想正梦着红豆果子呢,刚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当头一个麻袋,将它给套了……
果然安乐使人麻痹大意,狗亦如此。
棒槌扭着滚圆的肚子,正打算吠两声,麻袋外一个声音轻声道“哥哥,是我。”
……
棒槌僵住了。
千薇又道“哥哥别怕,我带你回家。”
回家?棒槌又开始哼哼唧唧地扭动起来,你倒是先放我出来。
千薇为了不惊醒屋内的人,一指戳在麻袋上,麻袋里瞬间没了动静。
哥哥,咱回家再详说,此地不宜久留啊。
千薇扛着一只大麻袋,身形一闪,便到了竹林中。
这条狗,也忒重了些。
不等千薇夺路狂奔,只见不远处被雪压弯的翠竹下,站着一袭白衣胜雪的青荇仙君。
什么叫流年不利,诸事不顺,这就是。
青荇仙君道“没想到鬼主大人不仅喜欢捉鸟,还有偷狗的爱好。”
千薇冷笑一声,道“上次被你放走重明鸟,怎地,今日又要来坏我好事?”
我跟你有仇?
“不敢,只是这条狗乃是我一位朋友所养,今日若是被鬼主大人偷走,只怕她会难过。”
“你觉得你拦得住我?”千薇将麻袋换了个肩膀。
青荇仙君看了一眼千薇身后的竹舍,道“我自是不能,不过景昭魔君可在那屋内,你觉得你能走得了?”
千薇心道你他妈的不说,老娘现在早已遁了。
她当然不怕和景昭魔君对打,只是她此行的目的是这条狗,若是惊动了景昭魔君,即便两人打个平手,这狗只怕也是带不走的。
青荇仙君又道“上次是我对不住大人,只要大人将那条狗还回去,我只当今日之事不曾发生。”
千薇拧眉沉思片刻,她堂堂一介鬼主雪夜盗狗,若是被这青荇小仙传出去,这张脸往哪里搁?
当下对青荇仙君道“既然这条狗是你朋友的,那便麻烦你将它送回去吧。”
青荇仙君心想这刚偷到手,便要还回去,确实挺没面子的。既然她有归还的意愿,自己便顺手帮她这个小忙,倒也无妨。
青荇仙君心里略一思索,便举步往千薇那边走过去。
千薇将麻袋从肩膀上拿下来,一只手拽着袋口,往前递给青荇仙君。
眼看就要交接成功了,千薇拎着麻袋的手突然往上一抛,麻袋离手的瞬间,一枚极细的银针已经没入了青荇仙君的手心。
千薇接住麻袋,冷笑一声,道“这狗我既然偷了,断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青荇仙君亦冷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果然鬼怪之言不可信。”
“你怎么还不倒?”
千薇愕然,她这噬魂针竟然对这小仙君无效?
她哪里知道青荇仙君那只手被施了寒冰咒,这噬魂针刺进他手上,便如刺进了一块寒冰,不会有丝毫反应。
青荇仙君自知不是千薇的对手,刚才便留了个心眼,没想到她还真是这种出尔反尔之人。
眼看青荇仙君已经抬手要祭出仙术了,千薇心思飞转,不管如何,这仙术一出,景昭魔君定然是能感觉到的,到时候可就走不了了。
没办法了,千薇当下抡起麻袋,朝着青荇仙君劈头砸去。
青荇仙君仙术刚溢出一丝,见此变故,只能挥手去拦,身子顺势后移,还没挪动半步,便觉脖子一疼,不及细想,晕了过去。
原来千薇抡麻袋的同时,又射出了几枚噬魂针,这次顺着麻袋的势头,射向青荇仙君的脖颈。
她还不信了,这小仙君这么邪门,竟然连这以恶鬼之骨炼成的噬魂针都扛得住。
这针刚炼成那会,她四处找神魔妖鬼试过数遍,无一不是昏死过去,便是她哥哥鬼王千屈,也要一日后才醒过来。
看着倒在地上的青荇仙君,千薇总算吁了口气我就说嘛,没人能扛得住我的噬魂针。
千薇重新扛了麻袋,又将青荇仙君扛到另一侧肩膀上,转身看了一眼竹舍,那院子里似乎传出“吱呀”的开门声。
千薇几个起落,出了竹林,在莽莽深山中,漫天风雪里,撒丫子狂奔。
青荇小仙,今日撞到老娘手里,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八十五章 仙君与狗
大年初一早上,当白茴茴做好早饭,才发现这从起床开始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了,她的忠实追随者棒槌哪去了?
那个每天早上打开房门必在她脚边摇头摆尾的黑狗子,今日怎么还在睡懒觉?
这不对劲。
白茴茴担心它是吃坏了肚子,赶紧跑到桃树下的狗窝边探头一看,咦?棒槌嘞?
当众人满山遍野寻找一遍之后,最后只在竹林里发现了两枚钉在竹枝上的黑针。
景昭魔君一眼便看出那黑针的来历,“是鬼主千薇的噬魂针。”
叶蓁蓁疑惑道“你的意思是,棒槌是她带走的?”
陆七也皱了眉头,道“她偷小枝的狗干嘛?”
跟来凑热闹的小黑听说棒槌被人偷了,当场就炸毛了,上蹿下跳,将竹枝上的雪搅得簌簌往下掉。
景昭魔君看了一眼那只捣乱的黑猫,思索片刻,道“小白是上古妖王花曲柳,小黑身上有我们魔界的气息,很像我一位故人,那个棒槌,有没有可能跟鬼界有什么关系?”
“鬼王千屈?”陆七自是听说过鬼主千薇寻找她哥哥的故事,脑子里立马想到了这个。
“若是一般的小鬼,何须鬼主亲自动手。”
棒槌是鬼王?白茴茴看了一眼小枝,这位姐妹绝对不简单啊。
小枝还沉浸在棒槌失踪的悲伤里,问道“那我们怎样才能找到鬼主?”
景昭魔君将目光转向小枝,三千年前那场仙魔之战后失踪的各界之王,竟然都变成了这小姑娘的宠物,她究竟是什么人?
陆七道“想找鬼主,必须先找到鬼冢,只有鬼冢的人才知道怎么通往鬼主所在的幽檀山。”
白茴茴问道“那鬼冢在什么地方?”
“鬼冢与通天阁、浮玉谷、崇月楼并称天下四大派。与其它三派不同的是,鬼冢极其神秘,相当于是鬼主设在人间的驿站,不管你是想去幽檀山,还是要找鬼魅做交易,都需经过鬼冢。若没有门路,一般人很难寻到那里。”
不等白茴茴再问,月老从远处驾云而来,急冲冲地问道“哎呀,诸位,可曾见到青荇仙君?”
“青荇仙君也不见了?”白茴茴惊道。
“啊,还有谁不见了?”月老捏着袖子抹了把汗,闻言也是一惊。
“棒槌呀。”
“哦,棒槌是谁?”
“小枝的狗。”
月老“……”
景昭魔君又看了一眼那两枚噬魂针,道“昨晚我倒是感觉到院外有一丝仙气,只是很快便消失了,我也就没有在意。莫不是你说的那位仙君,当时也在这里?”
月老看了眼景昭魔君,在这小小竹舍,竟能遇到魔界之王,但眼下也没心思想那么多了。
白茴茴的想法有点与众不同,皱眉道“青荇仙君为何要与那鬼主一起来偷小枝的狗?”
“啥?鬼主?偷狗?青荇仙君为何要偷小枝的狗?”
月老从来没听说过青荇仙君有偷鸡摸狗的癖好啊,而且还是心爱之人的狗,难道喝醉了?
等等,鬼主?青荇为何会与鬼主在一起?这事明显不对劲嘛。
月老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景昭魔君指了指噬魂针,对月老道“只怕是鬼主偷狗之时正好被青荇仙君撞上了,青荇仙君想要阻止,被鬼主用噬魂针制服了。”
月老顺着景昭魔君的手看那两枚穿竹而出的噬魂针,惊出了一身冷汗。
完了,完了,便是从前,青荇也不是这鬼主的对手啊,何况如今还废了一只手,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陆七问道“青荇仙君为何深夜来此?”
月老看了一眼小枝,还能为什么,如果青荇当时真的在这,也只能是想偷偷看一眼心上人,而不是来偷狗。
“可能是他发现了关于夕雾仙子案件的线索,才来到这里的吧。”月老开始胡诌了。
陆七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追问道“月老这意思是,我们这院子里,有关于夕雾仙子陨落的线索?”
月老暴躁了,还有完没完了,这魔界少主果真讨厌得紧,“这整个青岚城,每个人都有嫌疑,青荇仙君来此查探,也是为了给你们洗清嫌疑嘛。”
陆七哼了一声,道“这样说来,我们还得感谢青荇仙君了。”
月老心下担心青荇仙君的安危,倒没在意陆七话里的意思,摆了摆手,道“那倒免了,还是先找到人再说别的吧。对了,那鬼主为何要偷你的狗?”
这句话是问小枝的。
小枝道“这事一两句也说不清,我们还是先想办法去鬼界吧。”
“青荇仙君竟然打不过鬼主?”白茴茴慢半拍惊讶道。
月老白了她一眼,那鬼主活了万万年,便是他,也要忌惮三分,何况小青荇呢。
“哎呀,不说了,我先回去想想办法。至于那棒槌,一条狗而已,鬼主喜欢便送给她得了。”月老说完,挥了挥手,一片红云瞬间消失在天边。
他自是有办法去往幽檀山,但是他不想跟这些人一起去,更不想看到陆七那张脸。
虽然红绳那件事最主要责任在自己身上,可是,一看到陆七,月老便忍不住想起可怜的青荇来。
而且,据他观察,小枝对青荇是真的一点感情也无,对那魔界少主,却是情深意浓得很哪。
夏云泽站在廊下,望着消失在天边的那一片红云。
漫天雪花,纷纷扬扬,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一些。
景昭魔君领着众人回到院中,夏云泽收回目光,问道“可寻到棒槌了?”
小枝耷拉着肩膀,摇了摇头,道“棒槌似乎是被鬼主偷走了。”
白茴茴轻柔地安抚怀里的小白,随口道“还有青荇仙君也被她偷……不对,被她带走了。”
夏云泽惊讶道“鬼主?”
景昭魔君看着夏云泽,突然问道“夏公子当真不知道鬼主?”
夏云泽轻轻摇了摇头,淡笑道“魔君这话是何意?”
“小白、小黑和棒槌,到底什么来历?想必夏公子不会不知道。”
“魔君既已知道了,又何必再问。它们一直和小枝待在山里,我每三十年才回去住两个月,它们与我向来不亲,魔君昨夜也看到了,那黑猫可还挠了我一下呢。”
“你是何人?小枝又是何人?”
“恕在下暂时还不能奉告,时候到了,魔君自会知道。”
景昭魔君还欲再问,叶蓁蓁拉了拉他的衣袖,景昭魔君看了叶蓁蓁一眼。算了,这夏云泽打太极的功夫实在了得,多说无益,懒得理他了。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八十六章 商议
鬼冢是个非常神秘的门派,神秘到几乎没人能找到他们。
传说有一些人,因生平执念太重,死前有未了的夙愿,便会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想方设法寻找鬼冢,以求了了牵绊,死后得以安息。
只是这些人,大都死在了寻找鬼冢的途中。
客死他乡、死不瞑目。
非凡之地,自然只有非凡之人才能往之。
与其说是这些人在寻找鬼冢,不如说是鬼冢在物色称心的买卖,他们的暗桩分布人间各地,只有被他们看中的生意,才会将人带到鬼冢去,再谈接下来的合作。
这单生意能不能谈成,还得看幽檀山那边的回话。
听说那鬼主千薇就是被江玉簪用十枚荆罂果给请出来的,想来她是去过鬼冢的。
只是江玉簪已经被陆七给捏成了飞灰,散在了青岚城的街头巷尾。
陆七他们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能被鬼冢看中?
红豆果子?不行,鬼主千薇已经找到她哥哥,这玩意她怕是已经看不上了。
即便她有心给她哥哥弄点小零嘴,可她也不知道这红豆果子是荆罂果的升级版哪。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这种俗物,鬼冢若是看得上,这个组织也就不会藏得那么深了。
茫茫人世,该去哪里寻找鬼冢?
景昭魔君老神在在地坐在堂屋桌前,慢条斯理地剥瓜子壳,一点也不着急。
因为他不仅知道鬼冢在哪,还知道幽檀山在哪。
白茴茴躺在摇椅里,仰头望天,叹道“果然,只有人才是最没用的存在啊。”
虽然景昭魔君知道幽檀山在哪,可是要去到那里,还是需要鬼冢的人带路,这便是鬼冢存在的意义了。
鬼魅魂魄除外,这些玩意去幽檀山,倒是不难,也无须经过鬼冢。
景昭魔君当初到幽檀山,是陪他那位鬼界的朋友去无妄海钓鱼,走的是阴路。
虽然知道鬼冢在哪,却没有进去瞧过,不知里面会有些什么古怪。
不过终归只是人类的地盘,翻不出大天来,他倒是不担心。
但幽檀山,可不寻常。
若是以前,景昭魔君直接请他那位朋友带路,不仅省了麻烦,或许还能让鬼主乖乖将棒槌还回来。
可是近三千年来,他们之间闹了些不愉快,景昭魔君是绝不会去求他帮忙的。
当年,恰逢仙魔大战之际,叶蓁蓁刚诞下麟儿,便撒手人寰。
景昭魔君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无暇分身,只得请度朔山的鬼帝在阴间对叶蓁蓁照应一二,最好等到仙魔大战结束,再让她投胎转世。
谁知那一战还没结束,叶蓁蓁不仅投胎,还早逝了。
等景昭魔君找到她时,她已经吞了护灵珠,他们之间多了个莫名冒出来的恩人。
至于鬼帝为何没有信守承诺,景昭魔君当时没有机会去质问他,因为在那之后,鬼帝突然闭关了。
因为这件事,景昭魔君心里一直是埋怨鬼帝的。
即便一千年后,鬼帝出关,他也没有再去过度朔山。
而鬼帝也没有再来找过他。
如今若要让景昭魔君去求鬼帝帮忙,那是万万不能的。
好在他知道鬼冢在哪,他们只需先找到鬼冢,然后再由鬼冢的人给幽檀山递信,只要把话说清楚,想必那鬼主千薇不会为难他们。
但是派谁去呢?
叶蓁蓁要照顾夏云泽,自然是走不开。
景昭魔君要照顾叶蓁蓁,自然也走不开。
白茴茴倒是想跟去长长见识,但是看到双目失明、可怜巴巴的小白,又不忍心将它扔在在这里。
而且陆七建议自己和小枝两个人去就行了,万一途中遇到危险,他一拖二,怕是有些吃力。
景昭魔君也希望白茴茴能留下来帮忙照顾夏云泽,小白表示对此非常不满,但是谁让它只是一只狐狸,大家主动忽视了它愤怒的小表情。
小枝在大家热烈的讨论中,幽幽插了句“虽然我也很想找回棒槌,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既然棒槌是鬼王千屈,那他妹妹把他带回家,有什么不对吗?我们为什么要再将他找回来?”
……
山风卷残雪。
围在堂屋桌边嗑瓜子的景昭魔君和叶蓁蓁放下了手里的瓜子。
和小枝并肩站在廊下看雪的陆七目光怔了怔。
装着白茴茴和小白的摇椅也不摇晃了。
为什么她说得好像很有些道理?
一直默不作声的夏云泽终于开口了,道“我本不想现在跟你们说这件事的,哎,等今年小枝生日那天,小白、小黑、棒槌还有回龙山的芋头,以及我和小枝,身上的禁咒便能解除了。只是有个条件,就是我们这些被施了禁咒的,必须在那一天全都回到回龙山,缺一不可。”
……
您倒是老蚌吐沙,终于吐了点料出来。
小枝在心里小声抱怨了句“师父,您为什么不早说啊,不然我一定小心看着它们啊。”
陆七捏了一把小枝鼓起的腮帮子,低头小声道“正好,我们一边找狗,一边游山玩水。”
距他们三步远的白茴茴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没听见呢。
景昭魔君看了一眼夏云泽,继续低头剥瓜子,随口道“不知是何人,有如此大的本事,竟能对你们这些人同时施展禁咒?我倒是好奇得很。”
景昭魔君没指望他会回答,果然夏云泽只是笑了笑,便转身继续沉默去了。
能将上古妖王、鬼王千屈这等人物困于动物之身,他实在猜不出当今世上,谁有这种本事。
景昭魔君将目光转向廊下打滚的黑猫身上,这位,真的是他吗?
景昭魔君虽然一直陪在叶蓁蓁身边,但也一直有派人去寻景黎魔君的下落,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未有消息。
直到那日见到这只黑猫,它身上的魔族气息虽然掩饰得极好,却也难逃景昭魔君的眼睛。
罢了,多思无益,两个月后,一切自有分晓。
将剥好的瓜子放到叶蓁蓁面前的白瓷盘里,景昭魔君对陆七道“那鬼主厉害的很,你们此行万事不可大意,到了鬼冢,先让他们递个信进去,说明此番来意,以免多生事端。”
陆七道“父君放心,我自有分寸,再说那鬼主总不希望自己的哥哥一直当条狗吧?”
又一番商议后,陆七和小枝两人便向着景昭魔君说的落羽涯出发了。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八十七章 带路人
落羽涯在很远的南海,小枝的生日在三月初三,为了赶在这之前找到棒槌,两人并没有时间游山玩水。
南海边有个小镇叫白沙镇,镇上的房屋都是用石头砌成,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石块堆砌在一起,竟也能住人,小枝觉得很新奇。
陆七道“这不算什么,在很远极冷的地方,还有人用冰块造房子呢。这世上好玩的事物太多了,等你解除了禁咒,我带你到处见识一番。”
“其实我现在这样便挺好的,只是我得让棒槌他们变回真身,你说他们都是那么厉害的人物,困在猫狗身上,该多憋屈啊?”
确实挺憋屈的,陆七想着若是自己被这样困个三千年,只怕要疯掉了,果然这些王者就是不一样。
远远能望见金色的沙滩和蓝色的大海,白色的海浪翻卷着,一层层扑上沙滩又退回海里。
海风习习,虽是正月里,可这海风吹在身上却并不让人觉得寒冷。
错落有致的石头房前,有三两妇女晒着鱼干,扯着嗓子拉家常;也有四五孩童吸着鼻涕,满大街嬉笑打闹。
有皮肤黝黑的精壮汉子,在沙滩上修补渔船;也有满脸皱纹的老人佝偻着背,坐在屋前的条石上晒太阳。
这个镇子,生机勃勃,又平静祥和。
人们停下手里的活计,打量着陆七和小枝这两个外乡人。
这个镇子上,不时有外乡人路过,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像陆七和小枝这般相貌的,却是极少见到。
陆七寻了几个人问路,却都道没听说过落羽涯,这便奇怪了,莫不是寻错地方了?
父君自是不会骗他,那便只能是这镇上的人也不知鬼冢这个神秘门派的存在了。
“咦?”
“怎么了?”
小枝指着不远处一座石头房子前,一个不时拿眼偷瞄他们的老妇人,拧眉道“那位老大娘,我好像在哪见过。”
陆七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一位身穿靛蓝旧棉袄的老妇人,花白的头发梳到脑后,用一支银簪绾着,皱纹在干瘪的脸上雕了一朵秋菊花,额头上的褶子尤为深刻,这是愁出来的。
为何发愁?
自然是又看到了那个让她愁白了头发的小姑娘。
老大娘见两人发现了自己,不等他们近前,赶紧挪着小碎步,往镇子外一路小跑而去。
这腿脚倒挺利索的。
小枝正要开口招呼,没想到这位老大娘见她看过来转身就跑,小枝到嘴边的一声“大娘”,被湮灭在了海风里。
这老大娘好生奇怪,陆七和小枝自然是要跟上去问个究竟。
老大娘一路小跑,一路回头张望,也不知是希望他们跟上来呢还是不跟上来?
为了看看老大娘究竟要去哪,陆七和小枝特意放缓了脚步,仿佛春日野游般悠闲自在。
可怜老大娘还以为是自己脚力好,这两年轻人竟然追不上自己。
小枝脑子里反复搜寻着这位似曾相识的老大娘,却总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她。
两人一路追着老大娘出了镇子,来到一处荒草稀疏的石头山前。
海浪拍打崖壁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爬上怪石嶙峋的石头山,眼前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在眼前铺开。
远处的海面仿佛光滑柔软的丝绸锦缎,在日光下微微泛着幽蓝银光;近处怒号的波涛拍上礁石悬崖,卷起千成浪,只见前浪未息,后浪又至,一浪更比一浪高。
老大娘手脚麻利地爬上石头山,闪身消失在一块巨大的白色岩石后。
竟然跟丢了!
可是老大娘将他们带到这里是何意?
总不至于是此处天高海阔,风景独好,带他们赏景来了。
陆七和小枝四处查探,终于在石头山另一边的山脚下,发现了一间矮小破旧的石头房子。
石头房子就地取材,用的是这山上的白色石头,是以他们在山顶并没有发现异样。
石头房前,坐着一位正在修补渔网的老伯,老伯一身灰黑脏旧的棉衣,照理说,海边渔民常年风吹日晒,肤色应该偏黑才对,就像白沙镇上那些人。
可是这位老伯,脸上却格外苍白,像是在水里泡久了一般。
陆七问道“不知老伯可有见到一位老大娘从此地路过?”
老伯眯着眼将两人上下打量一番,哼道“那老贼婆就会给我找麻烦。”
听这话,是相识的。
陆七又问道“不知此地可是落羽崖?”
不是老贼婆的债主?老伯眼角的皱纹往上挑了挑,神色莫测地看着陆七,道“两位并没有阳鬼引路,不知是如何找来这里的?”
阳鬼想必就是那些暗桩里的引路人了。
不等陆七回答,老伯却很快低下头,十根粗糙的手指握着木梭熟练地在破旧的渔网上翻飞。
既已到此,来路如何,又何须多问。
“两位若是昨日来此,我还能给你们指个路,今日却是不行了。”
陆七皱眉道“为何?”
“那边传了话来,这段时间,所有的单都不接,亦不许带人过去。”
那边,想必便是幽檀山了。
“老伯可知这其中缘由?”
“老朽不过是个靠海吃饭的渔民,怎会知那边的事,如今这海上不太平,两位还是赶紧回吧。”
“我们既已到了这,还望老伯指点一二,不管怎样,总要试一试才好断了念想。”
老伯叹息一声,老贼婆定不会平白无故地将他们从白沙镇引过来,道“年轻人就是不听劝啊,罢了,你们且随我来吧。”
陆七牵着小枝,跟在佝偻着背的老伯身后,进了那间低矮的石头房子。
不远处一块巨石后,老大娘探头望向那间石屋,阴沉着脸,啐了一口,道“哼,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送死的。”
这间石屋从外面看和镇上其它房子无甚区别,除了更破更旧更不起眼。
可一进到里面,便觉出它的玄机来。
刚迈进那道条石门槛,小枝就感觉身后的阳光消失了,背后一阵凉飕飕的阴风袭来。
回身一看,阳光沙滩果然都不见了。
门外一片漆黑,黑暗中能嗅到海水的腥味,能听到不远处海浪拍岸的声音,可是却什么都看不见。
小枝脚下一顿,感觉这小石屋竟轻微地摇晃起来,正想再踏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老伯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道“小姑娘,既然进来了,就莫要回头,回头也已靠不了岸了。”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八十八章 鬼冢
陆七握紧小枝的手,轻声道“别怕。”
屋内亦是一片昏暗,只有东南角一方石台上点了一根蜡烛,烛芯外面不是橘黄的光晕,而是幽幽绿火。
老伯在屋内站了片刻,直到那海浪声渐渐远了,才道“鬼冢的规矩,你们都知道吧?”
“什么规矩?”
老伯布满褶子的脸在幽绿的烛光下显得十分诡异,他看了陆七一眼,幽幽道“但凡进了鬼冢的地界,不管与那边的交易是否谈成,都要留下一样贵重的物什,作为传话的信钱。哦,对了,若是鬼冢认为这事指定没戏,懒得传信,这信钱也还是要留下的。”
陆七道“就是只要进了这石屋,都必须留下一样东西了。那若是什么都没有的人呢?”
“那便只能将命留下了。”
小枝努力想了想自己身上的物品,一只竹篓、红豆果子、金首饰……
那就给他一枚红豆果子好了。
石屋还在摇晃,一个大浪拍来,小枝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现在正身处大海之上,这石屋竟然能如船一般行驶在海上!
老伯又道“还有……”
小枝惊讶道“还有?刚才进来前你怎么不早说?”
老伯看着小枝,笑道“老朽可是劝过两位的。”
不是,大爷,您这劝也劝得太敷衍了些吧。
“能求到鬼冢来的,定然不会是小事,只怕我就是说破了嘴皮,两位也要亲自去了鬼冢才会死心吧?”
小枝无话可说,您猜得真准。
陆七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你们若是求那边办事倒还好,等过段时间,那边也许就能再次通信了;你们若是想去幽檀山,只怕这趟是白来了。”
“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吗?”小枝问道。
“一点办法也没有。”
老伯对着门外做了个请的动作,小枝转头一看,才发现那屋外不知何时飘荡起无数的鬼火,一丛丛幽绿的鬼火像除夕夜在青岚城街道上看到的琉璃火一般,只是琉璃火温暖和煦,只是这个就比较瘆人了。
陆七牵着小枝跨出门槛,屋外站着一个瘦长的白衣男子,脸上也是惨白惨白的,披头散发,如鬼一般。
惨白男子对着他们皱了皱眉,小枝感觉他眉间似乎快要掉下白粉来了,只听他冲石屋喊道“海伯,不是说了最近不要送人过来吗?”
石屋里的海伯道“鬼冢最近不做生意,也只能赚些信钱了。我也省得来回跑,就在这等着,阿旭,你快快带他们去交了信钱,我好送他们回去。”
小枝“……”
去你大爷!
这个叫阿旭的领着陆七和小枝在鬼火间穿行。
这些鬼火是没眼睛没脑子的东西,闻到陌生的气息,便飘忽忽地贴了上来。
陆七只扫了一眼,那些还来得及靠近小枝的绿火已经哧喇喇地**了。
不远处就是大海,海面一片漆黑,鬼火在岸边徘徊,似乎害怕那海水一般。
海风送来阵阵咸腥味,那海水的咸腥味中,嗯……,似乎还有些血的腥气。
小枝刚抬了手臂欲去捂鼻子,陆七伸手在她鼻前一挥,咦,闻不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了,只有淡淡的梅花香。
他们除夕那日去山里折的红梅就是这个味,小枝当时随口说了句很好闻。
小枝抬头看着陆七,陆七见她看过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对她笑了笑。
都说他是恣意妄为、无法无天的大魔头,可小枝认识他的这些日子,从没见他干过什么罪不可恕的坏事,反而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更是数次救她于危难之中。
可见这传说,也是有偏差的。
她哪里知道,所谓偏差,也是要看对象的。
“陆七哥哥,你以前真的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吗?”小枝没忍住问了出来,这些都是白棠故事里的陆七。
陆七挑了挑眉,佯装严肃地问道“怎么,小枝害怕了?”
小枝摇了摇头,道“我认识的陆七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若我就是这样的人呢?”
“呃……”
小枝想了想,道“那你做坏事的时候不要告诉我。”
陆七忍不住笑起来,道“即便以前我做事随性了些,但以后你不想我做的,我便不做了。”
两人在后面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仿佛在花园闲庭信步一般。
谁也没有注意到前面带路的阿旭,此时正两腿哆嗦,连手指都在发抖。
以往来鬼冢的那些人,看到这漫天的鬼火,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心惊肉跳的。
今日这两位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当然不是啦!那位可是魔界少主陆七啊!怎会害怕这些小伎俩?
即便普通人不知道这位魔界少主,他们这些做鬼修的人又岂会没听说过。
关于魔界少主的事迹,阿旭听过的版本和小枝的差不多,心里不慌是不可能的。
幽檀山昨日才刚断了与鬼冢的联系,今日这魔界少主就找上门来,说没有预谋,他是不信的。
如今可如何是好,没有那边的庇护,魔界少主若要拆了鬼冢,那还不和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走了不多久,他们似乎穿过了一道透明的结界,飘来荡去的鬼火消失了,再举目望去,远处出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楼阁。
那楼中的灯火,亦是惨绿惨绿的,屋檐下却挂着两只大红灯笼,像两只血红的眼睛,看上去格外诡异。
整座楼在黑暗中,仿佛一头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凶兽。
想必,那就是鬼冢了。
阿旭哆哆嗦嗦地将他们带到了鬼冢的大门前。
门前也有一个接待的人,不过这人就正常许多了,没有满脸的白粉,也没有披头散发,一身青色布衣,头发高高束在头顶上,棱角分明的脸上神情颇为严肃。
只是,此人印堂隐隐发黑是怎么回事?
阿旭道“阿莫,这两位是来交信钱的,你看要不带他们见一见主人?”
阿莫扫了一眼陆七和小枝,先是责怪了海伯和阿旭,这个时候不该带人来,接着才冷淡道“信钱先给我吧,你们就在这等着,我拿去给主人过目。”
阿旭在一旁急得一滴冷汗从额角淌下来,在惨白的脸颊上冲出了一道长印子。
“要不,还是直接带去见主人吧,这两位远道而来,想来也累了,在这门口等着,怕是不合适。”
阿莫皱眉看了一眼紧张兮兮的阿旭,不耐烦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八十九章 薛繁英
小枝感觉到那么一丝尴尬的气氛,不等阿旭回答,赶紧道“无妨,无妨,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烦请这位大哥将这枚果子交给你们主人。”
小枝从背篓里掏出一枚红豆果子,递到阿莫面前。
阿莫看了看这枚红彤彤的果子,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这是逗我玩呢?
小枝扑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等着他将红豆果子拿走。
陆七忍笑道“快拿去吧,这乃是比荆罂果更好的东西,我们可没耐心久等。”
荆罂果,阿莫自然是听说过的,不久前浮玉谷的江玉簪才来过鬼冢,用十枚荆罂果与鬼主做了一笔交易,给他们鬼冢的信钱,亦是一枚荆罂果。
最近都流行拿果子当信钱了吗?
阿旭听陆七说没耐心,冷汗瞬间又滑下来了一道,赶紧催促阿莫拿了果子去找主人。
阿莫这才接了红豆果子,转身进了大门。
阿莫拿着这枚红果子,穿过天井,往内院走去。
刚转进回廊,便撞上了小少爷薛繁英。
阿莫向他行了礼,让到一边。
薛繁英本来已经要走过去了,眼角余光瞄到阿莫手上的红果子,突然停下脚步,道“这是什么?拿来给我瞧瞧。”
阿莫道“回少爷,这是信钱,那两人还在门口等着,小人这便要去请主人过目了。”
薛繁英却盯着他手中的红果子,片刻后,道“我随你一起去。”
这位小少爷才回鬼冢不久,从不过问这些事务,当然,如今他也没有过问的资格。
今日不知怎么倒来了些兴致。
阿莫虽然心里觉得奇怪,却也不敢多问。
鬼冢的主人薛群正抱着一个痰盂,咳得昏天黑地,宽大的黑袍裹着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如狂风中的一片枯叶,剧烈颤抖着。
薛群一阵猛咳之后,将痰盂交给下人,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接过阿莫递上来的红果,仔细查看了片刻,道“咳咳……,确实与荆罂果有些相似,只是不知,咳咳咳……,功效如何?”
薛繁英道“这枚红果,我倒是觉得有些眼熟,爹,您可还记得孩儿与您说的那桩奇遇?要不先让那两人进来,当面问问清楚。”
薛群思忖片刻,神色莫测地点头道“既然来了,咳咳……,就先请进来吧,左右不过交易做不成,咳咳咳……,再将他们送出去。若真是繁英说的那人,咳咳……,我也该当面答谢一番才是。”
不等阿莫应下,薛繁英已如一只欢快的麻雀飞冲了出去。
小枝正和陆七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数着曾经白棠跟她说过的,关于陆七的罪行,小时候是拔仙草、烧山头,长大后是看谁不顺眼随手就挫骨扬灰了……
阿旭紧紧抱着石柱,他早已站不稳了,此时更是越听心越凉,脸上的白粉被汗水冲成一道一道的沟壑,俨然是个花脸猫。
薛繁英从大门口冲出来,几步跑到石阶下,将陆七和小枝两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才兴奋地抓着小枝的手,道“原来是位姐姐,姐姐你可还记得我?”
小枝瞪眼看着这个**岁的小男孩,却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
陆七将薛繁英的手打开,皱眉道“规矩点,好好说话。”
薛繁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枚果核,道“看来姐姐不记得我了,那姐姐可还记得江塘城北的破庙,几个月前你在那庙里救了个男孩?”
这么一说,小枝就想起来了,她也开心起来,笑着道“啊,原来是你啊,我记得你叫小石头,对不对?”
薛繁英用力点了点头,开心得想再抓着小枝的手转两圈,看了一眼旁边的陆七,到底是没敢伸手。
“我的名字叫薛繁英,姐姐,你怎么到鬼冢来了?”薛繁英原地蹦跶了几下,开口问道。
不等小枝回答,薛繁英又道“对了,我们进去说吧,我爹正等着你们呢。”
“你爹?”
“哦,我爹就是这鬼冢的主人。”
小枝震惊了,这都能碰到熟人,缘分这东西可真是妙不可言哪。
而且,她终于想起来了,那老大娘,不正是江塘城破庙里和她说了许多话那位吗!
但是按老大娘的说法小石头是被家人下毒抛弃的可怜娃,她自己则是家乡大旱四处乞讨为生。
如今,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还以为今日怕是连大门都进不去,嗯……,有陆七在,进去应该是没问题的。
谁知下一刻他们就成了这里的座上宾。
阿旭拿袖子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一颗心总算是落地了。
既然是认识的,总不至于下狠手吧。
“你们要去幽檀山?咳咳……”薛群掩嘴咳嗽道。
小枝看着薛群那咳得快要断气的样子,点了点头,又道“刚才那枚红豆果子,或许对您的咳嗽有些用,您看要不要试试?”
薛群摆了摆手,道“那枚果子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听说姑娘那日就是用这果子救了小儿,薛某感激不尽,只是这等好东西,我却是无福消受。”他嘴里说感激,可陆七却发现他眼里并无半分感激之情,甚至隐隐泛着杀意。
小枝却只当他是舍不得吃,道“您放心吃,不够我这还有。”
薛群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没说话。
陆七在小枝手心轻轻抠了一下,对薛群道“鬼主大人拿了我们一样东西,若是你能帮我们传个信给她,让她将那东西还回来,那幽檀山,我们倒是没必要去。”
薛群将目光转向陆七,道“看两位并非寻常之人,咳咳……,给的信钱也足够,只是昨日鬼主大人已经下令,咳咳咳……,通往幽檀山的路已经被断,便是我们,咳咳……,也无法抵达,这信,咳咳……,恐怕是没办法替两位传达了。”
薛繁英站在薛群身旁,道“我……”
薛群扫了他一眼,伸手抓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又对陆七道“看来两位今日是白跑一趟了。”
小枝正欲再说,想起刚才陆七在她手心的小动作,便忍住没说话。
果然,只听陆七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多叨扰了,这就告辞。”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